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这是个何等阴郁的早晨。很遗憾,我连形容这份阴郁状态的形容词都不知道。被标识为九月十二的星期三早晨。星期三有体育课,我郁闷的原因就是它。

“……呜呜……不想起来……”

我的房间是和室。因为和室不适合放床,所以我就在铺于榻榻米上的被窝里,从安稳的噩梦中醒来,回到了炽烈的现实,然后小声地嘀咕了这几句话。没觉得发困什么的。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跳动的心脏已经不能让血液循环到全身各处,所以我醒的很充分,意识已经完全清晰了。但我怎么也不想从被窝里爬出来。谁会高兴地祈求缩短距离去断头台所剩下来的时间呢。所谓的断头台当然是比喻,之后我不得不去的地方只有平和的高中——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是经常有的。对我而言,今天的体育课就刚好是那个。

前天的体育课上,不幸「事故」——「事件」向我袭来,那个「事件」让我坠入了一种甚至连快要死掉的我都想说「干脆让我死掉」的境遇。因为一想到这事儿就头痛,所以现在我决定不去想。总之以这个「事件」为起因,我相当认真地考虑过了逃课休息的借口。

但是逃避事实不是长久之计。与梦中不一样,「现实」这家伙是毫不留情的。我会被它猛烈的责骂,然后它还会让我往前跑。即使眼前出现了通向地狱的悬崖也会。

我在被窝里磨磨蹭蹭了一会儿,听见有人敲门,就抬起了头。

“小耶……起来了吗?早饭做好了哟”

是妈妈的声音。

“……嗯”

我尽可能平静地回应了下。

“知道啦,换好衣服就过去……”

没有选择的余地,这点我是知道的。

反正我是瓮中之鳖。

没有逃路。原本前辈就不会让我跑掉的。要煮要烧都是他的自由。

房间里的东西过于凌乱并非是母亲整理能力的问题。倒不如说父亲的「收集癖好」是最大的原因。我家整体上处于混沌之中,简单的说就是乱七八糟的。就连我现在呆的这个饭厅也毫不例外,旁边唯一空出来的椅子上也坐着棉绒玩具熊,地板上连落脚之处都没有……就算没有到这个程度,但也到了「只有落脚之处」的地步了。倒在地板上的东西,一个个去看的话,就会发现有儿童向的双六,不知道哪个国家的工艺品面具和图腾柱,油彩绘的画布,图画书和家庭医学软盘,柔道服,破电灯泡,谁的夹克,文艺杂志,G-SHOCK——节操都掉光了。没有分类。怎么回事,这片无法地带。这是多啦A梦翻乱的口袋的内容物吗。没有食物和动物的尸体至少算幸运的了。但是因为上述的事实,这还真是惨不忍睹的光景。明明就没有有机物,却有腐败的趋势。

我呆呆的看着爸爸——这个惨状的元凶,然后说着好像每天早上都说的话。

“……爸爸,不要把垃圾丢在地上啦。我说,你不要再增加垃圾了”

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喝着咖啡的爸爸听到了吗?没听到吗?只是嗯嗯的含糊回答了下,也不把女儿说的话放在心上。这又像往常一样,没有效果,因此我差不多死心了。但是人类是不会放弃可能性滴!说不定,虽然是万中无一的可能性,爸爸也有可能会真心接受女儿的意见,从而改善房间的状态——我这样思忖着。一想到自己的行为并非是无用的,我就安心了——所以就没有放弃每天早上向爸爸抱怨几句。

……虽然好像完全没有效果。

爸爸是个喜欢胡乱增加东西的人。他的兴趣广泛。不管是什么,只要是他中意的东西,他都会毫无节操地全部买下来,然后把它们乱丢在房间里。接着玩了一会儿就很冷淡地忘记了它们,接着又买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乱丢在房间里。不断的重复这个过程。这种生活持续了一阵子家里就已经是这种感觉了。

因为妈妈是个理性的人,所以会趁爸爸疏忽的时候,仔仔细细的清理掉垃圾。但是不知为何爸爸却不以为然,仍然把自己过去买的,只能让人认为是垃圾的东西放在家里。话说,麻烦的是妈妈想要丢掉它们的时候,爸爸又会理直气壮地生起气来。”不要浪费东西”这个是爸爸的主张。

“阿拉阿拉……”

