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可恶!这样会超出预算……!」
一名后勤部门的男性士兵对著放在桌上的文件堆反覆抱怨。除了常驻军队平时所需的物资,每次进军申请的粮食也是由他们来安排。由于政府拨给的预算称不上充裕,在预算范围内回应前线的要求有时候极其困难。
「哪一笔?给我看看。」
一只手从他背后伸过来拿走文件,士兵回头一看,发现竟是传闻中的白发将领,错愕地瞪大双眼。
「Mum,盐巴的进价估得太高了。告诉盐商由军方派人运货,杀价两成就行了。虽然说坚持交涉可以谈到更便宜的价格,这里还是刻意杀两成就好。如果发现我们狠狠压价,商人就会在盐里掺杂质充数。」
毫不在乎他的惊讶,约翰单方面地提供建议。对了,前任的同伴好像教过他这些诀窍。男性士兵总算回想起来。
「谢、谢谢──」
他正想道谢,背后却不见对方人影。士兵慌张地环顾四周,发现白发将领这回正对隔两个座位的女兵提出建议。
「先别盖那个章,那份文件上写的补给地点37号仓库应该在四年前就失火烧毁了。去调查运过去的物资流向何处,多半有无耻之辈盗卖物资。」
「是、是……!」
在他提醒下察觉可疑之处的女兵收回正要按到纸上的印章。
「好~」像这样到处给予好几个人建议之后,约翰在办公室正中央点点头。
「看来没有问题了。打扰各位了,继续努力工作。」
只对错愕的士兵们留下这句话,他便走了出去。一来到走廊,约翰就碰上四处寻找他的副官米雅拉。
「你在这里啊,约翰……今天是跑到后勤部为所欲为?」
「哪有,什么为所欲为说得太难听了。我只是指出他们在工作上的瓶颈和不自然之处罢了。后勤部门是军队的腰腿,若不能运转自如军队整体将陷入功能障碍。」
「话是没错,不过有些部署有人对你抱著反感,请注意别被人当成是无益的挑衅。」
米雅拉忠实地重复一遍明知说了也没用的忠告。约翰没有工作时爱去别处查看的习惯,任谁也不可能改变。
「前阵子王国复兴派的叛乱,也因为你的活跃平安收场。尽管以你的能力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从客观角度来看却有些太过引人瞩目。暂时安分度日才是上策。在这栋建筑物里,嫉妒你的飞黄腾达想扯后腿的家伙可是多得像座小山──」
「喂────────!等一────下!」
就在她终于要正式开始说教的时候,尖锐的叫声传进两人耳中。看见几个士兵追逐著什么跑过眼前,约翰很感兴趣地开口:
「喔,怎么了?不可以在基地走廊上到处奔跑啊。」
「亚……亚尔奇涅库斯少将!还有副官银少校也在,真是在两位面前丢脸了。」
被叫住的士兵们匆忙敬礼。当约翰要求说明,其中一人为难地说了起来:
「那是……刚刚我们在检查送达基地的邮件,从一样货物里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找到了!这次一定要逮到!」
跑在前头的另一名士兵喊道。约翰跟著他们一起跑过去,目睹意外的景象。
「恶作剧的丫头,你逃不掉了!看我把你揪出来!」
「不~要~!让我见约翰!我不是从刚才起就一直拜托你们吗!」
年约十岁的眼熟少女对抓住她手臂不放的士兵咒骂。听她还提起自己的名字,白发将领立刻插口:
「──卡夏小姐?真是在意外的地方相逢。」
「约翰!」
发现目标人物,少女的脸庞迸出光彩。士兵松手后,她笔直地一路奔向约翰面前,周遭的人都愣住了。
「亚……亚尔奇涅库斯少将认识她?」
「Yah,她是我的朋友。在前阵子的事件中表现得比任何人都更勇敢的女孩。」约翰简单地说明事情经过,表明少女是他的好友。得到支援的卡夏得意地挺起胸膛。
「然后呢,怎么了,卡夏小姐?我很高兴你来见我,但躲进货物里可不太好。这样会吓到他们吧?」
「因为……我一开始想从玄关进门,却被监视的人赶了出来。我想了很多该怎么进来的点子,感觉这是最好的办法。」
少女露齿一笑。原来如此,约翰点点头后重新转向其他人。
「Mum,听见了吗?她给本基地的警备制度带来很大的启发。以后大家要有心理准备,货物中可能藏著人混进来。」
虽说卡夏是利用体型娇小的优势,但容许小孩侵入基地,代表我等的警备制度也有问题。明白约翰暗示的意思,士兵们沮丧地垂下头。约翰自己也一边思考著该提振何处的警备,一边再问卡夏。
「我很清楚你靠著令人惊讶的智慧漂亮地抵达这里了。那你见我想做什么呢?」
「道谢!我还没有好好地向你道谢。」
少女以天真无邪的语气表明来意,重新对约翰绽放笑容。 「
谢谢你救了我爸爸和妈妈,他们俩都没有受伤。弟弟虽然哇哇大哭,现在已经恢复精神了。这全都多亏了你!」
听她带著灿烂的表情表达谢意,约翰也无意不解风情地教训少女。他面露微笑蹲下来配合少女的视线高度与她交谈:
「不客气。我做的事与你的努力相比微不足道,但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约翰伸手牵起卡夏的手,用眼神向一旁的米雅拉示意后,直接在通往楼梯口的走廊上前进。
「妨碍他们处理业务也不好,总之我们先出
去吧。」
「刚刚那种状况就叫引人侧目。」
离开基地后,傻眼的米雅拉开口第一句话便这么说。约翰也苦笑著点点头。
「这一点就算是我也明白,所以才早早离开基地。」
「我很想说这是个英明决断,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要送这孩子回家的话,我去备马。」
米雅拉周到地提议,抓著约翰裤管的卡夏却连连摇头。
「不要~!我还不想回家~!」
「没想到你会这么说……可是卡夏,太晚回家家人会担心你吧?你有好好告诉父母要去哪里才出门吗?」
呜呜~大姊姊体察她父母心情提出的忠告,让卡夏无话反驳。果然没错,米雅拉发出叹息。前阵子的事件,似乎令这名少女学到在负面意义上的行动力。
「这样不好。好,派传令兵到她家转告这段话:『令爱正和齐欧卡陆军少将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在一起,傍晚时将送她回家,无须担心』。」
听到约翰说出口的台词,米雅拉错愕地转过身。
「──你打算带著这孩子行动?究竟是为什么?」
「Mum,关于前阵子的事件,有一位人物我想和她一起过去道谢,现在正是个好机会。」
白发将领露出大胆的笑容说道。从这番话中察觉某种意图,米雅拉虽不满依然接受了提议。
「那就出发吧──卡夏,这是你第一次骑马吗?」
「你要载我?」
卡夏眼睛一亮。三人奇妙的路途从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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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我还是最习惯这里的气氛啊~」
啜饮右手茶杯里冒著热气的茶水,阿纳莱皱起老脸喃喃地说。
