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次都没有被允许来到陆地上。
所以,少女所知的外界,就是地下室深深的天井射进来的耀眼的光芒,仅此而已。憧憬着地面的少女,以前经常和双亲聊地上的事。
地上有数也数不清的人类,听说也有名叫『动物』的其他生命体存在。太阳在广阔的天空发出光辉,夜晚则是漫天星辰,袤无边际的湛蓝的海洋,翠绿的森林。少女每天睡梦之前,都会幻想着这些一次都没有看过的景色。
——想去陆地上看看。
——地面上一定会有很多开心的事。
少女在空无一人的实验室的一角抽泣着。
管制室里面有着扇形的漆黑的桌子,像雏坛(译注:ひな坛,有兴趣的可以百度图片一下)一样一层一层的往上叠。天井和墙壁,各处的桌子上都摆放着放着最先进的仪器和显示器等设备,但是它们都没有通电,在寂静的管制室里的唯一的声音,就是少女些微的啜泣声。
「请别哭泣,雪名」
这是像是清澈的泉水一样,有着清凉感的声音。从天花板的扬声器中听到了这个声音。
发出声音的女性,沉睡在像雏坛配置的管制室的对面,在那个巨大的水槽中。
在水槽的中心,她靠在放置在那儿的椅子上。水槽中有着令人炫目程度的白色的照明灯光,所以被白光照耀着的水槽的下半部分,感觉就像是被无色的水所充满。
在水上放置的椅子。在水上坐着的女性。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光景啊。
「……妈妈」
雪名用啜泣的声音,越过玻璃幕墙,望着母亲。
水槽之中,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坐着的女性,是雪名的母亲——拉蒂艾尔。
较短的银发和碧绿的双眸,说是母亲也太过年轻了。有宛如少女一般的俏丽面庞的美丽女性。不过和美丽的外表不相称的是那份虚无缥缈的朦胧之感。在管制室的一角哭泣着的雪名,一边擦擦哭红肿的眼睛,一边静静地站起来。母亲坐在椅子上,对雪名微笑着。
「是和爸爸约好了吧,今天要一起玩的。但是爸爸因为工作上的原因来不了了,所以才哭的吧?」
一听到让她冷静下来的母亲澄澈的声音。
母亲坐在椅子上,口中说着抱歉的话。
「真是对不起呢。要是有一天我能带你到地面上去就好了……」
看着低下头的母亲,雪名慌张着左右摇晃脑袋。
「不,这不是妈妈的错。因为妈妈不能从这里出去吧。所以请不要道歉,妈妈」
雪名不断开导着母亲。母亲因为她的话也绽开了小小的笑容。
母亲从椅子上站起来,光脚踏在水面上。站起来的母亲很瘦小,很难想象已经身为人母,感觉就像少女一样。母亲走在水面上,缓缓朝雪名靠近。她一路走过的水面,泛起细小的波纹。水槽壁上也有些小的水花泛起。母亲将手贴在玻璃上,张开小口说到。
「过来吧,雪名」
听到扬声器传来的母亲的话,她微微点头,朝着玻璃另一侧的母亲走去。隔着一块玻璃的墙壁,母女两人的手重合在一起。感不到任何温度,冷冰冰的。
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小小的手,母亲问到。
「……雪名真的长大了呢,这也是当然的呢。今年已经六岁了吧」
「呜!」
「那么,雪名今年就算是小学生了。已经是姐姐了呢」
听到母亲的话,雪名失望地无力垂下头,撅起嘴巴,用闹别扭的语气说。
「……我不能去学校啊,我和妈妈一起要进行重要的研究。所以我会在实验室学习的」
雪名说完,母亲很悲伤地低下眉梢,雪名慌忙改口补救。
「没关系的!就算交不到朋友也没关系,我呆在爸爸妈妈的身边就可以了!实验室的各位对我也很好啊!所以,不会感觉到孤单的」
雪名正在积极地鼓励她,看到这样的母亲,硬挤出一个笑容说
「谢谢,雪名真是很善良呢。妈妈一直都被雪名鼓励着呢。所以,如果雪名没有精神的话,妈妈也不会高兴起来的哦」
「诶!是这样么……?」
「是这样哦,所以,雪名想哭的话,妈妈也会变得想哭哦」
「……」
雪名终于将眼泪从自己的脸颊上擦干,露出了精神饱满的笑容。
「我,不会再哭了哦。因为妈妈不喜欢我哭」
