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永灵树的看门狗

帝国军中央基地附属高等军官学校是位于帝都邦哈塔尔往南约三十公里位置的训练设施。现在的卡托瓦纳帝国采取募兵制度,平时就有四千名以上的职业军人随时驻扎在中央基地里。

「给我打起精神跑〜!从二等兵到元帅,怎么可能有没体力的军人〜!」

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在晴空万里的蓝天里响起。古今东西,讲到在军方设施里的「教官」,基本上都是指「魔鬼教官」。他们对部下的教育,首先是从把新兵们收藏在心中的宝物──主要是指自由意志或个人尊严这类的天真幻想——全都摧毁粉碎这步骤开始。

「怎么了,马修‧泰德基利奇准尉──!『会动的胖子』不是你的卖点吗!慢吞吞的肉丸子在战场上只会成为挡子弹用的肉靶!」

「……s……Sir, yes, sir!」

「速度慢下来了,哈洛玛‧贝凯尔准尉──!医护兵必须比任何人更快在战场上四处奔跑寻找负伤者!这样差劲的体力能够胜任吗!」

「呼……呼……呼……s……Sir, yes, sir!」

「哈洛小姐加油,还差一点……!」

「还有力气去关心其他人累不累,不愧是托尔威‧雷米翁准尉──追加三圈给温柔的你当礼物!满怀感激地收下吧!」

「……Sir, yes, sir……!」

「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准尉──!听说你最喜欢跑第一个,所以队伍最前面就是你的指定席!不准你跑在其他位置!要是被超过,在反超回来为止之前绝对不准停!」

「Sir, yes, sir!」

本期高等军官甄试的合格者是男性二十四名,女性八名,共计三十二人。耗在基础训练的最初三个月内,全体必须一起接受教官的魔鬼训练。马拉松、体能训练、团队行动、射击技术、白刃战斗技术……目前的训练内容,和普通士兵并没有两样。

总之就是过著被迫像白痴一样不断跑步,由于毫无道理的原因而受到连带惩罚,还有被教官痛骂到耳朵长茧的日子。这是要让一般人成为军人的必经过程。到身体能抢在脑袋之前先对教官的命令产生反应为止,这种生活都会一直持续下去。

「伊库塔‧索罗克准尉,你落后一圈了──!你不觉得给同伴带来困扰很丢脸吗!而且为什么你这家伙的眼神这么无力──!我看你乾脆收拾包袱滚回老家去──!」

「哎呀……就是说啊,我很想那样做……」

「你说什么啊啊啊啊!声~~~~音太~~~~小了啊啊啊啊啊~~~~!」

「Sir, yes, sir!」

「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得受到这种对待啊?」

伊库塔不死心地抱怨著。现在是好不容易才刚熬完上午训练后的午休时间,大家正吃著用圆筒形黏土烤炉烤出来的薄面包,搭配加入大量辛香料,从大锅里舀出的炖煮料理。至于地点则像是在恶整他们一般,位于室外。

「这嘛,应该是贪逐女色之罪吧?不管怎么说,帝国军的制服很适合你喔,伊库塔准尉。」

雅特丽以平静的表情开口挖苦。在场所有人都穿著同样的无袖衬衫和深咖啡色裤子。正式制服则要加上外套和帽子,左胸还得别上阶级章。就连放在腰包里的精灵们的头上都戴了一顶红色头冠显示隶属于军方。

如果说把这身军服穿得最有模有样的人是雅特丽,那么相反的范例毫无疑问就是伊库塔。不过这与其说是外貌的问题,由于本人自觉造成的影响似乎更为严重。

「嚼嚼……喂,伊库塔准尉,如果你不吃那个就给我吧。」

「吾友马修,我是在等它变凉啊……或者该说既然你拥有风精灵,乾脆为大家提供一下清凉不是很让人开心吗?还有那边的小白脸,你也是一样。」

听到伊库塔这种厚脸皮的要求,善良的托尔威真的命令搭档沙菲送出凉风,马修的风精灵图也跟著照办。

「得……得救了……每天都这个样子,会热死人呢……」

和伊库塔一样筋疲力尽的哈洛摇摇晃晃地过来吹风……虽然她的搭档水精灵米尔能够制作出冰块,然而因为每天的生产量有限,所以被教官指示必须保存起来以备出现伤患时使用。

「打起精神来,阿伊,哈洛小姐。下午的预定是团体行动和十字弓的射击训练,还有课堂讲习。需要跑来跑去的只有之后的马拉松而已,不过那也是傍晚才举行因此会比现在轻松很多。」

「你这算哪门子的鼓励?还有别叫我阿伊。」

伊库塔一边回嘴,同时把沙菲的「风穴」朝向自己。这动作让雅特丽生气了。

「等一下,你那样这边就没风了呀!不要一边嘀嘀咕咕抱怨一边独占凉风。」

「哼,从首席毕业生晋级为帝国骑士的人,居然无法把凉风礼让给别人……」

「你这个在哪里听过的理论,只会遭到在哪里听过的反击——身为绅士的帝国骑士当然愿意让女上优先吧?伊库塔先生。」

雅特丽这样回嘴后,把沙菲先抱了起来,并在能让自己和哈洛吹到风的位置把他放回地上。当伊库塔有气无力地打算回头继续吃饭时,眼前突然出现三个身影。

「哎呀〜迟钝的帝国骑士大人,今天只落后一圈而已真是太好了呢。」

和雅特丽与马修的发言不同,完全感觉不到亲切的嘲讽在耳边响起。伊库塔愣愣地抬头看向对手,只见符合预料的几张脸孔一起出现在眼前——浑身肌肉的阿格拉、长著暴牙的科萨拉、还有眼睛特别大的尼拉。他们是同一期的合格者中从一开始就成群结党的三人组。

「我们为体力不足的骑士大人准备了特别的营养剂喔,来来,收下吧。」

某种还在扭动的细长物体从科萨拉的手屮落下,掉进伊库塔端著的盘子里。以不安表情旁观情势发展的哈洛发出小声的惨叫。

在炖煮料理之海里滚动的东西,是有著无数节肢的大虫子——蜈蚣。

「听说在齐欧卡会拿来泡在酒里,你就试试看吧。」

阿格拉抱著像是树干般的粗壮手臂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伊库塔这时突然露出严肃表情,抓起掉在旁边的尖锐石头。容易大惊小怪的尼拉激动地跳起来大吼。

「怎……怎怎怎样!你……你想打架吗!」

「吃我这一记!」

伊库塔看准蜈蚣要逃往盘子外的时机,用尖锐石头猛砸下去。近似黄色的液体飞溅出来,失去头部的蜈蚣身体还在继续蠢动,彷佛在展示其强韧的生命力。

接下来的光景,让阿格拉、科萨拉、尼拉这三人组起了整身的鸡皮疙瘩。伊库塔用手指抓起被解决的蜈蚣凑近嘴边,然后就这样当成面条整个吸了进去。他发出像是在咬碎鸡软骨的声音嚼了一阵子之后,咕嘟一下吞进肚里。

「——多谢招待。顺便说一下,蜈蚣这玩意虽然不是不能吃,不过牙上有毒所以只有头一定要切掉不然会有危险,下次请记得处理。还有蜈蚣酒只是传说,起码那并不是齐欧卡一般的饮食文化。」

伊库塔淡淡地说明,并把之前泡过蜈蚣的炖煮料理扒进嘴里。三人组茫然地望著他这副模样,不久之后阿格拉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子,另外两人也跟著离开。

雅特丽目送他们不满的背影离去,并苦笑著耸了耸肩。

「对敌人再不了解也该有个下限啊,居然偏偏拿虫子来对付伊库塔。」

「这是某段时期的主食啊,我的身体有一半是由虫子组成。」

伊库塔得意地挺起胸膛。另一方面,哈洛还在瞪著已经远去的三人组背影。

「……刚刚那实在太过分了,如果是我被那样对待一定无法忍耐。」

「算了,那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事情,手法这么幼稚不是挺好笑的吗?」

伊库塔悠哉地回应。和他认识已久的雅特丽明白——很不可思议,这个人对于「幼稚」、「不成熟」、「年轻人犯的错」等等特质相当宽容。所以他单方面对马修有好感似乎也是基于这种理由。反过来说,他似乎不喜欢那种不符合年龄,过度成熟的行为举止,因此让人也能理解他为什么和夏米优殿下合不来。

