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二哈(LKID:咸鱼阿拉斯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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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刚认识羽川翼,并且和她同班的四月上旬,我是以何种心情上学、以何种心情走在通学路、以何种心情走路?总之,我只能说没什么特别的心情。
我不觉得走路要抱持什么具体的心情。
不认为路是具体的东西。
找不到上学的具体理由。
我被妹妹们叫醒,换上制服,骑著脚踏车,前往我配不上的升学学校──直江津高中。这种日常,这种像是家庭作业的日常作业,我已经重复做了两年,却想都没想过这样的反覆有什么意义或是没有什么意义。
不,再怎么思考,这个问题都完全没答案,所以或许该说我早就放弃思考。
总之,在名为日本的这个国家,挂著高中生头衔的青少年大多如此,肯定是如此,所以我并非特立独行。完成义务教育,接受这种并非必要,换言之至少在表面上是「自愿接受」的高中教育。这种生活别说要找出具体的意义,连要找个抽象的意义都模糊难找。这才是青少年们真正的心声吧。
对于极少数脚踏实地,确实过著充实生活的高中生来说,我是个如同妖怪的局外人,所以我在学校把歪头纳闷或发呆疑惑当成家常便饭应该也理所当然。
不,我并不是有所不满。
只是一不小心想到这件事,内心就稍微不平静罢了,并不是有所不满。如果不用上学,我想用这些时间做什么事吗?有什么能做的事吗?也没有。
我什么都没有。
但是正因为我一无所有,所以我的高中生身分、叫作「学校」的这个地方,保证了我依然是我。
若要说我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地方,就是高三第一学期开始前的春假,我经历了如同地狱的春假。
我看见地狱的最底层,差点忘记自己是一介高中生,差点再也无法上学。
在那个春假,我彻底体认到「普通是无上的幸福」,「平凡的日常正是最珍贵的宝物」这种老套佳句多么中肯又值得流传,所以那份保证肯定是我很大的助力。即使如此,我骑脚踏车上学的途中,依然诧异自己为什么像是理所当然般,像是遵守既定的法则般上学、听课、然后放学。
真奇怪。
既然经历过那样的地狱,我明明应该深刻体认到平凡日常的好,珍惜这样的平凡,珍惜地度过每一天,但是从地狱回来的我,依然只是我。
如同过喉就会忘记热度,即使是地狱,也同样过了就会忘记吗?
我曾经找羽川商量这件事一次。
我该不会是毫无情感的木石,无法理解平凡日常的恩惠与珍贵吧?我试著找羽川商量这件事,结果她是这样回答我的。
以一如往常,令人以为无所不知,洋溢著安心感的笑容,这样告诉我。
「就是这样喔,阿良良木。因为日常是理所当然『存在』的东西。你不会从这种『存在』感受到『恩惠』或『珍贵』吧?有路就要走,这是理所当然的。」
002
「什么?石头?」
「嗯,石头。」
「你说的石头是……路边的那种石头?还是宝石?」
「不对,不可能是宝石吧?」
就算她说「不可能」,但我还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所以无法区分「有可能」以及「不可能」。
说穿了,就是一头雾水的状态。
但我不愿意维持这种一头雾水的状态,我不擅长处理混乱状态。所以我决定依照顺序逐一理解。整理的基本功就是循序渐进。
今天是四月十一日,这里是放学后的教室。我和羽川两人在这间是没有其他人的教室开会,讨论下周举办的班级联欢会。说到我为什么和羽川开这种会,原因在于我是副班长,羽川是班长。不,各班班长或代表原本也要参与这种会议,不过大家像是如法炮制般各自宣称有其他要事忙不过来而告假。
他们说「有要事」……嗯,应该不完全是说谎吧,不过这么低的出席率,肯定是以「只要交给羽川,大部分的事都没问题吧」这种依赖的安心感撑腰,想到这里就莫名觉得羽川的优秀也是一种罪,而且是挺重的罪。
她优秀到让我这种拖油瓶不足挂齿,不知不觉让周围依赖成性。不过就我个人来说,这个环境让我能够单独和羽川共处交谈,我当然不会不高兴。
不,我并不是有非分之想,原因在于直江津高中是升学学校,学生升上三年级几乎都是考生,气氛相当紧张,就我这种吊车尾看来,「现在哪有空办什么班级联欢会啊?」这种极度肃杀的气氛令我相当不自在。
换句话说,我不只因为可以和羽川共处而高兴,更因为没有其他神经紧张的学生在场而高兴。以羽川的能耐,即使明天就要考试,她考全世界任何一所大学应该都能榜首录取吧,所以紧张的气氛和她无缘。
说到无缘,在这所升学学校完全不想备考,甚至连毕业都有问题的我,同样和紧张的气氛无缘。基于这层意义,参加这场会议的两人,或许是精挑细选理应出席的两人。
话是这么说,但我基本上怕麻烦,如果有其他重要的事,我或许也已经早早回家,不过很不巧的是我很闲,闲到快死掉了。与其在家里和妹妹们吵架,和羽川面对面还比较像是在度过人生。
然后,在这场会议……应该说议题几乎讨论整合完毕,正在闲聊的时候……
「石头。」
羽川主动开了这个话题。
「关于石头……」
「……慢著,所以石头怎么了?嗯?」
石头。
难道她说的是同音的「意志」?
她想聊「阿良良木意志薄弱」这样的话题吗?不过依照刚才聊天的方向,肯定用不著责备我的生活态度才对。刚才肯定只是顺利开会才对。
「该说是石头吗……我想想……」
羽川说。
感觉她难得讲得这么含糊。应该说她看起来难以决定如何形容「那个」。
她在迷惘。
不是迷惘于如何判断。
现阶段还无法决定「那个」是什么,现阶段还无法为「那个」命名,所以她故意不决定。
因此,她含糊地说那是「石头」。
这是她给我的感觉。
「总之,硬要说的话……是石像吧?」
「石像?」
「不对,不是石像。」
「…………」
「所以我才说『硬要说的话』是石像喔。唔~~嘻嘻。」
羽川微微一笑。
这张笑容超可爱,不过既然她是刻意微笑,代表她是用笑容敷衍。我个人不介意被她敷衍,但是内心对这个「石头(或石像)」的兴趣略胜一筹。
「喂,羽川,你说的『石头』是什么?」
「啊~~不用了。自己不知道的事,不应该拿来问别人。」
「这什么至理名言啊?」
不懂就问人啊?