以巴靖为首的研究者们,挤在摆满各种实验材料及器具的杂乱空间中四处移动。这是位于诺兰多特郊外的山丘上,受到齐欧卡政府资金援助成立,作为科学家们据点的研究所。
「真羡慕博士那么轻松……我可是提心吊胆地怕国家要我们支付炸掉的文化馆研究室的修缮费。」
「政府哪会来要钱啊。我们主动帮忙解决状况,反倒该收一笔丰厚的礼金吧?」
「话是没错。在帝国的时候,不管做哪种实验不都被拿去当成异端审判的材料吗?我很难忘怀当时不愉快的记忆──」
和博士交谈的同时,巴靖的意识集中在眼前的培养皿上,将玻璃吸管的溶液一滴一滴滴下去。此时──在作业途中,通知有客人上门的门铃尖锐地响起。
「哇!──说人人到?」
「纯粹是访客吧,你冷静一点,巴靖──请问是哪位?」
老资历的女研究者奈兹纳率先出去应门。打开沉重的大门,只见外头站著两名年轻军人及一个小女孩──乍看之下十分奇特的三人组。
「我是齐欧卡陆军少将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在前日的市区占领事件中担当国军的司令官。听闻部下表示阿纳莱.卡恩博士当时在作战上大力相助,便和副官一同前来致谢。」
「哎呀,客气客气──令爱也一起来了?」
奈兹纳直接说出从这个组合直觉联想到的答案,米雅拉听到之后双颊转眼间泛起红晕。
「不、不是的!这孩子只是一般民众,我们是上司与部下关系──」
在惊慌失措到有趣程度的她身旁,还是老样子的约翰说明道:
「她是我的副官米雅拉.银,这孩子是在上次事件遭受波及的民众之一。卡夏,你懂得打招呼吗?」
「懂!我叫卡夏.玛斯库斯,十岁!喜欢的食物是杏乾!」
卡夏活力十足地自我介绍。她天真无邪的模样,让奈兹纳也露出笑容。
「怎么看都不像是审判官呢──请进,说来难为情,屋里有点……不,是相当乱。」 「什么!『不眠的辉将』?」
一听说访客的身分,老贤者的情绪瞬间冲上沸点。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主动送上门啦!巴靖,去锁门!在这里碰上就是你的末日,在我充分取得传闻中的不眠体质相关资料前──」
「不可能这么做的。好了,先冷静点坐下来,博士。难得人家过来道谢,不展现一点威严怎么像样。巴靖,去泡茶。」
奈兹纳劝住失控的阿纳莱,要其他研究者收拾房间,俐落地做好待客准备。在这群或多或少超脱世俗的研究者之中,她打从以前起便具备超越群伦的生活能力。
约翰很感兴趣地环顾转眼间整理乾净的研究室。
「Hah──尽管看过神学者们的研究室,这里相比之下热闹得多,似乎还有许多从未见过的器具。你们在这里进行『科学』吗?」
「不只限于这里。只要有应该观察的对象、应该解开的谜团,该处便是科学的现场。」
阿纳莱企图照奈兹纳所说的「展示威严」,挺起单薄的胸膛断然说道。约翰走到他正前方,毫不犹豫地低下头。
「失礼了,首先我要致上感谢──由于博士的帮助,我们得以将民众的伤亡压低到最低限度来完成作战计画。我想军方之后会送来正式的感谢状,但在那之前,先由我个人向您表达谢意。」
「很难讲啊,说不定没帮上什么忙。作战能成功是因为你的指挥十分高明。」
阿纳莱这么说并非谦虚,而是单纯地陈述事实。感觉到他们谈起「大人的话题」,卡夏开始静不住地东张西望。
「约翰,我可以在室内到处看看吗?」
少女在好奇心驱使下开口,奈兹纳比约翰抢先一步回答。
「啊,害这孩子觉得无聊也过意不去,到这边来。」
在约翰目送之下,卡夏笔直地冲向朝她招手的奈兹纳。解决一桩挂心之事,白发将领调回目光对眼前的老人抛出话题。
「不仅作为学者,据说博士在军事方面也造诣很深,让我的部下吃了一惊。」
「这并非我第一次协助军方。来往的时日一长,不管愿不愿意都会学到军校教学程度的知识啊。」
阿纳莱对于这个事实没有夸耀的意思,表情反倒带著厌恶。看出这一点,约翰尖锐地发问。
「Mum?……恕我失礼,博士本身对于研究的军事运用没有太大的好感?」
面对涉及内在人格的提问,老贤者乾脆地回答。
「倒也不是。我只是在很久以前,就厌倦了只为了有效率杀伤人类而做的研究。」
直截了当的真心话答覆,反倒令本来打算谨慎地弄清对手想法的约翰伤脑筋。他正在寻找下一个切入点时,阿纳莱又往下说。
「军事仅仅是科学领域的一个领域而已。要我只顾著研究这方面,等于是叫人看著眼前堆积如山的水果却只准吃香蕉一样。我说的不对吗?」
又是个简单易懂的比喻──不如说是在表明不满。察觉和此人互相刺探没有意义可言,约翰也改为用自己的话坦率地回答。
「战争只是世界的一部分。如果这样换个说法也行,我完全赞同。」
「看来我们意外的合得来。」
阿纳莱咧嘴一笑。感到肩头的担子忽然变轻,约翰也不知不觉地微笑起来。阿纳莱.卡恩这名老人身上,的确有某种足以使第一次见面的人放松的特质。
「然而──令人烦恼的是,进行一项研究需要许多资金。而且愈是动乱的时代,愈会牺牲其他许多事物将莫大的经费花费在战争上。」
老人耸耸肩说道。活得比别人更久,使他见证过许多这类历史的情形。
「总而言之,想在这时代发展科学,无论如何难以避免跟战争扯上关系。军事虽然只是科学的一个领域,却是能保障开拓未来的领域。因为在历史上尚未出现过与战争无缘的时代例子啊。」
老人说出必然的结论。听到这番话让约翰忽然产生疑问,毅然问出口:
「那么……博士你们这些科学家,以后也准备寄生在军事上存续下去吗?」
一旁的米雅拉一脸错愕地看向他。对于初次碰面的长者,还是对己方有恩之人问这种问题,怎么说也未免太过失礼了吧。
不过──约翰认为这个问题应该现在要问。不管现在或等很久以后再问,对方的答案都不会变。那应该从一开始就先问清楚。
阿纳莱沉默地站起身,以眼神示意对面右边另一个房间的门。
「到这边来,我想介绍我们的研究。」
两人被带往的另一个房间日照不足,空气比刚刚那里来得清凉。狭窄的空间里摆满了橱柜,想走动时必须从橱柜之间钻过去。
「我说,你们知道疾病生自何处吗?」
阿纳莱一边走向房间深处一边问两人。侧眼看著米雅拉不安地环顾四周,约翰根据自己的知识回答。
「我学到的疾病生成原因是瘴气。比方说腐败的生物尸体及排泄物等污秽之物,若没归于尘土一直淤积,就会产生恶臭的瘴气侵害人体。」
他说出神学等级的标准答案,阿纳莱却摇摇头。
「这个说法已经过时了。不仅对于瘴气本身的深入探讨不够,又令人误会臭味是疾病的起因。帝国、齐欧卡都有在病人房间猛洒香水的习惯,但我以科学家的身分断言,这么做毫无意义。」
他凭著由经验证实的根据否定尝试。阿纳莱从一言一语中透露出的态度,令约翰感到背脊发寒。他本人尚未察觉,那是对科学这个未知领域的期待与兴奋。
「疾病的成因是『细菌』。『细菌』是比羽虱或蚂蚁更小的存在,可以说是肉眼分辨不出的微小生物。我们知道这个世界充满了细菌,查出细菌是种种现象的成因。面包发霉、长在暗巷里的蘑菇丛──这些近在身旁的景象,也是细菌造成的。」
肉眼无法察觉的微小存在。只要一想像充斥著那种东西的世界,约翰顿时有种周遭空间密度增加的错觉。
