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来说,跟我说话的行为肯定是一时心血来潮。虽然只是一时兴起,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我却好开心。说得夸张一点简直令人欢欣鼓舞——
因为这样,我比起之前又更加喜欢他了。
他跟我有一点像。
我对很多事物都没什么兴趣,而他似乎也是这样,我原本并不喜欢自己这一点,但在那瞬间却觉得自己这样的个性非常美好。
觉得我并非孤单一人。
西园幽子〈又爱又恨〉
吃完晚餐觉得差不多该去洗澡的时候,突然接到东云的电话。
本以为她今天应该不会打电话过来的我,因桌上传来的铃声而手忙脚乱,还害手机掉到地上。我捡起仍在响的手机,并按下通话键:
「嗨……!」
听到自己的声音觉得好想死。
未免也太激动了吧。
我的语气一定很不自然,因为东云在电话另一头小声地「啊……」了一声后,才接着说下去。
「对、对不起……你睡了吗?」
「没有,没关系……只是有点困。」
当然不可能说我从刚刚就一直在想着东云。
「那就好……」
「嗯……啊,你看过简讯了吗?」
恢复平静的我先开启话题,东云「嗯」地回答。
「刚刚才看到简讯。因为一直在睡觉……」
「是吗……感冒好了吗?」
「应该好了。我想明天就能上学了。」
「是吗?那就太好了。」
「简讯说的那件事,你别太在意。我也不是一定要瞒着其他人不可……只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好像是副岛发现的喔。那家伙似乎有在看文艺杂志。」
我这么说之后,东云说:「好像是这样没错。」
「因为之前,她似乎跟椎名姊聊过《YOTAKA》的事。」
「那你早点跟我说就好了嘛,因为我跟副岛一起轮班,若早一点发现就能请她保密了。」
东云轻轻笑了起来。
「若这么做,不觉得有点自我意识过剩吗……?好像名人在摆架子。」
这回答令我有些意外。我以为东云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
「原来东云也会介意这种事呢。」
听到我的话,东云不由得笑出声。
「这说法,有点过分喔。」
「……抱歉。」
我道歉后,东云又笑了。这对不太表露情感的东云来说是很罕见的状况。是因为心情不错吗?还是因为一直在睡觉,所以想跟人说说话?无论如何,我的心绪因为和东云对话而感到平静。
「啊,对了……喜多川说她看了你的小说喔。」
我想起放学后的那件事,便说给她听,东云声调稍稍提高:
「咦?」
地发出惊呼。
「大受好评呢。」
「总觉得……好害羞喔……」
「没什么好害羞的吧,被人称赞不是很好吗?」
「嗯……或许吧……总觉得……」
「顺便跟你说,她看的是〈水族箱里的孩子们微弱的抵抗〉。」
「拜、拜托你……别说出篇名啦……!」
正因为知道东云讨厌人家说出她的作品名,所以我故意提起。东云那如意料中的反应让人觉得很可爱。我可能还是个小鬼头吧,才会仍留有想去欺负喜欢的女生的幼稚想法。
「话说回来,喜多川是话剧社的……她说想请东云帮忙写脚本,是校庆要表演的舞台剧。」
「校庆的舞台剧……?」
「嗯,这请求很失礼吧。」
我加了这句,东云沉默半晌后说:
「失礼?为什么?」
如我所料,她似乎没有这样的想法。
「毕竟东云是专业的作家……拜托这样的人写校庆的舞台剧脚本不是很失礼吗?」
「专业……我才没有那么了不起呢。」
「虽然你这么想,但又写小说又拿稿费,作品还登在杂志上,不就是专业作家吗?」
「是这样、吗……?」
「是啦……算了,先不管这个,你的意思如何?你现在写小说的状况也很辛苦,要我去帮你回绝掉吗?」
总觉得东云会不好意思拒绝她。喜多川虽然经常缠着我,但对东云却保持着距离。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我没看过她们两人说话。就算不是喜多川刻意保持距离,东云本来就不太跟班上的同学们交流。我其实也没资格这样说人家,但跟东云比起来,我算好一点了,所以直接由我来回绝掉对方比较快。