她不知道「问是一时之耻,不问是一生之耻」这句谚语吗?不对,既然我知道,羽川就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我觉得,忍野先生的工作,应该就是在收集这种话题吧。」
「哪种话题?」
「都市传说,街谈巷说,道听途说……」羽川弯曲手指计数般说。「既然这样,我觉得学校的七大不可思议,应该也在他要收集的范围。」
「七大不可思议?咦?」
「没有啦,并不是真的有七大不可思议,不过你想想,学校这种地方大多是鬼故事的宝库吧?例如曾经是墓地,或是在战争时遭受过空袭之类的……」
「咦?直江津高中的历史这么悠久?」
「没有。」
这是怎样?
总之,我也不晓得这所学校的历史,不过仔细想想,不晓得自己学校的背景其实挺危险的。换句话说,这代表我就这么抱著不清不楚的心情,在不清不楚的地方求学。
如同理所当然。
这也太不清不楚了。
「呼……换言之,我对这所学校的陌生程度,正是第一大不可思议吗……」
「不,这样一点都不帅。」
羽川吐我槽。
我并不高兴。
她听不懂这是玩笑话吗?羽川个性正经,却绝对不是不懂幽默的人,那么应该单纯是我讲得不好笑。我想到这里不只是不高兴,甚至受到打击。
即使不提这一点,天底下没有男生听女生说「不帅」会高兴。
「并不到陌生的程度,而且将这个列为第一大也很奇怪吧?」
羽川进一步纠正。
与其说她在吐槽,不如说在纠正。
该更正的地方就要彻底更正,我觉得她这样的态度确实了不起,但我很不希望她将矛头指向我。
该说不希望还是明显抗拒,总之,我不擅长应付她这种态度。
与其说不擅长,应该说我束手无策。
「校舍看起来还算新,所以我不觉得是二战前就成立的老学校。」
记得学校简介宣传过「创立几周年」之类的数字?好像宣传过,但是就算宣传过,我也记不清楚……到头来,我未曾抱持兴趣检视这种数字。
「姑且是从类似学校的机构改制的,不过直江津高中有十八年的历史喔。今年是十八岁,和我们差不多大。」
「是喔……比想像的还……」
我原本想说「比想像的还老」,不过有鉴于和我以及羽川同年,或许可以说并没有那么老。
不过,不愧是羽川。
和我这种人不一样,确实掌握自己就读学校的历史与背景。大概是国三升学考试的时候,就详细调查过自己要读的高中是怎样的地方吧。
不,也可能在这之前就当成常识记下来……无论如何,这种国中生真讨厌。
「嗯嗯?什么?比想像的还?」
「没有啦……我觉得比想像的还不上不下。」
「啊哈哈,或许吧。不过,如果要讲七大不可思议,还是要有点历史才行。毕竟好像也没听说过校内有学生意外丧命。」
「就算好像没听过……」
这终究很难说吧?
我觉得「人的生死」并不是考试时查得到的情报,更不是常识。
必须将十八年分的历史、十八年分的校史进行相当详细的解读,才查得到这种情报。
「所以,该怎么说……直江津高中没有近似或疑似鬼故事的鬼故事。」
「是喔……不过,我也没特别听过什么传闻就是了。」
只是以我的状况,我原本就极少接触学生之间的传闻。
像是某人和某人交往、某人和某人打架,到头来,我不想将这种热门话题放进脑袋。
并不是企图在资讯泛滥的现代唱反调,但我不想自诩为万事通或包打听。明显不想。我的立场是想隔离新闻活下去。
虽然这么说,但我也崇拜羽川这种「无所不知」的家伙,所以我的生活态度也很随便,得过且过。
「那个……刚才在聊什么?抱歉,羽川,你讲得太没重点,我跟不上……」
「咦?阿良良木,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就是石头……」
「我就是听不懂你说的『石头』。希望你可以依序说明。」
「我不是正在依序说明吗?」
羽川诧异地问。
总之,该怎么说,羽川肯定自以为是这样,自以为正在依序浅显说明吧,而且实际上,只要是水准够高的人来听,羽川的说明应该是浅显易懂。
不过说来遗憾,我这种人完全听不懂。对话必须配合对方的水准。当然是水准高的配合水准低的。
现在是在聊石头还是鬼故事?希望她至少讲明这一点。
「嗯嗯。那个,所以是……」
羽川听到我的要求,有些为难地说。
「……石头的鬼故事?」
「?」
石头的阶梯?【注:日文「鬼故事」与「阶梯」音同。】
003
不是「石头的阶梯」。
是的话,羽川一开始就会说「石阶」,不会像这样拐弯抹角卖关子。
是「石头的鬼故事」。
但即使她表明是「石头的鬼故事」,话题也没有进展,我依然一头雾水。
只不过……
「啊啊……」
只不过,后来锁好教室门窗,就这样被羽川带到直江津高中的中庭时,话题稍微有进展了。
虽说有进展,也只在我脑中有进展,并不是什么东西真的有动静。
状况本身像是石头般动也不动。
羽川没说明用意就带我到中庭,我原本以为她要带我到对面的垃圾场,但她的目的地是中庭的花坛。
不对。
是位于花坛的石头。
这颗石头,也像是石头般动也不动。
「原来如此。不过……这很难形容成『石头』或『石像』呢……不……」
确实,我可以理解羽川为何只是含糊形容。中庭的花坛,就我看来不晓得究竟是谁负责照料的这座花坛深处,就是那个石头所在的地方。
石头。
硬要说的话是石像。不过,真的只是羽川在我的催促之下勉强形容,真的只是勉强这样形容而已,实际看起来不是「石像」。
落在地上的石头。
本身看起来只是一块石头,不过无论是被迫形容或硬是形容,也绝对不缺乏将其形容为「石像」的理由。
因为这颗石头供奉在小庙里。不只是供奉在小庙,还恭敬附上供品。
「…………」
不对,形容为「恭敬」有点过度。包括供品的放置方式以及小庙的结构,都粗糙到距离恭敬还差得远,应该说拙劣。实在不像是依照正确程序祭拜,应该说整体看来像是孩子的杰作,是家家酒的产物。
「这间小庙,感觉一脚踢下去就烂掉了……」
「居然想踢小庙,阿良良木,你的想法好夸张呢……会遭天谴喔。」
羽川说。
总之,这部分羽川说得对。经历春假的事件,我的想法确实稍微暴力了些。
而且先不提是否会遭天谴,要是真的踢下去,看起来只以木板钉成的这间小庙本身或许会轻易被踢碎,但是里面供奉的石头就没这么简单吧。
我甚至可能会骨折。
石头当然没有大到岩石的程度,却也不是踢得动的小石头。
我没有随身携带卷尺,所以不知道正确的体积,不过大致是橄榄球大吧。
是一颗凹凸不平,而且有点脏的橄榄球。从这个大小就可以预料羽川这样的女生搬不动,即使是我这个男生或许也搬不动。想到这里,我就不敢贸然出手。
我不想在羽川面前出这种丑。
我是爱面子的男高中生。
「羽川,你说的就是这颗石头?」
「嗯,没错。」
「那个……」
她这样同意,话题会就此结束。不过在这种时候,为了接续话题,我应该问什么问题比较合适?
