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油炸克斯茍鱼拌酒醋 ─
1
「哎呀,能像这样再次与巴尔特阁下把酒言欢,真是太愉快了。察尔克斯大人、葛斯阁下也别客气,多喝两杯。这次见面是从湖畔一别以来了呢。在那之后我们去了寇安德勒城,事情的发展都如巴尔特阁下所料。要是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过去,肯定得死在那里了。您是我的恩人。」
「看您身体健壮真是太好了。这么说来,恭喜您擢升为伯爵了。而且还担任边境骑士团团长,这下我也得改改自己的说话方式了。」
「哈哈哈,如果您要这么说,您是王子殿下的师父,还是国王陛下的贵宾。但是在下不擅长这些死板的东西,请您照之前的方式说话吧!」
「这样省事多了。巴里•陶德阁下还好吗?」
「他很好,还升为上级祭司了呢。在那之后,他正式被任命为枢密院成员。虽然在那之前,他也被视为国王的私人顾问,不过现在终于可以参与国政了,而且也在继续经营孤儿院。」
「这样啊,听起来十分活跃呢!真是太好了。」
「话说回来,我对刚才那位和提尔盖利伯爵同行的仆人有点印象呢……」
「哈哈哈,被你发现了吗?他是朱露察卡。」
「果然是『腐尸猎人(茍拉彻萨拉)』朱露察卡啊。」
「翟菲特阁下记忆力真好。」
「伯父,『腐尸猎人』是什么啊?」
「没什么,哥顿,那是朱露察卡的绰号。」
「喔~朱露察卡还有这种绰号啊。」
「巴尔特阁下,为什么那个男人会和你们一行人同行呢?」
「这……是个奇特的发展。但那位朱露察卡是个办事能力极强的男人。」
「哦?」
「嗯。侦察、交涉、传令及探索的工夫都是一流的,不,可以说是超一流。」
「居然是这么厉害的人啊。」
翟菲特这么说著,看起来却不怎么佩服的样子。或许从翟菲特的立场来说,不管他多么有才能,要把一个前盗贼放在身边还是会感到排斥。巴尔特察觉到这一点,决定换个话题。
「翟菲特阁下,话说回来。」
「是,怎么了?」
「站在让您请客的立场,这话实在很难说出口……」
「哈哈哈,您想吃什么吗?巴尔特阁下是个美食通,请您尽管开口。」
「有油煮吗?」
「油煮?」
「对。这道是用油代替水把食物烫熟的料理。在席马耶有人做了柯尔柯露杜鲁的油煮,以及伯特芋的油煮。」
「喔!您说的是炸物(史克库)吧?」
「这种料理叫史克库吗?」
「对,在帕鲁萨姆的王都也是随处可见的料理。但是,那也是极为深奥的调理方法。」
「喔喔~」
「王都也有柯尔柯露杜鲁及伯特芋的油煮,虽然比较偏庶民料理就是了。」
「哈哈,这样啊。听说在席马耶是小摊贩在卖。」
「在我等边境骑士团中,油是贵重物品,不太会端出油炸料理。但若是为了巴尔特阁下,倒是可以准备。我先让人去问问现在能不能在这里做油炸料理。」
勤务兵跑腿去问,回来时告知得到的答案是能炸克斯茍鱼。
巴尔特听了这个回答,内心十分沮丧。他想吃以柯尔柯露杜鲁极为柔软的肉所做成的炸物,想吃得不得了。克斯茍鱼是可以在奥巴大河捕获的小鱼。除了可以煮来吃,也可以晒乾作为存粮。不过它有许多细小的鱼刺,说不上是美味的鱼。不过既然别无选择,就只能吃了。
「喔喔,这样吗?那么,我想吃吃看克斯茍鱼的史克库料理。」
「好的,巴尔特阁下。喂!给我端一大盘克斯茍鱼过来。」
「是!」
──不,不用那么多。