「唔……」
东云发出不知是明白了还是只是咕哝的声音,然后小声地叹了口气。
「我就试试看吧……」
听到这令人意外的回答,我下意识「咦」了一声。
「因为写小说的状况不顺利,所以觉得,稍微做点别的事或许不错。」
「啊,原来是这样啊……」
没写过小说的我,并不明白这样的想法,但东云既然这么说应该就是这样吧。
「虽然没什么自信……但我明天就去跟喜多川同学谈谈,可以吗?」
问我可不可以我也不晓得,我又不是喜多川的经纪人。
「东云觉得这样可以的话,应该就可以吧。」
说完,连我也觉得这说法挺冷漠的。
或许应该要说些附和的话比较好——当我还在思考这种事的时候,东云先开了口:
「那么,我要去洗澡……先挂电话罗。」
「啊,嗯。」
「……晚安。」
「嗯,晚安。」
线路咔嚓断掉的声音,令人感到空虚。
我将手机扔到床上,自己也跟着躺上去后,「唉……」地叹了口气。
最后的那句话,听起来会不会像事不关己般有点冷淡?即使这么认为,但东云并不是会坦白说出想法的那种人——所以我才担心。
若能更了解她的想法该有多好。
经过这些日子的交往,虽然缓慢,却也逐渐晓得她的思考方式、喜欢什么事物之类的。
然而,我最在乎的是她对我的想法,对我的话有什么感觉……这些我全都无法想像。因为跟自己有关,所以无法客观看待——这也许无可厚非,但总觉得很令人着急。
我希望如果她开心就说开心。
难过就说难过。
因此笑了很好。
就算哭了也不坏。
哪怕是露出生气或痛苦的表情。
我大概很想看到东云的各种表情吧。比现在还要多更多,丰富的表情与音调。
然而她却老是表现出看透一切的态度,令人有些惆怅。
但她今天笑了很多次呢,我想。
真想亲眼看看她当下的表情。
想着这些事过了一段时间后,随即想起东云说过要去洗澡,心头虽有些闷闷的,但我也去洗澡了。
有美姊仍然没来家里,所以放洗澡水等准备工作全都是由我来做。景介几乎不做家事。
我想向在客厅一边抽烟一边看书的景介询问他跟有美姊究竟怎么了,但结果还是没问出口。身为外人的我——这么说有美姊似乎会很难过——最好不要干涉,重要的是,我也不觉得景介会一五一十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泡在浴缸里,连身为亲人的景介在想什么我都不晓得了,还想了解东云的想法……老实说真的太任性了。
即使如此,仍然想了解她。连我都觉得自己很不中用。
*
隔天一早,我因收到东云的简讯而醒来。
平时的话,简讯通知铃声是吵不醒我的,由此可知我唾得很浅。
「早安。今天我应该会去学校。」
看到这个内容——
「是吗?」
我低声念道,并咔铿咔铿打着回传的简讯。
「那真是太好了。」
真是冷淡的内容呢,我想,虽然之后想加个什么表情符号,但感觉不像我的作风,结果就直接将简讯传出去。因为之前都没使用过表情符号,若现在才开始用感觉很难为情。东云毕竟是东云,不晓得会不会是因为她是作家的关系,只有文字内容的简讯,或许比较符合她的身分吧。
有美姊就会传加了好多图案的简讯,甚至光看眼睛就花了。我老妈也一样,因为现在人在国外所以不会传简讯,但她在日本时,动不动就会传加了一堆表情符号的简讯来。
因为她们两人,我曾以为女生都是这样。开心的时候就加个笑脸的表情符号,生气的时候就加个愤怒的图案——说得夸张一点——我以为女生都是这样轻易地将情感传达给对方的生物。
然而东云的简讯就真的只是文字。
查询之前留下的简讯讯息,我的记忆果然没错,全都只有文字的排列。
这一点的确成了难以猜测东云情感的原因。
话虽如此——
「喂,你的情感很难理解,加个表情符号吧。」
我也不可能要求这种事。
算了,反正只写文字内容是东云的风格,至今为止也都没什么问题。
我将手机放在桌子上,打了个呵欠后,简讯的通知铃声又响了起来。
我猜是东云的简讯并进行确认,但寄件人并不是东云,而是有美姊。