「……这些供品是你放的吗?」
「怎么可能。我不会带零食到学校喔。」
「我想也是……」
对话变得有点鸡同鸭讲。
看似回答了我的问题,却答非所问。
不过,和小庙本身一样简易,应该说充满手工感的木制供桌摆放的零食,先不提羽川会不会带零食到学校,我觉得这些零食不符合她的品味。
这家伙看起来会吃更时尚的零食。她的生活方式似乎会消耗大量糖分,所以应该不讨厌甜食吧。
「说到我原本的用意……你想想,我们在春假备受忍野先生照顾吧?所以我在想该怎么谢谢他。」
「你说你要谢谢他……」
不对。
春假受到忍野照顾的不是「我们」,是「我」一个人,而且这部分他已经另外请款了(合计五百万圆),所以羽川思考「该怎么谢谢忍野」不合逻辑。不过羽川在这方面是不讲逻辑的少女。
真要说的话,我才应该思考该怎么谢谢羽川。不对,这方面我绝对不是没思考过,而且我就是为此甘愿接下「副班长」这个不适合我的头衔……现在也像这样被带到中庭配合她,不过到头来,我这种人做得了什么有助于羽川的事吗?
想到这里就觉得空虚。
羽川不知道我在思考这种事(不,或许她连这个都知道),继续说明。
「然后,忍野先生在搜集怪异奇谭对吧?该说这是忍野先生的本业吗……这应该是工作吧?」
「工作?不过那个家伙会工作吗?这么说来,我好像听他说过他在搜集怪异奇谭……可是真要说的话,这只是他的兴趣吧?」
我认为他这么做不是要集结成册或在学会发表,不是这种放眼未来的行为。毕竟他是居无定所,过一天算一天的流浪汉……
「收集怪异奇谭绝对赚不到钱吧?不会推动经济吧?」
「阿良良木,工作并不是为了赚钱喔。」
「…………」
这句话好沉重。
这是高中生会讲的话吗?但是反过来想,或许正是高中生才讲得出这种话。但我觉得以羽川的状况,即使她实际出社会开始工作也讲得出这种话。
「回到正题喔。终于回来了。所以,如果直江津高中有七大不可思议,或是类似『学校鬼故事』之类的,我觉得可以将这些告诉忍野先生当成谢礼。」
「这算是……谢礼吗?不,我完全不想对你这份心意泼冷水……不过忍野收集的怪异奇谭,应该是更正统的东西吧?像是吸血鬼……」
「『学校鬼故事』并不是一定不正统吧?何况说到知名度,『学校鬼故事』是怪异界的翘楚喔。知道『倩兮女』的人不多,但是『厕所的花子』就众所皆知吧?」
「是啦……如果把『脍炙人口』设为怪异的指标,高知名度应该很重要吧,不过……」
这方面就是文化的矛盾之处了。
要是知名度过高,就可能连结到「廉价」或「低俗」……也就是和「高尚」拉开距离。
「就是因为脍炙人口,才会逐渐演变成都是传说或街谈巷说……是程度的问题吗?还是分寸的拿捏……如果大家都知道,就失去谣传的意义了。」
「我觉得忍野先生没在追求高尚感啊?而且『传闻』果然是大众文化吧?」
「嗯,或许是这样吧,实际上又如何呢?我并不是要否认你的诚意,不过搜集『学校鬼故事』带过去,那个家伙应该会嗤之以鼻吧?」
「忍野先生不是这种人喔。」
「…………」
他在我心中完全就是「这种人」,不过在羽川心中似乎不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换句话说,羽川,我的意思是忍野寻找的并非众所皆知,高知名度的『学校鬼故事』……这种知识他应该理所当然早就知道吧?」
「很难说喔。或许他当然知道吧,但『学校鬼故事』会依照学校有所差异,而且……长大成人之后就很难进入学校吧?换句话说,就忍野先生这样的大人来看,这会变成难以搜集的怪异奇谭吧?」
「难以搜集……」
啊啊。原来如此。
我是高中生,「理所当然」来到学校求学,所以乍听之下没什么感觉,不过从局外人,尤其是大人的角度来看,学校或许是很难进入的封闭空间。
尤其像是忍野这种大人……没有像样的固定职业,也没有像样的固定居所,这种大人光是踏入校区一步,搞不好就会有人报警。
所以,如果想调查校内的怪异奇谭,大概只能向该校的学生个别打听,不过这也是可疑人物的举动。
又不是电视节目,即使公然申请采访,肯定也会吃闭门羹吧……
「原来如此。所以羽川,你想调查『学校鬼故事』,亲自传授给忍野?」
「讲『传授』太狂妄了,要说『提供』。而且或许如你所说,忍野先生其实不需要这种东西。即使如此,只要自己做得到,还是会想全部试试看吧?」
「……不,我没办法对人生这么积极。」
别说「做得到就想全部试试看」,「尽量不做任何事」才是我的生活方针。
「可是……」羽川叹了口气。「如我刚才所说,虽然我调查过,但我们就读的直江津高中历史不算悠久,所以完全没塑造出这一类的鬼故事……我觉得这应该就是『挥棒落空』吧。」
羽川自然而然使用「挥棒落空」这四个字。
表示「做得到就想全部试试看」的羽川,在自己人生中经历的「挥棒落空」次数,肯定多到我无法想像吧。但她即使如此依然没受挫,继续反覆地「挥棒落空」或是「轰出安打」,我觉得这样的她果然非同小可。
忍野在这方面形容得很好……他是怎么说的?