无视巴尔特的心声,一大盘满满的克斯茍鱼被端了上来,等待的时间意外地短。被端上来的盘子之巨大及克斯茍鱼的分量之多,让巴尔特瞠目结舌,不过在下一秒,一股难以言喻的香味刺激著巴尔特的鼻腔。
「喔喔!伯父,这东西怎么这么香啊!闻起来像把酒醋温热后的香气。」
没错,这是加热酒醋后散发出来的香气。不过,这不是把酒醋煮到沸腾,而是稍微温热过后的香气。这香气畅快地直冲鼻腔深处,非常诱人食欲。
盘子放在桌上──放在巴尔特的正前方,上面盛著大量油煮过的克斯茍鱼,不过,克斯茍鱼上覆盖了某种东西,然后被浸入酒醋之中,上面洒了一些切碎的土鲁齐叶。
巴尔特被香气吸引,将克斯茍鱼的史克库送入口中。
──喔喔!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滋味。放到舌尖上的克斯茍没有他预料中的黏稠,口感十分清爽。用牙齿咬下鱼肉,在酥脆的口感之后,鱼肉被痛快地咬断了,接著嘴中满是鲜美的汤汁。此时,巴尔特终于认出洒在克斯茍上的东西是什么了──是面粉。他们在克斯茍上洒面粉,再下去油煮。这个动作除了能增强食物的香气,同时还能增添几分愉快的口感。应该还有封住鲜美滋味的效果。
最抢戏的是感觉就要从口中满溢而出的这股酸味!
酒醋中加了些许甜味,所以这股强烈的酸味不会令人感到不快,但只要咬下去,甚至令人觉得带著酸味的气息会从鼻腔泄漏而出。巴尔特不禁闭起眼睛,享受这股强烈的美味。
等了一会儿,再咀嚼口中残留的克斯茍鱼肉。不可思议的是,细小的鱼刺完全没有刺伤巴尔特的口腔。香软酥脆地逐渐碎裂。即使只是一片细小鱼刺碎片,感觉都带著十足的香气,相对于柔软的鱼肉,点缀出不同层次的口感。
──这是克斯茍鱼?不过,看起来确实是克斯茍鱼。唔唔唔……
接著,巴尔特一次把三只左右的克斯茍鱼放进嘴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咬碎鱼肉。
──喔喔喔喔喔!
没想到把这鱼咬碎是一件这么畅快的事。假设如果单纯把克斯茍鱼做成史克库,鳍或鱼刺肯定会伤到嘴巴。不过因为有泡在酒醋中,让经过油煮烹调的鳍与鱼刺软化,只要轻轻挤压就会脆化断开。
该惊讶的是完全没有一丝腥味。没错,柯尔柯露杜鲁的油煮也是一样。称为史克库的调理方法似乎有消除腥味的功用。柔软的鱼肉紧致地恰到好处,这样煮起来的鱼不论几只……不,不论几百只都能吃得下。
切碎洒在克斯茍鱼肉上的土鲁齐叶更是一绝。和史克库的油腻、酒醋的酸味调合得恰到好处,不仅可以防止油臭味窜入鼻腔,还提升了整体的味道。再仔细一看,上面还撒了黄色蔬菜或某种佐料。这应该是偶尔会冒出一阵辣味的真面目吧。
「喔喔喔!好好吃!真好吃啊!」
哥顿朗声表达著他的感动。
「看来您们十分中意,真是太好了。不过,这道克斯茍鱼的史克库的确很不错。优点应该是很新鲜吧,刚炸好的温热料理更好。嗯,感觉这道料理配麦酒,比搭配葡萄酒更好。喂!把麦酒拿来!要冰透的!」
「是!」
巴尔特心想著自己喝葡萄酒就好,但没有说出口。他不想抹煞东道主翟菲特的一番好意。坦白说,他不喜欢麦酒。他不喜欢卡在喉咙深处的强烈后劲,总让他觉得有股焦味。如果是在没有其他饮品可选择的情况下,他会欣然喝口麦酒,但是他觉得那股独特的风味会有损油煮克斯茍鱼的美味。
不过,勤务兵拿来有手把的大杯子,装在里头的麦酒看起来很美味。咻咻地冒著泡泡这点也很棒。看来这跟巴尔特所知道的麦酒不同。巴尔特拿起杯子凑至唇边,心下一惊。
