红莲还没能和深夜、五士和美十碰面,便回到离涩谷很远的爱知。根据「帝之月」的习俗,往生者都是采取土葬的方式。因此,红莲请人将父亲的头和身体好好缝合,然后下葬到历代祖先的坟中。
「帝之月」举行了盛大的丧礼。
整场丧礼持续了一个礼拜。
众人都已经得知红莲将接下当家的位置。那些一直以来常常造访父亲,支持著「帝之月」的名门代表,都纷纷前来向红莲致意。
照理说,这些人应该全都目睹了父亲在广场上被处死的那一幕,以及红莲当时的模样。
尽管所有人都目睹了那情景──尽管红莲让众人看见如此难堪的一幕,他们仍然答应为了「帝之月」今后的发展而尽一份心力。红莲甚至觉得众人之间变得更团结。
但话说回来,在这种情况下,「帝之月」今后又该如何发展?每当红莲被问到这个问题,便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父亲死得如此难堪,红莲却完全束手无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但是红莲无法进一步思考,因为他忙著接待访客,这几天根本没办法好好睡觉。
「……唉。」
他离开丧礼会场,为了小憩片刻而回到家里。父亲生前很喜欢在庭院里打发时间,红莲走进可以望见庭院的起居室坐了下来。
他现在身上穿的,是一濑家当家祭祀时专用的和服,上头有著华丽的装饰。
这也是父亲生前所穿的衣物。
每当有什么仪式,红莲总是看到父亲穿著这套衣服,却没想过居然这么快就轮到自己。
他在矮桌前盘起腿,凝视庭院好一阵子。这庭院也是父亲布置的,他总觉得父亲在工作以外的时间,都老是待在这起居室和庭院里头。
红莲第一次接受父亲指导剑术,也是在这庭院之中。
他回想起那段往事。父亲在训练他时十分严格,而且总是会说:
「你很有才能。」
这句话让红莲觉得很开心,所以他才会一直醉心于剑术。
其实在不久之前,他还完全没有察觉,不过现在仔细一看,这庭院真的十分美丽。
太阳已经开始西沉。
现在大概是下午五点左右。
就在这时,从红莲视线一隅的纸门旁,两名侍从探出头来。
「那个,红莲少爷。」
「红莲少爷。」
是小百合和时雨,两人的神情看起来都疲惫不堪。她们也都目睹了父亲被处死的那一幕。
和当时抱著遗体的红莲碰面时,她们都泣不成声。
没能陪在您身边,真的很抱歉。
没能保护一濑荣老爷,真的很抱歉;两人不停、不停地向红莲道歉。
而在那之后,她们应该几乎都没有睡觉。两人陪著红莲一起将遗体送回爱知,然后一直为了准备丧礼而四处奔走。
尽管如此,她们却只顾著担心红莲。
小百合一脸忧心。
「那个,红莲少爷,您是不是累了呢?」
时雨接著说:
「我们已经帮您在房里铺好棉被,请您去小睡一下吧。」
红莲回答:
「你们两个去睡吧。你们睡得应该比我还少。」
「我们不用睡!」
「我们马上为红莲少爷准备衣服,请您稍微休息一下吧。」
但是红莲摇摇头。
「现在时间还早。」
「可是……」
「但是,今天晚上我会好好休息,反正我跟那些重要的名门已经打完招呼。对了,可以帮我泡杯茶吗,我口好渴。」
两人一听十分开心。
「啊,啊,我们马上去!」
说完便退了下去。
看来她们一直在找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恐怕总有一天会撑不住而倒下。比起红莲,她们更需要好好小睡片刻。红莲心想:等两人把茶端来后,就命令她们去睡觉吧。
「…………」
他就这么坐在原地发呆。
他也不去想什么将来该怎么办,只是凝视著父亲生前所喜爱的庭院。
树木摇晃的声音和添水的声响传来。说到这个,水池里有几条鲤鱼啊?他还记得那时父亲买了好大的鲤鱼,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呢。
很厉害吧,红莲。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好像是说没兴趣吧。事到如今,红莲还真后悔那时没陪父亲一起开心。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黑西装、打著黑领带的男子,出现在庭院的水池前方。