有美姊在这种时间传简讯也是很罕见的事。
我擦了擦黏着眼屎的眼睛边打开简讯——
「今天学校放学后有时间吗?」
内容是这样,而且没有任何表情符号。
「有啊,有什么事吗?」
我立刻回信,又再度打了个呵欠后,手机也再度收到简讯。
是有美姊回传的简讯。
「见了面再说。」
依旧没有表情符号。
「总觉得好可怕……」
我猜是因为景介的关系,但这个人平时都贴一堆让人眼花撩乱的表情符号,忽然和东云一样传这种只有文字的简讯,产生的压力难以形容。甚至让我感觉到她是在暗示说:「我是真的生气了。」
「知道了,再联络。」
若追问下去只是自找麻烦,总之我先这么回传。
之后等了三十秒左右确认应该不会有简讯传来后,我想坐回书桌上——改变主意又再次看着手机。
我想应该不会吧,但总觉得今天东云的简讯似乎有点生气的样子,所以很在意。
虽然想不到有哪里惹她生气,但其实至今为止她一直都在生闷气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于是我重新读着简讯:
「果然还是不明白……」
我叨念着并放下手机。
离开房间,走下楼梯时一边烦恼着究竟哪种状况比较好。
我思考着她们两人的状况,究竟是坦率明了比较好,还是令人猜不透比较好。
假如东云的简讯像有美姊传的那样,不论生气、快乐、开心还是难过,这些情绪都能一目了然的话,我就能像面对有美姊一样地面对东云了吧。
应该就不会觉得无趣。
也或许,这样就不会痛苦了。
在我还是小鬼头的时候,曾喜欢过有美姊。我没发现如同家人般进出家里的有美姊是景介的女友,傻傻地暗恋她。
但了解事实后,我每天都过着痛不欲生的生活。
有美姊是感情坦率容易了解的人,我晓得她对我完全没有任何想法。我也知道她对景介一往情深。这反而最令我痛苦。
现在我和东云在交往。
我喜欢东云。她并不是有美姊的替代品,我是真的很珍惜东云。
正因如此,或许感情清晰还比较痛苦
如果和我在一起时,东云露出无聊或寂寞的表情,我一定会受不了,一定会很想死,很想当场逃走吧。
即使现在很担心——她是不是很无聊?我会不会被讨厌——仍然能为这段关系努力。正因为什么都不晓得,所以才无法下定决心,而积极地想要更努力了解对方。
我一面想着这样的事,一边做自己一人份的早餐。虽然多做景介的份时间也差不了多少,但因为录介的关系害我收到有美姊那则可怕的简讯,一想到这个就咽不下这口气。
也没帮他烤吐司,我直接将未拆开包装的面包、培根与生蛋放在盘子上。
「我只做了水煮蛋,面包自己烤。」
留下这样的便条纸后便出门。
连我都觉得这就像是小朋友的恶作剧,但害有美姊那么困扰,这点惩罚也是应该的。
我也喜欢有美姊。
现在是以家人的立场喜欢她。
然而话虽如此,我对今天放学后的事感到有些忧心。
*
来到教室时,东云还没到。
她平时都很早来,今天难得比我还晚到。既然简讯上说会来上课应该就会来吧。若不来上课也会寄个简讯才对。
我边想边坐在位子上,这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并且说:
「早安。」
我回头,喜多川笑容满面地站在那里。
「喔。」
我低声回答,喜多川皱着脸说:
「……干么那么冷淡?」
「没有啊,很一般啊……」
「骗人……!你跟东云说话时更开心呢!」
「才没——」
虽然想一口咬定说「才没有」,旋即又觉得或许真是这样吧。和东云说话的确很开心,就算只有三言两语。就算东云有多么冷淡。
「对吧?」
看到我话说到一半,喜多川歪着头问。
「……才没有。我对她也一样啦。」
要我承认又很不爽。总觉得不好意思,在这种状况下谈论自己喜欢东云喜欢得不得了成何体统。
对于我的回答,喜多川露出苦笑:
「真不坦率呢。」
由于她正打算离开,我叫住了喜多川:「啊,喜多川。」
「关于脚本那件事。」
我对转头过来的喜多川说,喜多川睁大眼睛,手搭在桌上凑了过来。
「你帮我说了吗!」
「喂……太近了啦。」
「她怎么说?」