「谢谢,雪名和爸爸如果打起精神的话,妈妈也会振作起来的哦」
「嗯,雪名,很精神哦!差不多到了学数秘术的时候了,我先走了哦!」
雪名朝母亲招招手。然后背对玻璃墙对面的母亲,一鼓作气地跑了出去。在出管制室的时候,有一次回过头来看着母亲,说到『我走了』。母亲温柔地笑笑『路上小心哦』这样回答到。
雪名离开了房间,在走廊上奔跑的活泼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母亲再次在水槽中环顾着空无一人的管制室。然后,用谁都听不到的声音低语
「……我,连摸摸你的头都做不到,真是个过分的母亲啊」
■■■
从昨天夜晚开始持续的降雪停止了。
但是天空只是没有下雪,还保持着昏暗的状态。醒来的时候,从护士那儿听说,好像傍晚过后又会开始下雪的样子。灰暗的天空充满冰冷的雪,这景致倒是很符合我的心境。
听说,我刚想要开枪自杀的前一秒,就被冲过来的警察开枪制服了。看来这事不假,被击中的右肩还被绷带和石膏固定住。身穿白色的住院服,打着点滴,右肩深处还有强烈疼痛,满身疮痍的自己就是在这种状态下醒来的。
说是多亏了警察将我打伤,这样也有点奇怪。不过看来这个住院费是警视厅的人负责出了。还特地换到了一个豪华一点的单人间,虽说这个是很好的待遇,不过现在,我心中连一点畅快的心情都没有。造成这种局面,完全是自作自受。我选择一动不动地用呆滞的视线望着窗外夏日异常的寒冷景色。就这样消磨时间。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病房的门上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敲门了以后,安静地走进来的,是一个漂亮的女性。穿着女版的黑色套装,披着双排扣有腰带的短外衣。给人一种冰山美人的感觉。她抱着一小束花,朝我的床边走来。听到高跟鞋的声音,女性从怀中拿出笔记本翻开。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科五系的秋月杏子」
「……你就是制止了我的刑警吗?」
「是的。听到你已经醒来,我就赶过来看望你了」
这个叫做秋月的女刑警,毫无半点犹豫和罪恶感,马上做出肯定的回答。秋月刑警开始将花束插到我睡床旁边的水瓶之中。我开始询问她。
「你是作为诚一的代理而来的吗?」
「……你的哥哥这样说了『现在的你和我相会的话一定会更加痛苦吧』。你的哥哥最近一段时间是不会来了。遗憾的是我并不是受你哥哥所托而来。只是作为我个人来说,想和一说说话而已」
在水瓶中插完花的秋月刑警,坐在了病床旁边的圆形转椅上。
我战战兢兢地试着问身旁的秋月刑警
「那个,虽然是没什么大碍,不过……用枪打中我,那个,责任问题……」
秋月刑警,擅自枪击了一般市民。这时候警察或许会被追究责任,她很可能会陷入一个非常困难的境地,但是秋月刑警只是笑笑,断言到
「那只不过是小事而已。如果我不能在那时候帮助你的话,不论我会如何,对我来说我都已经丧失了继续进行这个工作的资格了。请别在意」
「那个……那个……对不起」
对语气非常坦然果断的秋月刑警的回答,我说话的语气越变越弱。
「……你听到了我在教会的时候说过的话了?」
「是的。虽然是有窃听的嫌疑我感到非常抱歉,不过我听到了整段对话」
「那么……你也知道我拿枪对准诚一的事了吧」
秋月刑警沉默了,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实在是非常有大人处事风格,善于行使沉默权的人。但是如果听到了整个对话的话,也就是说她肯定已经知道我想要杀死诚一的事了吧。
我……总觉得有什么放不下的事,但是感觉对秋月刑警就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正因为是这样吧,面对第一次见面的秋月刑警,我打算告诉她我心中的所有想法。