是柊深夜。
他手上拿著一个大箱子,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望向红莲。
接著……
「嗨,红莲。」
他笑著对红莲挥挥手。
红莲回答:
「我又没找你来。」
「咦?是吗?」
深夜走了过来,也不问一声就自行走上缘廊,直接走进起居室。
「而且我也没说你可以上来。」
但是深夜并不理会,一屁股坐在红莲正前方,然后说道:
「你身上的和服是怎么回事。」
「跟你没关系吧。」
「你穿起来一点也不好看。」
「吵死了。」
「骗你的啦,其实还算不错。那是一濑家的祭祀服?」
「这不重要。你到底跑来这里干么。」
听红莲这么一问,深夜耸耸肩膀回答:
「看我这身西装不就知道了吗~」
那很明显是丧服。也就是说,这小子也是来参加丧礼的。
「柊家做出那种事,难道以为一濑家的丧礼会用鼓掌欢呼来迎接你?」
「又不是我干的。」
「但是你也是柊家的人。」
「我的确算是柊家的人……可是呀,我又不是来参加丧礼的。」
「那你来干么?」
「呃,当然是来找你的呀。」
「啊?」
「你不是在电话里说,要我们好好安慰你吗?你看,我这不就带电动来了吗。」
深夜说著,便将手上的大箱子放在桌上。看来里头装的是电动玩具。
红莲低头看著那箱子,也不知为何,他差点不由自主微笑起来,不过为了收回笑意,他咋了下舌头。
「呿,真受不了你这个笨蛋。」
深夜笑了起来。
「你嘴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很高兴吧~」
「才没有。」
「嗯?你说这种时候有朋友真好?」
「我才没说。」
「对了,这里有电视吗?我来把电动接上去。」
「呃,我现在很忙,可没有时间打什么电动。」
「可是我买了新的游戏耶?」
「干我屁事。」
「我说红莲呀。」
「干么。」
「你还好吧?」
深夜说。
他露出关心的眼神,直盯著红莲。
「如果有什么想抱怨的,就跟我说吧。」
「…………」
「你要破口大骂也无所谓,我会耐著性子听你发泄一下的。」
这小子真的很烦,居然特地带著电动跑来爱知,而且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这个人到底是怎样。」
听红莲这么一说,深夜笑了笑。
「我们不是伙伴吗?」
「呃。」
「所以啦,你可以在伙伴面前哭的。不,其实你现在应该要哭才对,毕竟你可是死了父亲。来,哭吧,尽管放声大哭吧。」
由于深夜实在太烦,红莲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这个人真的很烦耶。」
「可是我听说只要哭出来,身体就会分泌皮质醇,压力也会跟著减轻喔?」
「我已经哭过,所以不必了。」
深夜直盯著红莲。
「哎呀,你已经哭过啦?」
「对。」
「在谁面前哭的?应该是时雨和小百合吧?你是不是哭著说什么好痛苦啊?」
红莲又看了一眼庭院,说道:
「我是在老爸面前哭的,就在他被处死之前。」
「……哦,这样啊。」
「没错。」
深夜也望向庭院。
「这是你父亲布置的?」
「是啊。」
「真漂亮呢。」
「嗯,是啊……虽然今天是我第一次这么觉得。」
这时又有客人来访。同样身穿西装的五士,以及穿著丧服的美十从庭院走来。
不过这种事不应该发生。至于为什么这么说,那是因为一濑家的戒备森严,照理说要入侵是很困难的。
当然了,要是他们报上柊、五士和十条这些「帝之鬼」名门的名号,自然能循正规的路线进来,但红莲可没接到这种报告。
也就是说,深夜、五士和美十,都是擅自闯进来的。
红莲说道:
「你们把警报装置怎么了?」
一旁的深夜想也不想就回答:
「破坏掉啦。」
「不要随便弄坏别人家的东西,那应该很贵好吗。」
「怪我啰,谁叫它随便弄一下就坏了。这里的保全真是不堪一击。」