妈妈看了下我,然后微微一笑。妈妈这个人完全没有恶意之类的负面感情。像天使一样温暖,特别温柔的母亲。就是有点老好人过头的趋势。

“总觉得今天有点杀气腾腾呢,小耶。是不是血压突然升高了……?对爸爸做的事情逐一生气的话,身体会吃不消的哦?不能生气。好啦好啦,吾儿的花生酱,钙多多哦,吃掉它不就能消气啦,呵呵……”

……那个,母亲大人,其实钙不是镇静剂,没有那种效果。

虽然我想那么说,但是以天真的妈妈为对手,我就锐气顿减了,然后就按照她说的那样,在面包上涂上一层厚厚的花生酱吃下去了。……好甜。

母亲幸福地注视着那样的我。

“孩子她爸也是的,小耶生气也不是不无道理的啦。请你稍微自制一下吧……”

嗯嗯,爸爸含糊的回答了下。不过只是这样妈妈就满足了。

然后好像突然想到一样,换了个话题。

“话说起来,小耶,体育课有好好的见习吗?”

“……呃”

「体育」这个单词就像咒语一样,用邪恶的力量猛烈攻击着我的心脏。

体育——选择科目——体操——不破前辈——。

前天的噩梦在脑袋里浮现。遮掩住跳的虚高的心率,我回答道。

“体育——……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确认下。之前有体育课的那天,就是前天,小耶带着一副比平时更加疲惫的表情回来了,所以我担心你不是被老师还是谁强迫上了体育课了吧。你瞧,好像谎称见习生偷懒休息的孩子不是也有很多吗。也有老师片面地将见习生断定为偷懒休息的孩子,强逼他们运动的事情——笕的夫人如是说。不过小耶是真的做不了运动,要是他们勉强让你做运动的话,我就必须向学校抱怨,我是这么想的”

“啊啊——”

什么——这种事啊

我的确在前天的体育课上运动过了,但是母亲的担心完全偏离要点了。不过母亲为我担心,我还是单纯地感到很高兴。

话说——为什么那天身体的状态很奇怪。虽然最后马上就恢复正常了,那种呼吸困难是怎么回事呢——。告诉妈妈比较好吗,不行,我不想让她再操心了。反正马上就恢复了,一定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吧。那种程度的呼吸困难的话,到现在为止也有好多次了。

我思忖着,暂且为了让妈妈安心,我笑了笑。

“没事,没有那种事情啦。说起来,我的任课老师就是玩忽职守的。几乎就没有在课上露过面的老师怎么可能强迫学生做运动呢”

“呵呵,那么的话那也个问题呢……”

这样就安心了吗?妈妈笑了。

“不过我听说笕的女儿,喜久子就被老师逼去跑步了。你瞧,那个孩子虽然没有小耶这个程度,但是身体不也是不好吗?据说体育课的时间结束之后,她心情很糟,然后就去了保健室。真是可怜呢……”

笕——喜久子。

不是很想听到的名字。

“……”

我再一次感到不高兴,将镇静用的花生酱粗暴的涂满。

闻到了夹杂在风中,令人心情愉悦的海水香气。虫儿们在广阔的森林里吱吱地鸣叫着。我独自一人走在烂到连铺设修缮都不可能的泥巴上学路上。早晨的太阳以它特有的光辉照耀着,天空今天也染上了比宇宙更深的蓝色。

无视丢在一旁的农具,穿过锌铁皮屋顶的仓库。比人类更加勤奋工作的稻草人今天也在和鸟儿们战斗着。旱田显得非常丰饶,绿意在那里暴发。小老鼠毫无戒心的在排水渠里轻快的走着。

从昨天早上开始就被渐渐弄脏,到了夜里又被清洁过的新鲜空气。不含任何有害物质,溶入了生命的空气让人的身体充满精神。

望着天,看着地,我分开迎面而来的空气,走在路上。

我感觉到我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笑了笑。

我住在一座叫做火蜥蜴的岛上,它小的在日本地图上就只能看见尘埃。虽然好像有与之相应的人数住在这里,但是动物和鸟占的比例还是要多,作为人类的我不由得在生物学上感到脸上无光。唧唧喳喳的鸟叫声传到耳边,我脚步沉重的上学去了。学校怎么没有因为火灾什么的消失掉呢。

学校离家很近,走几分钟就能到了。因为没有坡道和高度差,所以体力为零的我也不会感到气馁,每一天都能不在途中死掉,好好地到达学校。

都市那边,早晨现在这个时间左右,街道上到处都是上学途中的学生吧。但是在学生人口非常少的这个岛上应该看不到的,街道上都没有什么人气。只有在远处的旱田里某些人已经开始作业,同时我也能瞧见稀稀落落地走在街上的人影,不能说完全没有人。只是没有喧哗一片寂静,自己的脚步声夸张地回响着。