「我们知道细菌分为许多种类。虽然还停留在假说阶段,如果种类繁多的疾病各有各的对应细菌存在──怎么样?不是就有发现与过往截然不同治疗方式的可能性吗?查明在人体内造成危害的细菌抑制其繁殖,最终加以驱逐──这种技术,应当能建立新的医疗形式。」 陈述己见至此,阿纳莱从放在最里面的橱柜里拿出一个培养皿举起来。琼脂培养基上培养的,是乍看之下毫无特别之处的绿色霉斑。
「然后再进一步,假设疾病的成因是细菌──只要有一种药能够消灭所有细菌,称作万灵丹也不为过吧。」
老贤者脸上浮现典型的大胆无畏笑容。理解那个表情代表的意思,约翰这次真的瞠目结舌。
「这就是那个可能性。当这种霉增加,周遭其他许多细菌便停止繁殖。明白吗?这很可能并非细菌之间在竞争,而是有某种阻碍其他细菌繁殖的物质正在产生。假使可以单独抽出那种物质──」
谈论仅是假设的可能性时,科学家总会自制。这一次也不例外,阿纳莱刻意中断话题。一方面也是提醒自己,谈论这个议题所需的立足点还不够稳固。
「后续的发展还有待研究。细菌的世界对我们来说也是还在摸索的领域,我也无法保证,这个研究不是离谱的误解……不过,即使包含犯错的可能性在内去思考,这次的研究仍然带来一个启发。」
老人以具有控制力的声调回到正题。作为优秀的聆听者,约翰预料到他接下来要讲的话。
「既然涉及医疗发展,已不只是战争的范围而已──吗?」
「正是如此。」
听他朝自己希望的方向解释,阿纳莱露出微笑。环顾屋内摆放的无数培养皿,老人继续道。
「这个研究的预算来自齐欧卡政府军事部门。因为战争和疾病密不可分,这绝非不适当的开发。但是──在此前提之上,我们的研究远远超越战争。」
他的口气再度透出傲慢气息。这次轮到约翰刻意自制,告诉自己不该为这个话题感到兴奋。目光笔直地望著他,老人强而有力地说下去。
「你问我往后是否要寄生在军事上存续下去吧?我的回答是,暂时是这样没错。然而──我所知道的寄生生物里,也有吃掉宿主长成成虫的。我深切期盼我们也能做到。」
阿纳莱给予约翰大胆傲慢的答覆。当著因为兴奋和戒备而颤抖的约翰面前,「渎神者」阿纳莱.卡恩展开双臂仰望天花板。
「──科学就在这里。在战争灭亡后依然会留下。」
「──最好避免深入接触。」
在结束这段浓密的对话离开研究所的归途上,米雅拉对白发将领开口。老贤者的发言给她留下的印象,与约翰有著微妙的差异。
「那位老人的思想过于异质。对国家没有归属意识,为了发展科学不择手段,立身的基础太过广大。即使能力出类拔萃,我终究不认为他是应该重用的人才。」
尽可离远离蕴含风险的要素。尽管理解这也是一种正确答案,约翰脑海中却反覆回想起与老人的对话。
「……感觉很像。」
「?」
「感觉很像。我从那位老人身上,感觉到某种类似那个断言我是奴隶的家伙的特质。」 他伴随痛楚告白。因为这等于是承认并吐露他怀抱至今的懊恼。
「我知道别跟他扯上关系比较好。米雅拉,你说的没错。可是──」
背著玩累睡著的卡夏,约翰透过背部感觉到她的呼吸。如果我能够以和这名少女一样天真无邪的心态接触「科学」──约翰已经察觉,自己不由得如此盼望的心情。
「──不知为何,我怎么样都无法一直忽视那位老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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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不眠的辉将与老贤者首度相见仅仅两天后,主席执政官阿力欧.卡克雷邀请约翰、米雅拉、哈朗三人前往官邸。
「打扰了,执政官阁下──陆军少将约翰.亚尔奇涅库斯等三人应召前来。」
约翰在阿力欧妻子带领下踏进宽敞的客厅,一眼就能分辨的无国籍景象在眼前展开。格子纹壁布是马姆兰风格,但独脚大桌属于尼达格亚的传统工艺。阿力欧本人坐的藤椅则是来自帕犹希耶的骨董。
另一个房间的「壁龛」统一摆放亚波尼克的家具,甚至铺著植物纤维编织成的草席当地板材料,是一个难以划分趣味与政治性质的地方。
「不是召见,是招待。这是私人邀请,放轻松点。说归这么说,你难得休假却找你过来,真过意不去。」
「不,既然是阁下召见那在所难免,哪怕正在举行婚礼也要赶到。」
和同伴并排坐在阿力欧对面的毛皮长椅上,约翰这么承诺。执政官嘴角扬起微笑。
「虽然可靠,这样的玩笑不适合你啊。你有预定行程?」
「不,很遗憾的没有。不得不说,现在工作就是我的情人。」
「那是无妨。我认为你单身的时候大概是最强的。」
阿力欧断定的语气令米雅拉微微皱眉,坐在另一边的哈朗开口。
「执政官阁下认为有了伴侣会使人变弱吗?」
「这视人而定。我也有妻子,却不觉得自己比以前来得弱。
只是──怎么说呢。那或许是因为我没有人性,哈朗。」
「您言下之意是……」
「问题很单纯。当妻子与国家放在天秤的两端,我不会有一秒的迟疑。」
齐欧卡的国民代表望向妻子所在的厨房,毫无顾忌地断然说道。
「这件事我也从一开始就告诉她了。假设她被抓去当人质,我不会花费超出救援其他国民的成本去救她。不流于私情,平等对待全体国民──这是作为执政者的条件吧?」
面对那教条式的正确言论,米雅拉和哈朗犹豫著该怎么回应。阿力欧在困惑的两人面前吐吐舌头。
「──这当然是谎话。」
这次米雅拉露骨地皱起眉头。
「──啊?」
「谎话啊谎话,大谎话。只要平等待人国民就会接受?怎么可能,事实上反而相反。像刚刚的例子,我反倒很可能被看成抛弃妻子无血无泪的男人,导致支持率下滑。你们明白吗?用太过激烈的形式表明『无私』,反而会令国民倒胃口。」
执政官面露苦笑地说。这名执政者有著拿这类讽刺当成幽默的一面。
「平等的概念本来就和人类不合,因为人类是希望受到偏袒的生物。无论弱者或强者、老人或年轻人、男人或女人都一样,追求平等的总是没受到偏袒的那些人。他们真正想要的并非全体均分好处,而是希望恩惠毫不吝惜地倾注在自己一人身上。」
十指交叠放在下巴下,阿力欧滔滔不绝地说。
「很遗憾的是,齐欧卡这个国家的历史尚浅,不足以让每一名国民理解平等本质的价值。许多人只不过是拿平等当成求而不得的偏袒的代替品。不过,这绝非坏事,光是众人共享平等这个表面方针本身即是一大进步。只要还透过这层过滤网议论,今后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多民族国家最大的隐患,即单一民族主义的死灰复燃。」
此时阿力欧的妻子回到客厅,将端来的茶分给所有人。那被比喻为百合花的甘醇香气,属于据说昔日加伦姆王族爱饮用的发酵茶。四人份的茶斟入附把手的金属杯里,这些餐具则属于拉欧。
「平等当然很重要。可是,我希望那并非『人人都无法得救』的消极状态,而是以『人人皆能获救』的积极形式呈现。两者确实都是平等性的显现,但前者与后者的印象差距很大吧?」
「Yah。也就是说碰到危险时,阁下必定会去救夫人。」
「唔,虽然依状况而定可能做不到──正如你们所知道的,内子的血统明确包含六国所有的血统。我选择娶这样罕见的女子为妻。简单的说,她和犬子没过得幸福,我也很头疼吧?在象徵的意义上来说也是如此。」