这怎么可能。不过,这几个家伙手中可是有「鬼咒」装备,行动能力大幅超越了人类原本的体能,要在不被监视器拍到的情况下破坏保全系统,恐怕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而且现在,整个「帝之鬼」已经开始准备将「鬼咒」装备投入实战。甚至有传闻指出,「帝之鬼」在好几处城镇里,居然向毫不知情的一般民众下毒,开始进行以数千人为单位的人体实验。
红莲心想:这样一来,今后的保全系统就连非人类都必须列入考量范围。
美十环顾四周,寻找著红莲的身影。
「啊,找到了!」
她指了指红莲。
五士也望向红莲,边挥手边走了过来。
「嗨,什么嘛红莲,你看起来气色挺不错的嘛。」
美十接著道:
「笨蛋五士!他气色怎么可能会好!红莲,那个,你还好吧?唔,呃……」
这两个也同样问也不问一声,便擅自走进屋里。
美十一脸难受地低头看著红莲。
「那个……」
「干么啦。」
「请节哀顺变……」
看来她只不过是想说这句话,却拖拖拉拉地花了这么多时间。
红莲点点头,回答:
「好。」
美十继续说道:
「那个,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
「没有。」
「可是……」
「你人来就已经够了。谢谢你。」
「啊……」
这时美十闭上嘴,然后望著红莲,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决定放弃。
「嗯。」
最后只回了这么一句。
然后在离红莲有点距离的地方坐了下来。
五士依然站著,环顾了一下起居室。
「这里就是红莲长大的地方呀,感觉真雅致。」
深夜一听便抬头看著五士。
「可是五士你家也是名门,家里应该是古老的日式住宅吧?」
「不,其实我家可是百分之百的西式建筑呢,完全就是效率至上的实力主义。对了,像我这样只算是吊车尾的。」
五士一边说,一边吊儿郎当地笑了起来。
他在榻榻米上摇头晃脑地闲晃,叉著手直盯著挂轴,然后伸手翻了翻。
「我说红莲啊。」
「嗯?」
「这个是不是很贵啊?」
「不知道。」
「可是既然挂在一濑家里,应该很贵才对吧。虽然我一点也看不懂。」
五士无法理解地望著挂轴好一阵子。
「啊,对了,红莲。为了帮你加油打气,我可是带了伴手礼来啰。」
五士说著,便从手上的塑胶袋掏出几本杂志。出现在红莲眼前的,是封面印著裸露女性的杂志,胸部和臀部上写著猥亵的文字。
「喂,五士!」
美十马上起身大喊。
「别激动嘛,美十。我带这些来可是为了红莲著想,因为男人难过的时候,只要看看这种东西,就会打起精神了。」
「少骗人了。」
「我才没有骗你。只要把自己交给欲望,脑子里只想些蠢事,就能暂时忘掉难过的心情……美十应该也这么觉得吧?如果难过的红莲和不难过的红莲给你挑,你应该也会选择不难过的红莲吧?」
「呃,那个,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就算看了那种东西,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打起精神……」
「男人就是这种动物,就是这种悲哀的生物啦。红莲,我说得没错吧?」
「真、真的是这样吗?红莲,既然这样,那个,就算你现在看这些……那个,我就忍耐一下好了。」
美十一脸认真地望向红莲,不知为何脸蛋有点红红的。
五士喜孜孜地高举著色情书刊。
深夜吊儿郎当地笑著观望这一幕。
插图005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三个都是跑来替红莲加油打气的。
伙伴──这三个家伙,被这种莫名其妙的语汇耍得团团转,居然特地跑来爱知找红莲。
红莲问:
「五士家和十条家都同意你们来这里吗?」
被他这么一问,五士和美十只是望了望彼此,并没有回答。
也就是说,他们并未得到家里的许可。「帝之鬼」底下这些名门的人,是不被允许出席一濑家丧礼的。不仅如此,其实真要说起来,十条家和五士家的当家,当时可是赞成处死一濑荣。
这几个家伙居然不顾禁忌跑来这里。
不过五士只是笑著说:
「我只不过是来爱知旅行,应该不会被处罚吧。对了,我可不想浪费钱住旅馆,所以要在朋友家借住一下。」