因为这儿那儿的居民家都是旧时代的,所以砖瓦屋顶很多。虽然我是在城市出生的,但在还没有开始懂事之前就搬到了这座岛上,所以城市的情况一点都不知道。虽说本土那一带大张旗鼓地建造高楼大厦,但我却根本无法从那种光景里体会到真实感。也通过电视什么的看过,但都是SF小说中的未来都市和平行的假象空间。我觉得就算能到城市去一会儿也好啊,但是那里的空气一定是有害的吧。不对——就算说是城市,空气也是用氮气和氧气作为主要成分规规矩矩地构成的吧。父母考虑到女儿(我)病弱的身体,就搬到了这座空气清新的小岛。听过了这样的故事,不知怎地,我就形成了一种城市里面充满了有毒气体,类似于这样的怪印象。只能想象的出汽车和工厂在城市里面吐着漆黑的烟雾——这样偏激的光景。爸爸说过了,在城市梦想和希望都是收费的。没有比这个岛更加美好的地方了。我也赞同这点。天空的蓝色,大海的苍色,云朵的白色,森林的绿色,太阳的银色,月亮的金色,砖瓦的黑色,旱田的茶色。

太美妙了。城市化真是无聊。乡下的田舍有什么不好的?即使未开化,即使落伍,这里也还是这样的乐园,人无论在哪里都是人。在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都不能获得幸福的家伙,不管去哪里也是一样的。比起改变周围的环境,首先改变自己试试。不这样的话,根本性的变化什么的是不可能造访的。

——之类的。

因为青春的过错,我仔仔细细地思考着这些不是很懂的事儿,瞧见在路前方不远处居民家的门开了。出现在田间小道上漂亮西洋风建筑……他们家确实是在今天早上的话题里出现过的,笕喜久子的家。也就是——。

打开门出来的喜久子注意到了我,然后向我招手。

“早上好……”

喜久子那拼命强装开朗却破绽百出的笑容。

这个喜久子是个不擅长建立人际关系的女孩。

“早上好”

我随便地回应了下,叹了口气。从一大早开始就遭遇到了麻烦的人。

因为我的妈妈和喜久子的母亲不知为何关系很好,所以她们经常交换着毫无价值的话题,这种事的兴趣是一下子就高涨起来的。然后交换的话题通过饭桌传入我的耳朵里,自然而然我就对喜久子的情况了解得很详细了。虽然不是我特意想去知道的,但喜久子的过去我还是知道了。

喜久子和我一样都是从城市搬到这座岛上的女孩。不过她是最近搬来的,理由并不是像我一样的养病,好像是所谓的「欺负」。

我想「欺负」这个词是和「少年犯罪」呀「家庭暴力」呀,同一个系统的单词吧。虽然我对这个词实在是没有现实感,不过喜久子是受到了欺负,受不了了,话说的不好听一点——貌似就是「逃亡」到了这座岛上。也许就算说是「避难」也可以。喜久子具体受到了怎样的「欺负」我就没兴趣了,所以不知道很了解。在这座远离城市,不存在「欺负」这种东西的悠闲小岛上,让人生从零开始重新来过。似乎这就是喜久子父母的想法吧。听说喜久子自己也——强烈地希望这样。

但是,这个计划半点也没有成功。确实这座岛上不存在「欺负」这种东西。话说起来为什么喜久子会被欺负,那是因为她拥有着被欺负的因素,总而言之就是性格黑暗,过于认真,不会说话,总是惴惴不安,没有决断力,没有协调性等等。在这座没有「欺负」的小岛上,这样的人虽然不会被淘汰,但还是会被敬而远之。也就是说即便到了这个岛上,喜久子的幸福度只是回到了零,没有往正也没有往负变动。

是的——就算换了地方,什么也不会改变。只要本人不改变,就不会有根本性的革命。不管怎么移动,地球都不会停止自转,世界也一定不会改变。喜久子理解这点吗,最近她好像在努力让大家接受她,但是那个方法一点都不管用。

我想那也是没办法的。喜久子在城市就没能发展出人际关系。对人关系的诀窍——她不可能知道吧。不能掌握技巧所以就独成一派了。

不过没问题吧,我这样想到。明明没有谁会教燕子筑巢,它自己就能用泥土把巢筑的好好的。人类也是,和他人形成人际关系的方法是本能性知道的。虽然筑巢的时间会有个体差异,但是人类的寿命很长。只要不放弃的话,应该一定会在什么时候做出个漂亮的东西。