依然保持着一不小心就会鼻子碰鼻子的距离,喜多川急迫地追问着,我无奈地叹着气:
「……她说可以试看看。」
「真的!」
「昨天电话中感觉是这样……但说不定会改变心意,之后你就直接——」
话说到一半,喜多川身子向后仰地望着我身后的方向,于是我也跟着转顽。
不知何时东云已进到教室里,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我。
「东,云,同,学!」
我还不知要说什么话,喜多川已经飞奔到东云的身边。
喜多川一边黏着往自己座位走去的东云,一脸笑咪咪地谈论起脚本的事。东云则是微微点头,几乎没说话,甚至令人觉得她是不是不想写脚本。
但在东云的座位上说了一会儿话的喜多川,终于回来我这里,并且再度拍拍我的盾。这次的力道挺强的。
「好痛。」
我不由得喊出声并瞪着喜多川,她却一脸笑呵呵的表情。
「她真的愿意帮忙写脚本呢……!超开心的!」
「啊,是吗……太好了……」
反正是东云决定的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我不自觉地看向东云,东云也在望着我。四目相对时感觉有些尴尬。我微微点头时,东云面无表情地微歪着头,然后避开我的视线。
依然不晓得她究竟在想什么。
*
中饭大部分都是一起吃。当然是跟东云。
东云大多时候是带母亲做的便当,我则都是买面包。并没有特别说好,只是东云会等我买完面包后回到教室,我们就在东云的座位上面对面坐着,接着就开始吃饭。
也是因为我们在「交往」的传闻已经传遍整个校园,所以才能这么做。若非如此我也会害羞而不敢如此公然一起吃饭。
多亏这个传闻,东云不需要每件事都对我很冷淡,这一点或许要感谢没跟我们商量就把事情传出去的池原。
不过,真的就只是一起吃饭而已。我常这么想。
不论是我还是东云,并不会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只吃面包的我大部分早早就吃完了,之后只是看着东云如小动物般咀嚼着便当里的小菜。
前一阵子她曾这么要求:
「别这么看我好吗……?」
但我很早就呓完了所以也没办法。东云嘴里吃着东西并不会说话,我也不讨厌看东云吃些什么(但我也不会直接跟她说)。
最近她不会特别抱怨这种事,在寂静中默默吃着午餐,我今天也很早就吃完面包,因此手撑着头,盯着东云吃便当。
东云便当的菜色就是很一般的「便当」,像是厚煎蛋啦小香肠啦,加上配色用的一点绿色蔬菜之类的。从东云个性有些奇怪的这点来看,说不定她母亲也是个怪咖吧,但便当的菜色却没什么特别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做这个便当呢?对于自己的女儿东云又是怎么想的呢?我对这些感到有些好奇。但还不至于想将两人的关系进展到去拜访她母亲。
感觉不好吃也不难吃,东云淡然地吃着便当。偶尔眼睛朝上地看着我并微歪着头。歪头似乎是东云的习惯,我还挺喜欢这个动作。
「今天也甜蜜蜜地一起吃饭啊。」
不知何时来到附近的喜多川,突然说出这种话。
喜多川立刻坐在旁边的空位上,并把用和风布包着的便当盒放在桌子上——
「啊,我可以坐在这里吃吗?」
并问道。
「嗯,可以啊……」
我没徵得东云同意就这么回答,毕竟别人在哪里吃饭我也管不着。
「没有啦……是关于请东云同学写脚本的那件事,我告诉社长后他超兴奋的,开心的差点连饭都不吃了呢。」
喜多川边说边打开包便当的布。
跟外表艳丽的喜多川有点不相配,类似上漆的多层餐盒的便当盒一出现,喜多川就一边打开便当盒一边看着我。
「唔?三并已经吃了吗?」
「吃了啦。我吃面包所以很快就吃完了。」
「嘿……」
喜多川再次看向摆在我眼前的空面包袋。
「每次都吃一个面包吗?」
「对啊。」
「肚子不会饿吗?」
「我又不是体育社团的……」
「偶尔请你母亲做便当呢?要吃米饭才有饱足感吧。」
我心想:「都说了不会饿。」但仍回答她:
「没有啦,因为我妈不在啦。」
喜多川明显露出一脸「糟糕了」的表情。
「啊,对、对不起……」
这家伙一定误会我妈过世了,我想。
明明晓得只要我说「母亲不在」,对方大都会出现这样的反应,却因为嫌麻烦而不小心这么说,的确是找不对。
「不是啦,我妈才没有过世!是跟我父亲去国外了。」
「啊,什么啊……太好了。我还以为踩到地雷了呢。」
「就算真过世也不是地雷吧……」
我小声说并看向东云,东云已经吃完便当,依旧态度淡然地开始收拾餐具。
「喔,今天吃得很快呢。」
跟平时比起来觉得她今天吃得比较快而这么说,东云「嗯」了一声,然后说:
「今天没什么食欲……」
「唔?难不成你没吃完?」
「……剩下一点。」
「那么,给我吃吧?」
我若无其事地这么说,东云身体僵硬了一下——
「啊,不用……唔,没关系……」
不清不楚的回答。
「没关系,不喜欢就算了……我只是觉得很可惜,你母亲也会担心吧?因为你平时都不会剩下。」
「是、是这样没错……嗯。谢、谢谢,不要紧的……」
我因为不晓得她为何有这样的反应而歪着头。东云将便当装入束口袋里后站起来。
「我去洗手。」
我愣愣地看着离开位子的东云,喜多川小声地笑了起来。
我看过去,喜多川正用筷子夹着鱼板并且说:
「东云同学……真是个怪人呢。」
说完后将鱼板放入口中。
喜多川便当的菜色跟多层餐盒的便当盒感觉很搭,因为全是和食类的食物,但却跟喜多川的外表不相称。
「你还很饿吧?我的可以分你一点喔?」
喜多川这么问,我摇了摇头。
「我又不是肚子饿。」
「那是为什么?难不成是那个?因为是东云同学剩的所以才想吃的意思吗?」
我为之语塞。老实说,我无法否定。
看到我的反应,喜多川手捣着嘴巴——
「唉呀,被我猜中了。」
露出调皮的笑容说。
「不、才不是这样啦……」
「若想这么做,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有些事不说出来对方是不会明白的喔?」
「你在说什么啊?」
「女人其实是听觉的动物。三蓝还很嫩啦。」
我对这说法有点恼火,但却没有反驳。或许真的是这样吧,我想。至少我觉得自己跟东云很像。希望她能说些什么,从她的口中直接说出来,像是开心或难过之类的事。
在东云回来的这段期间,我犹豫着该不该离开,于是便发呆地看着吃便当的喜多川的样子。与总是一脸淡漠的东云比起来,喜多川的表情很丰富,吃便当的小菜时就发出「嗯——」的声音,还露出觉得十分美味的表情。
「今天的调味真不赖……我真是天才呢。」
听到喜多川这么说,我歪着头问:
「这是你自己做的?」
喜多川咬着筷子并看着我:
「对呀。」
然后又继续说:
「怎样?你原本在想:『你这家伙反正也不会烧菜吧?』」
「也是啦,我以为你不会烧菜。」
喜多川将筷子拿离嘴巴,像在演戏似的左右甩来甩去然后「啧、啧」地咂舌。
「你太天真了啦,三并。女生为了受欢迎什么都愿意做。」
「……啥?」
「而且我老家是开小吃店的,所以烧菜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小吃店……?」
我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又是作家又是小吃店的女儿,这世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呢。
「不嫌弃的话,下次做便当给你吃吧?不是我老王卖瓜,真的很好吃喔。因为食材用的都是店里剩下的,所以都是好料呢。不过最重要的就是我的厨艺很好。」
「喔……」
听到我可有可无的回答,喜多川叹了口气:
「……三并真的对东云同学以外的事都不感兴趣呢。」
又说了跟早上同样的话。
「就说我没有啦。」
「绝对是啦。用看的就知道了。你明明一面看着东云同学吃便当,一面释放出幸福的光芒啊。」
我皱起脸。
看来我喜形于色的状况比所想的还严重呢。
「好好喔,这就是爱情。爱情。」