「你居然想住我家。」
「要请我吃好料的喔。」
「马上给我滚回去。」
就在这时,时雨和小百合回来了。两人带了要给在场所有人的茶水和茶点。
五士挥挥手。
「啊,小百合,时雨,好久不见。」
小百合和时雨望向五士,向他点头致意。
接著美十说道:
「啊,雪见同学,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时雨回答:
「不,不要紧的。您是客人,请好好休息就好。」
说著便将茶水摆在矮桌上。
「红莲少爷。」
「嗯?」
「还有什么需要的话,请再吩咐我们一声。」
这时五士说道:
「你们两个也留下来嘛。」
「可是……」
「大家都是好伙伴嘛。」
「我们只是侍从而已。」
尽管她们这么说,红莲却点点头。
「没关系,你们也留下来吧。」
听见红莲这么说,小百合和时雨看了看彼此,然后开心地露出笑容,一块儿坐在房间角落。
看见两人这模样,五士说道:
「喂,那两个怎么这么可爱啦,红莲。我知道了,一濑家选择侍从的标准,一定是看对方可不可爱对吧?你们很色耶,红莲。」
红莲并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
美十对小百合和时雨说:
「那个,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然后将伴手礼交给她们。
只不过多了这几个家伙,四周的气氛便瞬间喧闹起来。
虽然只有一丁点,不过红莲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愤怒、报复心和恐惧等情绪,正在一点一滴消退。
而且他还觉得原本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睡意突然袭来。他喝了口茶,想要打消睡意。
「唔。」
然后低声呻吟了一下。
结果他还是很困。
五士、美十、小百合和时雨,一直吵吵闹闹的。五士在这群女生面前摊开色情杂志,害得她们大呼小叫起来。
在吵闹声中,深夜拿起装著电动的箱子起身,特地移动到红莲身旁。
「对了,红莲,我刚才说的那款新游戏呀。」
他一边说,一边在红莲身边坐下,然后一面打开箱子,却又一面低声问道:
「那么,接下来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
深夜究竟想问什么?
是想问红莲遭到如此对待后,今后打算怎么活下去吗?
抑或是在问下落不明的真昼?
要是不解决真昼,就处死红莲底下数百名手下这个命令,已经被撤销了。
由于红莲的父亲已经被处死,再加上他带回活生生的吸血鬼,以及未知的「鬼咒」装备「阿朱罗丸」,这些战功得到了「帝之鬼」的认可。
而且据说看见红莲在父亲被杀后,仍对柊暮人宣誓效忠那模样,使得「帝之鬼」的信徒对他产生好感。
忠心耿耿的奴隶就此诞生。
因此照理说,红莲已经不必拚命找出真昼,然后解决她了。
其实深夜也很清楚这点。
•已经不需要再找寻真昼的下落。
•现在的红莲,已经完全没有反抗「帝之鬼」的能耐。
既然如此,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其实红莲也只能暂时乖乖当奴隶而已。如果真有机会打破现状,线索应该就藏在真昼身上。
因为唯一成功反抗「帝之鬼」的,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即使到了今天,仍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她不但和「百夜教」结盟,还独自研究「鬼咒」装备,将其运用于实战,而且居然还与吸血鬼联手,试图将其他人远远拋在身后。
即便父亲被处死,红莲却完全束手无策;若真的有心打破现状,红莲就必须再一次好好面对真昼。
「…………」
红莲双手抱胸,动脑思考起来。
个人的复仇。
以及「帝之月」底下所有人的安宁。