——大概。

时针转动的速度不是一定的,这种小事就连小学生都注意到了吧。一秒钟的时间有这么长吗,

我再一次感到了厌烦。我用平常的速度走在路上。在我的后面——绝对不会绕到我的旁边或者前面,就像背后的幽灵一样,静静的,不是和我走在一起也不是尾行,不知道准备做什么的喜久子跟了过来。要一起去学校的话,明明直接走在我旁边就好了。笕喜久子这个家伙,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什么事都看他人脸色行事。

这个——与其说是她的性格,倒不如说是无论她做什么都会被人吹毛求疵,被人抓住话柄,一直苦恼过来的受欺负时代的后遗症吧,但是用那种态度,是不可能建立对等的人际关系的。虽然我想这么说,但又想到即便说了也白搭吧,所以我就没说了。

“……西,西表同学”

仿佛压低到极限一般,并且听起来感觉教养很好的喜久子的声音……

“嗯……?”

我一回头,她就沉默了,所以我就看着前面附和道。

“话说,不要叫我「西表」叫我耶麻子就可以啦,叫我西表不是太长了么?”

“对……对不起……”

……所以说,为这点小事就道歉真是太没用了。

像这样,以弱小的自己作为魅力的话,我这边也会纠结的啊。因此学校里的家伙们对喜久子都是小心翼翼的。对她格外见外,冷淡,仅仅做做表面功夫。

不过和喜久子说这个,她会困扰吧,因此我就没说了。

为什么她总会让别人想说她点什么的的性格怎么也改不了。

我尽可能亲切的反问了下说到一半的喜久子。

“……那么,有什么事吗?”

“嗯,嗯嗯,那个——”

喜久子吞吞吐吐的。她在我身后,因此,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不过,反正我一转过去,她也是在低着头,根本看不见表情吧。

“怎么了?”

“嗯,嗯——”

我微微地回过头瞥了她一眼。喜久子吓了一跳,沉默不语。

为什么要做出那种好像做了坏事的表情啊……。不过我还是希望你的行为举止给人的感觉更加正常点。嘛……那个,让平常变「平常」,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不过它可能是件很费劲的事吧。

此外,适可而止吧,我的忍耐也要到达极限了。

不行,这样下去貌似我就会对喜久子发火的。不行不行……总觉得,我这样的家伙,明明体弱却好战。在野生动物的世界里像我这样虚弱又血气方刚的家伙,会第一个先死掉吧……

“呃,是呢,问了你奇怪的事……”

“那个——”

所以说你要说什么,请不要畏畏缩缩的。你是猜谜节目的主持人吗?

我再次转向喜久子,这次她没有把视线移到别处。

“南爱治君——是个怎样的人?”

喜久子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在校门口与爱治君意外地相遇了。

今天也是干净的高中制服。温柔的眼睛。自然的笑容挂在脸上。

“早上好,两位”

爱治君心情愉快地说道。我转向喜久子,指着他说道。

“……要说是怎样的人——就是这样的人啦”

“……”

可能因为喜久子是在城里长大的吧,她做出了一副我在这个岛上未曾见过的无精打采的,灰心丧气的,不过却又安心的复杂表情。对我来说,人生经验尚浅,不能从那个表情揣测出她的内心之类的。

“早上好,爱治君,你今天来的很早呢”

“嗯,我家附近在施工,一大早就被吵起来了。真是个烦人的闹钟呢。睡多了似乎就会疲惫不堪”

“今天也有体育课哦?睡眠不足的话不就会晕倒嘛?”

“啊哈哈,我是优质健康儿啦,因此,睡眠不足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能够很平常的交谈,喜久子为此感到高兴。以喜久子为交谈对象,对话不可能这么合拍到这个程度吧——啊啊,果然爱治君最棒了。我的体细胞的各个角落都有被净化到感觉啊。最最最喜欢爱治君了。

“说到晕倒的话——”

三人穿过校门,走在只是广阔的校园里,一直到逐渐风化下去的我校校舍为止。

果然没有一点人气,鸦雀无声。这样的情景在城里的学校,若不是清晨或者深夜恐怕是拜见不到的吧。

“——笕,听说在这之前的体育课上你晕倒了?没事吧?”