「我们『骑士团』本来就是嫉恨的对象嘛,要一一对付那些家伙也很麻烦,他们能把攻击都集中在伊库塔身上实在感谢。」

「雅特丽小姐,那样似乎太过分了一点……」

托尔威出言规劝这过于坦率的意见——他们五个遇难成员因为所有人都获得封爵并凭此入学,自然而然就被周遭称呼为「骑士团」。当然比起尊敬,这称呼带著更强烈的嫉妒和轻蔑,甚至还有人叫他们「靠著第三公主帮开后门才通过甄试的家伙们」。这从某角度来说是事实,因此难以反驳。……话虽这么说,攻击集中在伊库塔身上的原因大部分出自于他本人。原本就不想通过甄试的伊库塔和万中选一的合格者们相较,体力上比平均水准落后很多,训练刚开始时严重地拖累了周遭的脚步。再加上那露骨的缺乏干劲态度,被嘲笑成「迟钝的帝国骑士大人」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彻底填饱肚子的马修摸著唯一没变的圆滚滚肚子开口说道:

「也没什么啦,无视那种家伙就是最好的对应。所谓愈弱的狗愈会乱叫嘛。」

「由你讲出这话很有说服力呢。」

「这话你来说很有说服力。」

「为什么只有这种时候会这么有默契啊!你们实在太让人不愉快了!」

马修鼓著双颊闹起别扭,哈洛也噗哧笑了出来。就这样,虽然周遭环境有著各式各样的问题,但至少「骑士团」众成员还是相处融洽。

撑过圑队行动和射击训练后,终于来到室内的课堂讲习时间。已经筋疲力尽的伊库塔刚往教室桌上一趴,就感觉到旁边有人坐下,让半梦半醒的他又回到现实。

「可以坐在你旁边吗,索罗克准尉。」

摇晃著一头美丽金发的少女开口发问……深咖啡色的下半身制服和白色衬衫,以及准尉的阶级章。虽然无论看哪里都是和伊库塔这些高等军官候补生同样的打扮,然而全体的尺寸却极小。至于本人的模样则是不管怎么看,依旧是还无法确定是否上了中等学校的年龄。

「……因为桌子和椅子都不是我的东西,所以请便吧,夏米优准尉大人。」

伊库塔的语气很冷淡——「皇族接受军事教育」这件事本身在皇帝位居军方组织顶点的卡托瓦纳帝国的制度上,并不是特别不自然的行动。然而这次却另外有两大项特异之处,一是夏米优殿下才十二岁的年龄,二是她也以和其他候补生同样的立场进入高等军官学校就读。

关于年纪太轻这方面,似乎是靠著公主的早熟杰出才能以及拿皇族身分来强行突破后才得以通过。至于以一介准尉身分进入高等军官学校的安排,似乎也是为了促进皇室形象提升的政治手段之一——也就是说再怎么样本人的想法都是另当别论。

在公主殿下就座的同时,教官进入教室开始授课。目前课程的内容尚未涉及到太深奥的部分,可以说是为了确认各学生在高等学校等地方学过的用兵学基础而进行的复习。

所以伊库塔和公主都同样感到无聊。在少年第七次打起呵欠时,少女下定决心将手上用来抄写板书的黑石板转向隔壁,开始写起私人的讯息。

——在这里的生活顺利吗?看起来似乎有点瘦了。

发现公主用文字对自己搭话,伊库塔考虑了一会之后,也在自己的黑石板上写下回答。

——无论是谁,就算不愿意也会变瘦。要不要试试和我们一起跑啊?

被踩中痛脚的公主「呜」了一声……没错,正确来说她并非处于「和其他候补生相同的立场」。这类课堂讲习还另当别论,要面对体能训练和白刃战斗技巧等艰苦的训练时,她的基础体力和年长的候补生们相比有著绝对性的不足。

因此,受到皇室指示的教官们为公主殿下安排了专用的课程,伊库塔就是在挖苦这点。不过以客观角度来看,他这态度相当不成熟……

——不能睡午觉,不能喝酒,也不能接近妙龄女性。我的三大欲求精彩地全灭。在这种地方要以什么为乐趣生活下去呢?

坦率的不满接二连三地被列举出来。公主边叹气边移动粉笔。

——三个月的基础训练期间应该很快就会结束,并开始正式的军官教育。虽然现在每个人都只是空有名号的准尉,不过等到拥有部下以后,待遇自然也会跟著改变吧。

——比起部下,我现在更想要单人房。睡在共用房间的三层床上根本无法把女性带回去。

——女人、女人……你的脑袋里只有这个吗?老实说,你在这里向我抱怨这些也只是造成我的困扰。

——哎呀,真是抱歉。我弄错商量的对象了,对于小朋友来说这话题太深奥了呢。

这充满挖苦的一句话让公主内心的怒气猛然膨胀——每一次都这样!明明自己这边尽量体贴地对他说话,这家伙却完全不肯打开心扉。无论再怎么以好意相对,他也只会用坏心眼的讽刺来回应。

即使如此,关于透过封爵为「帝国骑士」来把伊库塔硬绑入军籍的事情,夏米优殿下内心有愧。再加上他还有两次拯救自己逃出穷途的恩情。只要想到这些,不管遭受多么冷淡的对待,公主都不会想要对这少年发怒。

而且……每当和他沟通失败时,胸中会有一种朦胧又烦闷的感情和怒气一起沉淀。这份感情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公主并不很明白。很不幸,她还没有能针对这类问题提供建议的亲密友人。

「……战役中,下级士官的活跃表现特别引人注目的战局是?夏米优准尉。」

「──!」

教官突然提出质问,让公主殿下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然而,她没有进一步的反应。就算是天才儿童,没听到质问的内容也无法作答。

「第132页。」

当公主拿著教科书不知所措时,旁边的伊库塔低声讲了一句。察觉到这是援手的她也迅速地翻开页面,「特别引人注目的战局」——符合条件的记述只有一个。

「……阿布西利亚击破战?」

「正确答案,请坐。」

公主松了一口气再次坐下。瘦巴巴的教官这时把不怀好意的眼光转向她的旁边。

「那么——请阐述这场战事的详细内容,以及在战争史上的意义,伊库塔‧索罗克准尉。」

听起来就很麻烦的问题轮到伊库塔回答。这也是家常便饭了。由于凡事都表现出一副缺乏干劲的态度,因此伊库塔不只被同学还有前辈讨厌,连特定某几个教官也对他很感冒。

然而,没有屈服于这些来自周围的霸凌,目前依然继续受人讨厌的情况本身就不太寻常。伊库塔强忍著呵欠站起,开始展示个中缘由。

「……这是在帝历七八八年,皇帝陛下御驾亲征现在已经是齐欧卡共和国领土的极东亚波尼克州时发生的『亚波尼克战役』的其中一场战局。帝国方面的指挥官是伊尔思希姆‧鸠尔格上尉。他是以这次的战功为起点,之后甚至晋升到元帅位阶的名将,现在仍然被视为英烈祭祀。」

「继续说。」

「阿布西利亚击破战——正确名称是『阿布西利亚湿地各个击破战』的这场战役如果根据当时的基准,是在对帝国方面明显不利的状况下开始。伊尔思希姆上尉指挥的独立营八百人遭到亚波尼克军以三个连共一千六百人分别从北、东、西三方向进军,处于不立刻撤退就会被两倍战力包围歼灭的关键局面。

然而在这种普通指挥官只能做出撤退判断的场面下,伊尔思希姆上尉却采取了完全相反的行动。他命令自己指挥的士兵们舍弃等于是沉重负担的风臼炮和一半军粮,先让全军装备减轻之后,强行发动了会让人觉得是无谋的行动。

他的目的很单纯,是要赶在来自北、东、西三方向的敌军『会合之前先一个个解决』,也就是各个击破战法。尽管总战力处于劣势,但只要敌方部队处于分散为三部分的状态,那么自军就会比单一敌人更为强大。虽然一旦和战力合流的敌方开战将会确实落败,然而即使必须和会合前的敌人连续对战三次,也是会由己方获胜。所以伊尔思希姆上尉基于这份确信发起连战,结果获得了符合策略的戏剧性胜利。」

伊库塔愈是滔滔不绝地论述,教官的表情就更是扭曲苦闷。

「关于这场战事在战争史上的意义,一般被认为是『创造了战术性胜利颠覆战略性败北的实例』。即使全体形势处于下风,只要累积局部胜利,就能够推翻胜败结果。直到现在,这观念依然对帝国军的精神有影响,『效法伊尔思希姆!』甚至成为鼓励劣势部队时的惯用句——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伊库塔用强而有力的反问制止了打算叫他坐下的教官。身处同一教室里的学生们纷纷把视线集中到伊库塔身上,当公主回神时,他已经成为现场的中心。

「我认为如果只把伊尔思希姆上尉的胜利视为单纯的精神论证据,实在太浪费了。『战术性胜利颠覆了战略性败北』这点虽然是单一角度的事实,然而后世的军人必须先把这个事实纳入考虑后再建立战略。所以,这里我们不应该单纯地称赞伊尔思希姆上尉的精彩表现,而是该去领会当初只有他注意到的战术性优势地位。