他的妻子仅仅带著安祥的微笑把丈夫所说的内容当成耳边风。那泰然自若的态度,每次都令约翰十分佩服。无论再怎么偏心去看,他都不觉得阿力欧.卡克雷的妻子这个位置是普通人的精神能够胜任的。
「可是──显示无私会造成反效果吗?对我个人来说,这值得深思。」
凭著不追求私利迅速晋升至现在地位的约翰,面对与他相反的哲学陷入沉思。不过阿力欧很快地摇摇头。
「那是无用的懊恼。这项法则不适用于你,约翰.亚尔奇涅库斯。」
思考的阶梯在第一步就被拆除,白发将领的目光转回对方身上。
「──言下之意是?」
「我只不过是一介执政者,但你是英雄及军人,内在超出民众理解的范围正好。你不需要讨人们欢心,只要担任最强的武力执行者即可。只要不断打下谁也无法模仿的战果,赞赏自然会随之而来──我一直这么告诉你吧?」
「……的确。」
「不需要睡眠,不想要休息,甚至不娶妻。仅仅以国家的繁荣为乐,一生奉献给齐欧卡的忧国志士。我以为刻下这段文字作为墓志铭是你的愿望──不对吗?」
「──当然没错,义父。」
约翰颔首将手贴上胸口,倏然闭上眼睛。
「我的性命从一开始就奉献在实现母国齐欧卡永远和平的夙愿上。从你发掘我的那一天起,我对献身作为未来的基础就毫无异议。」
「你是我的骄傲,吾儿。」
眯起眼睛注视著他,阿力欧静静啜饮深翡翠色的茶水。
「现在说有些晚,不过前阵子的内部纷争你处理得很好。没有一名人质丧生就让事件收场的结果,正是实现我刚才所提的积极式平等的例子。那群议员吵得人受不了,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不胜惶恐。但这份功劳不单只属于我和部下们,人质没出现牺牲,是多亏了碰巧在场的阿纳莱.卡恩博士相助。」
当话题转换到这里,约翰立刻提出老贤者的名字。然而,正要喝第二口茶的阿力欧听到后手立刻顿住。
「……没想到会从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你见过他了?」
「是。前几天我非正式地礼节性拜会过他。看来是位非同一般的人物,当时他也说了十分奇特的──」
「不准再和他见面。」
阿力欧以沉稳但不容辩驳的口气斩钉截铁地要求。
「我再重复一次,不准再和他见面。和阿纳莱.卡恩接触,对你绝无益处。」
面对出乎意料的回应,约翰一时词穷。看出他的反应,哈朗从旁插口。
「──真令人感兴趣。我还没见过本人,但听说阁下也十分支持起用阿纳莱.卡恩博士。能够请教要我们主帅远离他的理由吗?」
「你们和阿纳莱.卡恩同样是齐欧卡需要的人才。不过安排时要适才适所,将发明家和军官凑在一起没有益处,反倒会因为双方立场差异产生思想上的龃龉,引来不必要的混乱。」
执政官说出难以否定的笼统理由。无法释怀的米雅拉反射性地开口:
「发明家……吗?那个,博士本人自称是科学家……」
「都一样。约翰,你反对我的说法吗?」
一句话带过她的发言,阿力欧再度转向白发将领。当从少年时代便很熟悉的眼眸迎面认真地直视自己,约翰的回答只有一个。
「……不,我没有异议。既然阁下这么期望──我会按您的交代,往后避免与其交流。」
「很高兴你明白我的意思。」
男子笑容满面地颔首,靠在藤椅椅背上。
「我明白叫你休息也没用。正因为如此,我希望你有意义地运用偶尔到来的假期。虽然刚刚才说过你不必讨民众欢心──这次我想拜托你去小学演讲,你可愿意?这本来是我的工作,但由你出席更受孩子们欢迎。」
「当然,悉听尊便。」
约翰立刻乾脆地回答。既然他本人答应,米雅拉和哈朗也无话可说。聚会在大致算是和睦的气氛中结束,三名军人离开官邸后,阿力欧呼唤妻子。
「莎拉姆,能再给我一杯茶吗?加三匙糖。」
「好的,老公。」
也许是事先察觉他会开口,她走向厨房不到一分钟后便泡好茶端回来。茶具也从待客用的杯子换成没有把手的亚波尼克传统茶杯。除去政治表态,这是他最惯用的杯子。
啜饮一口甘甜的茶,男子总算松了口气。
「──呼,刚才真让我吓出一身冷汗。原以为双方没有共通点而轻忽,他们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有了接触。放养那名贤者也值得商榷啊。」
他谈论的内容,实在不是在公然宣称视若亲子的约翰面前能说出口的。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也可以说幸好有机会早早做出警告。我亲自培养出的英雄,怎么能被突然冒出来的自由人毁掉。莎拉姆,你也有同感吧?」
她带著柔和的微笑一语不发。愉快地接受那份沉默,阿力欧缓缓地仰望自家的天花板。
「约翰.亚尔奇涅库斯不需要自由,那孩子有使命就够了。只要有穷尽一生也无法达成的悠久职责在身──他就能成为完美无缺的英雄。在世期间自不用说,即使在死后依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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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诺兰多特一角耸立著崭新的立方体建筑。
那栋大建筑物旁边紧邻著小上一圈,宛如「手下」的小学校舍建筑物,是为了使学龄儿童身心健全发育而设,齐欧卡史上第一座体育馆。
「──初次见面!大家有用功读书吗?」
国立诺兰多特第四小学。这所共六百名儿童就读的五年制教育设施,今天有稀客来访。容纳了全校学生加上近百名一般听众的体育馆内,大批小孩坐在自己搬进来的椅子上,目光聚集在讲台上的英雄身上。
「…………」
远远眺望著这片热闹景象,米雅拉.银少校站在体育馆的两个出口其中一处,监视建筑物内外有无异状。不过,她散发出的气息比平常来得尖锐几分。同样进行监视任务中的哈朗站到她面前,戳戳她的眉心。
「注意一下这里的皱纹吧,难得生了张可爱脸蛋都糟蹋了。」
「多管闲事。我已经超过被人称赞可爱的年纪了。」
米雅拉粗鲁地回嘴,别开脸庞。体格壮硕的大哥苦笑著搔搔后脑杓。
「我觉得你不管几岁都很可爱,特别是在约翰面前。」
感觉他在调侃自己,米雅拉的眼神凌厉起来。哈朗举起双手安抚她。
「喂喂,别瞪我。把关键部分蒙混过去也没有用,反正你现在也正想著那家伙的事吧?」
「…………」
「我猜中了?那,你担心的是『哪一方』?」
哈朗见她露出不悦之色仍不退缩,直言不讳地直指核心。那一如往常的粗暴关心,让米雅拉叹了口气不再固执下去。
「……哪一方指的是?」
「你担心的理由,是约翰和执政官阁下的对话,还是跟阿纳莱.卡恩博士?你变得不对劲,是自从那两次陪同约翰出门之后吧?」
呜,女子嘴角一震。哈朗乍看之下体格庞大粗枝大叶,却不会错过同伴感情的微微妙变化。
「……两者都是。」
「那操心的程度也是两倍啊──唉,拜访阿纳莱博士时我并未同行所以不能说什么,但我想得到你是担心执政官阁下说的哪一段话。」
他一边说一边拍拍米雅拉的肩膀。
「别沮丧。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愈是高喊单身宣言的家伙,愈会因为一点契机就和女人凑成对。」