嗯,我想起今天早上从妈妈那听来的喜久子的事情。

不过我完全忘记了。爱治君连这个都记着的这份温柔让我非常佩服。

“……”

喜久子没有回应。

阿勒?我想到。

怎么了啊,我转向喜久子。她低着头,好像在惊讶着什么的看着爱治君——不对,盯着……?这是怎么回事啊?喜久子的表情就像是心怀警戒地保护着孩子的母猫一样,到了一种令人害怕的程度。

“……怎么了,喜久子”

“啊”

喜久子看了下我,又回到了往常的喜久子了。

爱治君不由得对那样的喜久子一脸寂寞地注视着。

不久就到了鞋柜,对话到那就中断了。我不由得感到不安。

笕喜久子包含敌意的表情。

南爱治寂寞的表情。

丢下我,两人之间某些激烈的感情错综交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的我因此感到困惑。

接下来就是执行死刑的时间了。

我换上体操服,脸上的血色正在逐渐失去。时间是在第五节课和第六节课之间,也就是说必须在这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内换上体操服,做完体育课的准备。是的,星期三的第六节课是体育课。体育这个词,在我这里被分类为「拷问」的同义词。当然「拷问人」这一栏上标上了「同义词→不破风和」。

我想起了前天的课。一如平常的体育课,第一次成功做到的前滚翻——。

那个时候,顺着翻转的势头,一直偷偷藏在口袋里的写给爱治君的情书掉了出来。就在前辈的眼前。

更加糟糕的是——那封情书交到了前辈的手上,我当然想要拿回来。但是因为体格差异,我什么都做不了,前辈就把信看完了。我对爱治君的思恋,所有的爱的告白,只要被看到就觉得要死了的话语,各种各样都被前辈悉数知道了。有洞的话我真想钻进去。我抑制不了这份快要发疯死掉般的羞涩,丢脸地嚎啕大哭起来,想要从前辈那里把情书拿回来。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前辈保持着手持情书的姿势说道。

“——好的”

前辈发出了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的声音。

“不要再哭啦,我不会和别人说的——也不会用这个笑料威胁你的哦”

温柔得令人不可思议地说道。

“——话说,本大人不会帮助你恋爱吗!喂,山猫?”

之类的。感谢你和我说了这个除了麻烦以外就什么都不是的宣言。

前辈一副找到了玩具的孩童表情。

“喂,过来过来,等一下啊山猫。反应迟钝的家伙,笨蛋”

前辈依旧用粗辱口吻说着。体育馆的角落里,他就像耶稣一样镇坐在叠起来的白色护垫上。总觉得看上去非常了不起。

我当时一定是悲怆的表情吧。为我之后会被他怎么样了而感到不安极了。有种想象不到的恐怖东西在等候着我的预感。生物性质上回避危机的本能正在全力敲响警钟。快逃!快逃!快逃!

“老师说了哟,今天也给我去做体操啦”

“我要见习……”

我如同幽灵一般的声音。

前辈豁达地哈哈大笑了起来,说”你不要摆出一副这样不安的表情啦”

明明断头台就在眼前,却表现得悠闲,这样的人只能是个笨蛋吧,我是这样想的。

我刚想到断头台前辈在做什么呢,就发现他原来在护垫上做着柔软体操。明明是个汉子身体却很柔软。在立位体前屈这一项创造了历代最低位记录的我老实地表示佩服。这个人的前世一定是章鱼吧。章鱼也叫做乌贼。闲话就到这了,快点把我煮了或者烤了吧。

“尽管如此也要见习吗?为什么,你会被父母告知不能运动呢?”

“像那样的事情——是委婉地对我说的”

“委婉的说的话就不要在意啦,这种像社交辞令般的东西。要是真的是危险的事情的话,就会用更加严肃的劝告,因此今天也以未来的体操选手为目标吧!”

“……我,我想你说的也是吧”

我自暴自弃地耸了耸肩。

前天成功做到的前滚翻的诀窍我牢牢地记住了,难易程度相差不大的后滚翻也经由前辈的指导成功做到了。果然很快乐。只有身体在运动的时候才能忘记讨厌的事情。我的坏前辈的事情,南爱治君的事情,笕喜久子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自己的事情,都会混合溶解在身体的翻转,心脏的脉动,肌肉的摩擦之中,并且能够如同爆炸一般地被吹飞。

于是做了三十分钟左右的主动性的翻滚,但是前辈突然之间就说今天的练习到此为止了。因此,我一边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一边停止运动抬起头来。

最糟糕的齿轮经过短暂的休憩后再次开始转动。

“要开始了吗”

“开始了”

前辈抿嘴一笑。

“要开始什么了?”

“作战会议”

前辈抿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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