──好冰!是冰的呢。
是放进井里冰镇吗?这杯麦酒已经被冰镇到令人畅快的温度。巴尔特忍不住开始喝起麦酒。喝了一口就再也停不下来。咕噜、咕噜,大气也不喘一口,让麦酒顺著喉咙流进身体。麦酒滑下喉咙的舒畅感难以言喻。结果巴尔特一口气喝乾了一大杯满满的麦酒。
「喔喔喔!巴尔特阁下,您喝得真是豪爽啊!喂。再拿一杯麦酒来。」
「是!」
「噗哈!」
身旁的哥顿果然也是一口气喝光了麦酒。
「喂,不要只拿一杯,拿两杯来。不对……」
巴尔特右侧的葛斯静静地乾掉一大杯,若无其事地把空杯子举到眼前。
「三杯,以最快的速度追加三杯麦酒!得拿冰得彻底的!」
「是!」
2
晚餐后,巴尔特和翟菲特两人单独喝著蒸馏酒聊天。
「听说卡尔多斯•寇安德勒被找到王都去了?」
「您明明旅行到那么远去,真亏您知道呢。您说得没错。」
「表面上是庆祝大领主就任、封臣誓约还有褒扬他的功绩之类的吧?」
「没错,真令人惊讶,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都是朱露察卡从临兹伯爵那里听来的。」
「喔~那一位啊……」
「翟菲特
阁下,在您们带吉恩动身前往帕鲁萨姆王都之后,我造访了寇安德勒城,把真相全告诉了卡尔多斯那家伙。」
「是,一切都依照我们的计画走呢。哎呀,我真想看看那家伙当时的表情。」
吉恩是卡尔多斯的长子,也是正妃的儿子。卡尔多斯撒了谎,说吉恩才是温得尔兰特国王的王子居尔南。如果按照这谎言走,最后会演变成爱朵菈在德鲁西亚家养大的居尔南其实是吉恩。
巴尔特已经事先告知巴里•陶德一行人,卡尔多斯或许会编出这样的谎言。所以翟菲特即使很清楚卡尔多斯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是骗人的,还是默默地听他述说。卡尔多斯能说善道,把一切说得像真的一样,想必在翟菲特心里留下了不快之感。
「他要是知道日后会被传召到王都去,应该就不会做出那种事了。卡尔多斯已经知道阴谋被揭穿了,所以没有轻易地答应邀请吧?」
温得尔兰特国王的手边应该有居尔南在婴儿时期印下的指印,抵达王都的吉恩也理应立刻被取了指印,进行两者比对。吉恩是冒牌货的事立刻被揭穿,被问以假冒国王长子之罪。卡尔多斯从巴尔特口中得知这件事后,也领悟到自己也在劫难逃。
「哈哈哈!这不劳您费心。您知道是谁去迎接卡尔多斯的吗?」
「不,不知道。」
「是巴里•陶德上级祭司。」
「什么!」
「而且,被册封为伯爵的我也一起前往,带了三十位骑士。」
直属帕鲁萨姆王国国王的三十位正规骑士。这真是惊人的战力。同行的应该还有勤务兵,所以算起来应该有超过百人的兵力。即使是寇安德勒家,面对这样的对手也不容易应付。而且,他若主动向这队兵力宣战,等同是直接与帕鲁萨姆王国为敌。
「巴里•陶德上级祭司对卡尔多斯这么说:『帕鲁萨姆国王陛下为了庆祝您就任大领主、进行封臣誓约,以及褒扬您的功绩,想邀请您到王都一叙』。」
「卡尔多斯没有任何反抗?」
「是啊,简直像个窝囊废。巴里•陶德上级祭司又说:『国王陛下从未忘记受过您的恩惠,您只能祈求国王的垂怜了。』」
「呼嗯。」
「最后卡尔多斯没有耍什么手段,搭上我们准备的马车来到了王都。」