「──不是这么回事!」
米雅拉脸泛红晕地瞪著哈朗。她彷佛很害羞地垂下头,以截然不同的语气悄然说道。
「……不是的。执政官阁下的说法,听来就像约翰不可以得到幸福一样……」
「嗯?怎么,你认为现在的约翰很不幸吗?」 当哈朗愣愣地问,她缓缓摇头。
「我没这么说。不过,我经常感觉他独自努力过头了。就算具备不需睡眠的体质,再有多一点普通的闲暇……余裕也行吧?他立下的功绩,应该足够允许他有些空闲才是。」
「有困难啊。如果约翰是要他休息就会休息的人,也不会这个年纪便升上少将。工作对他来说像呼吸一样。」
「我以前也这么想。可是……」
米雅拉说到此处停顿一会,仔细回想起前些日子的景象。
「……和阿纳莱博士交谈时,约翰露出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喔?」
「他的眼神闪闪发光,远比看著我们的时候更加天真无邪、纯朴……表情就像个无涉于义务与使命,碰到有趣东西的少年。我……以前无法想像,约翰露出那种表情的样子……」
「原来如此。你真正担心的是这一点吗?」
「……很难讲。不过,看见当时的约翰,我没来由地感到不安。如果他变了怎么办?如果他从我眼前消失怎么办?我想著这些……」
她的声音渐渐颤抖。自己一直长伴在白发将领身旁──过去从未怀疑过的未来构图,在她心中摇曳模糊起来。
「……我希望约翰不要变。可是反过来看,这不就和执政官阁下前几天所说的话一样?我不希望约翰得到幸福吗?我一开始思考这件事,就停不下来……」
米雅拉藏在眼镜下的眼眸闪过挣扎。看不下去的哈朗温柔地拍拍她的背。
「我明白了。先不提约翰,你需要一段烦恼的时间。」
思考著该怎么帮助一本正经的同袍,壮硕的军人努力开朗地说:
「话说回来,阿纳莱博士还真会哄骗人。第一次见面就让约翰露出本色,我也想拜见一次啊。」 这同时也是率直的真心话──当两人对话中断的时候,体育馆内响起盛大的掌声,讲台上的约翰也挥手作为回应。
「──演讲似乎结束了。我们的护卫任务也告一段落啦?」
「嗯,看来是这样──」
米雅拉打起精神试著再度专注在任务上,动作却突然停顿。
「嗯?怎么突然默不作声?」
她没有立刻回答,直盯著体育馆内排成多排的椅子后方,以右手食指示意目光所及之处。
「……看样子你也有机会了。」
视线顺著望去,哈朗也立刻发现,一名穿著少见的白袍、满头白发的老人和身旁的助手一起混在一般听众中向讲台上的约翰鼓掌。
「孩子们看到你眼神都闪闪发亮啊。你果然大受欢迎,不眠的辉将。」
待要求握手的大批儿童离开之后,阿纳莱和巴靖走到白发将领身旁。对于这相距出乎意料短暂的重逢,由于前阵子被执政官禁止交流,约翰怀抱复杂的感情应对老人。
「……在听众中发现博士的身影时我吃了一惊。您特地过来听我演讲吗?」
「与其说听讲,不如说我是来见你的。比起写信邀请你来研究所,还是主动走一趟进展快得多。」
「我也很惊讶。没想到对现在的博士来说,居然有比霉更想见的人类。」
巴靖耸耸肩说道。按捺住对这个事实感到喜悦的心情,白发将领努力摆出冷淡的态度应答。
「我深感荣幸,但我不认为只是一介军人的我对研究有帮助。把时间花在其他事务上应当更有意义。」
和前阵子相比变得疏远的措词,让阿纳莱也察觉约翰有某些苦衷。不过,这点程度的牵制不足以令老贤者退缩。
「作为军人的你不是研究对象。我感兴趣的,是约翰.亚尔奇涅库斯个人。」
阿纳莱靠著与生俱来的胆大拉近与对手间的距离。在约翰开口说话之前,老人先夺走了对话主导权。
「我们闲聊一会吧。睡眠是死亡的兄弟──你可听过这种说法?」
「……不,我孤陋寡闻。」
青年坦率地回答。阿纳莱点个头说明道。
「什么都看不见也感觉不到,无法依自身的意志行动。这句话指的是在丧失主体的意义上,认为睡眠与死亡性质极其接近的看法。仿照这个理论,甚至可以说人类是每晚死亡后在隔天早晨重生。」
抓不准对话意图的约翰瞪大双眼。老人毫不在意地往下说:
「或许正因为间隔了这种断绝──不,更新,人类才得以漫长地朝未来前进。要一个劲儿地活著,人类的一生实在太长了。昨天和今天、今天和明天、明天和后天。藉由像这般划分人生,使人类勉强承受在眼前展开的庞大岁月……我如此认为。虽然这种说法一点也不科学。」
老人说到这里暂时打住。直觉领悟到落入对方的步调不是好事,约翰说出反射性地想到的反驳。
「……睡眠和死亡应该有很大的差异才是?至少人类在睡眠时会作梦。当然,我不清楚亡者是否会作梦……对我而言,梦也是生命的一部分。」
一听到这个主张,阿纳莱咧嘴一笑。
「原来如此,没错。那么──约翰.亚尔奇涅库斯,你也会作梦吗?」
受到反问的白发将领立刻不寒而栗。一边对自己被这极为单纯的诱导式提问钓中感到羞愧,一边抱著某种敬意回答老人。
「……如果是白日梦,偶尔会有。虽然大都是反覆出现过去的景象。」
「咦?──我、我都不知道。」
一旁的米雅拉面露惊讶,约翰摇摇头。
「作梦又不是什么值得逐一告诉别人的东西。那么──阿纳莱博士,我会作梦又怎么了?」
「真是令人很感兴趣的事实。该说我的假说得到了强化吧。」
眼皮深处的双眸闪闪生辉,阿纳莱如此说道。
「扣掉你这个例外,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没有人类不睡觉还能存活的。我想就算放眼整个动物界也没有。我推测你是以某种不得而知的形式,在清醒期间完成普通人每晚统一进行的睡眠工程。」 他以热切的口吻说著,同时用食指敲敲脑袋。
「关键在于这里,大脑的运作。虽然又和神学见解相左,我等认为人体当中掌管思考的部分是大脑。睡眠可定义为让大脑休息。你的不眠体质,看来可从休息方式寻找原因。」
约翰无意识地摸了摸头。老贤者继续陈述他的主张。
「尽管是建立在假说上的假说,让分割大脑各部分轮流休息──这解释怎样样?就像数人轮班站夜哨一样。你在日常生活中,说不定连现在这个瞬间也是一边醒著一边让大脑的一部分休眠喔。」
「……毫无结果啊,博士。只要不剖开我的脑袋,这个假说无法证实。」
「是吗?纵使无法直接验证,间接验证不是可行的吗?方法我已经想好了。」
阿纳莱露出无畏的笑容宣言,迎面直视著约翰的双眼。
「今后两周──有困难的话一周也行,能不能让我们留在你身边?我希望你每隔一小时接受简单的测验。依结果而定,即可验证分隔睡眠假说。如果让大脑的一部分休眠,那个部位肯定会使你的能力出现变动。例如当掌管语言的部分睡眠时,语言功能便下降,掌管计算的部分睡眠时,计算功能便下降这样子。」
老人看待人类的观点与众不同。察觉这一点,米雅拉忍不住插嘴:
「……这是种亵渎。你们就用功能一个词汇来切割人类的思考──甚至是灵魂吗?」
「在科学的世界观中,没有灵魂这种东西。因此,我们将人类所有的活动都视为肉体机能。思考、感情、进食、生殖和睡眠,全都地位相当。」
阿纳莱再度毫不犹豫地回答。侧眼看著被那股气势吓得退后的副官,约翰吃力地挤出声音。
「……很遗憾,请容我回绝。我十分忙碌,恐怕无法协助博士做实验。下次有机会再回报您的帮助……」