这两者究竟哪个比较重要?真昼试图加诸在红莲身上的力量,是一种遭到诅咒的力量;是一种必须舍弃一切,才能变得更强的力量。
他可不觉得自己该接受这股力量,尽管如此──
「……看来有必要找出真昼的下落。」
听红莲这么一说,深夜点点头。
「就算不考虑这些,如果真昼给你的那封情书里,写的内容全部属实的话,世界就可能在圣诞节那天灭亡。」
没错,在场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这件事。
大家都晓得「百夜教」正在进行「终结的炽天使」计画。
威力远在「鬼咒」之上的大规模破坏性武器,可能会在十二月失去控制。
红莲不是很明白失控会造成什么后果。所谓最终武器,应该要当成要胁的工具才有意义,而不是真的动用才对,他实在不明白究竟基于什么理由,才会去动用可能会毁灭世界的破坏性武器。
不过,他记得真昼是这么说的。
如果要活下来,就必须拋弃人类的身分。
因为在世界毁灭之后,人类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
比起红莲他们,真昼可是走在遥远的前方。但是,如果世界真的会在今年圣诞节灭亡,那么为了保护伙伴与信徒,看来红莲有必要迎头赶上。
因此红莲说道:
「为了保护伙伴,只好去找真昼了。」
深夜看著他点点头。
「嗯,我会帮忙你的,可是今天还是先打电动吧,然后再好好睡一觉,你看起来挺困的。」
「是啊,我真的困死了。」
「那还不快去睡觉?」
「可是现在去睡的话,不就会在半夜醒来吗?还是来打电动好了,你买了什么新游戏?」
深夜从箱子里拿出游戏。
「我买了棒球和摔角游戏。各位,红莲说他想打电动喔!」
深夜话才说完,四周的伙伴便喜孜孜地望了过来。
红莲见状,不由得露出苦笑。
父亲都被处死了,自己的心情却因为这点小事而稍稍得到救赎,他还真受不了如此单纯的自己。
结果这天,大家都不放红莲去睡觉,一直打电动打到半夜两点。
特别是摔角游戏意外好玩,美十操作的那个蒙面摔角手,那招从嘴巴吐出毒雾的招式实在是强到离谱,每个人都大喊卑鄙,可说是玩得不亦乐乎。
最后红莲在电动前铺好棉被,然后陷入昏睡状态。
其他同伴应该也在原地睡著了吧。
只要跟这群伙伴在一起,真的可以让他瞬间将愤怒遗忘。
将压力与恐惧都忘得精光。
这种感觉真的很幸福。
伙伴也许真的可以让人变得坚强。特别是在开始使用鬼之武器后,红莲真的有这种感觉。
因为要是对于同伴、家人及人类的世界,缺乏一定程度执著的话,内心便会马上遭到鬼所盘踞。
所以今天深夜他们跑来,对红莲而言真的是一场及时雨。
但是,尽管如此──
◆
红莲作了个梦。
不,也许这里是他的内心世界。
在纯白世界的中央,站著一个娇小的鬼。
是之夜。
之夜一脸笑咪咪的,看起来十分开心。
《可是,不管你再怎么装得若无其事,你的本质还是一样的,红莲。》
「…………」
《在我出现之前,你心中就已经有鬼栖息。那是一种不愿输给任何人、妄想得到一切的强烈欲望。你小时候不是一直以为,不管任何心愿都会实现吗?其实你现在还是这么觉得呢。》
「…………」
《照理来说,这种梦想早该放弃,你却像个小孩一样想让这个梦想成真。就算伤害到别人,你的欲望仍会为了得到一切而失控。我想真昼一定很喜欢你这一面吧。》
「…………」
《而且我也很喜欢这样的你。唉,真可怜,令尊被杀了呢,而你努力装出一副没在生气的样子,忍耐著不让自己流泪,和大家开心地一起打电动,但是,其实你一直……一直在想该如何颠覆这个世界……》
「给我闭嘴。」
《想著该如何报仇……》
「我叫你闭嘴没听见吗。」
《啊哈哈,我最喜欢你了,红莲。我好喜欢你,能成为你的鬼,我真是太幸福了。看来我得向真昼道谢才行。》
◆
红莲从梦中醒来。
他满身大汗。
在起居室里,深夜、五士、美十、时雨和小百合,在棉被上睡成一团。
红莲看了看时钟:现在是深夜四点。
「……我根本睡不好嘛。」
他抱怨了一句,茫然地望向天花板。口好渴,好想喝水。
他拉开纸门,走出房间。
皎洁的月亮高挂天际,映照著父亲所布置的庭院。
而在月光之下的,是微不足道的自己。