伊尔思希姆上尉的部队和亚波尼克军相较之后,拥有三项主要优势。第一,敌方兵力分为三部分,相对之下他的兵力却集中在一处。第二,和敌方相比,他的部队装备是压倒性的轻便,在机动力方面取胜。还有第三,透过事前调查,他熟知阿布西利亚湿地的地形。这三个要素,让他脑中可以描绘出远比亚波尼克指挥官们更写实的战况推移。

简单来说,首先亚波尼克军的指挥官们掌握了『敌方和我方在阿布西利亚湿地上的兵力』,并据此确定自军的优势。然而伊尔思希姆上尉却连『配置在阿布西利亚湿地上的敌我双方部队会在什么时间位于哪个位置』都已经看穿。结果,在他心中,两军的优劣就逆转了。」

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们,甚至连教官在内,都专心地听著伊库塔的演讲……不,正确来说只有一个人是例外。坐在最前列的炎发少女现在根本不需要再去听这些。

「可以理解吗?至今为止的战争只把『战争地点』和『彼此的兵力比』作为判断的依据,而伊尔思希姆上尉则追加了『每一时期的部队所在位置』作为第三项判断基准。让二维思考的战争进化到三维思考,这才是他真正的功绩。

如果要正确继承这份遗产,现代的指挥官们在战场上打开地图时,不能只是漫不经心地观看。而是必须像在脑中浮现出盲棋棋盘那样,想像著即时在地图上四处行动的部队才行。」

看准长篇大论结束的时机,坐在窗边的托尔威率先鼓掌。接下来虽然不是所有人都照办,但其他学生也呼应了这个动作,坦率地带著赞赏之意拍起双手……虽然说来讽刺,但听众由这些学生组成对伊库塔来说是件幸运的事。不愧是通过高等军官甄试的成员,在场学生们的素质起码都足以理解这场演讲的价值。

伊库塔随便挥挥手回应掌声后,或许是已经感到满足吧?他就像是断了线的人偶那般一屁股坐下。趴在桌上那张毫无霸气的侧脸跟刚才简直是判若两人。

然而……公主心想。虽然不甘心承认这点,然而自己应该希望能再见识到他像这样一时兴起而发挥出的智慧才能和行动力。

伊库塔在课堂讲习时偶尔会发挥出才能的片鳞半爪,然而除此之外的训练就显得相当无能,尤其是白刃战斗技巧和射击技巧实在惨烈。以下就节录能简单明瞭显示出其惨状的一段插曲吧。

「伊库塔准尉!快点起来!格斗时敌人不会等你!」

「噢,这是因为没有做好保护自己的动作所以昏过去了,我现在就叫醒他——喝!」

伊库塔一翻白眼,雅特丽立刻过来把他弄醒。确认好不容易起来的他有确实回去练习对战,教官满意地去巡视其他地方。然而……

「……怎么冋事?不是才刚被叫醒,伊库塔准尉又昏倒了吗?」

「噢,这是因为被击中肚子所以痛到昏过去,我现在就叫醒他——喝!」

雅特丽再度过来把他弄醒。这次基本上他还是爬了起来,因此教官放心地去巡视其他地方……但是,三分钟后回来一看,伊库塔又同样倒地不起。

「……喂,伊库塔准尉口吐白沫了,没问题吗……?」

「噢,这是因为受到勒绞攻击所以窒息了,我现在就叫醒他——喝!」

第三次过来的雅特丽这次也没让少年有机会偷懒。勉强才爬起来的伊库塔正一脸茫然地想要回去练习对战,却在途中砰地倒了下去开始抽搐。

「伊……伊库塔准尉?有伤患!医护兵!」

「噢,这是因为复苏法的副作用导致肌肉不正常反应,我现在就叫醒他——」

「够了!已经够了快点送他去医务室!」

在教官叫停之前,伊库塔以「练习三次却昏倒四次的男人」这身分留下了传说。顺便提一下在这之后,同辈们称呼雅特丽时似乎一律都会尊敬地加上「小姐」。

此外,还有这样的故事。这发生于使用十字弓练习射击技巧的时间。由于只有风精灵的持有者才能使用风枪,因此任何人都能使用的十字弓是全体士兵共通的远距离武器。问题是……

「……伊库塔准尉,你真的看得见标靶吗?」

「当然看得见,我虽然这副模样但视力不错。」

「那么,为什么你连一次都没射中?」

「也会发生丢十次硬币结果全部都是背面的情况嘛,总之就是所谓的机率。」

「……那么,根据你的自我评价,射出去的矢会命中标靶的机率是多少?」

「再怎么说射五次也会中个两次。因为到现在为止射十次都没中,所以接下来应该会发生『触底反弹』才能打平统计上的收支。哎呀您请在旁边看著吧,按照我的计算,一定会连续命中五〜六次。」

伊库塔一边宣言,并转动滑轮拉紧弓弦,把新的箭矢放了上去……然而打著这次一定要射中的主意并瞄准后射出去的箭矢,又飞向错误的方向并刺进地面。

「……又没中。」

「是啊,很遗憾。」

「你刚刚的计算要怎么解释?」

「因为现在是连续十一次没射中,所以接下来只要连续命中七〜八次就能打平……」

伊库塔还没说完,教官的铁拳制裁就命中了他的后脑。

「机率才不是那种东西!为什么不修正认定五次会命中两次的预测!」

这就是硬要卖弄多余的歪理结果踩到教官地雷的好例子。不用说,伊库塔之后落入必须接受一对一严格待训的下场,直到他总算能够射出一般水准的命中率为止。

先不管是好是坏,在伊库塔向周围展现出存在感时,其他的「骑士团」成员们也专心投入自己的训练中。雅特丽对托尔威的竞争意识虽然依旧不变,然而由于志愿兵种不同,让两人比较能力的机会尚未造访。反而因为同样身为风枪兵,让托尔威和马修的交情逐渐加深。

好几个压缩空气迸发的声音互相重叠,在室外的射击训练场内回响著。以连同精灵身体一起抱起的姿势来举好风枪,瞄准远方的标靶,射击。这是召集拥有风精灵的学生们一起进行的射击训练。

「……——呼——呼……哼!」

慎重瞄准后射出的铅弹,贯穿了位于四十公尺外的人形标靶的心脏部分。即使身处自认射击技术高明的众学生之中,托尔威‧雷米翁的技术依然出类拔萃。或者该说,他对于射击这种行为的造诣之深,和其他学生有著根本性的不同。

「又命中了吗……虽然不甘心,不过以你的技术大概可以直接狙击敌方指挥官吧。」

马修一边叹气,同时把子弹塞进自己的风枪里。两人的命中率有著显而易见的差距,就连不服输的马修也只能乖乖承认。如果距离是十公尺或二十公尺,双方差距倒还不太明显,不过只要距离继续拉开,马修的子弹就会慢慢无法命中。

「谢谢,小马……因为就算再怎么说还办不到直接狙击指挥官,能击中远处目标就已经是单纯的大幅优势。我想首先要把这个技术练到顶点。」

托尔威说完,接著又开了一枪。标靶上的洞没有增加,不过并不是因为他射偏了,而是因为子弹通过先前打出的孔。

「风枪在战争中登场已经过了百年,实际上它的存在驱逐了过去主力兵种的『枪兵』,我认为这份霸权应该还会持续一阵子……雷米翁家的确是发明了战列步兵战术,但是我想要在『枪的战争史』上再加入和那不同的崭新一页。」

「好远大的目标。不过所谓『崭新的一页』具体来说是什么内容?又是枪兵的新战法吗?」

「虽然我已经有大略的构想,不过现在暂时保密。下次再听我聊吧,小马。」

当他们把配给的子弹都全部用完时,教官正好发出了「停止射击!」的命令。听到这指示后,托尔威和马修将风枪从搭档的风精灵身上拆下,接著把沙菲和图各自收进腰包里,和其他学生们一起整列。