「……如果伤害诚一,被诚一讨厌了的话,他一定不会替我背负这么多了吧。这样想着,我就想要伤害诚一。我已经不想再看到诚一为了我而付出太多了。但是,你能相信吗?诚一……面对对他举着枪的我,依然是笑着的……」
秋月刑警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感情,只是静静地听着我说话。
我的溢满的感情正在拼命寻找出路,我将自己想到的话马上说出口来。
「那时我就明白了……我不论多么让诚一伤心,诚一都不会恨我,都不会不理我。我怎么扣得下扳机啊,那可是我唯一的家人哦,我……我最喜欢诚一了……!」
左手捂面,低下了头,双眸湿润起来,模糊了视线和周围的景物。
不光是视野,现在的我全身上下一定没有一处不混乱的吧。
稍稍注视着哭出来的我,秋月刑警终于平静地开口了
「如果一生都要成为他的累赘的话,还不如自己消失不见。当时,你是这么想的吧?」
「……」
「对你来说,哥哥就是英雄呢」
秋月刑警一直的严肃而有压迫感的脸,现在也看到了微笑的端倪。
「觉得自己老是被他保护,成为碍手碍脚的存在,这种感情是很痛苦的。想到自己成为谁的负担,就会很煎熬。这种感情,我也有点能明白呢」
秋月刑警混杂着苦笑说到,随后,停止了微笑,回到了严肃的表情。
「你真的认为,自己是哥哥的不幸,或是说,是让哥哥变得不幸的存在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也无法否认这种想法」
「是这样吗,不过,在我看来你并不是让你哥哥不幸的存在呢」
听到秋月刑警的话,我抬起头。
秋月刑警用一脸严肃的表情,对着一副不可理解的表情看过来的我说到。
「就我所得到的数据,红帽子许诺实现愿望的人,都是为了自己而许愿的。自己的幸福,自己的快乐,自己的梦想。不过,只有你是例外。你的愿望是希望身为家人的哥哥得到幸福。你为了他人而许愿」
秋月刑警又一次,闪现了若隐若现的微笑。
「……」
秋月刑警站起身子,对还是泪眼汪汪地呆然看着刑警的我,敬了一礼,做了一个平淡的告别。
「突然来访,打扰你这么久真是失礼了,请安心静养,早日康复」
秋月刑警说出了简短的话,转身走出了病房。
虽然不是很平易近人的那种类型,态度也冷冰冰的,外表看上去很严厉……不过不知为何有种温柔的感觉。过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是被秋月刑警的一番话救赎了。
脸颊上残留的冰冷的泪珠,不知何时取回了温度。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里,我一个人继续哭泣着,直到重压在我心口的罪恶感也流落出来。
■■■
班会开完之后,昏沉的天空又开始降雪了。现在还仍然是夏天,但是正如天气预报所报道的那样,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因为一反常态的寒冷,今天早上有很多人穿上了毛衣来上学。披上围巾戴上手套,并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全校学生都是同样打扮。
透过透明的伞仰望天空,柔软的粉雪从空中飘然而至。对这种异常天气感到奇怪的人并不少见,放学回家的学生们,都以一副不安的神色仰望天空。在这群学生中随波逐流的我,也是刚刚下课。我静静地朝校门口走去。
在我旁边的是带着针织帽的同班同学,幸村弘树,他也望向天空,说到。
「总觉得……不论是昨天的公寓地段全毁事件,还是着异常的气象,都有股世界末日的感觉 呢。啊,我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这种令人忧郁的事了。真是的」
弘树所说的公寓地段全毁事件,是今天早上电视播报出的头条新闻的大事件。毕竟半径为三百米的所有公寓群,遭到了小规模的陨石的毁灭性打击。就好像是经历了核弹的空爆(译注:核弹爆炸方式之一,另一种为地面爆炸)一样。密集排列的建筑群,瞬间就被夷为平地。