「但我还是在意一件事。该说在意吗……应该说不知不觉就想注意。」
「……?就是这颗石头?是吗?该说是石头……还是石像……」
我说著再度看向这个物体。
看起来果然只是普通的石头。不过因为以小庙与供品装饰,看起来莫名像是有求必应,值得祭祀的石头。
看起来也逐渐像是为此雕刻而成的石像。
啊啊,这么说来……说到有求必应,我对这方面完全不熟,所以这么讲或许很冒失,不过记得在石头之中,有一种光是带著就能当成护身符的「能量石」?
「能量石」或「灵力地点」这种话题,实际上应该不太算是怪异奇谭吧。
「嗯……对。就是这么回事。」
「换句话说,你调查各种传闻的时候,发现中庭花坛深处这颗神奇的石头。不过再怎么调查,都查不出这颗石头的真面目。是这么回事吗?」
总之我以自己的方式,在脑中整理至今的情报。我不是很擅长整理,不过我很怕那种凌乱混沌的状态,习惯像这样迅速将事物整理到易于理解。但我也早就知道,即使整理到易于理解,也不一定会成为通往真相之路。
相对的,羽川处理情报的能力远胜于我,甚至得用不同的单位计算,所以即使是这种程度的混乱,她似乎也能当成「早就整理好」的状态应对。
「不是这么回事。」
她很乾脆、委婉地否定了我的「整理」。
我觉得这家伙的房间或许出乎意料乱七八糟。不只是羽川,天才的房间都给人凌乱的印象。
不过这应该是偏见吧……
「到头来,我早就知道这里有这么一颗石头。」
「……你真是无所不知呢。」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羽川随口回应。「但是以前不是这样。」她接著说。
「『以前不是这样』是什么意思?」
「我一年级的时候,也就是刚入学的时候,曾经彻底调查校内一遍。」
「你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啊……」
「没有啦,姑且是自己接下来三年要就读的学校,当然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吧?所谓的好奇心?」
「与其说是好奇心……」
与其说是好奇心,应该说是好奇特的行径。优等生的行动充满疑点。
回想起来,我原本擅自想像她肯定在考前详细调查过直江津高中,不过天才的奇特行径远远超越我的想像。
总之,现在不是计较这种事的局面。
「换句话说,你大约在两年前调查……应该说在学校探险的时候,这座花坛没有这种石头是吧?」
「错了错了,听我说啦。当时有石头。我差点绊倒,所以记得很清楚。」
「绊倒?咦?你会被东西绊倒?」
「阿良良木,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啊……」
羽川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非常露骨。
她由衷讨厌别人把她当成优等生或超人。
「就算是我,也曾经差点被东西绊倒喔。」
「这样啊……真意外呢。」
总之实际上,她曾经被我这颗石头绊倒,在春假吃了不少苦头,所以她在这方面或许难以称得上完美。
但她说的是「差点」,不是真的绊倒,这一点必须注意。
「不过,既然当时就有,那不就没问题吗?」
「就说不是这样了。当时有石头……却没有小庙。」
「?」
「也没有供品与供桌。换句话说,是某人……」羽川说。「是某人在这两年之间,将这颗石头当成石像装饰、供奉。」
「…………」
004
当晚,我前往某栋废弃大楼。
数年前倒闭的补习班遗址。
由于是使用整栋大楼的补习班,所以应该颇具规模吧,不过某知名预备学校进军站前,这间补习班敌不过凶猛如火的侵略,不晓得是撤退还是卷款潜逃,这部分众说纷耘,但真相不得而知。
总之,该怎么说,基于这层意义,我现在是从来历不明的高中前往来历不明的废弃大楼。居然毫无危机意识就走在如此不明确的道路,我自己都很傻眼。
然而,对于不是羽川的我来说,这并非不惜调查也想知道的事。
「嗨,阿良良木老弟,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忍野──专家忍野咩咩,以这种一如往常的装傻话语迎接我。
这里是四楼教室。
教室角落有个金发幼女,不过关于她的描写容我割爱。
我将事情原委告诉忍野。
但我并不是没有稍做修饰。「嗯,石头啊……」忍野──夏威夷衫大叔说。「石头这种东西,很容易成为信仰的对象。阿良良木老弟,你说的能量石虽然方向不同,但追本溯源也可以认定是同类喔。」
「是喔……相传宝石蕴含魔力,也是同样的道理吗?」
「总之,在现代──也就是现代社会,宝石之所以吸引人,价格因素应该大于美观因素吧。」
忍野轻声一笑。
他笑得非常吊儿郎当,老实说,我不擅长应付这种人。
不过,忍野咩咩绝对不只是个吊儿郎当的大叔。他是曾经拯救我的生命、尊严与人类性质的大叔。
但他的吊儿郎当是货真价实的。
「依照阿良良木老弟的说法,那颗石头和所谓的橄榄球差不多大吧?既然这样,那颗橄榄球是往哪个方向摆的?」
「『哪个方向』是指?」
「直立?还是横躺?既然是橄榄球,就有这两种摆法吧?」
「啊啊……」
我心想他问得真详细,不过反过来想,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代替羽川说明细节,所以这算是我的疏失。
虽然觉得还是羽川直接过来比较好,但这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紧急状况,良知告诉我不应该在深夜带年轻女孩到处跑。
「感觉像是地藏……包含小庙来看,那颗石头或许真的是模拟地藏……那是怎么说的?记得地藏是佛教的神?」
「就凭你阿良良木老弟,居然知道这种事呢。」
「不准这么说我。」
不准脱口而出。
不过,我无法否认我只是凑巧拥有这方面的知识,而且也只讲得出这么多。
甚至不知道地藏在佛教是什么神。
「那个……记得是守护道路的神?不对,但我听过『六地藏』……咦?可是『笠地藏』是……」
总觉得越说越露出马脚。
「哈哈,因为在日本,地藏和道祖神被混为一谈了。总之即使如此,这东西在花坛也很奇怪。」