「上午的副练就到此为止!接下来是午休吃饭时间,解散!」

学生们都松了口气。吃完饭后,在下午训练开始前都是贵重的自由时间。

「结束啦,总之先去餐厅和阿伊他们会合吧。」

「总是只有『骑士团』成员凑在一起好像也不太对吧。算了,今天我还是配合你们啦。」

两人有共识后开始往前移动,然而当他们选择走近路前往餐厅并进入仓库后方时,却和先聚集在那里的人群打了照面。有五个看起来有些不良的前辈军官正凑在一起抽菸。

「……嗯?你们是来做啥的?这里不能通过。」

「准尉的阶级章……而且又是这年纪,看来是高等军官课程的新生吧。」

「壳都还黏在身上的小鸡吗?喂,想去餐厅的话别想偷懒,乖乖去绕散步道吧。」

他们发出咯咯笑声。在这种地方吸菸当然不是什么好事,然而所谓军中的学长学弟关系却强大到不合理的地步,因此这种时候必须礼让给年长者。

「打……打扰了!……喂,我们回去吧,托尔威。」

马修迅速地想要回头,不知为何托尔威却继续发呆不肯移动。

「托尔威?赶紧走吧。」

「…………啊……嗯……」

托尔威终于回神,然而他的视线依然在对面较后方的两名前辈军官之间徘徊。对方似乎也注意到这一点……以怀疑的眼神看向他,这时才终于察觉到是怎么回事。

「——咦?什么啊,原来是小托尔吗。」

一名前辈军官站了起来,发出莫名亲切的声音。那是个有著碧眼,长相相当英俊的男性。不只眼睛颜色类似,连长发也和托尔威一样是淡绿色。收在他腰包里的是风精灵,阶级章则是上尉。

「哈哈,你看,斯修拉。喂,你们几个也给我站好,帝国骑士大人大驾光临了喔。」

青年一边说,同时拍了拍坐在旁边的剃平头大汉的肩膀。那人以单眼皮且眼白较多的眼睛狠狠瞪向托尔威,眼珠的颜色果然也是清澄的绿色。搭档照例是风精灵,不过除此之外,他的背上还背著一支口径特别大的风枪。军阶是中尉。

「萨利哈大哥,斯修拉二哥……」

托尔威以发著抖的声音叫出对方的名字。被称作萨利哈的青年笑著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了小托尔,过得好吗?嗯嗯?哎呀,我也是今天才刚从北方镇台回到这里,本来想说今晚去找你打个招呼,这下倒是省了麻烦。」

萨利哈上尉一边说个不停,同时用右手拍著弟弟的肩膀。尽管两人的体格几乎相同,然而这时的托尔威却跟平常不太一样,整个人缩成一团。

「……看到两位哥哥能平安回到中央,实在是太好了。」

「哎呀〜那边每天都闲到发慌呢,真羡慕能和齐欧卡军交手的东域那些家伙……呃,你是小托尔的朋友?」

由于话题转到自己身上,马修反射性地点了点头。

「是吗是吗~──啊,我叫做萨利哈史拉格‧雷米翁,基本上是这家伙的哥哥。那边剃平头的大块头是斯修拉夫‧雷米翁。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是马修‧泰德基利奇准尉。初次见面,萨利哈史拉格‧雷米翁上尉。」

「啊啊啊〜别这样别这样!不必加上尉也不必称呼全名,叫萨利哈就可以了。」

马修不由得歪了歪头。阶级比自己高的人要是过于亲和,倒也很难应对。

「不过啊不过啊,你的全名我也还算有印象喔。是救出第三公主获得帝国骑士称号的五人之一吧?弟弟和伊格塞姆家的长女虽然一看就知道是哪一个,不过其他的名字倒是让我很在意。哦〜是吗〜你就是马修小弟吗!」

萨利哈以不客气的视线上下打量过马修全身之后,突然对著他低下头。

「哎呀〜谢谢你了,真的很感谢。身为哥哥必须向你道谢。」

「……啥?呃……不,为什么?」

「也没为什么啊——我家的弟弟扯后腿了吧?」

托尔威的肩膀微微发抖。马修还在因为无法理解听到的发言而感到很困惑,萨利哈就自顾自地开始讲个没完。

「这家伙啊,从以前就是那样,总之很不擅长对应战乱现场之类的意料外事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输给压力,反正就是会变得完全派不上用场。我想你们光是要保护公主应该就已经费尽全力了,还要把这种家伙一起平安带回来,想必很辛苦吧?乾脆不要勉强,直接把他丢在那里自己回来也没关系啊。」

马修这次真的感到哑口无言。就算只是在开玩笑也太过恶劣,更何况如果出自真心,也完全不像是身为哥哥的人会当著弟弟面前讲出的话。

「不……那个,托尔威确实很努力喔……?他从沉船之后就很冷静行动,后来迎击齐欧卡士兵时也——」

马修回想起反而是自己无法动弹,根深蒂固的劣等感受到刺激而一时语塞。然而这份沉默却被萨利哈以别的角度解释。

「就说不必勉强替他说好话嘛。我很清楚这家伙在关键时刻根本派不上用场——你知道吗?我家这个弟弟要是目标接近就会打不中。」

「……咦?目标接近就……?」

「训练中使用的那种标靶还没问题,可是如果对象是会动的目标就完全不行。就连五公尺外的兔子都无法解决,是个没救的胆小鬼——没错吧,小托尔?」

托尔威依然低著头没有回答。这样一来再也没有人阻止萨利哈不客气地高谈阔论。

「我猜这家伙在训练时可以灵巧地打中远方的标靶吧?可是啊,说到底这也完全是出自于他想要尽量远离敌人的想法……所以啰马修小弟,我基于好意给你一个忠告,在实际的战场上,千错万错也不可以相信这家伙喔。只要形势稍微变得有点不利,他肯定会把同伴和部下全都丢下一溜烟地逃走——」

「我才不会逃走!」

托尔威口中发出近似惨叫的吼声。话讲到一半被打断的萨利哈这时把视线放回弟弟身上,依旧亲切的笑容现在反而显得有些诡异。

「我说,小托尔——刚刚,我正在讲话吧?」

光是这句话,就让托尔威的嘴巴再度紧紧闭上。这是显示出兄弟间上下关系的光景。

「为什么在我说话的途中插嘴呢?你是怎样,自以为老几?」

「……我……我……只是……」

「我只是?我只是怎么样啊?你给我说清楚!」

即使这声怒吼并不强烈,然而承受的托尔威脸上却浮现出强烈的胆怯。他完全被对方的气势压倒,看来对兄长的畏惧以近似铭印现象的形式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然而……

「好,我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吧这个虐待狂小白脸。我光是看到哥哥的脸就会觉得不愉快,光是听到声音就会感到头痛。和哥哥相比,猪圈里的猪反而乾净可爱得多。只要哥哥不存在,这世界就很和平。唉唉真是的,如果哥哥现在能立刻因为原因不明的怪病从脸部整个爆炸那该多好!」

气氛整个僵住。当然,托尔威的嘴巴没有动。这串行云流水般的坏话来自于他们的头上。

「阿尔德拉教的圣典有云——对腹黑小白脸没有酌情减刑的余地!」

声音的主人边捏造著真理,并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在雷米翁兄弟附近落地的人,是一个把军服衬衫随便穿在身上的黑发黑眼少年——也就是双手抱著搭档光精灵库斯的伊库塔‧索罗克。

「阿……阿伊——痛!」

「所以我不是说过别叫我阿伊吗!」

托尔威遭受弹额头攻击。另一方面,萨利哈则是皱起眉头望著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家伙。

「……小托尔,他是你的朋友吗?」

「不,我只是路过的帝国骑士,我的使命是要让在世上横行的小白脸们全都回归尘土。」

伊库塔讲著乱七八糟的台词并摆出姿势。根据发言内容,萨利哈也察觉到对手的来历。

「帝国骑士……既然这位是马修小弟,那么原来如此,你就是伊库塔‧索罗克小弟吗?」

「闭嘴,虐待狂小白脸。你那种『我比较伟大还可以这么亲切』的气质让我想吐。」

「啊哈哈,真严格啊。不过,你等一下嘛伊库塔小弟。我也想和你交个朋友,毕竟有承蒙你们照顾我弟的这份恩情嘛。」

萨利哈伸出右手表示友好。然而伊库塔却在这时无意义地装模作样了一阵,最后甚至假装愿意握手而让对方中了圈套。那是一只刚被解决还很新鲜的蜈蚣。

「哇!这……这什么……!」

「放心吧,头已经弄掉了。」

伊库塔挺起胸膛,彷佛在表示这才是专家的处理方式。把蜈蚣丢开的萨利哈为了消除残留在手掌上的感触而用力搓手,同时带著敌意瞪向对方。

「……你是什么意思,想找碴吗?」

「正确讲法是,我从出生起就持续对世界上所有的小白脸找碴。」

「你瞧不起我吗?要是玩笑开太过火,我这边也会真的动怒喔?」

萨利哈的声音出现杀气后,至今为止一直旁观对话的斯修拉站了起来。其他前辈军官也纷纷跟著行动,伊库塔转眼间就被五名男性包围。

「快道歉。如果是现在,还能用一句『对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换取我的原谅。」

「哼,小白脸中也有分可以容忍的小白脸跟无法容忍的家伙。我们的托尔威还算前者,至于你毫无疑问是后者。维持容貌法庭一审有罪的判决,没有缓刑余地立刻爆炸吧!」

伊库塔才大声如此断言,接下来还不到一秒钟,斯修拉那如同岩石的拳头就打凹了他的肚子。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屈膝跪地,并遭受萨利哈以脚踢发动的追击。