陨石落下这种事可谓是百年一遇,世间起了骚动也是正常的。但是奇妙的是,昨天被全毁的公寓地带住着的人,没有一个成为牺牲者。昨天,住家的人全员都不在家,陨石落下和这种奇迹般的偶然重合了,这是人为灾害的可能性为零。电视台的评论员们都开始质疑这种奇迹般的偶然的发生。阴谋说、外星人说、各种毫无根据的推断在社会上流传。
对于昨晚恰好在现场的我来说,这些臆测实在是有点天方夜谭了。
不过,让我笑不出的是,这件事的真相要比世间的这些推测来得疯狂得多。
这场降雪,还有陨石坠落。只不过是一个灾厄的数字造成的,这样说谁又会相信呢?多亏了雪名自己才能从爆炸之中存活下来,恐怕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活着的证人了吧。
「——喂,叫你呢。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诚一」
正在沉思的我,因为弘树的话回过神来,而弘树则一脸狐疑的样子看着我。
「你,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有点奇怪啊,说什么都是文不对题。感觉好像心不在焉一样。难道是周末时吃了什么怪东西么,要借给你本大爷常备的胃药君也可以哦」
他竖起大拇指,做作地对我抛了个媚眼。我不知不觉就苦笑出来,回答到
「别把我说的和你一样」
「终于出现了像你风格的发言了。别让我操太多心哦,诚一君」
「好好好,感谢关心了」
弘树懒懒散散地,将双手背在脑后。
「要说到担心的话,我也担心羽鹭酱啊。今天没有来学校,好像是没有请过假呢」
「……貌似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嗯?」
弘树将视线转向行进的正前方,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在死死盯着着校门附近弘树的影响下,我也看向那边。弘树一脸兴奋,鼻翼大张,吐着粗气。(某润:看见美女的基本表现)
「……那是谁啊,那个超级美女,是谁的姐姐么?」
弘树盯着的,是伫立在校门口的一个穿短外衣的女性。那位女性看到了我的身影,便朝着这边挥手。
「是来接我了啊」
「呃?等等,那个人,是你熟人么?」
「算是呢……抱歉,弘树,今天就此别过吧」
抛下停在原地呆若木鸡的弘树不管,我走向了校门口的女性那儿。
在渐渐走远的我的背后,弘树喊了一句话
「……等一下啊,诚一」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叫住我的弘树,他摆出一副少有的神秘的表情问
「明天,你也会正常到校的吧」
「嗯,这不是当然的吗」
「那就好,那么,明天见了」
弘树走过停住脚步的我身边,就这样回去了。两手插在口袋里,缩成一团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寞。他也在用他的方式认真地替我担心吧。
也觉得什么都不能告诉他,这一点使自己心烦意乱,我在他的背后嗫嚅着
「……我会回来的」
■■■
秋月刑警的车,停在了学校附近的收费停车场里。
虽然她给人的感觉是冰山美人的形象,但是开的车却是一辆地毯绿的小型汽车。在秋月刑警的敦促下,我坐进了车子的副驾驶位。
「……您已经去过医院了吧,爱架怎么样了」
我战战兢兢地对正在旋转钥匙发动车子的秋月刑警发问。
秋月刑警用那一成不变的冷淡态度,清晰地说
「她是一个坚强的人。但是,她还需要一点时间」
「……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枪击了妹妹,您现在是在停职吧。我到底应该怎么答谢您呢」
秋月刑警启动了车子的引擎。
车子在冰冷的柏油路上静静行驶。
车窗两旁,通过的摩托车和汽车的尾气,化成白烟向上窜着。走在主干道上的行人都穿着冬装,仔细想想,这种风景足以让人忘记现在还是八月下旬这个事实。不过,这种和冬天一样的感觉根本就挥之不去。顶着雪的绿树与花草的间隙里,还有蝉蜕。寒冷的景象中也确实夹杂着夏天的踪迹。