「马上拒绝过于轻率了。即使不眠不休的生活可能导致你丧命也一样吗?」
老人不停进攻。白发将领眉头一动。
「……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缺乏睡眠造成的身体病变不胜枚举,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可以逃脱这一切,未免太过乐观了!」
阿纳莱尝试从另一个角度说服他。默默旁观的哈朗也终于在此时插入对话:
「您的说法互相矛盾,阿纳莱博士。刚刚不是您才亲自说明过分隔睡眠的假说吗?」
「不过那是假说。现阶段只是没有任何证据的推论,就算正确,也无法成为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健康的保证──话说,如果他真的是外表保持清醒,大脑在水面下分区轮流休息……你们当真以为这种粗暴的方式不须付出任何代价?」
米雅拉和哈朗同时陷入沉默,想反驳也无从反驳。约翰的不眠体质可说是其英雄特质的象徵,光是去怀疑这一点就被他们视为禁忌。然而──眼前的老人轻易地跨越那道围栏企图踏入禁地。
「无论如何,先不提实验,我认为接受我的诊察是聪明的选择,我有自信做出比一般医生更适当的诊断。既然你身为军人工作繁忙,那岂非更应该正确地理解自身的现状,查出应有的休息方式吗?」
阿纳莱在最后的最后归纳了符合常识的结论,使得约翰等人更加难以说出合理的反驳。不只如此,他更对其他事情产生疑问,下定决心问出口:
「阿纳莱博士,是我的哪一点让你如此──」
突然响起的压缩空气爆炸声打断了下一句话。
「敌人来袭!敌人来袭──!」
部下的吶喊声紧接著传遍四周。约翰剎那间切换注意目标开始指挥。
「所有人保持警戒!米雅拉、哈朗,别让一般民众跑出体育馆!要他们全部聚集在一处压低身子!」
两名同袍即刻应对展开行动。体育馆内充斥著叫声,自外面奔来的传令兵报告状况。
「有敌人来袭,少将!至少一百余名装备不统一的民兵从校舍北门闯入!肯席士官长正率一排士兵应战,但那样下去无法支撑太久……!」
「一边进行防御战一边后退!通知米塔士官长,将这座体育馆当成防卫据点死守!」
收到明快指令的士兵奔回前线。约翰越过他的背影观察战况演变,同时向身旁的两名科学家开口道:
「阿纳莱博士、巴靖助手,请两位也回馆内……继上次之后又害两位卷入事件,我先趁现在为我等做得不好的地方道歉。」
「没什么,常有的事。」
「是啊,常有的事。」两人的反应乾脆得甚至显得不合时宜。虽然知道面对紧急情况这样有失慎重,约翰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敌军数量约一百三十人,七成拿弩弓,三成拿风枪。大多数弩弓并未装上精灵,几乎包围了整个体育馆。」
从体育馆入口旁观察外面状况,米雅拉如此报告。约翰抱起双臂环顾周遭。
「相对的,我方只有担任护卫的风枪兵一排四十人吗……在人数上处于劣势。」
被卷入异常状况的儿童与市民们聚集在室内中央附近,害怕地挨在一块。哈朗看到他们的反应后目光转向外面,哼了一声。
「从民兵散发的气息来看,又是王国复兴派的人?居然袭击小学,那些家伙终于疯了吗?」
「很难说,我认为他们另有目的。」
老人忽然从高大的他身旁探出头。约翰一脸为难地按住额头。
「……Mum,博士。您也算是一般民众,请到那边和孩子们一起……」
「巴靖已经过去了。他很擅长跟小孩相处,应该多少能排遣他们的紧张。」
离题的答覆,令白发将领绕回原点产生一种奇特的理解感──因为这使他确信,这名老人打从一开始就缺乏老实接受保护的谦虚。
「现在更重要的是外面那伙人。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你吧?」
「……考虑到前阵子的事件,这个可能性很高。」
约翰也未加敷衍地同意他直指核心的意见,继而表明疑问。
「不过若是如此,敌方人数却有些可疑。发动上起事件的罪犯已全数被捕,如果他们还保有那么多战力,为何不在一开始时投入?」
「不是有人想得渔翁之利──就是当作保险吧。也可以看成是预估上次作战将会失败而准备的预备计画。」
做出相同推测的青年马上颔首,但阿纳莱继续往下说。
「可是──先不提这个,最近这类事件未免发生太多次了。与其说是激进派的家伙忽然狂暴起来,我认为其中有帝国特务煽动是更妥当的看法。这并不令人吃惊,引发内乱是齐欧卡也运用过许多次的──」
「──博士!请注意您的发言。这里有很多一般民众!」
当约翰以略为强硬的口气嘱咐,就算是阿纳莱也察觉自己做得太过火了。
「喔,抱歉抱歉。这算是天生的,活到这把年纪,唯独祸从口出的毛病怎么也改不了。连我自己也很傻眼。」
枪声在他自嘲地说明时响起,人倒在砂地上的声响传入耳中。阿纳莱佩服地望著守住两个入口的枪兵。
「回到正题,你的部下们实力果然厉害。看见子弹准确命中跑在前头的人,那些家伙似乎裹足不前。凭藉迅速的应对在一开头挫了对手锐气发挥很大的效果。」
另一方面,持续防备外面情况的米雅拉开口。
「国军应该不久后就会派来援军。只要坚持到那个时候……」
「那样行不通。」「那样行不通啊。」
白发将领和老贤者的声音交叠。约翰对著瞪大双眼回过头的米雅拉继续道。
「既然在首都正中央动手,他们起码也对时间限制有点概念,大概打算在救援部队抵达前镇压体育馆,拿我和孩子们当人质。这段胶著状态不会持续太久。一下定决心,他们就会做好牺牲的觉悟同时冲进来。」
「唔。一旦演变成室内混战,靠现场战力终究是保卫不住。」 阿纳莱环顾体育馆内部冷静地下结论。约翰也毫不犹豫地颔首。
「孩子们将被卷入战斗当中。唯有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发生。」白发将领神情严肃地断然宣言,抵著下巴沉思半晌。
「──Mum,转换视角吧。既然难以完成防卫战,将这座体育馆视为单纯的防卫据点很快就会走投无路。必须把偏向防御的意识强行转向攻击才行。」
「喔,具体而言呢?」
老贤者两眼发光地催促他往下说,约翰以接著下达的指令作为答覆。
「哈朗,变更士兵配置。叫两个班分别登上左右楼梯间,拉上所有采光窗的窗帘。由少数人不起眼地分次行动,以免敌人察觉。」
「了解。弹道从窗户瞄准对吗。」
「没错,当敌人在外头时就这么做。」
当直接指挥一个排的哈朗展开行动,约翰的目光又转向女性副官。
「米雅拉,让一般民众躲避到别处。努力挤一挤,讲台上、讲台两侧的工具室和讲台下方的收纳空间应该挤得下所有人。让低年级的孩子优先躲到深处,成年人最后进去,并请他们躲进去前先帮忙搬椅子。」
「了解!」
她也即刻应对奔了出去。独自留在原地的约翰转向阿纳莱开口。
「转换视角后,这座体育馆不再是单纯的建筑物,而是用来引敌人上钩后一网打尽的巨大陷阱。我们并非要忍耐敌人的攻势,反倒要主动迎击打倒敌人。接下来就抱著这个念头行动吧。」
「──原来如此。我大致明白你的想法了。」
不必他说出来就料到作战计画的老人重新眺望体育馆。