比起自己的命,最后卡尔多斯优先选择了保全家族。帕鲁萨姆方面已经把话说死,一切都是为了庆祝大领主就任、进行封臣誓约以及褒扬他的功绩。简单来说,他们就是给足了大领主领地中的寇安德勒家面子。此时,如果坚决大张旗鼓地定下寇安德勒家的罪,东部边境一带就会认为寇安德勒家无情无义,与帕鲁萨姆王国陷入了敌对关系。如此一来,寇安德勒家只能走上破灭一途。如果答应了此次招聘,虽然不知道卡尔多斯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刑罚,但是还保有留存家族的希望。
「他一抵达王都,就被传召至王座之厅,得到了谒见国王陛下的许可。这可是破格的待遇。」
「哦?」
「陛下走下王座,拉起卡尔多斯的手对他说:『汝在朕毫无力量的王子时代给我藏身之所,并赠予我宅邸居住,这份恩情没齿难忘。』当时我也在场,这也是相当优渥的待遇。」
「原来如此,那次是他们睽违三十年的会面吧。」
此时,巴尔特并没有准确地计算年分,不过后来想想,确实是温得尔兰特国王和卡尔多斯睽违三十年的会面。
「陛下还说:『吾更不会忘记汝毫不吝啬地将未婚妻让给了朕的恩情。』」
「这是国王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吧。」
「是的。恩情就是恩情,不论后来卡尔多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国王陛下接受了卡尔多斯天大的恩情一事也不会消失。因为卡尔多斯让出的小姐为国王陛下生下了唯一一位的王子,所以卡尔多斯是全国的大恩人。陛下对卡尔多斯表现出破格的谢意,展示出以礼报其恩义的节操。」
「而不管多么恩重如山,卡尔多斯所犯下的罪也无可抹灭。」
「正如您所说。当时进行了封臣誓约,任命卡尔多斯为济古恩察大领主,并且授予他伯爵之位。送上的贺礼是白银盔甲一套。」
「哈哈哈,卡尔多斯应该无法发自内心感到高兴吧。」
「当天夜里,由治鲁涅姆伯爵代替国王陛下款待卡尔多斯。我听说那顿晚餐极为豪华,但席间,卡尔多斯一直很在意先抵达王都的吉恩状况。」
吉恩遭问何等罪名和卡尔多斯的命运紧紧相连。恐怕卡尔多斯认为吉恩肯定早已遭到处刑。
「治鲁涅姆伯爵回答他,明天会公布要如何处置吉恩阁下,到时也会请他一同列席。」
吉恩还活著的这个事实想必给了卡尔多斯一丝希望。寇安德勒家虽然有罪,但也有功绩。这两者之中,何者为重将左右对两人待遇的判断。从国王感念昔日恩情的热切看来,说不定让他认为事情应该不至于发展到最糟的情况。
「隔天,陛下亲自对吉恩下达裁决。陛下说:『汝自称自己才是帕鲁萨姆国王的长子居尔南,厚颜无耻地来到王都,对朕自称是朕的儿子居尔南。但是在进行指印比对后,发现吉恩和居尔南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这个罪行可说是等同于造假,意图篡夺皇位,是欺瞒诸神且难以原谅的极恶之罪。我将处你四十人分尸之刑。』,接著立刻在王宫前庭行刑。」
「四十人分尸之刑是什么样的刑罚?」
「将四条绳索绑在受刑者的四肢,由各十位奴隶往四方拉动这四条绳索。」
「这么做的话,就算扯断一两只手脚还是能留下一条小命吧?」
「受刑者的躯干会被绑在钉入土中的大木桩上,所以必死无疑。不过,据说更多的情况是在手脚被扯断前,心脏就停止跳动了。」
「对于长于乡野的我而言,这是极为残暴的刑罚。但你说『更多的情况』,代表这个刑罚经常执行吗?」