是无法压抑无谓复仇心的自己。
月光下的贪婪之鬼──月鬼,笔直地抬头望著夜空。
◆
◆
◆
丧礼又举行了两天。
那些红莲平时从未见过、散布在全国各地的虔诚信徒,都纷纷来到爱知。
红莲与他们一一见面。
每个人都为了一濑荣的死哀悼,也为红莲继承当家之位而开心。
我会效忠您的。
红莲少爷的事迹我早有耳闻。
有您这么一位优秀的继承人,荣老爷一定也很开心。
红莲整天听著这些类似的奉承,而在这时,两名才约莫十岁的小男孩,出现在他面前。
其中一个小男孩说:
「喂,你就是一濑红莲吧!」
看见他说话如此失礼,四周的大人都大吃一惊。
「喂,你这小鬼。」
但是红莲伸手制止。
「没关系,让他说。他可是特地来参加丧礼的客人。」
接著红莲望向对方,那小男孩的头发略带褐色,眼角有点下垂。
而在他身后的,是一名神情沉著的黑发男孩。
红莲问:
「你叫什么名字?」
眼角有些下垂的小男孩回答:
「我叫真琴,他叫秀作。」
这时叫做秀作的黑发男孩补充道:
「他叫鸣海真琴,我叫岩咲秀作。」
红莲听过这两个名字。
鸣海和岩咲。
这两家虽然不是历史悠久的家系,但也是长年来管理众多信徒的优秀家族。红莲记得他们应该住在名古屋。
他点点头,说道:
「这样啊。我看你们好像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鸣海使劲点头。
「那当然。我们看了那场死刑的转播!」
「…………」
鸣海话才说出口,丧礼会场便一片鸦雀无声。
因为这话题可是禁忌。
说不定这里头有柊家派来的奸细,提这个话题可是十分危险。就连这个鸣海家的人,也有可能是柊家派来试探红莲的间谍。
但是红莲问:
「所以?」
「什么所不所以的。我们今天来这里,就是要问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嗯。」
「我从小就听说『帝之月』是全世界最棒的组织,可是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
「当家居然被当成垃圾一样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我原本一直对你们很向往,因为爸爸说一濑家的人很厉害、很温柔,一定会引导我们走向正确的未来……可是,那一幕实在……」
鸣海的眼眶里含著泪水,看来他是真的很不甘心。红莲了解他的心情,当红莲第一次体认到有些事情,是现在的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徒劳无功时,红莲也曾有同样的心情。
鸣海说道:
「既然你要接任一濑家的当家,那就请你告诉我。难道我们今后,就一直只能像是垃圾一样吗?」
「…………」
「我们得一直忍受这种待遇吗?」
「…………」
「爸爸不肯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一直要我忍耐,说什么这也是无可奈何。所以我要你回答我,一濑红莲。既然你要成为领导我们的一濑家当家,就请你告诉我,我们是不是这辈子都只能当垃圾。」
鸣海一直在哭。
他痛哭到令人不忍卒睹。
他并不是间谍,这点不会有错。他是一个十分忠心的信徒,而红莲却背叛了他。
其他大人不发一语,只是凝神等待红莲开口。
红莲说道:
「你特地跑来这里,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
「没错。」
鸣海点点头,于是红莲回答:
「那我就跟你说实话。你父亲说得没错,我们都是人渣。所以你要忍耐,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红莲看出在那男孩的眼眸中,又涌出了新的泪水,以及深深的沮丧与绝望。
但红莲并不理会,而是一把揪住鸣海的衣领,将他拉上前来。
「可是这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不要啰哩啰嗦的,闭上嘴跟著我就对了。我会让你看看正确的未来长什么模样。」