暖气还没有开好的车子内部也很冷,我和秋月刑警之间,也没什么话好说,一种尴尬的沉默。
「为什么秋月刑警会知道那个教会的所在呢」
「……有一个旧识发短信给我通风报信了啊」
秋月刑警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好像在斟酌回答一样,最后这样说到。
「他是一个很了解和灾厄数有关的事情的人。所属于『教团』这个组织。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联系上了……但是这次是他那边主动来联系我,我从他那儿知道了红帽子的所在地。最后到达的,就是那个教会啊」
「教团……」
这个单词好像从雪名那里听说过,有点印象。
貌似,是和灾厄数敌对的组织。我侧眼看着旁边的秋月刑警,她视线一直看着车辆行进的前方,保持着这个姿势回答我的问题。
「关于教团,我也不是非常清楚。只知道它是在很久以前就创办的,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秩序的秘密结社。并没有所属于特定的国家,其组织规模,资金来源,都无法确定。但是又和各个国家的政界、商业界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确实是个势力极强的组织。我现在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那个,好像不经意之间说了很多了不得的事情呢。秘密结社什么的,现代社会还存在么?」
「我倒是能理解你这种不敢相信的态度呢。我起初也是……一开始并没有相信的」
秋月刑警泛起了苦笑。一个老大不小的人一脸正经地说着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我还是强迫自己相信了。
「……嘛,也就是说告诉了秋月刑警,红帽子的所在地的那个所属于教团的人,我可以把他视作是我们的同伴吧」
对于我的这个问题,秋月刑警的回答却意外地很保守。
「是不是这样呢,我觉得我不能就这样断定他们是同伴啊。他一直都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次也一样,我从他那里得知的红帽子的所在的,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我要无偿地对他进行协力」
「交换条件?」
秋月刑警没有再说什么,也不愿详细透露那个交换条件的具体内容。我也是知道大人保持沉默意味着什么,所以,我也不再过问。
一看到我放弃继续询问,她便察觉到了我的意思,继续说到
「至少,有雪名同学在的话,我们和教团就不会变成完全的合作关系,这点是肯定的吧」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雪名同学,我们就不能和他们合作呢」
「教团不是守护人类文明和和平的组织。教团守护的是,遍布这个世界的『数』的秩序。对他们来说,灾厄数就是扰乱秩序的存在,是『应该被埋葬的数字』,听说是这样」
「原来如此,他们敌视的对象是灾厄数的话……也就是说,教团不光会敌视红帽子,雪名同学也会变得和他们敌对起来啊」
「对,和我们不同,雪名同学时刻都有生命危险,是『最重要杀害目标』呢。不过现在没有能够杀死她的办法,贸然出手实在是下下策呢」
「因为没有杀死她的方法,就不会白费功夫杀过来么……」
总觉得有什么在意的事情,我决定先把这份违和感置之不理。
就像是要阻挡汽车的行进一样,雪粉纷纷降到了车前窗上,在雪中,前方是汽车的长龙,一开始是还在猜测是不是堵车,不过好像有警官们在对每一辆车一一盘查。周围也都设置了摄像头。好像在仔细检查是不是有什么形迹可疑的车辆。
「……因为枪支弹药的流出,现在的警戒等级已经上升到『反恐』级别了哦。这是检问,因为要仔细查每一辆车,所以迟早会堵个水泄不通吧」