「这么一来,问题在于时间。事情必须在那些家伙下定决心前安排妥当。这么一大群人,来得及吗?」
「非得来得及不可。博士,请您也来帮忙。」
「那是无妨,不过──」阿纳莱刚说到一半,脚边窜过一个小巧的身影。
「──约翰!怎么回事,又是复兴派吗!」
一口气冲到白发将领面前,卡夏.玛斯库斯一脸愤怒地问。看来像是她母亲的妇女很快从她背后追了上来。大概是卡夏很想来听讲,约翰从演讲途中便留意到母女两人的身影。
「卡夏……不可以待在这里。你快和小朋友们一起──」
「才不去!我也要战斗!」
卡夏一派理所当然地断然宣言,阿纳莱听到后立刻一拍手掌。
「很好。约翰,也找她帮忙吧?」
「博士?您到底在说什么──」
「我是指人手。姑且不论低年级儿童,高年级的孩子挺有力气的吧?」
老人绕到少女背后拍拍她的肩膀,咧嘴一笑。
「这女孩会成为带动民众的起因。听到军人突然要求帮忙,民众也会感到困惑,有这么小的女孩带头行动,年长者也不能不动起来。」
「但我无法赞同。应该让小孩优先避难才对。」
「说什么避难,要是现在你的计策没成功所有人都将面临危险,没有谁优先可言。不管是小孩或猫狗,凡是能干活的都得要他出力才行。」
阿纳莱边说边卷起袖子准备做事。约翰正感到犹豫,卡夏的声音不断从低处传来。
「我会努力的!吶~约翰,要怎么做?我该做什么?」
少女的双眸认真地注视著白发将领,和初次相遇时一模一样。那股自然而发的勇敢,在他背上推了最后一把。
「……谢谢你,卡夏。那就请你帮忙。首先──能把这张椅子搬到我指的地方吗?」「嗯!我知道了!」
卡夏点点头迅速跑开。人们纷纷望著用娇小身躯抬起椅子的她,好奇是怎么回事。看准这一瞬间,约翰立刻拉高嗓门。
「──在场的成年人,还有高年级的同学!希望你们也像她一样帮忙搬椅子!我们会全力以赴,但想跨越这次危机需要各位的协助!全体合力解决敌人吧!」
儿童们发出一阵骚动。白发将军发挥与生俱来的领导魅力鼓舞感到不安与困惑的孩子们。
「不必担心!赌上母国齐欧卡及『不眠的辉将』之名,我们必将战胜!只要听从我的指示,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受伤!一起奋战拿下胜利吧!」
约翰以快活的语气说道,自己也带头加入作业。当士兵懈怠时,首先得由指挥官带头行动做榜样,他与卡夏一起实践这个原则。
「来,开始吧!让那些坏蛋瞧瞧你们大展身手的成果!」
「喂,你要拖拖拉拉多久!都下了冲锋令了吧!」
「话、话是没错……!但你看看跑在前头的家伙,全都中弹摔倒了!」
当同伴在背后催促,一名民兵胆怯地说。那吓得腿软的丑态,看得担任指挥官的男子啧了一声摇摇头。
「所以才要同时冲锋!愈停留在这里裹足不前状况愈会恶化!如果国军部队在我们镇压体育馆前抵达,到时候才真的完了!」
被提醒时间限制的民兵们脸上失去血色。趁著心生焦虑的他们尚未再度被恐惧控制,指挥官对著他们的背影搧风点火。
「听著,下定决心冲锋!随著号令同时向前冲!这是最后一道命令!我会从背后射杀没迈步的家伙!」
话刚说完他就朝地面开了一枪,对部下们推了最后一把,做好觉悟的民兵们同时奔出暗处。
「「「「「呜、呜喔喔喔喔喔喔喔!」」」」」
一群人集体往体育馆杀过去。空气爆裂声交叠在一块,中弹的好几人向前趴倒。
「别停下!」「冲啊、冲啊~!」
虽然出现不小的伤亡,带头的民兵们仍抵达体育馆入口。由于谁也没有单独冲进去的勇气,他们暂且贴在墙边斜眼偷看里面情况。
「到了、到了!」「冲进去!快点进去!」
他们等人数到齐后再度行动,终于冲进建筑物内。刚穿著鞋踏进去,一名民兵同时喊道:
「谁也不准动!我等是加伦姆王国复兴派的勇士──奇怪?」
迎接他们的──不是一大群害怕的小孩,而是占据整片视野的黑暗。关上所有采光窗的体育馆内部,远比他们想像的更加漆黑。
「一个人也没有。」
「怎么可能!这里应该聚集了超过六百个儿童!」
「说归这么说,太黑了看不清里面……喂、喂!别推!不要推挤!」
背后受到后头冲进来的同伴们压迫,他们不得不在黑暗中前进。换成正规军队不可能发生这种状况,但预期打白天闪电战的民兵们身边并未带著处理白刃战所需的精灵。无法靠远光灯确保视野,导致带头的民兵们膝盖撞上并排的椅子。
「可恶!椅子害人好难走……小鬼头们,别躲了快出来!不乖乖听话你们会后悔的!再敢给咱们添麻烦,就让你们和国军的走狗一起尝尝苦头──」
威胁的话刚说到一半,远光灯自前后左右四方照亮挤在一起前进的他们。
「嘎──!」「咕啊啊啊!」「呜唉!」
霎时间,枪林弹雨甚至没有一声号令就倾注而下。受到重创的民兵们脸色大变。
「可恶!是陷阱!开火反击!瞄准灯光方向!」
「怎么搞的!国军会避免市民遭到波及吧,不是一进来就安全了吗!」
「跟先前说的不一样!小鬼们跑到哪里去了,可恶!」
边咒骂边想躲到椅子后的人、试图逃到同伴背后的人……这些轻率的行动使得本来水准就低的集团更加失去控制。
「喂,别推我!这边可是对著枪口!」
「就算你这么说,同伴一直从后面挤过来……!别推、别推~!」
「前面的家伙在搞什么!后面都挤满了,散开点!」
「被椅子挡著很难走!要抱怨就过来帮忙搬开──呜啊!」
自以为躲进椅子后方的民兵后脑杓中弹趴倒在地板上。看著同伴在眼前一个接一个断气,民兵们越发陷入混乱。
「──继续射击。敌人停止前进了,趁现在狙击。」
从设置在采光窗正下方的踏脚处俯瞰混乱的敌军,哈朗对部下们下令。他们射击的位置不在民兵们前后左右,而是斜上方。地面的远光灯是兼作照明功用的声东击西,灯光源头只放著向一般民众借来的光精灵。
「那些家伙还在朝远光灯方向开火反击,他们没确实掌握体育馆的构造,没发现射击来自上方。」
「发现状况和预计的不同,应付不来了吧。终究只是一群外行人的乌合之众!」
米塔士官长哼了一声扣下扳机。在敌军集团另一头,米雅拉等人也正展开同样的攻势。原本打算在光天化日下猛攻的民兵们曝露在出乎意料的奇袭下,在猛烈的夹击中一一丧命。
「──好。跟预测分毫不差。」
馆内北侧放下布幕的讲台上,有一双眼睛眺望著那幕妻惨至极甚至显得滑稽的景象。护著背后数十名一般民众,包含约翰在内的六名士兵与阿纳莱在此待命。 「
让一般民众躲避到讲台上及收纳空间里后引来敌人,由并排在采光窗踏脚处的风枪兵集中射击──真是漂亮。可以说是我想得到的范围内最佳的策略。」
「这不值得夸耀,因为策略是建立在民兵水准低落的前提上。」
白发将领压低音量回应,眯起眼睛掌握战场情形。从两个入口侵入体育馆内的大多数士兵远离讲台上的他们,不知为何朝著位于反方向的南边前进。
「而且博士的办法看来也发挥效果了,大多数敌人正朝著我们的反方向前进。藉由障碍物的配置来诱导动线……我记得您是这么说的。」
「正是。如果只是单纯排椅子当路障,那些家伙想必会毫不犹豫地推倒。但人类可悲的习性是,只要发现一部分障碍有缺口就会忍不住往那边跑。那些家伙也不例外,无意识地往椅子排得较少的地方移动,走上我们刻意设置的路线。结果就朝著我们反方向前进了。」
阿纳莱露出大胆的笑容说道。这正是连儿童也动员来帮忙的突击作业的成果。近距离目睹诱导的效果,约翰点点头。