「别瞧不起人!臭小鬼!封爵太高兴连脑袋都沸腾了吗?你说啊!」

坚硬的鞋底践踏著伊库塔的太阳穴。马修想出手阻止,却被面露邪恶笑容的其他军官缠住。

「友情真美好啊。不过劝你还是不要出手,因为那个人发飙时真的完全不会手下留情。到他随便打一阵子脑袋冷静下来之前,你就在这里好好陪著我们吧,知道吗?」

「让……让开啊!你还好吗,伊库塔……!」

当马修隔著人墙大喊时,萨利哈也没有停下猛踹伊库塔的脚。然而,他的视线有一瞬间从铁青著脸呆站在原地的弟弟身上扫过。

「……你看吧,和我说的一样。明明眼前看得到同伴被打,却连出面阻止我的气概都没。他打骨子里就是个胆小鬼,实在是个不值得付出友谊的家伙。是吧,伊库塔小弟?」

「……哈……哈哈,原来你除了脸以外是缺点三重奏啊。不但是虐待狂又腹黑,甚至连脑袋瓜都不灵光吗?」

「什么!」

「在想打人的时候直接动手叫做原始人,确实在该进攻的时候发动攻击才叫做军人。托尔威很清楚这个道理,也知道现在是该拚命忍耐,等待时机的一步。

……话说回来萨利哈史拉格上尉,你知道用兵学上对持久战的定义吗?」

「……?」

「就是『避免决战并拖延时间,为了等待机会到来而进行的战斗』。坚定撑过无论如何都想出战的时期也是名将的条件。要是让你这样沉不住气的人担任指挥官,肯定会中了敌人挑衅过度往前,遭到包围歼灭之后完蛋。把蛮勇误认成勇气的蠢蛋居然还想嘲笑别人胆小,实在有够好笑。」

看到伊库塔事到如今还在嘴硬,让萨利哈更是火大地对他猛踹。

「都趴在地上吃土了还想说教!凭你的理论要用什么藉口解释现在的状态啊?被敌人包围时还装模作样地高谈阔论,正在被痛殴的帝国骑士先生你倒是说说看啊!」

「咳咳……呜!……你……你注意到个好地方。不过我只说一遍,要仔细听好。」

「……你还想继续废话吗!」

「没错,我就是要废话。在想打人的时候直接动手叫做原始人,确实在该进攻的时候发动攻击叫做军人……还有,无论这里是自由世界还是军中,在想说的时候把该讲的话全部说出口的人,才叫做伊库塔‧索罗克!」

讲完这段话的那瞬间,伊库塔把原本贴近俯卧姿势的身体转为朝上,让刚刚抱在自己胸前保护的库斯放出反击的远光灯。接著他一起身,立刻把抓在手里的沙子用力甩向被照得睁不开眼的萨利哈脸上。

「……呜啊!你……你这混帐!」

「很好!小白脸变成一张好笑的脸了,这下应该勉强能看吧。」

伊库塔一边拍掉沾在衣服上的尘土,同时毫不客气地放话。虽然萨利哈以外的其他四人立刻试图包围他,但少年却不慌不乱地往右一转往前走。

「好了,换人。加油吧帝国骑士小姐。」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接棒了帝国骑士先生。」

伊库塔和出现在眼前的炎发友人互相击掌,把后续处理全都丢给她。

「……呜!你是……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吗!」

把脸上沙子拍掉的萨利哈瞪著新出现的少女。听到他说出口的名字,斯修拉和其他军官们也隐隐透露出紧张。马修和托尔威也同样吃了一惊。

「……伊库塔,这些人是?」

「雷米翁家的愉快兄弟,和跟班的三个混混。」

「噢,是萨利哈史拉格‧雷米翁上尉和斯修拉夫‧雷米翁中尉吗……两位初次见面,我是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能像这样见到你们是我的光荣。」

雅特丽以没有诚意的敬礼打了招呼。接著在萨利哈开口之前,她再度抢得先机。

「看起来各位是在担任与我同届的伊库塔的对战练习对手。根据这个布阵,是假设必须多对一的包围突破战吗?不过似乎是相当严格的训练呢。」

萨利哈他们一时语塞。不管再怎么说,要承认是起了争论后还动用私刑实在有困难,「对战练习」可说是求之不得的大义名分。因此稍微考虑之后,他们也暧昧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这样吗——太好了,看样子不需要叫教官过来也没关系,公主殿下。」

雅特丽转身向后方说道。于是从仓库建筑物的阴影处出现一个带著高个子女性军人的娇小少女。她长度及腰的美丽金发随风飘扬,吸引了萨利哈等人的视线。

「是吗,那么我也安心了。原来军人之间的交流是如此激烈啊。」

淡淡发言的语调中透露出高贵气质,让萨利哈等五人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人物是谁。

「公……公主殿下……那么……您是夏米优第三公主吗?」

跟班之一以僵硬的表情发问。有个好事皇族以等同于一般学生的立场进入军官学校就读的传闻也传进了他们的耳朵。和哈洛并排站著的公主做出不熟练的敬礼动作。

「是那样没错,但我现在的立场只是一介准尉。抱歉从旁打扰了你们特地进行的训练。」

「不……那个……没有那回事……」

趁五人畏惧地说不出话来时,雅特丽使出下一步。

「公主殿下──不,夏米优准尉不需要道歉。从远方注意到他们的训练,误以为在打架的人是我,能让我负起这个责任吗?」

「是吗,既然你这样说那也好。」

获得公主允许后,雅特丽直接主动走向萨利哈等人。她把双脚张开到与肩同宽,重心放到躯干上,摆出磐石般的架势。

「伊库塔,对战练习的规定是?」

「嗯〜……五对一,倒地后可以追击……吧?」

「了解。那么就由在下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代替他担任各位的练习对手,请再度开始。」

「呃……不……等一——」

在跟班之一困惑地伸出手的瞬间,雅特丽贴近他充满破绽的胸前,不容任何抵抗地把他摔飞了出去。以背后撞击地面的青年因为冲击而无法站起,只能开阖著嘴巴像是只搁浅的鱼。

「等……等一下,我——」

「怎么能跟女人练习对战——」

接下来的两个人也想说些什么但没能成功。才看到沙土扬起两次,雅特丽脚下就已经躺著三个被她撂倒的男性。

没有双刀依然精彩犀利的伊格塞姆近身战斗技术几乎让旁观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只有伊库塔悠哉地吹了声口哨。

「……别得意忘形。」

剩下的雷米翁兄弟中,被点燃斗志的是魁梧的斯修拉。他把大型风枪放到地上,摆出要以全力迎击伊格塞姆家狂妄小姑娘的架势。雅特丽也淡淡一笑,准备踏入对方的攻击范围。这时——

「住手,斯修拉!已经够了!」

领悟到状况不利的萨利哈,在冲突即将发生前以吼声阻止了两人。

「……哈哈,哎呀〜不愧是伊格塞姆小姐,我放心了。看来伊格塞姆的白刃战术到你这一代也没有生锈呢。」

「不,过奖了。在萨利哈史拉格少……上尉您面前献丑了。」

萨利哈察觉到发言里的小错误暗喻的讽刺,保持僵硬笑容并用力握紧拳头……他的阶级一直是上尉,这五年以来都没有改变。所以雅特丽刻意改口的说法里,包含了「怎么还没当上少校」的嘲讽之意。

「……对战已经练习够了,不好意思让你们配合。」

看到萨利哈以眼神示意,斯修拉老实地点了点头,接著把被雅特丽打倒的跟班们一个个扛了起来。扛著三人的体重都不以为意,雷米翁家次男的怪力真是令人畏惧。

「那么夏米优公主殿下,我等就在此告辞。愿您度过顺心的一日。」

兄弟按照礼仪行礼后准备离閧,然而在和伊库塔擦身而过的那瞬间,萨利哈带著全副杀意低声说道:

「……别以为这样就了事。」

两人身影在转角消失后,或许是因为紧张解除吧?伊库塔两膝一弯瘫倒在地。托尔威也从哥哥们的强大压力中脱身,慌慌张张地跑向同伴身边。

「阿伊!伤势如何?有没有哪里骨折……?」

「……肚子好痛……背后也好痛……」

痛斥萨利哈时的气势不知消失到哪去了,伊库塔虚弱地哭诉著,哈洛立刻靠过来帮他检查。

「…………嗯,只有瘀伤和内出血,冷敷一下就不要紧了。米尔,给我冰块。」

听到哈洛的指示,水精灵米尔点点头,从身体的「水口」中吐出三块巴掌大的冰块。哈洛迅速用绷带包起一接触到外部空气立刻开始融化的冰块,绑在几个患部之中肿得最厉害的地方。

「不必担心,托尔威。伊库塔虽然看起来这样,但很耐打。」

「怎么这样说……他是因为我不好才会被哥哥他们打成这样……」

「……你的错?喂,小白脸你可别误会。听好了,我只是因为那个虐待狂小白脸让人不愉快的声音妨碍到我的安眠所以想要报复而已。可以看到那棵树上有张床吧?」

众人往伊库塔指出的方向一看,只见距离地面约十公尺的树上,有张挑选粗壮树枝绑在上面的吊床。连跟伊库塔认识已久的马修看到这光景,也感到非常不以为然。

「你是蜘蛛吗……没想过可能会掉下来摔死吗?」

「给吾友马修上个单一重点课程,伊库塔同学出人意料地擅长爬树。」

「不是只有这里,这家伙在基地中至少还有两处巢穴……今天他从早上的课堂讲习就跷课,我想他会不会在这附近睡懒觉,所以训练结束后绕过来看看,果然不出所料。」

雅特丽叹了口气。公主看著以若无其事表情吹著口哨的伊库塔,开口说道:

「……正因为你连雅特丽会那样行动都已经事先预测到了,所以才会和人数较多的对手起冲突……也就是把我们会出手帮忙这点视为前提,没错吧,索罗克?」

「哎呀……我说哈洛,你身为年长者,可不可以教导一脸得意讲出这种话的公主一句美妙的建议呢?」

「咦?呃……是什么呢…………啊,沉默是金?」

听到这句说溜嘴的正确答案,公主红著脸闭上嘴巴。察觉到自己失言后,哈洛慌慌张张地和雅特丽一起想要补救……面对这个公主时,伊库塔无论做任何事情都会特别坏心。

「喂,托尔威。」

疼痛减轻后总算起身的伊库塔很难得的用名字对眼前的青年搭话。

「你能正确讲出持久战的定义吗?」

「……咦……?这不是阿伊你刚刚……」

「反正你说说看啊。」

「啊……嗯……是『避免决战并拖延时间,为了等待机会到来而进行的战斗』吧?」

托尔威一字一句毫不迟疑地说出,伊库塔哼了一声转身背对他。

「既然会说就好,接下来只要照办……不过呢,这就是最困难的地方。」

这句话以超过发言者本身意图的威力,更深更沉地刺进了青年的胸口。

就这样,虽然中间发生过各式各样的意外事件,但为期三个月的基础训练期间即将过去,伊库塔等人也终于进入正式以军官身分接受教育的阶段。

「通过高等军官甄试的三十二名合格者,仔细听好!从现在开始,你们每一个人手上都会被交付一支由四十人构成的帝国军部队!虽说是训练排,但也是支名正言顺的正规部队!要用心扛起责任!」

教官对聚集在广场上的学生们说明,只有这种时候教官才会成为期待眼神的中心。

「士兵构成会因为每个兵种而有所不同!在风枪兵排里会配置较多拥有风精灵的士兵,烧击兵排里则是拥有火精灵的士兵。为了指挥好部队,要知道首要之务就是掌握自己部队的特性!」

教官接著讲了一轮身为指挥官该有的心理准备之后,才终于把在旁边广场待机的士兵们叫了过来,开始把一排四十名的士兵交给一名准尉管理的任命仪式。

看来满怀期待的人不只是准尉们,要交由他们指挥的士兵也是一样。每当教官念出一位新任排长的名字时,就会出现悲喜交加的反应。

「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准尉,烧击兵第一训练排就交给你了!这是历代的伊格塞姆必须通过的关卡,让我们看看确实统率士兵的表现吧!」

「在下恭敬奉命。」

成为雅特丽部下的士兵们以狂热的欢呼声迎接从教官手上接过任命书的她。伊格塞姆的名号本来就广为人知,况且在这三个月内,众人也已经评价出看起来较优秀的准尉。所以现在雅特丽排已经成为所有人都想挤进的最受欢迎部队。

「托尔威‧雷米翁准尉,风枪兵第一训练排就交给你了!这是你哥哥萨利哈史拉格上尉以前也指挥过的部队,期待你能表现出不辱雷米翁家名声的名将表现!」

「……在下恭敬奉命。」

虽然兄长的名字被提起让托尔威心境复杂,不过他也受到部下士兵们以热烈欢呼声迎接。和随后就任的马修、哈洛两名相比,士兵们的热情程度明显不同。自己会不会被好不容易可以负责指挥的部下们当成下下签呢?许多准尉必须忍受著这份不安。

烧击兵、风枪兵、医护兵之后,伊库塔的任命被排到了最后。拥有光精灵的他负责的部队,是因为主要职责过于不起眼,而成为另一个不受士兵们喜爱的兵种。

「伊库塔‧索罗克准尉,光照兵第三训练排就交给你了!」

「在下恭敬奉命。」

伊库塔以有些呆板的语气回应……然而,重头戏现在才开始。

收下任命书之后,他带著傻傻的笑容走向士兵们,却受到极为沉重的沉默迎接。并非只带著单纯的失望,甚至还混有敌意的无数视线刺向他的全身。

「恭喜您被任命为排长,伊库塔‧索罗克准尉。请多多指导。」

从同伴列队中往前踏出一步的女性士兵虽然嘴上说得很恭敬,但帽子下却以相反的锐利眼神瞪著伊库塔。她和哈洛相比略为矮了一点,不过即使如此,也拥有将近一百七十公分的修长身材。

阶级章是士官长。这意味著,直到伊库塔被任命前,她就是担任小队实质上的指挥官职务的人。年纪大约二—岁,搭档当然是光精灵。虽然稍微再成熟一点会比较符合期望,不过看起来似乎是劳碌命的这点倒还算是合乎兴趣——伊库塔悠哉地想著。

「不不,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话说士官长,你叫什么名字?」

伊库塔不经意地发问,然而在这一瞬间,对手的敌意却直接进化成杀意。

「……我想准尉应该早就知道我的名字吧。」

「咦?真的吗?我们在哪里见过?」

伊库塔每说一句话,周遭士兵们的视线温度就愈来愈下降。这时,先当上士官长的女性扭曲著表情拿下帽子,露出自己的脸瞪视眼前的长官。

「我是苏雅‧米特卡利夫士官长,搭档是光精灵尤基——已经两年没有像这样碰面了呢,索罗克准尉。以前母亲相当承蒙您照顾。」

这名字唤醒了过去的记忆,让伊库塔瞪大眼睛。这张看起来似乎很不服输的脸孔以前应该位于比较低一点的位置,不过那乱翘的茶色头发和雀斑的确还残留著过去的影子。

「……你说你叫苏雅‧米特卡利夫……咦?你……该不会是阿蜜夏的女儿吧……?」

伊库塔战战兢兢地确认后,苏雅士官长把脸一口气凑到他的眼前。

「没错,我就是她的女儿——不过索罗克准尉,可以请你不要再随随便便地叫出我母亲的名字吗?区区情夫没有那个资格。」

「「「「以前偷情对象的女儿?」」」」

为了吃饭兼休息而聚集到餐厅里的「骑士团」众人听到伊库塔的报告后,全都大吃一惊。

「虽然说是偷情,可是那时我还没有真的追到她啊。哎呀〜伤脑筋,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又碰面呢……」

「等……等一下,伊库塔先生。你现在是十七岁吧?那个,所谓的以前到底是什么时候……?」

哈洛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伊库塔抱起双臂思考了一会。

「那是我就读高等学校四年级时,所以是……十四岁?不,再怎么说应该也十五了吧……」

「对方的年龄是几岁啊!根据那个引起问题的女儿来推论,对方年纪比你还大吧!」

「啊,这点我倒是记得很清楚。阿蜜夏那时是四十二岁,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少年充满感慨讲出的内容让马修张著嘴哑口无言,哈洛甚至感到一阵晕眩。

「差……差了二十八岁……?那不是跟母子差不多吗?」

头昏眼花的哈洛差点连人带椅子一起倒下,唯一不为所动的雅特丽挡住了她。在他们旁边,不小心写实想像出对话内容的夏米优殿下红著脸低下头。

「先不管年龄,我可无法认同强迫对方做出不道德行径的做法。你该不会是明知故犯吧?」

「我当然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啊。虽然喜欢年纪大的女性是我自己承认他人也公认的事情,不过我可没有掠夺他人伴侣的兴趣。阿蜜夏自己说过她已经和丈夫分开了,而且还邀请我去过她家好几次,所以我根本没想到她居然是有夫之妇。」