刮雨刷左右摆动,分开了车窗上的积雪。秋月刑警很不耐烦地抱怨到。
「从昨天一直下到现在的这个雪,推迟了电车的运行时间。除了一部分首都高速和干线高速外,都因为积雪的影响停止运营。红帽子搞出来的这场雪,确实将首都的交通弄瘫痪了。这一切都如他所想……包括警察,还有我,都被他利用了」
我在意到了秋月刑警的口气
「那个……秋月刑警觉得这下场雪是有什么目的的么?」
「……至今为止红帽子引起的所有的事件都是有某个目的的,光是下雪这件事没有目的的话,你不觉得奇怪吗」
她说得很在理,正如秋月刑警所说,那个怪人引起的事件,不可能是心血来潮,全都是有计划的。比如说,陨石坠落的事件。公寓的居住者,刚好在事发当时都没有在场,这是为了防止无关的人被卷入牺牲,而做的很周到的考虑。所以这样想的话,说下这场雪有什么阴谋存在,也不足为奇。
可是,我所在意的是,秋月刑警的口气,好像已经知道了他的目一样。
恐怕这个正是……和教团的所谓交换条件有关吧。
和秋月刑警说完,我再次将视线转向旁边的车窗,看向窗外沉默了。用手撑着脸颊,坐在副驾驶席上看着原来在前方的车一辆辆地消失在左后方。
有想都想不完的事,毕竟这一连串的事件,疑点太多了。目的不明的降雪。被红帽子伤害,变得极度自责的妹妹。还有——不老不死的同班同学。
「……你在想雪名同学的事情吗?」
突然被看破了心事,我保持着撑手的姿势,又回头看向秋月刑警。
她的视线还是毫无偏离地盯着正前方,我和她并没有对上视线,不过我还是问出口了
「秋月刑警,知道雪名的事吗?」
「……这说来话长了」
秋月刑警望着前方的眼睛眯了起来
「冴上君知道『尖端科学机构』这个团体吗?」
「名字倒是听说过呢,好像是东京内战之前还存在着的国营研究设施吧」
「没错,尖端科学机构在国内拥有数个巨大的研究设施,是国内最大规模的科学研究机关。内战的时候,关东地区的设施被破坏,现在也被封锁起来了」
秋雨刑警小小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
「从前,在尖端科学机构里有一名科学家。他原来在量子物理学领域是顶尖的专家,是被称为第二个爱因斯坦的绝无仅有的天才。被日本政府高薪聘请了以后,就担任了尖端科学机构的专属研究所所长。在五年前因为内战死亡之前的这段时间,做出了一个能够让人类的文明水平有巨大飞跃的了不起的发现」
我大概猜到了这个了不得的发现的正体。
「……『数』的发现,是么?」
「对。虽然我知道的也不详细,不过……说得专业一点,就是超弦理论中存在的一种特殊的一维弦(译注:有兴趣自己百度吧,所以说我不喜欢物理啊)。『数』能够转化成各种能源。并且『数』随着这个宇宙的不断膨胀,也会不断的增加。也就是说,他的研究实际上是发现了能够产生巨大能量的『取之不尽的源泉』」
「那个人就是雪名的……」
「没错,就是羽鹭宗司,雪名同学的父亲」
随着秋月刑警话题的推进,我中途就有了这样的预感,自己的父亲是一个现在已经不复存在的研究设施的科学家。
秋月刑警从短外衣的口袋里,取出香烟,灵巧地用单手打火。然后将车窗打开,让烟排出车厢。秋月刑警继续着
「羽鹭宗司发现了『数』。但是发现之后便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毕竟要将『数』作为能源来使用的话必须需要『技术』,但是这个技术当时的人是无法触及的。凭人类的力量,要想将『数』当做能源,比登天还困难。不过,不知是万幸还是不幸(译注:这里是变通翻译),问题还是有突破口的,那就是高贵的血族」
「高贵的……血族?」
「在纪元前就已经存在的,数秘术师的血族。在很长的时间中,都被教团所保护起来。虽然说是血族,但是同个时代人数都不会超过5个人,是一种濒临灭绝的存在。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能看到『数』,也持有能够操纵『数』的能力。这是早在羽鹭宗司发现『数』以前的事了」