「不,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一切都是传言。」
帕鲁萨姆是文化风气极盛的国家。在这个国家的王都执行此刑,也太过血腥了。不过反过来说,正因为是大国,若不对犯下重罪之人处以极刑,或许会难以整顿国家治安。
「对卡尔多斯来说应该是非常大的冲击吧?」
「他面如死灰。行刑之后,陛下就在现场,也就是聚集了大批民众的王宫前庭定了卡尔多斯的罪。」
国王决定公开审判,是为了将他的罪行公告天下。换句话说,国王心中的怒意已难以容忍让卡尔多斯及其家族东山再起。
「国王陛下先列出了卡尔多斯的罪行。三十年来,他私吞了国王透过边境侯爵交给爱朵菈小姐的生活费,以及居尔南特王子的养育费;将爱朵菈小姐及居尔南特王子送回德鲁西亚家,剥夺了他们得到符合帕鲁萨姆王子妻儿待遇的机会;数次攻打爱朵菈小姐及居尔南特王子居住的帕库拉,危及两人性命;擅自拆阅国王陛下亲笔写给爱朵菈小姐的信件,并伪造回信;让自己的儿子假扮成居尔南特王子,对王使做出虚假的说明,以假乱真。还有,他持续阻挠温得尔兰特国王送给爱朵菈小姐的信息,导致爱朵菈小姐永远不会有机会知道国王对她的爱从未改变,并永远无法受到帕鲁萨姆王妃及长子的尊荣。」
没错,最后阐述的这项罪名才是真的罪不可恕。爱朵菈坚毅的态度背后,心里不知道藏了多少不安。毕竟长达三十年都音讯全无,即使只是一封信也好,若温得尔兰特能向爱朵菈及居尔南宣誓永恒不变的爱,爱朵菈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受到多大的鼓舞。
最终,爱朵菈在无从得知居尔南即将成为帕鲁萨姆王子的情况下离世。然而这罪名不应该只由卡尔多斯一人承担。巴尔特认为温得尔兰特国王才应该承担这个罪名。如果他真心爱她,就应该表达他的爱。他应该有许多方法及时间可以做这件事才对。
──温得尔兰特国王还一脸意气风发地制裁了卡尔多斯。我才想处以他四十人分尸之刑呢。
「接著陛下又说:『然而,寇安德勒伯爵对朕有天大的恩情,因此朕不会取汝之性命。朕会赐给汝一间王都中的宅邸,汝就以朕的顾问身分留在王都吧!只不过不能走出宅邸半步,也不允许客人来访。爵位只限于一代。』」
简单来说,就是要幽禁他至死。
「国王陛下最后说:『我将褫夺你济古恩察大领主之位,此外,今后禁止寇安德勒家族的任何人坐上这个位子。而寇安德勒家所私吞的金钱必须在今后的三十年内还清。』」
啊啊。
他完全击溃了寇安德勒家的野心,也可说是大大保障了德鲁西亚家的安宁。这个事实让巴尔特放下内心深处的大石头。
吉恩所受到的刑罚极为残忍,而卡尔多斯受到的惩罚,以他自己的立场而言也绝对不轻。卡尔多斯看著儿子在自己眼前受到分尸之刑,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样的心情。
然而,巴尔特完全不感到同情之情。只要想到他们的所做所为,折磨著德鲁西亚家的骑士们和爱
朵菈,巴尔特就认为这些报应理应降临在他们身上。即使是现在,巴尔特只要想起卡尔多斯,内心就会燃起熊熊怒火。这份心情或许到死都不会消失,他也不认为应该让它消失。
3
「话说回来,翟菲特阁下。」
「是。」
「我听您一直称呼居尔南为居尔南特,这是为什么?」
「喔~这是帕鲁萨姆王家独特的传统。只有名字结尾有以兰、南或恩等发音的男子,称呼其名时要再加上特这个字。」