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完,喜多川又再度吃饭,这时东云终于回教室。
我本想跟抛说,今天放学有美姊约我出去的事,但因为喜多川在这里就打消这个念头。若让喜多川知道有美姊的存在,感觉不知又会被问什么。
我与东云交换眼神后,默默站起来。
东云跟平常一样吃完饭后开始看书,喜多川不时地跟她说话。应该是在讲脚本的事。
我斜眼偷瞄她们的状况,说话的只有喜多川,东云没什么说话只是轻轻点头,或微歪着头。我站在东云的立场来看,她应该是屈服于喜多川强势的态度吧。然而,我并不晓得东云实际上是怎么想的,因为她依旧面无表情。
这时响起宣布下午的课开始的钟声,我忍着呵欠,并从桌子的抽屉拿出世界史的教科书。
*
「你几点能够出来呢?」
在第六节课结束之前收到有美姊的简讯。下意识地觉得这个时间应该会收到简讯,所以在上课中偷看手机简讯后,感到无奈地叹息。
「喂!三并!」
听到讲台上粗野的声音这样大吼,我连忙将手机塞进口袋,并拾起头。汉文课的老师松本正凶巴巴地瞪着我。
「是。」
「你是在上课中看简讯吗?」
「……对不起。」
毕竟是我的错只能乖乖道歉。松本哼了一声——
「女生吗?」
突然这么问。
「……什么?」
「我问你是女生吗?」
干么问这种事啊?我想。
「没有……不是的……」
松本是能够开点玩笑的老师所以很受学生们欢迎。上课中看简讯当然会被骂,但现在从松本的语气中晓得他并非真的生气。课已经上完正在闲聊,我才会不知不觉看了手机。
对于回答含糊的我,松本举起右手的小拇指——
「是这个吗?」
并继续追问下去。这时教室中的学生全都哄堂大笑。
我虽然心想:「才不是『那个』呢!」但解释这些也于事无补,而且老师只是在开玩笑。不过要是他提了这件事而让东云误会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所以觉得有点烦。
「老师!」
举手的人是喜多川,教室里所有人都看向她,喜多川仍举着手直接开口说:
「三并在跟东云同学交往,所以我想并不是『那个』。」
听到这句话大家又笑了起来。
松本愣了一下,轮番看着我和东云。
「喔……是吗?」
也是啦,现在只能这么说了。
我瞪着喜多川。
你在说什么啊!
我用唇语跟她说,喜多川则露出苦笑。
我与东云的关系或许在学生之间众所周知,但若老师知道的话,情形可就不同了。根本没必要刻意公开吧……虽然校规中没有明文规定『禁止异性交往』,但这种事还是别让老师知道比较好。
「真好,感情不错嘛。」
松本冷冷地表示,并确认钟声响了之后即离开教室。
我回头看东云,东云正在看书。跟往常一样。
一副对这种话题没兴趣的样子。
我想她绝对不是没听到。毕竟也不是特别压低声音说悄悄话,但东云却没有看我,只是默默地看着放在大腿上的文库本。
她觉得无所谓吧,我想。
可以说我已经习惯她对我冷淡了。去年我跟东云的关系被发现之后,经常在同学间被说三道四,只是觉得这次状况有点不同。
「我机灵地化解了老师的怒气,感谢我的话呢?」
这时发现喜多川已来到我旁边,并如此说道。
「我说你啊,干么故意说出这件事?」
「又没关系,我说的是事实吧。」
「或许是吧……」
「反正总有一天也会被发现的啊。」
「也对啦……」
看到因无法释怀而弯着脖子的我,喜多川微微一笑说:
「怎样?真的是女生吗?」
「什么?」
「传简讯的人啊。」
「你干么好奇这件事……」
我咕哝着,喜多川说:「因为……」并看着东云的方向。
「因为若是适样就很可怜啊。」
「……说我劈腿的意思吗?」
「也不是不可能吧……都在上课中连忙确认简讯了。」
「才不是咧。」
我虽然否定,但喜多川已经小跑步地跑向东云。
「东云同学!三并可能劈腿了喔!」
还大叫这种乱七八糟的事。
我连忙站起来,追在喜多川身后。
「你不要乱说话啦!」
我抓住喜多川的肩膀——
「呀啊~」
想不到她居然发出娇嗔。
「好过分!如果我嫁不出去你要负责吗?」