对话愈来愈往低俗露骨的方向展开。夏米优殿下整张脸涨得通红简直快要冒出热气。虽然这话题对十二岁的少女来说太刺激了,然而伊库塔却完全没有顾虑到这一点。

「噢对了,话说起来被抓包的地点也是她家……她女儿苏雅没有先告知日期就直接回家。那次真是让我很焦急,因为她非常生气。她先把我打出去,然后质问阿蜜夏,最后还把父亲从出差地点叫了回来……听说吵得非常严重还差点打起来。」

「这真是自作自受的最佳范例,难怪她会对你怀恨在心。」

「我不会辩解啦。家庭会议告一段落之后我被苏雅叫去,那时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别再出现在我母亲面前。』这话真的很伤人……不过,知道米特卡利夫一家没有四分五裂让我松了口气。」

伊库塔喝起茶休息,周围的女性们则对他投以冰冷的眼光。一般来说身处这种空气之中会让人感到坐立不安,然而他的态度却自然大方,彷佛神经是用钢铁铸成。

「哈哈……话说回来,这下该怎么办?排上的所有士兵好像都听说了这件事,明明才第一天上任,似乎已经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

「自己想办法解决,完全没有值得同情的余地。」

雅特丽乾脆地舍弃了伊库塔,哈洛和马修也默默地点头附和。

「伙伴们对我好冷淡……我知道了啦,不会再找你们帮忙。」

伊库塔故意装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拿著空碗盘站了起来。至今为止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托尔威和公主立刻想要追上去,然而也被雅特丽阻止。

「公主殿下,请维持这样就好。托尔威也别去追他。」

「……?为……为什么,雅特丽。那个索罗克难得感到困扰……」

「我从初次见面开始就一直受到阿伊帮助,所以想帮上点什么忙……」

「我就知道两位会这样说。但是,帮他跟宠他看起来很像实际上却不一样吧?这次完全是那家伙自己粗心大意导致的事态,他有义务自己解决;况且若以问题的内容来看,外人也不该随便插手。」

这番话义正词严,让两人都不再说话。看他们这副模样,雅特丽苦笑著追加补充。

「……我的讲法有些不妥。我的意思很单纯,只是想告诉你们不需要担心。好啦,暂时先在远处观察情况吧,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为他担心是浪费时间——如果他伊库塔‧索罗克是遇上这种程度的状况就束手无策的人,根本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立定!全体,向左转!」

果断的女性声音响遍广场。在热辣辣的太阳照射下,苏雅士官长率领的伊库塔排用四十双军靴强而有力地踏著大地,整齐地持续行进。

「唔〜训练程度相当不错。」

然而,讲到原本该负责总指挥的排长,现在却一个人坐在略为高起的小丘上观察部下们的情况。这并不是因为他一如往常地偷懒,而是受到士兵们的抵制。

「该怎么办才好呢?」

一手搔著脑袋的伊库塔喃喃自语著……多亏苏雅帮他散播的恶评,士兵们对伊库塔的好感度别说是零,根本降到了负数。而且在开始这场训练前,她本人还这样对伊库塔宣言:

「索罗克准尉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因为光靠我的指示士兵们也会确实行动。」

看起来她完全不打算根据原本的职责,也就是站在辅佐排长的位置来工作。就这样,伊库塔虽非自愿,但也只能在丘陵上成了摆设……算了,这样也挺轻松是还不坏啦。

「话虽如此,站在我的立场,最少还是有必须监督部队的义务啊……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他叹了口气。虽然伊库塔是因为夏米优殿下的事前交涉而被迫当上军人,但这件事和部下的士兵们无关。就算他心里打著要找个机会离开军队的主意,但是在实现之前,至少想要尽到监督无辜部下的义务。

「……唉,看来我身上还是有利坎中将亿分之一左右的责任感。」

伊库塔在放弃的同时也下定决心,撑起没劲的身体从小丘上往下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就算无法直接被承认为排长,起码在今天内,要进步成会说话的摆设。

在远方,有两个男性用望远镜眺望伊库塔靠著天生的厚脸皮尝试和部下们沟通的模样。那是有著淡绿色头发的英俊青年,还有身高将近两公尺的巨汉,也就是雷米翁兄弟。

「——哈哈,活该。喂,斯修拉你看得到吗?那像伙被士兵无视了。」

「…………」

「那副德性算什么帝国骑士。反正能从齐欧卡领土穿越国境生还肯定也只是因为运气很好,居然敢对我讲出那么多没礼貌的废话……」

斯修拉就像是一块岩石,默默地听著萨利哈跳针般地低声痛骂。

……老实说,他并不是哥哥那种会记仇的类型,早就没有把伊库塔的事情放在心上。像这种跟偷窥没两样的行为,也只是顾虑到哥哥的面子所以陪著他。

「啊啊可恶!光是想到就觉得不爽。对了,讲到狂妄,小托尔那家伙也是一样。明明只要像以前那样闭上嘴乖乖听我的话就对了,却和那种莫名其妙的家伙凑在一起变得那么反抗。这样一来我只好一口气让他们两个确实了解自己的立场,斯修拉你也这样认为吧?」

「…………」

和斯修拉的沉默寡言相反,萨利哈一直讲个没完。这时正好路过的年长教官注意到他们两人的身影。

「……在那里的是萨利哈史拉格上尉吗?是吗,你也从北方回来了啊。」

听到声音的萨利哈立刻放下望远镜对著教官敬礼。面对长官时,那眨低讨厌对象时的态度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收起表情,也换上恭敬的语气。

「好久不见,库利少校。看到少校您依旧没变真是太好了。」

「嗯,三年没见了。斯修拉中尉的神情也变得很精焊。不过,你们拿著望远镜在看什么?」

「是!我们刚才在看高等军官课程的后辈们的状况。现在似乎正好是基础教练期间刚结束,开始管理一个排的时期。所以身为前辈,有很多感到在意的地方。」

「原来如此,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我在刚开始拥有部下的时期也费了一番工夫。」

教官望著远方怀念起过往,又突然以想到什么的态度看向雷米翁兄弟。

「……说起来,既然你们两个那么介意后辈的情况,要不要以前辈的身分来教育他们呢?」

「咦……?可是,我等并非教官……」

「不,不是那样。我的意思是……你们应该也还记得吧?负责带领一排后,时时会举行一些用来培养实战指挥感的演习。具有代表性的演习就是使用油漆的模拟战,到时候你们要不要来担任新人的对手啊?」

萨利哈瞪大眼睛,嘴角欣喜地往上抬。所谓的天从人愿就是指这种情况。

「——请务必让在下有机会负责这任务,请问最早的演习是什么时候呢?」

「差不多一个月后,不过那时期光是要走到目的地再回来就已经几近极限,说不定没办法顾及模拟战呢。应该也会发生多次因为后辈的不成熟而感到烦躁的状况吧,即使如此也没关系吗?」

「是,因为无论是谁一开始都不成熟……话说回来,我等负责指导的后辈是哪些人呢?」

「你们有特别注意的新人吗?的确,比起往年,今年有很多有趣的家伙。如果有希望人选的话就说出来吧,我可以推荐你们参加他们的演习。」

萨利哈获得了求之不得的选择权,他毫不犹豫地报上了五个名字。教官闻言不禁咧嘴笑了。

「哈哈,原来如此,居然想负责整个『骑士团』,你们还真是充满干劲啊。」

直到最后,教官都没有发现隐藏在萨利哈爽朗笑容下的阴暗感情。

高等军官课程的准尉们被交付部队后,大约过了一个月的某天。

伊库塔、雅特丽、托尔威、哈洛、夏米优殿下等五人正在兵营的谈话室里,面对面研究课堂讲习考试的对策,这时马修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看到他那明显的慌张模样,「骑士团」众成员都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怎么这么急,出了什么事吗?马修。总之你先喝口水冷静一下。」

「真……真是失礼了,公主殿下。谢谢您……」

马修从公主手中接过杯子,一口气喝乾之后才再度开口。

「——大事不好了!虽然这事和公主殿下以外的所有人都有关系,不过尤其是我和伊库塔还有托尔威特别不妙。因为遇上那种事,真不知道能不能四肢健全地回来……」

「什么四肢健全……怎……怎么觉得似乎非同小可,发生什么事了?」

「公告栏上发表了我们要参加的演习日程。日期是五天后开始,这个不重要。问题是内容,好像是要让六个排分成两边,各自朝著位于此处西南方约三十公里的演习地点行军,然后在那边进行使用油漆的模拟战……」