「喔~原来有这样的习俗啊。」
也就是说,从温德尔兰特国王帮居尔南命名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已经是唤著居尔南特了。这种命名方式本身就在宣告居尔南为帕鲁萨姆王子了。
「在卡尔多斯的招聘过后不久,国王派遣了王使前往德鲁西亚家。正使由尼斯塔尔伯爵担任,副使则是莫卡德伯爵。」
「哈哈,要他们千里迢迢下乡一趟,真是辛苦了。」
「您别跟别人说,听说这两位出发前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实际到访德鲁西亚家后,看见城堡建造得非常雄伟,更重要的是领主一家的威严及品格让他们深受感动。这些是我从莫卡德伯爵那里听来的。」
城堡建筑会展现当地文化。有传统的城堡即使只是昂然矗立,也有它的风格存在。城堡的外观、功能性,甚至是防御构造或日常用品都能展现长年培养出来的排场。德鲁西亚家的城堡在这项传统上,可不亚于中原大国。
「而且,最重要的是居尔南特殿下本身的从容杰出之貌让两人深受感动。一行人回到王都的时候,两人已经俨然一副臣子的模样,在他身旁服侍著。不对,那两位确实是他的臣子没错。」
对吧。居尔南身上具备的威风气质实在不适合留在那种穷乡僻壤。巴尔特从以前就觉得很不可思议。得知居尔南是帕鲁萨姆王家血脉时,他才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
「和王子殿下会面之后,国王陛下立刻下令要他在飞燕宫住下,也就是给他国王继承人候补人选的待遇。然后,国王陛下对居尔南特殿下说想将济古恩察大领主之位封给德鲁西亚家,问他觉得如何。」
巴尔特心里一惊。仔细想想,这种事当然有可能发生,但是巴尔特从不觉得德鲁西亚家会成为大领主。然而,这件事虽然是种荣誉,但对德鲁西亚家来说真的是件好事吗?
「由于那是类似对于守护、养育王子殿下成人的德鲁西亚家的奖赏,所以在场的重臣们和国王陛下本身,连作梦都没想过王子殿下会反对。」
「哦?也就是说,居尔南反对吗?」
「是。王子说:『非常抱歉,这个想法是否留有提出异议的空间呢?』」
「哈哈,他第一次进宫就做出这种行为,真是大胆呢。」
「正是如此。国王陛下也吃了一惊,询问这个决定有什么不妥吗?」
「居尔南是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
「王子殿下是这么说的:『这对德鲁西亚家而言,无疑是极大的荣誉。然而,一旦成为大领主,会产生广域的政治责任。德鲁西亚家的使命是守护大障壁的缺口,并讨伐从大缺口蜂涌而出的魔兽及受其影响的野兽。以这项首要任务的角度来看,让他们拥有大领主的权限,也等于是为他们增加不必要的工作。』」
「呵呵,真像居尔南会说的话。不过他的意见完全正确。国王怎么说?」
「嗯。国王就说,嗯,讨伐魔兽,守护人类居住的世界吗?原来真的有这样的家族持续守著这个使命啊。」
「那么,最后大领主一事如何解决?」
「王子殿下又说:『以可见的方式握有强大政治权力,以长远的眼光看来,或许会成为完成使命的阻碍。德鲁西亚家对于支配其他家族、扩大领土等事丝毫不感兴趣,一心只想为使命效劳。这样的评价正是德鲁西亚家受其他家族尊敬、尊重的基石。』国王陛下听他这么说就问他,那么,该让谁当大领主比较好?」
「真是单刀直入啊。」
