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几乎都是卖鱼,不过没有鱼货配给的日子,也会被叫去帮忙募款。
由大伙儿都是些害羞的家伙,所以约十人聚成一团,在街头大声吆喝,请路人捐钱。听说偶尔会来帮忙我卖鱼的阿毛说「我还是最喜欢卖鱼」,就不再去募款了。
而我也没打算一直干那没啥赚头的鱼贩生意,趁着下一次登记变更的机会,就把生财道具和权利卖给了阿毛。
我得了一小笔钱,专心投入武藏野美术学校的课业。
从月岛通学很远,所以我在吉祥寺的平交道旁租了个房间。
就这样开始上学,但我没有钟表,不晓得时间,每次起床,太阳都已经高挂头顶了。
我心想既然这样也没办法,便悠哉地吃完饭再去上学。但半路上有家柏青哥店,让我兴起赚点饭钱的念头。打完柏青哥再去学校,大多时候课都已经上完了。就这么回家也觉得很蠢,我便一个人练习石膏像素描之类的。
偶尔,也会有赶上课堂的时候。
我坐在最前排,边挖鼻孔边听课,叫金原省吾的老师从讲台上劝道:
「你何不右手做笔记,左手挖鼻孔?」
「因为我没有左手。」
「啊,抱歉。」
老师显得很歉疚,但仔细想想,该觉得抱歉的或许是我才对。
当时战争刚结束不久,所以虽然进了美术学校,但学校和学生的克难程度,都是现在所无法想像的。
有个叫阿甘的学生。
传闻三年前,他在画家横山大观大师的门前坐了三天之久,恳求入门,却遭到拒绝,后来找不到工作,家里也不接济,却仍继续画图。我感到不可思议极了,纳闷他都靠什么过活,结果其他学生告诉我,阿甘每隔两天就会去卖血,借此维生。听到这话再一瞧,果真发现阿甘的脸色似乎一天比一天苍白了。没过多久,阿甘消失了一个星期左右,学生问都在传言:
「阿甘卖血卖太多,走路走不稳昏倒了,正好倒在马的肚子底下,被马踢伤住院了。」
学校似乎也经营困难。
后来,教室有一半都出租给乌龙面工厂,教室本来就够小了,这下又被拿去晒乌龙面,叫学生怎么吃得消?所以学生都提出抗议,但学校的一半空间还是被乌龙面给侵占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升上了二年级。升二年级的时候,考试成绩不好的几个学生被叫去办公室。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没有左手,又算是半工半读,所以被宽大地放过了。可是即使再继续念上两年,顺利毕业,也没有能靠这行手艺餬口的指望。
老师也挂出不吉利的保证说:
「就算从美术学校毕业,要是没钱,也没法当什么画家。」
当时战争刚结束,每个人都得拼死拼活才能勉强温饱,确实没空欣赏什么画。但我原本抱定只要从学校毕业,自然就能变成画家的念头,所以这下可糗了。
正当我烦恼着怎么弄到钱的时候,新生会的前副会长来找我说:
「缺钱喔,那么咱们俩一起来场东海道募款之旅吧。」
「行得通吗?」我问。
「也没有什么行得通行不通,你我就算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啊。」
他充满现实感的理论说服了我。
确实,我手上仅剩的一点钱就快用光了,房租也积欠了一堆,学校成绩也没希望,生活已经来到生死交关之处。而在我搬到吉祥寺的期间,新生会人数愈来愈少,最后终于解散了,所以前副会长也跟我一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因此,我下定决心,退掉吉祥寺的住处,毅然决然投入东海道募款之旅。
然而,募款旅行就是缺钱才会干的事。我们在途中下火车募款,再用那些钱前往能去的地方。如果天气好就可以半露宿,但碰上下雨就伤脑筋了。这是一场克难的旅行。
来到小田原一带时,我们勉强找到地方住宿,也总算有东西吃。但经过静冈、滨松、名古屋,来到岐阜的廉价旅店时,碰上了漫漫长雨,就此坐困愁城。
而且,我们还在不知不觉间被虱子缠上。把毛线衫拿起来就着光一看,上面爬了满满的虱子,就像虱子公寓一样。
数量多成这样,杀虫剂也拿它们没辙。
「试试石川五右卫门法(注:石川五右卫门是安土桃山时代的大盗,在一五九四年与儿子一同被处以锅煮之刑)吧。」
也就是只能丢进锅里煮,把虱子赶尽杀绝。我们从羞涩的阮囊里拿出仅有的两百圆给旅店的女佣,请她帮忙煮虱子。
隔天早上,旅店的晒衣场传来「哇!」的惊叫声,把我给吓醒了。女佣是在晒昨晚沸煮过的衣服,但不晓得是不是没有煮透,似乎反而恰到好处地加了温,让虱子卵都孵化了,冒出比之前多一倍的虱子。那声音就是女佣被虱子大军吓到发出来的惊叫。
我只能放弃那件上衣,把它扔掉,甚至还被女佣们取了个外号叫「虱子人」。
「喂,这根本赚不了钱啊。别再继续搞什么募款旅行了吧!」
我对副会长说。
「可是,总不能赖在这儿啊。」
「是啊,咱们又不是虱子。」
一待长雨结束,我们便逃也似地搭火车去了大阪。即使如此,当时还算是满无忧无虑的,所以玩得颇开心。旅途中一无所获,于是我和副会长在大阪车站道别后,暂时前往神户看看。
我暂且找了一家不算旅店、也不像公寓的地方过了一晚,却又遭到长雨围困。本来只打算住一晚的,却住了五晚。和那里的老板娘混熟后,她说:
「这房子我想用二十万圆卖了,你有没有意思买下呀?」
「二十万?怎么便宜成这样?」
「哦,其他还有一百万的贷款啦。可是贷款月付就行了。也就是给我二十万,然后你另外每个月还那一百万的贷款。」
我心想二十万的头期款应该凑得出来,便连络故乡的境港,请父亲筹了二十万圆送来。之后,我就在那儿当起包租公来了。
当时神户遭到空袭,正缺住房,所以公寓出租业是盛况空前。
第一个上门的房客,该说是命运弄人吗?是个连环画剧画家。
后来还有跳脱衣舞的大婶、小偷等形形色色的房客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