「工具室位于讲台两侧,收纳空间在我们正下方。拜路线诱导所赐,大幅降低了一般民众被战斗波及的可能性。」
「就是说吧。不过这还不够保险,一个团体中必定会有乖僻的家伙──看,就像那样。」 大概是想逃离射击,在老人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名民兵离开同伴集团推开椅子往讲台方向跑来。约翰瞄准他的腹部亲自扣下弩弓扳机,中箭的民兵发出惨叫蹲了下去。
「我们待在这里,就是为了解决漏掉的人……不过……」
约翰注意不发出声响,谨慎地换上新的箭矢。在他背后,孩子们的呜咽声此起彼落地响起。
「──喂,等等。有什么声音。」
听见同样声音的民兵告诉走在前头的同伴。
「……在后面,从后面传来的。是小孩子的哭声。」
「在灯光的反方向?……喂,难不成咱们上当了!」
敏锐的人察觉状况,开始传达给周遭同伴。
「你们也掉头!小鬼们不在那边,躲在反方向!」
「什么?」「开啥玩笑……!」「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干掉了!」
人群在狭窄的空间内肩靠著肩掉头。在高处俯瞰的哈朗等人没有错过那显而易见的行动变化,还不到十几秒后,来自上空的射击便朝著讲台附近的民兵倾注而下。
「呜喔喔喔喔喔喔!齐、齐射像雨一样密集……!」
「可恶!对方也发现咱们注意到了!」
「快搬开椅子!一路冲到另一头──!」
民兵在扑来的枪林弹雨中拼命推开椅子接近讲台。约翰将那来势汹汹的景象当作预料之中的结果静静地接受。
「……果然变成这个样子。唯独这一点是无可奈何,要求低年级的孩子一直屏息沉默到一切结束为止也是不可能的。」
自背后传来的小孩哭声,已从呜咽变得接近哀鸣。但约翰既不烦燥也不焦虑。他一边觉得害得应当保卫的对象陷入恐惧的自己很没用,一边与周遭的部下们一起替手中的弩弓上刺刀。
「我去迎击过来这边的敌人。博士,这次请您退下吧。」
「有必要的话,白刃战也不在话下吗?不眠的辉将也擅长玩斗剑?」
「我不曾输给军校同期的同学过,敌人也因为再三的射击消耗很大。不过──在讨论擅不擅长之前,这就是我的命运。」
白发将领扬起嘴角微微一笑地断言。相对的,阿纳莱听到之后皱起眉头。
「命运……吗?我无法同意。这不是科学的语言。」
「像灵魂一样吗?不过,我并不怀疑命运的存在。」
约翰.亚尔奇涅库斯毫无顾忌地表明信念,在脑海中描绘起那至今依然反覆梦见的白日梦。创造出他这个人类的开端,那绝对无法忘怀的景象。
「只有我一个人在那片地狱中得救──这不叫命运又叫什么?」他露出毅然决然的神情喃喃低语。一脚踏在讲台边缘,一口气跃入战场。
「──出发!」
战斗开始。约翰一箭射穿奔来的敌人躯体,另一名部下紧接著拉近距离以刺刀补上致命一击。红色的液体自抽回的刀锋滴落。
「呼……!」
两名民兵立刻冲了过来。约翰迎战其中一人,压低身子刺穿他的胸膛。即使被敌人临终咳出的血花喷了一身也不退缩,白发将领毅然地继续指挥。
「别放一个人过去!挺身而出保护孩子们,我们是最后一道防线!」
他毫不犹豫地下令死守。一名民兵像头山猪般看准防御的空隙猛然冲向讲台。
「呜喔喔喔喔喔!」
「──!别想通过!」
察觉没有部下来得及应对,约翰放开装著搭档的弩弓同时毫不犹豫地扭住敌人。跟他扭打在一块摔倒的民兵骑在约翰身上,举起刺刀对准了他。
「放手,混帐东西!去死!快受死吧!」
弩弓倾尽浑身之力压了过来。约翰双手抓住弩弓,也用尽全力推回去,凭著难以感觉出姿势不利的强劲力道,使得刺刀刀锋在逼近咽喉处停住。
「……!……这么想杀我吗,所谓王国复兴派的勇士。」
「没错,赶快受死!什么多民族共存共荣!这里是我们的国家!」
面对那赤裸裸的真心话,约翰无畏地扬起嘴角。
「这句发言让我确定──你杀不了我,你没有天命相伴!」
这句笃定的台词一说出口,约翰施出比刚刚强上两倍的臂力将民兵推回去。对方不由得踉跄,在下一剎那感到背后有一股寒气。
「──咦──」
断绝性命的刀光一闪,转身到一半的民兵身首异处。保持一头雾水地迎向死亡的表情,男子的头颅咕咚滚过地板。
「约翰,你没事吧!」
手持染血的短刀,拯救主人脱离危机的米雅拉.银奔向他身旁。约翰也立刻站起来表明自己平安无事。
「谢了,米雅拉。有你在我就心里踏实!」
「我会赌上性命保护你。来,到我背后来!」
她露出与平常截然不同、属于战士的神情,以双手握住短刀。约翰捡起弩弓准备和她一起拼战到底,忽然察觉情势变化。
「你看,米雅拉──敌军正在撤退。」
「──后面的家伙开始掉头了。是被同伴受创的惨状吓到了吗?」
敌人从两个入口逃向体育馆外的样子,被占据高处的哈朗看得清清楚楚。在他身旁持续射击的米塔士官长一脸理所当然地宣言。
「胜负已定!我们头儿果然是无敌的!」
哈朗也轻轻颔首同意。但那一瞬间,他越过厚重窗帘的缝隙在校门另一头看见熟悉的军服身影。
「国军部队似乎也抵达了。逃跑的家伙交给友军处理,我们得扫荡馆内的残兵。」
壮汉发出著眼于战斗结局的指示。正如他所言,接下来的状况都是甚至连战斗也称不上的消化赛程。
「约翰,成功了!我们又打败了那些家伙!」
一爬出讲台下的收纳空间,少女立刻找出白发将领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奔了过去。
幸存的民兵接受战败的事实陆续投降,全体由赶到的国军押走之后。从紧张感获得解放的人们热闹的声音充满了风暴过后的体育馆。
「卡夏也辛苦了。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听我说,因为有孩子在哭,我一直握著他的手喔!」
当卡夏自豪地报告,约翰蹲下来配合她的视线高度,露出笑容点点头。在一旁看著两人的互动,阿纳莱频频点头。
「看样子事情解决了。一般民众无人受伤,士兵伤势也只限于轻伤。非常好的结果。」
听到他的声音,白发将领站起身挺直背脊转头面对老人。
「这是因为有博士相助……在回报您上次的恩情前,我又欠下了更多人情。」阿纳莱抓准机会对低头道谢的青年说个不停。
「那么,我要立刻行使这笔债权。可以让我诊察你的身体吗?由我跟著你们行动,对工作的影响应该不大。」
老贤者探出身子重复先前的提议。回想起阿力欧要求他再也别去见此人,约翰考虑了一会──脸上浮现认命的苦笑。
「……承蒙您两次相助,实在难以拒绝。」
他一边回答,一边在心中向义父道歉──他只得承认,这名自称是科学家的怪人超乎常规的理性与一举一动都吸引了自己。
「……不过博士,真的没关系吗?配合我的行程行动,对老人家来说有些吃力。」
「别瞧不起我,小伙子。你以为眼前这个人是谁?有人叫我『渎神者』,我可是靠这双健步如飞的快腿逃离神的追缉长达五十余年吶!」
阿纳莱说著拍拍大腿。约翰确定──他将和老人长期来往。
从初次交谈的那一天起,他就有预感无法忽视这个人的存在。约翰随著不可思议的畅快感受体认到,预感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