「……原来如此。他进行了对高贵的血族,以及这种能力的研究是吧」
「你又说对了。尖端科学机构终于找到了一位持有高贵血统的女性。抓住她,并且反复进行了许多次非人道的实验,她的名字叫拉蒂艾尔。是一个能被称为预言者的强大的数秘术师——也是雪名的母亲」
秋月刑警的发言太有冲击性了。
天才科学家,和濒危种族。这就是雪名的双亲。
一边从口中吐出香烟的烟雾,秋月刑警继续说着
「最后,将『数』转化为能源的技术终于实现了。作为第一个成果而诞生的就是变革之石。也就是创造出红帽子那样的异能者的静寂的石头」
「那么,红帽子能够诞生的契机……就是雪名的双亲吗!」
「就是这样,并且——」
秋月刑警的话,突然停顿了
看上去好像是有一瞬间在犹豫是不是应该说出来,最后,秋月刑警说出了事实真相。
「……东京内战的真相,并不是正史所记载的那样,因为民众的暴动造成的」
「……?」
「其实,是为了争夺雪名双亲的研究成果,各国以东京为舞台,暗地里展开的『战争』。这个真相被掩盖了,才不可能是什么内乱啊」
她说出的话实在是太难以置信,我目瞪口呆。
东京内战,实际上是为了抢夺变革之石而引发的战争。秋月刑警是这样说的。虽然能够证明她的话的证据,一个都没有……但是我还是想起了雪名的话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有大把妄图夺取这块石头的人。
在哑口无言的我身旁的秋月刑警,平铺直述到
「……雪名同学或许是这样想的吧,对红帽子,还有我们所产生的罪恶感。毕竟,因为双亲的研究,引发了名为东京内战的这场浩劫」
「……」
「『数』的研究成果,应该全部随着5年前的东京内战,和尖端科学机构一起消失了。但是红帽子却依然存在。那个怪物,是过去的亡灵啊」
秋月刑警将吸光的香烟弹到仪表盘处的烟灰缸里。
「……为什么秋月刑警会这么清楚尖端科学机构,和雪名的事呢?并且,您还和教团的人有关系吧……我不认为您只是单纯的一个刑警啊」
听到我这个质疑,秋月刑警稍微浮现出寂寞的笑容。一直以来都是严肃而紧绷的脸,现在好像也稍稍缓和了。
「从前,我有一个非常敬重的前辈」
秋月刑警说着,双眼充满着怀念的情愫,语气也变得温柔。由此可知,这位前辈对秋月刑警来说是一个无法取代的存在吧。
「前辈的太太被尖端科学机构绑走,被迫成为了人体试验对象。失去了太太的前辈,一直一个人对抗着尖端科学机构。并且最后,他终于发现了这个被隐藏起来的尖端科学机构,所进行的非人道实验的真相」
秋月刑警理了理刘海
「前辈仿佛就是英雄一样的人。虽然身心都变得残破不堪,前辈还是继续着孤独而长久的抗争。我在前辈身边,就想要去帮助他……不过做得并不顺利呢。我能够了解到灾厄数事情,也都是托前辈的福啊」
「……那位前辈,后来如何了呢」
「在内战中去世了」
毫无犹豫地,秋月刑警断言到。
「……前辈得到的变革之石,能力是能够让人的『时间』延长很多的『数』,为了使用变革之石,需要大量的『数』作为材料。就是很多『人的性命』。也就是说前辈得到的这块石头,是以他太太的生命为代价而制造出来的」
「……」
「前辈……一定到死都记恨着吧,尖端科学机构,还有在背后撑腰的政府。这种事不用说都知道。我一直在前辈的身边,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所以我知道」
秋月刑警再度陷入沉默。车子内部,只听得到车跑在路面上的细微的声音。
■■■
从遥远的太古就开始降下的,冰冷的它平等地给任何生命以死亡。
……雪。纯白色的雪花都寄宿着死亡,将这个世界的温暖渐渐抹消。
从云间看到的太阳,就好像是高温煅烧过的铁块,发出橙色的光芒。耀眼的橙色阳光,打在雪粉上,美丽而光辉。在不停下着的粉雪之中……映入眼帘的是化为废墟的建筑群。它们有些歪斜着,有些破败不堪。而且,在这个已经变得一片荒凉的土地上,没有人或是鸟兽的身影。要说以前的话,这里可是东京二十三区中,首屈一指的繁华地带。但是现在连流浪汉都不会光顾,自然地成为了被抛弃的土地。