「国王陛下的个性很像武人,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花言巧语。王子殿下立刻回答,他认为诺拉家比较合适。」
「什么?可是,诺拉家已经灭门了啊。」
诺拉家是多年来与寇安德勒家争夺大领主之位至今的名门望族。但是,寇安德勒家最终消灭了诺拉家,从家主开始,把整个家族杀得一个不留,自称为大领主。说到底,这件事就是巴尔特辞别德鲁西亚家,踏上流浪之旅的契机。
「听说前诺拉家主的么子逃到了帕库拉。而德鲁西亚家依居尔南特王子的建议,悄悄把那位么子藏了起来。」
这件事连巴尔特都不知情,应该是发生在巴尔特出门旅行后吧。不,应该不是。照这么说,他们做这件事时,肯定也对当时身为德鲁西亚家首席骑士的巴尔特保密。巴尔特露出笑容,心想:「很厉害嘛!」。
接著,翟菲特叙述居尔南上奏的内容如下。以家世及历史脉络来看,诺拉家很适合登上大领主之位,其亲戚友人也相当多。若在这种情况下,任命其为大领主,他们对帕鲁萨姆王国的忠诚会十分稳固,也会对德鲁西亚家的情义抱以感谢之情。周边的各个家族也会更加了解德鲁西亚的高风亮节。
「王子殿下说,在这件事情上,德鲁西亚家不从中得利才是真正得到了最大的利益。国王听了这句话开怀大笑,唤来三名骑士,命令他们照居尔南特王子的指示,前往东部边境地带进行整顿。」
巴尔特朗声大笑。
──居尔南这家伙,干得好。
「居尔南特殿下悟性极佳,适应能力也很强。国王派了许多优秀的教育人员在他身边,殿下巧妙地利用这些人融入周遭环境,取得大家的信任。这么说或许有点夸张,但是他的行为举止就好像一出生就住在王宫里似的。」
「哈哈哈!这样才是居尔南啊!」
巴尔特赶到非常骄傲。
「翟菲特阁下,我们暂时把这件事放在一边。」
「是。怎么了吗?」
「我听说明年四月,在您守护的洛特班城中将举行边境武术竞技会。」
「是的。」
「可以的话,我想去观战。」
虽然巴尔特曾经听多里亚德莎说过,边境武术竞技会只允许主办人及参赛者参加,禁止观战,但他轻松地试探了一下。不过,事实上两国都严格遵守著禁止观战的规定,参赛者以外的人如果想要观赛,不是成为参赛者的随从,就是只能成为主办人的随行人员。所以巴尔特这个要求可说是强人所难。然而,翟菲特弯起唇角后无声一笑,这么回答:
「毕竟是巴尔特阁下的要求,我觉得应该有办法解决。我先透过适当的管道洽询一下吧。」
「给您添麻烦了。」
4
得知自己在意的事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巴尔特心情大好。翟菲特似乎觉得与这样的巴尔特交谈很愉快,喝了一杯又一杯,两人聊得非常开心,都忘了时间已是深夜。没多久,话锋转到了翟菲特的出身及经历。
翟菲特的父亲出身于一个名为乌吉尔的国家。乌吉尔似乎是位在帕鲁萨姆南方的遥远国度,但是巴尔特不记得曾听过这个国名。
翟菲特的父亲曾经拥有伯爵之位,既有领军之才,对政治也深有见识。他侍奉著王太子,负责经营王太子领地。
然而,国王的其中一位庶子──应该说是他的亲信存有阴谋,让王太子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并加以杀害。翟菲特的父亲得知此事后,抱著年幼的翟菲特逃出国家。