忍野难得没有消遣我的慌张模样,甚至讲得像是在为我补充。
「石像。」他这么说。「听你形容成『石像』,所以是石像形状的石头吗?不是单纯圆圆的石头,而是雕刻成人型,或是原本就像是人型……」
「不,我不确定……老实说,以我的状况,羽川给我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所以就我看来确实是这样……不过,如果是毫无偏见的人凑巧经过花坛看到那颗石头,应该觉得只是一颗冰冷的石头吧。」
「这样啊。」
「不对……」
忍野咧嘴点头回应,我见状摇了摇头。
「或许不是。即使我凑巧经过花坛,经过时还没听过任何描述,既然像那样加盖木制小庙还设置祭坛,我依然会认为那是雕刻得像是石像的石头吧。」
「拟像现象。」
「啊?」
「人类看到像是脸的东西,就会把这个东西当成脸。像是把墙壁水渍或污点看成人脸之类的。总之引用古诗就是『朦胧幽灵影,真面目已然揭晓,乾枯芒草枝』这样吧?」
「幽灵的真面目……所以无论是怪异以及怪异奇谭,都和你说的那个现象有关吗?」
「不不不,这是两回事。还有,阿良良木老弟,假设那颗石头是石像,也不代表是有人雕刻的喔。或许是风吹雨打自然风化成那个形状。」
「风化啊……」
「实际上呢?听你刚才所说,你那个亲爱的朋友两年前也看过那颗装饰前的石头,现在的形状和当时不一样吗?」
「她说一样。」
到头来,无论当时是否差点被绊倒,常人不会记得两年前看到的石头形状,但羽川翼在这方面并非常人。
两年的时间,即使随著时代而点缀,但她说之前看到那颗石头时,也是那种橄榄球形状。
换句话说在这两年,即使有人装饰外侧周围,主体──石头本身也没受到任何加工。
「嗯。所以班长妹的意见是?」
「该说是意见吗……」
忍野称呼羽川是「班长妹」。
她讨厌被当成优等生,所以应该不太喜欢这个绰号,但或许因为取名的是忍野,所以她看起来没什么不满就接受了。
顺带一提,我曾经开玩笑叫她「班长妹」一次,结果她气到让我吓一跳。我还以为从此会无法振作。
「羽川看过那颗石头没被装饰的状态,当时她果然认为只是普通的石头。不过忍野,这次她说要当成送给你的谢礼,开始调查学校,察觉两年前看过的石头似乎怪怪的,她觉得非常诡异……大致是这样。」
「诡异是吧……」忍野复诵我的形容。「确实,明明只是一颗普通石头,却盖了一间小庙祭拜,当然诡异吧。不过班长妹觉得哪里诡异,哈哈,我也猜不透就是了。」
「这一点都不好笑。」
或许因为羽川如此描述,该怎么说,校内出现神秘的信仰,确实是无可撼动的诡异事态,就算不诡异也很难视而不见。
连我这种对学校没什么归属感的人都这么认为。
「那么,首先应该要调查供奉石头的零食是什么来历,但以班长妹的作风,应该在告诉你之前就调查完毕了吧?」
「…………」
他依然说得像是看透一切。
而且,听忍野讲得好像早就知道羽川会怎么做,我内心莫名不愉快。这是一种神奇的情感。即使要指责他「明明刚认识却讲得好像跟她很熟」,但我和羽川的交情也只比忍野多几天。
到头来,我才对羽川一无所知。
「嗯。她从零食牌子与保存期限反推贩售时期,锁定贩售的店家以及可能会买的学生……」
「简直是名侦探呢。难道她逐一找人侦讯吗?」
「不,好像还没做到这种程度。」
「是认为这样太深入了吗?」
「不是。因为她在调查的过程中,确定并不是某人独自供奉,而是不特定的多数人各自将零食之类的东西摆在那间小庙,这么一来就不得不扩大调查范围,她判断这样无法暗自行动。」
「…………」
「所以,羽川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种话题,要我代为转达。这是羽川之前受你照顾的谢礼。」
总之,我判断该讲的都讲完了,像这样做个总结。
不,虽然不确定是否好好总结,总之我强调自己现在之所以来找忍野,绝对不是想商量学校那颗神秘石头的事,只是基于善意提供学校发生的神奇事件。
如果没有预设这样的立场,我欠的钱可能会继续增加。不,现在的五百万圆我就完全付不起,就算欠债金额增加也没差。这是逆向思考。
听说要是欠债庞大到超过某个程度,虽然并不是自暴自弃,却会慢慢对于不还钱或继续欠钱感到麻痹。或许我出乎意料就站在这条界线。既然这样,我果然无法背负更沉重的债务。
基于这个立场,我被收取顾问费的风险不高,所以即使稍微……更正,即使露骨讲得像是在卖人情,也是逼不得已的做法。
「哈哈!」
忍野像是早就看透我这份想法,笑得很假。
羽川提过「倩兮女」这个妖怪,他的笑声令我觉得这种妖怪就是这样笑的。
「怎……怎么了?」
我假装为难。
不,如果他真的看透,我就不是假装,而是真的很为难。
「你……你这样的专家,果然对学校鬼故事之类的话题没兴趣吗?比较喜欢那种参照文献的艰深话题?」
「不不不,关于这方面,班长妹的推测是对的喔。即使我专长的领域是全方位,确实也有拿手与不拿手的部分。在学校这种封闭空间的话题挺难搜集的,谢谢你们的提供。」
「我……我想也是。」
「不过,阿良良木老弟,就算这么说,这是来自班长妹的善意,不是你的善意,所以你欠的钱不会因为这件事一笔勾销,这部分请多关照啊。」
「…………」
总之,光是没增加就要谢天谢地。
我并不是没期待过,不过应该就此妥协吧。
「虽然很难认定是怪异奇谭,但我收到一个好话题了。哈哈,得好好纪录下来才行。」
「……忍野,我想问一个问题当参考,你搜集的这些『物语』,等到搜集完毕之后打算怎么做?」
「嗯?」
「那个……就是说,例如集结成册,或在学会发表……你有这种计画吗?」
这是我放学后和羽川交谈时想到的事,虽然没必要现在确认,却是有机会就想问清楚的事。
我在意到这种程度。
换句话说,这个男人,也就是我的恩人,究竟是真的基于工作所需而搜集怪异,还是坚称把兴趣当工作,实际上只是个无业游民……
「哈哈,我并不是什么怪异学的权威,所以不会做那么伟大的事喔。不过,我会把搜集到的怪异奇谭卖给想要的人。」
「拿去卖?有人会买鬼故事这种东西?」
「差点成为鬼故事主角的阿良良木老弟,居然说鬼故事是『这种东西』?」
「……顺便问一下,大概能卖多少钱?」
「哈哈,居然要求卖方透露卖价,我对此不以为然喔。」
「…………」