而且还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我只好倒退几步。
「搞什么啊……」
「我最讨厌粗暴的男人了。东云同学也要小心一点喔?」
被拉进话题的东云,对这句话没特别的反应,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的望着我。
「还是早一点解释比较好喔。你加油吧。」
喜多川大力拍着我的肩膀便离去。完全不懂她到底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喔。」
我小声对东云说,东云则不解地歪着头。
「简讯是那个啦,是有美姊传的……最近她跟哥感觉关系很糟……所以今天找我商量……」
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不知为何自己却拚命解释。
「是喔。」
东云如此回答。
「真的啦,真的没什么啦。」
「嗯。」
因为脸上完全没有表情,所以不晓得她究竟相不相信。
但若我再继续解释下去感觉反而有鬼似的,这时东云再度开口:
「请问,我也可以去吗?」
「唔……?什么……?」
「我能去见有美姊吗?」
这要求也太突然了。
「我问一下。」
我虽然困惑,却仍拿起手机快速地打着简讯,并传出去。
「东云也可以一起来吗?」
没多久立刻收到有美姊回传的简讯。
「没关系。」
内容并不是「可以呀」,感觉似乎有些在意,但反正她是答愿了。
「好像没问题。」
我这样告诉东云,她便阖上放在腿上的书,并将书放到抽屉里。
「那我马上准备。」
听到东云的话,我也回到位子上开始准备回家。
这段期间有美姊传来指定的见面地点,我只回了句:「了解。」
于是我跟东云两人一起离开教室。
离开教室时,我回头看到喜多川对我挥挥手。
我依旧被女生耍得团团转。从以前到现在,我的这种个性就是没变。被有美姊耍得团团转,被东云耍得团团转——
然而我仍不晓得为何喜多川老是爱缠着我不放。
*
或许是替我着想吧,有美姊找的店是放学途中的商店街上一问咖啡店。东云偶尔会跟编辑开会的这家咖啡店,我与东云开始交往后我们也经常来这里。
我们进入店里时,有美姊微微举手打招呼。
来到这种店大都会点甜食的有美姊,难得她的面前只摆了已喝了一半以上的冰咖啡的玻璃杯。
「……对不起,你们本来有约会吗?」
我们一坐下来,有美姊就这么说。
「没有约会啦……」
我一回答,有美姊便长长叹了一声。
服务生替我与东云点餐的期间,有美姊什么都不说,只是用吸管搅拌玻璃杯里的冰块。
「那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由于有美姊迟迟没有说话,我只好率先开口。
「嗯……」
有美姊应了一声再度搅拌玻璃杯。咔啦咔啦清脆的声音令人感到相当惆怅。
「那个……关于景介的事……」
我也觉得她应该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所以也没有特别惊讶,只是静静听着有美姊说话。
「前一阵子,我一个人上街购物时……突然过到了景介……」
「嗯。」
「那时他跟女孩子在一起……」
「咦……!」
这件事令人有点意外。从我小时候他们就在一起,我从没看过景介带着有美姊以外的女生出现。能被称作「女朋友」的,有美姊大概是第一个,而事实上也是如此吧。
「我晓得那女生的事。她是大学的学妹,人并不坏……和我们参加一样的同好会,我也在聚餐时和她说过几次话……」
有美姊一面说一面咔啦昧啦继续搅拌着玻璃杯。我若无其事地斜眼看向东云,东云正目不转睛地听着有美姊说话。
「可是,为什么他们两人会在一起呢?因为很在意,所以隔天我问了景介……问他你们在做什么?但景介完全不向我解释……只是回答没什么……这样反而奇怪……之后我又问了他很多遍……但他就是不肯跟我说……」
有美姊说到这里,我与东云点的热咖啡刚好送过来。将糖加到咖啡里时,有美姊又深深叹了口气。