由于王太子遭到谋杀,身为臣子有责任率领军队与坏人们一战。但是翟菲特的父亲没有选择这条路。若是走上那条路,会有许多人死亡。他父亲认为王太子已经不会回来了,不应该徒然削弱国力。
此外,若是选择战争这条路,就等于是弹劾做出裁定的国王所犯下的错误。国王的权威也已经因为各种事情而减弱,不能再发生任何动摇国权的事。
翟菲特的父亲逃到了帕鲁萨姆王国。帕鲁萨姆从以前开始采取的方针是就算是他国人,优秀的人才都会积极采用。而且依照前两代国王开始的军制改革,只要是骑士就能在国军中谋得一官半职。只不过,新进采用的士兵即使是拥有骑士阶级之人,也必须从步兵开始做起。对高位贵族而言,这是难以忍受的屈辱。
但是,翟菲特的父亲以长枪步兵的身分加入了国王直辖军队──当时他用了假名──然后在几次战斗中崭露头角。因此,引起了当时身为下军正将的骑士库里尼克的兴趣。他邀请翟菲特的父亲到自己家里,请他吃了一顿饭。经由席间的一番对谈,库里尼克对翟菲特父亲的见识深受感动。库里尼克认为从这等品格来看,不可能只是个单纯的武人,问起了他的出身及身分。
结果库里尼克曾听过翟菲特父亲的本名。库里尼克是在帕鲁萨姆王国南部拥有广大领地的庭贝露男爵的三儿子,所以知道翟菲特父亲的英勇之名。透过库里尼克的推举,翟菲特的父亲先被任命为下军副将,每次都在战争中立下难以撼动的战功,甚至被
擢升为上军副将。
然而,他越是往上爬,必也会招人嫉妒。虽然他的地位全是靠功劳累积而来,但也有人认为国家过度重用外国人。翟菲特的父亲在这些冰冷的视线下,惦记著要多积阴德。
翟菲特在成长过程中也学会了忍耐。他的能力及忠诚得不到正确的评价,功劳也被抢走,承受毫无根据的批判。不过,他一直守著父亲所说的无形功绩远胜于有形功绩的教诲,一心一意地磨练自己。
他一直身无爵位地迎来壮年期,最后被派到所谓见不得光的人──温得尔兰特王子身边。
「这很明显的是降职。但是这次降职让我明白,我遇见了真正的主人。」
之后温得尔兰特王子一直尽著低调却重要的义务,赢得了武人们的尊敬。翟菲特也以突击队长的身分累积军功,最后在赌上国家兴衰的决战中,与温得尔兰特王子一同打败敌方的总队,带来了胜利。
凯旋归来的温得尔兰特王子坐上王位,却暂时将褒扬翟菲特的事束之高阁。让他以低微的身分陪同王使前往奥巴大河东岸,立下确认居尔南特王子消息的功劳,一口气将他封为伯爵。
而在平安将王子迎回王都后,任命他为边境骑士团团长。
他的战功彪炳,但这对边境骑士团的骑士们来说并不愉快。在边境这个不起眼的地带,再怎么努力工作,也得不到什么回报。在他们眼里,翟菲特是个在国王身边极为活跃,突然获得伯爵之位的精明之人。
边境骑士团以地方的独立骑士团而言,在帕鲁萨姆王国中是规模最大,且最为勇猛果敢的骑士团,但有著过于独树一格的风气,对于前两代国王开始的军制改革并不配合。翟菲特带著改变这种体制的使命,就任骑士团长。接下来他必须获得团员们的信任,不过老一辈的团员们态度强硬,某方面他也被要求做出一些微妙的领导。
──原来如此,真是辛苦。
巴尔特十分同情翟菲特的处境,同时也非常欣赏这位武人的诚实。温得尔兰特国王能够赢得这种武人的尊敬,也绝不可能是位昏君。那位国王对巴尔特发出邀请,若是答应了此次邀请,巴尔特就将面对相当于爱朵菈丈夫的温得尔兰德国王。
──到时你就做好觉悟吧!
巴尔特在心里向这位尚未谋面的国王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