总之,听他这么说,我也只能就此打住。不过,他向我收顾问费解决怪异事件,然后把这个怪异奇谭卖给别人,该怎么说,总觉得是很赚钱的生意。
大概是所谓的「仲介」吧。
实际上当然没外行人想像的那么好赚,不过……总之,哎,光是知道忍野的搜集是收入来源就是好事。
「不过,这些奇谭是别人会买的东西吗?」
「天晓得。『那个人』什么都想要,不过最近好像又在做莫名其妙的事,我觉得保持距离是正确的做法。哎,就算这么说,也只能卖给『那个家伙』……」
忍野似乎在盘算今后的计画,不过该说他有点性急吗?应该只是如意算盘打得响吧。
只是学校花坛供奉一块怪石头,根本就没头没尾,称不上是完整的物语。
在其中找出某种解释,才叫作专家。
「所以忍野,怎么样?」
「嗯?什么怎么样?」
「慢著,你这样反问,我很难回答……你站在专家的立场,觉得这件事怎么样?」我整理疑点,重新询问。「两年前还只是块普通的石头,却在两年后受到部分学生──不特定多数人的信仰,成为近似怪异的东西。这种事有可能吗?」
「物体成为怪异,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毕竟怪异原本也是以某种基准诞生的。不过……」
「嗯?」
「究竟是『因为是怪异,所以受到信仰』,还是『因为受过信仰,所以变成怪异』,这部分难以断定。」
「究竟是『因为是怪异,所以受到信仰』,还是『因为受到信仰,所以变得怪异』?」
我自认只是率直复诵忍野讲的话,但是似乎有点差异。
「不对不对。」忍野说。「不是『因为受到信仰,所以变得怪异』。我说的是『因为是怪异,所以受到信仰』,还是『因为受过信仰,所以变成怪异』。」
「……?啊啊,我说的确实在细节上不一样……不过需要刻意订正吗?」
「在这种场合需要订正。」忍野语带玄机。「不过,光是听你说还是有点难懂。阿良良木老弟,可以画张图吗?」他问。
「咦?」
「嗯,既然是放学直接过来,应该有带笔记本跟文具吧?」
「哎,是有带啦……」
没想到他居然在这种时候要求我画图。我虽然大吃一惊,但是既然他提出要求,我就不得不答应。
「你可能会觉得意外吧,不过老实说,我没有绘画天分。」
「学校没上美术课?」
「我的学校是升学学校,不注重艺术方面的科目,而且还是选修,我选修的不是美术。」
「是喔……哎,那么,画个大概就好。」
「知道了。」
我拿出笔记本,依照自己的记忆,以自动铅笔作画。如果是两年前的往事,我只能说我完全记不得,但如果是短短几小时前的事,我好歹是十几岁的现任高中生,即使记忆力没羽川好,也一样回想得起来。
「大概像这样吧。」
「啊啊,这样不行。」
第一句感想就这样数落我。
如果我的志愿是当画家,肯定一蹶不振。
就算是说谎也好,难道不能夸奖几句吗?
「别说不行啦。别看我这样,我自认很拚命照著画耶。线条看起来或许有点歪歪扭扭,不过真的是这种形状。」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要只画石头,也得画小庙与祭坛才行。」
「是喔?可是……」
「先画吧。」
忍野没讲原因就催促,我不得已只好照做。总之,加画小庙与祭坛不会花太多时间,毕竟并不是造型很复杂的建筑物。
之所以形容为「小庙」,只是因为只有这种形容方式,实际上的构造简单至极,如果没钉钉子,看起来就像是积木。
「是喔,原来小庙是这种形状啊。」
「嗯。不过……」
我画完之后回答。原本想发挥服务精神,连背景都一起画,但我决定别勉强自己。
「关于祭坛,该说形状很常见吗?看起来只像是用来摆供品的小桌子,不过说到这间小庙的外型,感觉像是很笨拙地模拟某个东西。」
「是吗?」
忍野仔细端详我递给他的笔记本,对我这段话起反应。
「看起来像是某间寺庙……或者真的像是路边的地藏或道祖神……虽然我不确定,但是我对这间小庙的外型有印象。」
「喂喂喂,你有这方面的知识应该早说吧?还是你原本想当成炫耀自己博学多闻的压箱宝?」
忍野咧嘴笑著说。
语气听起来不是责备,而是明显在消遣。
「不,我原本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不过现在像这样画出来,就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基于这层意义……」
是多亏你要我画才想起来的。我原本想这么说,却连忙作罢。要是我贸然说出「多亏」这种字眼,我觉得他恐怕会收费。不,我并非觉得忍野是这么贪心的守财奴。
因为刚刚才聊到钱的话题,所以我自然就提高警觉。
不提这个。
「那个……不过我并不是具体想到什么,只是觉得似曾相识,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忍野,如果这间小庙是在模拟某种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我没办法说我知道。只是……」
忍野说到这里停顿,默默将笔记本还我。难得精心画出来的作品,不到五分钟就功成身退。我虽然觉得落寞,但现在并不是评论我绘画实力的时候。
「只是什么?不要讲到一半就不吭声啦。如果心里有底就好好告诉我吧。」
我自认是从理性的角度询问,不过大概是不满于自己的力作这么不管用,真要说的话就是觉得「叫不擅长画图的家伙画图,却是这种反应?」而不满,导致语气变得有点粗鲁。
不过,忍野似乎不在意,把我这种反应当成耳边风。
「哈哈,阿良良木老弟真是有精神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他只有如此回应。「我想顺便问问阿良良木老弟的想法。务必想徵询博学多闻的阿良良木老弟。阿良良木老弟对这件事是怎么解释的?」
「怎么解释……慢著,其实你刚才也稍微提过,我觉得这虽然是『学校鬼故事』,却觉得不太能当成怪异奇谭。」
「是喔。换言之?」
「没有啦,从无聊的现实观点解释,换言之,就是我们不认识的某人,把一颗花坛的石头像那样当成神祭拜。因为小庙必须有人打造才会出现吧?」
「如果是吸血鬼,或许可以凭空制作喔。」
忍野说著看向教室角落的金发幼女。