「所以才想请英太帮我问看看……」
当我正要喝咖啡时,有美姊这么说。
「咦?」
「若是英太的话,景介或许就会说了吧……?」
「我想应该不会……」
咖啡杯停在半空中的我答道。
我从小时候起就几乎没有与景介谈话的记忆。搞不好在我的人生中,与景介说话的量还比不上有美姊与景介说的话多吧。
「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哪知道啊,我不由得这么想。
「不然,若只是稍微问一下的话,我就试试看好了——」
但冷淡地拒绝她也很不好意思,于是我这么说,有美姊吸着吸管,眼睛朝上地看着我。
「……真的?啊,可是,别说是我拜托你的好吗……?」
我们兄弟俩的关系可以说都对彼此的行动互不关心。虽知道他与有美姊发生了什么事,但也只是在前几天的早上稍微问了一下,并未真的放在心土。
因此景介回答「没什么」的时候,我也没有多加追问。
假设我像是现在才注意到似的询问景介:
「最近有美姊都没来,果然发生什么事了吧?」
接着以这句话为切入点,问出有美姊所说的他跟女生在一起的事(虽然景介很有可能不会对我提起),再来——
「喔喔,然后呢然后呢?」
——就像这样继续追问下去吗?
实在没办法。对我而言压力太大了。
「唔……」
我低声呢喃,有美姊用吸管吸完剩下的咖啡后——
「唔唔……」
我又再度发出不同的呢喃声。
终于喝了咖啡的我,将杯子放回咖啡盘上并看着东云。东云静静地搅拌着咖啡,她提出说要一起来,结果却完全没有插话。
「……东云怎么想?」
连自己都觉得这话锋转得很硬,但我实在受不了这种被逼着说话的状况。
东云一瞬间吓到似的抖了一下,拿着汤匙的手停了下来。
「……咦?」
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这件事和东云没有任何关系,连我都只是「有美姊男友景介的弟弟」的身分,东云则是「有美姊男友景介的弟弟的女友」,几乎可算是没有关系的人。
「没有啦,抱歉……这跟东云一点关系都没有……」
「啊,不会……可是,我觉得……我能理解有美姊的心情……」
以东云的个性来说,说出这句话实在教人意外。
「……理解?」
「因为直接问本人的话,会很害怕……」
「是喔……」
是这样吗?我边想边看向有美姊。
「知道了……我今天就问看看吧。用拐弯抹角的方式试探他。」
事到如今也无法敷衍了事了吧。毕竟连东云都站在有美姊那边,我也只能这么说。
有美姊无力地垂着头:
「拜托了……」
低声说道。
之后聊些可有可无的话后,我们就分开了。
咖啡店的钱有美姊全帮我们付了。我和东云都曾拒绝,有美姊却强硬地塞给我两张千元钞票,也是因为在这个地方推来推去的很麻烦。
我目送着离开店后直接往车站方向走去的有美姊——
「那家伙到底有多喜欢景介啊……」
我喃喃道,东霎凝视着我,微微歪过头。
「……怎么了?」
我问她,但东云只是默默地摇头。
我依然不懂东云在想什么。听到景介与有美姊的事,这家伙究竟有什么想法呢?
一瞬间想要问她,结果却没问出口。
如果东云理所当然地反问我:
「你难道不懂吗?」
还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你真的不懂人心呢。」
我不认为东云会说出那么冷漠的话。虽然不认为她会这么说,但最近领悟到自己真的是个不擅揣测人心的人,而且我很害怕被东云指出这点。
因为是东云,所以我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仔细想想,其实我对每个人都不了解。
无论是景介的心、有美姊的心、东云的心还是喜多川的心——竟然连她都想到,为何我会在这时想起喜多川?真奇怪。
「三并同学才是,怎么了?」
这次换东云这么问。
「没有,没什么事……」
我也跟东云一样,只能默默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