鸣海一听,便讶异地睁大双眼。
这一瞬间,丧礼会场的门纷纷关上,就连红莲现在身处的这个用来见信徒的大房间,门也跟著被关上。
之所以会关门,应该是为了避免他刚才那番话泄漏出去吧。
现场尽是些名门的人,而且都是红莲父亲的亲信,所有人都是曾指导红莲剑术及咒术的高手,所以动作十分迅速。
他们应该马上就会开始确认有没有间谍混进来。
这时,一直在红莲身后待命、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开口了。这个人便是时雨的父亲──雪见五月雨。
「红莲少爷,请您自重一点。」
「我不该说那种话吗?」
听红莲这么一问,这回换成小百合的父亲──花依正规开口了。
「不,听您这么说我就安心了。看来红莲少爷虽然搬去柊家的地盘涩谷,却没有因为受影响而改变。」
红莲记得这两位都是父亲的儿时玩伴,从小和父亲一起长大,应该都为了父亲的死而打从心底感到难过。
「嗯。」
红莲点点头,然后松开鸣海,在他胸口推了一把。
鸣海向后退去,表情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
「所、所以,你会向柊家报仇吗?」
报仇,报仇,可是何谓报仇?对信徒而言,什么样的结果才是最幸福的呢?这点必须好好斟酌才行,但是红莲回答:
「我刚才是怎么说的?」
「咦……啊,你叫我闭上嘴,只要跟著你就对了。」
「那就给我乖乖听话。」
让红莲这么一说,鸣海看起来有点开心地望著红莲。
「你、你没有骗我吧?」
红莲耸耸肩。
「你想相信什么,尽管去相信就对了。」
「我、我……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是吗,那就好好努力吧。敌人很厉害,你要增强自己的实力来助我一臂之力。」
「嗯!」
从鸣海的声音听起来,他似乎真的很开心。而在鸣海身后,岩咲也拍了拍他的背,跟著点头同意。
看著这两人的模样,就能了解红莲父亲被处死的影像,对大家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愿意追随红莲,这些人到底在追求什么呢?
是报仇吗?
是安定吗?
应该以上皆是吧。
既然如此,红莲又该怎么做呢?
他开始思考身为一濑家当家,究竟该选择哪条路前进。
◆
丧礼划下句点。
红莲接到命令,要他隔天就回东京。
继承了一濑家当家的红莲,接获「帝之鬼」的高层部会这项命令。
现在是深夜一点。
已经没有电车可搭,他必须坐自家的车回东京。现在出发的话,抵达东京时应该已经早上六点多了。
深夜开著多功能休旅车来接他,说道:
「嗨,红莲。我们一起回去吧。」
后座的车窗降下,美十和五士探出头。
「我们回去吧,红莲。」
「一起回东京吧。」
听见两人这么说,红莲回答:
「可是我家在这里。」
深夜一听笑了起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
时雨和小百合替红莲准备行李。「红莲少爷,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红莲点点头,正想跨进后座,但是后座已经有五士和美十,看起来应该会很吵,于是他放弃后座,在副驾驶座坐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没错,我们连扑克牌都准备好啰?」
听美十这么一说,红莲皱起眉头。
「都这么晚了,谁会想玩牌啦。」
「可是很好玩喔,有一种叫做抽鬼牌的玩法。」
没想到她居然开始解释抽鬼牌的规则,红莲只好充耳不闻。
时雨和小百合将行李搬进车子,确认所有人都上车后便发车了。
「耶,出发啰!难得有这个机会,我看大家就别睡了,一起吃遍所有休息站的美食吧!」
五士开心地如此说道,车子就这么朝著东京的方向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