哎,确实也有这种例外。
「不过,那间小庙明显是人类制作的。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我没办法百分百断言就是了……」
「嗯……」
「所以,在这种场合的『某人』可能是复数,也就是不特定多数的学生组成一个宗教或是信仰团体,将那颗石头当成御神体……是这种感觉吗?」
我没办法好好说明,也难以形容这件事的问题点,不过校内出现奇妙的信仰果然诡异。
挺恐怖的。
「不过,信仰是一种自由喔,受到宪法保障。」
「没有啦,话当然是这么说,但在这次的场合,依照羽川的证词可以确定,被供奉的这颗石头,在短短的两年前还只是普通的石头。想到这里不觉得毛毛的吗?」
只有十八年历史的直江津高中没有「学校鬼故事」,相对的,受到信仰的石头在两年前还只是路边的石头,不禁令人难以接受。
我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怪异奇谭并不是一定需要历史或缘由,因为新的怪异也是接连主动或被动诞生。」
「之所以会觉得『毛毛的』,我认为原因在于这件事似乎暗藏某种恶意,羽川应该就是在担心这一点。换句话说,或许是某人伪造信仰、伪造御神体,藉以诓骗许多学生……」
「诓骗?」忍野问。「诓骗学生,然后徵收零食?」
「……不,这个就……」
「如果要诓骗,应该使用更能诓骗的东西吧?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过,不过光是从阿良良木老弟拙劣的图画来看,小庙也打造得很拙劣吧?和那张图一样拙劣吧?」
「忍野,我自己也知道画得很差,但是听别人明讲还是会受伤耶?」
不准讲得像是拙劣的小庙被我一画就变得更拙劣了。
「如果想诓骗别人,应该会打造更气派的庙吧?我朋友说过:必须注入心血才骗得了人。」
「忍野,你没朋友吧?」
「说得也是,那个人或许不算朋友吧。」
我想还以颜色才这么说,但忍野不只没受打击,反倒只是快乐一笑。
这是什么心态?实在搞不懂。
「何况以那个家伙的状况,这句话也可能是假的。总之就算这样,阿良良木老弟对小庙的印象怎么样?」
「哎,确实……和你说的一样。如果要骗,应该不会用那种像是小孩乱搭的小庙吧。毕竟如果自己做不到也可以发包。这样的话,有可能真的是信仰吗?例如基于教义,即使技术拙劣,也必须亲手盖庙之类的。唔~~不过就算信仰是国民的自由,在学校创立独自的信仰也有点……」
何况以这种状况,如果是宝石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要信仰路边的石头也是一个问题……难道只是我与羽川感觉不到,其实那是非常强力的能量石?
「如果是能量石,现在的阿良良木老弟应该感觉得到某些端倪吧……嗯。那么,阿良良木老弟,你对班长妹这么说吧。那孩子听完肯定会理解一切。」
忍野──平常咧嘴笑嘻嘻的忍野,不知为何在这时候露出更愉快的表情。
「暂时停止调查『学校的鬼故事』,改成调查直江津高中的课程表如何?毕竟学生的本分是求学。」
他说。
005
隔天。
我在早上的教室,将看透一切般的专家──忍野咩咩说的话,转达给聪明绝顶的女高中生羽川翼。
「啊啊!」
她似乎理解一切了。
这两人是怎样?好恐怖。
虽然这么心想,但凡庸如我当然什么都不懂,所以在这之后,为了从羽川那里问到真相,我尽量别讲得太失礼。
「怎么回事啊?」
我只有这么问。
「嗯嗯?啊,没有啦,这次的事件是我自寻烦恼……啊啊,让忍野先生与阿良良木看到我出糗的一面了。感觉不只是挥棒落空,而是挥棒落空三振。」
「慢著,我完全听不懂……你出糗了?意思是我疏忽了什么吗?所以说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虽然这样讲是辩解,但我原本也并不是没质疑过。如果要信仰,应该要更加好好信仰才对……不过御神体与小庙这么粗糙,这种不搭调的感觉,和忍野先生说的『诡异』以及阿良良木说的『毛毛的』连结在一起,我就不禁担心起来了。幸好没发生任何事。」
「羽川,加油吧。你肯定可以说明到让我听懂。」
「就算要我加油……」
羽川露出苦笑。
看来我的拜托方式很好笑。
「总之,只要整理各种疑点,就可以得出一个和平的结论。我与阿良良木至今都把石头当中心对吧?」
「咦?啊啊,嗯……不过,除了石头……有别的东西能当中心吗?」
「所以说是小庙喔。小庙。」
「小庙……?」
「对,小庙。别把石头当中心,而是把小庙当中心思考,就不需要劳烦到忍野先生了。」
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那个家伙只是在废弃大楼听我说话而已……
「就算要我以小庙当中心思考……这么做会怎样?那种破烂的小庙……」
「嗯嗯。换个浅显的说法,那颗石头应该不是为了供奉而放进小庙,是获选为放进小庙的物体。」
「……这两种说法有差别吗?」
「差别可大了。小庙始终是容器,小庙本身不是信仰的对象。至少这件事基本上和奇妙的信仰无关。」
「可是,这也没什么两样吧?如果你说和信仰无关,反倒变成是某人企图伪造信仰吧……」
「不,这是误会。」羽川说。「因为到头来,那间小庙从建造的时候就不是小庙。」
「…………」
「关于直江津高中的课程表……嗯,用不著重新调查,我在报考之前就调查过一次,所以很快就想到了。」
她果然做过这种事。
我不寒而栗。
「你想想,一年级不是有选修形式的艺术课程吗?我当时选了美术,不过艺术课程除了美术,不是还有书法与工艺吗?忍野先生建议我调查,我觉得就是在暗示工艺课程的内容。」
「工艺……?」
「嗯。总之,就是木工之类的课程。而且工艺课程包括了……小屋的自由创作。」
「…………」
「我没有实际上过这堂课,所以不太确定,不过总归来说,我觉得那间小庙就是在上课时制作的小屋。」
「…………」
「而且就成品看来,应该是失败的作品。接下来是我的假设,但是当时发生的事应该差不多吧。某个学生在工艺课制作小屋,可惜失败了。就算失败,但这是在课堂上制作的成品,所以老师要求带回家。不过就算带回家也只会扔掉,所以这个学生前往垃圾场,想要偷偷扔在学校。在这个时候,他经过花坛附近。」