「行军训练加模拟战吗?以头一次演习来说,似乎不算简单呢。」

「所以说,现在不是讲那种悠哉感想的时候啦!因为关于要分成两边对战的六个排,其中一方是我和伊库塔还有托尔威的部队!另一方是雅特丽和萨利哈史拉格上尉以及斯修拉夫中尉的部队!」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自己名字和出乎意料的两人并排的雅特丽瞪大眼睛。

「什么?意思是只有我一人是别的阵营?雷米翁兄弟还真喜欢我啊。」

「雅特丽,你怎么到现在还讲这种话。不需要把两个哥哥当例子……」

伊库塔带著笑容讲出的低语让托尔威愣了一下,不过幸好这句话并没有传进雅特丽耳里。或许是被如同男性般豪爽的个性拖累,她对于这类的内心纤细感情不太理解。

「不过啊,这为了欺负我们三人的布阵还真是明显到露骨呢。这边所有人都才刚当上准尉,那边三人中却有两人是现役的上尉和中尉。是不是没有办法连同公平感的表现也一并顾及呢?」

伊库塔以无奈表情苦笑著,马修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如此悠哉。

「所以说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啊!到底该怎么办啊?那两个人还对之前的事情怀恨在心!再这样下去会被他们把演习当作最佳藉口,利用模拟战痛打我们一顿啊!」

马修的发言刺伤了托尔威的内心,感到责任的他咬著嘴唇低下头。

「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哇!」

他话还没说完,额头就遭到伊库塔的弹指攻击。接著他哼了一声说道:

「所以我不是叫你别自以为是吗,小白脸。再怎么想报复的主要目标都是我,其他两人则是附带吧?老实说马修根本是倒楣被卷入。」

「同感。如果要追究导致事态的责任,或许介入打架的我也是对象。算了,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用……话说回来马修真是可怜。」

「所以说为什么你们只有在这种时候特别有默契啊!同情我就拿出对策啊!」

听到马修悲痛的喊叫,雅特丽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双手抱胸。

「我是很想那样做啦……不过事关伊格塞姆家的名誉,我这个当事者自然不能在军事演习中手下留情。虽然对你们很抱歉,但我要全力以赴。当然如果眼前发生不正当的暴力行为时,我会出面阻止。」

「不愧是雅特丽,立场不为所动。算了,应该这样就好吧。毕竟对你来说,和竞争对手直接对决也是期待已久的,无视杂音是最好的做法……话说回来,马修,哈洛那排不参加演习吗?」

「按照指示,医护兵部队也要一起前往现场,不过他们不隶属于任何一边阵营,要是训练中出现伤患,要一视同仁地救助……不对,所以说伊库塔,为什么你可以那么轻松啊?现在是该把别人的事情丢一边去,先担心自己的时候吧!」

「好了冷静点啊,马修。再怎么说这都只是演习,只不过是坏心的前辈会稍微妨碍而已。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是有办法解决。毕竟我们可是在伴随著死亡危机的情况下越过了国境啊。」

伊库塔毫无根据地这样扛起责任后,突然站了起来。当他正打算离开谈话室,托尔威以困惑的声音对著他的背影开口。

「阿伊,你要去哪……?」

「我要去让危机变成转机,也差不多是该让持久战结束的时候了。」

还以为伊库塔留下这句话后就已经离开,结果他却突然只把脑袋伸进门内开口说道:

「还有别叫我阿伊!」

结束激烈白刃战斗训练的回程。在饮水场润润喉稍作休息的苏雅‧米特卡利夫士官长因为背后传来一道有印象的声音,让她的情绪一口气掉到谷底。

「啊,找到了找到了。苏雅,你现在有空吗?可以聊聊吗?」

「…………」

「苏雅?我说苏雅,你有听到吗?苏雅苏雅苏雅〜!」

「我有听见所以请不要连续这样叫!还有为什么不叫姓而是用名字叫我!」

「即使是初次见面的女性,也要亲密地用名字称呼对方,这可是猎人的基本技能。不过还是要看场合啦。」

「居然一本正经地讲这些乱七八糟的发言……那么,叫我的时候至少请加上阶级!」

「我不要,难得苏雅这名字叫起来这么好听,要是加上士官长不就全毁了吗?」

伊库塔认真地如此断定。到此为止的对话让疲劳战胜了恼怒,苏雅士官长不得已,决定要稍微听听对方的主张。

「……有什么事吗,索罗克准尉。不过下次训练的指挥也不需要您的意见。」

「哎呀〜就是关于这件事,一直全丢给苏雅你果然不太好,差不多也该让我来了吧?」

「不,完全不会不好,您一直不插手也没问题。」

「真是铜墙铁壁啊,这是因为我过去和阿蜜夏很要好?」

苏雅以带著杀气的双眼瞪著对方。伊库塔毫不犹豫,摆出和平常瞎扯时相同的态度,踏进了对她而言的圣域。

「……我说过吧,别再用名字称呼我母亲。」

「你是说过。不过我不记得自己有回答过:『是,我知道了』。比起这事,先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吧——你不想让我指挥部队的原因,是因为我曾和你的母亲有关系吗?」

苏雅无法回答。当然的确是如此,但伊库塔也清楚她无法直接承认就是这么一回事。因为一旦承认这点,就等于她承认自己因为私人感情而违反军规。

「……不是……不是那样,那不是理由。」

「哦?那又是为什么?」

「是因为……那个……索罗克准尉您的体力低于平均水准,似乎也不擅长白刃格斗和射击,看起来不像是适合在现场直接指挥的类型。」

「哦〜这就是最大的理由?」

「是的。所以那些事情我会负责,请您在晋升之前悠哉度日吧。例如编篡战史或战术分析之类,既然您擅长课堂讲习,集中在那方面的领域上不是很好吗?」

苏雅费了番工夫才找出理由。伊库塔立刻看穿她并不是擅长诡辩的类型……本性应该专一又正直吧?而且还看得出她对学历有自卑感。

虽然这完全是恶人的做法,不过面对这种对手,要用对话来诱导她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稍微换个话题吧。苏雅,你知道五天后要演习吗?」

「咦?啊……是,早上看到公告了。好像是兼有模拟战的行军训练……」

「对,我就是要讲那个模拟战。你啊,有打赢那个的自信吗?」

伊库塔没有给她仔细考虑的时间,立刻提出下一个问题。苏雅再度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是……当然,我会尽力做到最好……」

「尽力做到最好就能赢?」

「…………不,虽然不甘心,但我认为很困难。我方和对手阵营之间的实力相差太大。萨利哈史拉格上尉和斯修拉夫中尉是现役的军官,而且听说雅特丽希诺准尉的成绩也是本期的第一名……虽然我方阵营的托尔威准尉也很可靠,不过关于另一位马修准尉,很少听到他特别优秀出众的评价……」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靠你的指挥无法推翻这些不利条件吧?」

伊库塔先以换了个讲法但无法反驳的结论让话题告一段落,才在万全准备下开口提议。

「那么,如果那场模拟战能靠我的指挥获胜,是否代表我是比你更优秀的指挥官呢?」

「——咦?这……这个……」

「就是这样没错吧?因为我能做到你办不到的事情。至少你必须改变认为『我不适合在现场直接指挥』的看法吧?」

苏雅慌了。事到如今,她终于发现自己受到诱导。虽然心中有气,不过既然参与了这段讨论,已经无法回头。

「…………如果,我方在模拟战中获胜,而且索罗克准尉您又对胜利有大幅贡献……」

「你以后就会允许我指挥部队?」

「……就那样决定吧……不过,不过!要是准尉输了呢?」

对于不擅长卖弄口舌的苏雅来说,这已经是全力施展的反击。这份单纯让伊库塔不禁莞尔,并讲出对方想听到的发言。

「到时我就按照你所说,改变目标专心投向适合我的桌上工作吧。以后再也不会对你的部队运用提出意见……这样可以吗?」

伊库塔确认后,苏雅明确地点了点头。察觉到对方是赌上尊严来参加这个提议,少年暂且满足地微笑。

「这是确实的约定喔。那么,从今天开始到演习结束的期间,光照兵第三训练排就交给我指挥。再怎么说至少都需要几天时间来习惯一下,这点你没有意见吧?」

「……我明白了,您请便。」

「你先去和士兵们好好沟通,要他们听从我的命令。只要把刚才的条件说出来,他们应该愿意接受。如果这要求无法通过,当然约定也跟著无效。拜托啦。」

伊库塔再三叮嘱之后,终于从苏雅面前离开——现在宣言「舞台已经准备好了」还为时尚早,因为这种表现方式,要等到确信能够获胜之后才能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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