确实,那座花坛旁边就是垃圾场。
教室垃圾桶没办法扔那么大的垃圾,所以一般都会选择直接扔在垃圾场。
「经过的时候,他看到那颗石头……不,或许和我一样差点被绊倒。总之他发现大小刚好的石头,觉得要是将这种石头摆进小屋,这个失败作品或许也会变得有模有样……」
并不是因为有小庙,所以石头看起来像是石像。
而是因为有石头,所以破木屋看起来像是小庙。
应该和「拟像现象」不一样吧。
这个学生的失败,这个学生的失败作品,变得不是失败作品了。
「相反──颠倒吗……」
我好不容易才以颤抖的声音这么说。
「嗯。这个作品当然还是一样拙劣,但至少不是让人想扔掉的失败作品,看起来像是小庙──像是小屋,所以这个学生就这么将作品留下来,自行离开了。像是受到信仰的石像就这样诞生。」
「祭坛跟……供奉的零食呢?」
「关于祭坛,来源应该大同小异吧。某个学生在上课或社团活动制作的『失败作品』,放在这间小庙前面看起来像是祭坛,所以就这样放著离开……零食不是上课的失败作品,只是照顾花坛的人或是路过的学生,随手将身上的零食放在上面吧。」
「绝对不是信仰之类的夸张行径,只是因为那里有类似的东西,就不经意供奉起来了?」
「或许不是供奉,只是带进学校的零食有剩就放在那里……虽然原本就有这种可能,不过既然石头的出身不是信仰,嗯,那么这就是可能性最高的解释。」
原来如此……
摆放的不是零钱而是零食,原因很可能是「因为有剩所以摆上去」……
「虽然不知道花坛是谁在管理……不过要是突然出现一间小庙,管理员应该会处理掉啊……」
「不,从正常人的观点,应该不敢随便破坏看似小庙的东西吧?会觉得可能遭天谴。」
「确实……」
而且不久之后,小庙的存在变成「理所当然」吗……
不追究缘由。
成为理所当然位于该处,「受人供奉」的东西。
「…………」
「呼~~舒坦多了!」
羽川说完舒服地伸个懒腰。
以她这样的个性,「不懂某件事」的状态肯定会造成压力吧。她的笑容看起来真的很舒坦。
「这样啊……不过这个结论让我不太能释怀,百感交集……」
「没那回事喔。都是托阿良良木的福。」
「咦?托我的福?」
「因为,阿良良木对忍野先生说你对那间小庙有印象,忍野先生才会明白真相吧?就算是忍野先生,如果没有判断的材料,还是没办法想到这一点。毕竟学校是『封闭场所』,他不可能预测学校的课程表。你不是因为小庙模拟某间建筑而有印象,是因为上课时制作过相同的东西而有印象吧?你说过你选修的艺术课程不是美术,换句话说,你选修的是工艺吧?」
「……哎,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不是在寺庙或路边看过,是在工艺教室看过。
忍野要求我画图的时候,单纯只是想知道小庙的外型吧。不过他看到我当时「画著画著就回想起来」的反应,因而推测出真相。
就是这样。
「那么,事件就此告一段落……咦,阿良良木,你要去哪里?要上课了耶?啊,喂,不可以在走廊奔跑啦……」
006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我不听羽川的制止,沿著走廊跑出校舍,前往中庭,抵达花坛,拿起供奉石像形状石头的小庙,摔到地上砸毁。
「呼,呼,呼,呼……」
不,事到如今破坏小庙也没有任何意义,即使如此,我依然咽不下这口气,将小庙分解还原成普通的木板。
用不著这么做,光是内部没有石头,这就变得像是一堆木板了。总之我将这些木板搬到垃圾场。
这个行为,是相隔两年的搬运行为。
「…………」
是的。
不用说,这间小庙正是我两年前在木工课制作,而且没拿回家,大致依照羽川所说的流程,扔在花坛不管的东西。
之所以有印象,并不是因为上课时制作过相同的东西,而是因为这正是我上课时制作的东西。
我完全忘了。
即使我和羽川不同,记不得两年前的事,但这终究很夸张。说什么拙劣、孩子的作品或是破烂,我数落到这种程度的东西,正是我自制的小屋。
我知道忍野为何露出那种讨厌的笑容了。
其实他肯定强忍著捧腹大笑的冲动。虽然羽川说她出糗,但完全比不上现在的我吧。
不可能有人会完全忘记短短两年前的事。羽川大概是以此为前提,所以幸好还没被她发现……但我已经难为情到不敢直视她的脸了。
虽然这么说,要是开始上课,出席日数有危险又被羽川命令洗心革面的我,一定要回到教室才行。
我垂头丧气离开垃圾场时,直到刚才供奉在小庙的石头映入眼帘。嗯,看起来只像是普通石头了。
动也不动。
只是颗普通的石头。
零食供品姑且还在,不过光靠供品的效果,似乎无法让石头变成石像或御神体。只要收拾那些零食,今后肯定再也不会有人放零食吧。
想到这里,我就为刚才一时难为情而破坏小庙的行为感到愧疚。不过我是制作者,最清楚这么做绝对不会遭天谴……
只是,我不想把失败作品拿回家的嫌烦与羞耻心态,导致这颗石头被当成神供奉,如今又变回普通的石头。我多少觉得对不起这颗不得安宁的石头。
对石头道歉也很奇怪……我即使如此心想,依然进入花坛抬起这颗石头。
究竟是『因为是怪异,所以受到信仰』,还是『因为受过信仰,所以变成怪异』?忍野曾经这么说。
确实,虽然只是零食,但这颗石头接受过供品,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想到我的无心知过可能让这颗石头成为怪异,我的愧疚之意也更加强烈。
从理所当然位于那里的石头,成为受到供奉的石像,并且可能成为不应存在的怪异……已经和原本的出身无关了。
「不可能」变成「理所当然」。
这样的日子或许会来临。
想到这里,我就漠然觉得上学也是得动脑,不禁百感交集。
如果回到教室的时候老师还没来,我就问问羽川吧。不知道平凡日常多么值得感恩的我,是否是一块木石。
既然石头会成为石像,木头也会成为小庙,那么当个木石也不差吧。
「……嗯?咦,这颗石头……」
此时,我察觉了。
我是以触感察觉的,不过我两年前没察觉这件事。是的,这种触感、这种质感,肯定没错。
「这是水泥块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