在大自然的锻造之下,成为荒野的这片土地上,道路的另一端,歪歪扭扭的信号灯散发着伤感寂寥的气息。放任自流的树木还有夏天的花草茂密地生长着。荒野也变得绿意盎然。
——新宿巨坑
秋月刑警载我到达的地方,就是这个新宿的坟墓。她在寻找附近的停车场时,我连伞都不用,先行下车走进了废墟之中。
听说以前这条街的地下,有巨大的空间。
作为城市的防洪对策,利用这个巨大的空间来设置疏通雨水的系统。表面上指示牌是这样说的。然后,反政府势力制造了恐怖爆炸袭击。地盘崩溃以后,里面结构复杂。所以并没有在开发的计划,而是丢下这些城市的残骸不管了。历史教科书是这样写的。
但是既然知道了真相,这些就都不重要了。
这个新宿的地下,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尖端科学机构的秘密实验室。
爆炸的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的地下空间,而是尖端科学机构的实验设施。
因为争夺变革之石的人的欲望,这里毁灭了。
——在倾斜的废弃大楼上,我看到了她的身影。
「……雪名」
就好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她伫立在楼顶的边缘,注视着这片废墟。
身穿校服,腰际还夹着一本被锁链封印的书。
果然,雪名来到了这个地方,我走进了雪名所在的那栋废墟之中。
这栋废弃大楼,好像原来是公寓的样子。因为整栋楼都是倾斜的,所以向上的楼梯也自然倾斜着。在那狭长而倾斜的楼梯前,是一扇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的门。我没有理会牌子,打开了门走上天台。果然,这个楼顶也有微妙的倾斜,一出门就感觉碰上了斜坡一样。
从楼顶上看周围的景色,是壮观而又孤独的。在爆炸的中心,仿佛是蚂蚁地狱(译注:蚁铃的幼虫,在沙地上制造出漏斗状的陷阱,好让蚂蚁之类的猎物掉落下来并吃掉)一样,众多建筑物都被埋入,越是往中心走,地面就越凹陷。确实,看上去就像是个巨大的火山口。
「5年前的内战……其实我本来那时就应该死在这里了,和爸爸还有妈妈一起」
走近雪名时,她突然开口
迎着夕阳的雪名的影子,被拉长了。正要踩到这个影子上去的我的脚,忽然停下了。注视这个雪名小小的背影,静静听她说话。
「本来的话,我会站在这里看着这样的风景是不可能的……我在这个所有爱着我的人都死去的世界存活下来。在这个没有一个喜欢的人生存的世界,对我来说就好像是死后的世界一样。生存着的实感,或是死去的自觉,都不存在。这个地方对我来说也只是这样而已」
「你不还是……没有死么?」
就好像是将自己苦闷的心情发泄出来一样的话,雪名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孤单。
「冴上君认为,人死的定义是什么呢?」
回头过来的雪名的领带,随风摇曳着。
「就现代医学的讲法,人的死被定义为三种状态,心脏的停止,呼吸的停止,还有大脑的停止。当这3种状态都具备的时候,人就会被判断为死亡。但是,那只是法律上的解释。只是方便活着的人辨别死亡的人的标准而已」
「……」
「就算是不动了,那个人也可能还活着。就算是说不出话,那个人也还可能活着。可能只是别人没有发现生命的迹象,也被擅自断定为死亡也说不定。那么,什么才是真正的死亡呢?」
「你怎么想的?」
「我是这样想的哦。在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记得你的时候……这个瞬间一定就是死亡的瞬间了吧。那么,羽鹭雪名果然是在5年前就死了啊。知道我的过去的亲切的人们都已经,在这里永远地沉眠了」
一阵风吹过,应该会越变越冷吧,让人预感到冷夜即将来到的冰冷感触
「我的生命是永恒的。所以,当冴上君变成老爷爷以后,我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吧。就算是人类的文明灭亡了,我也会一个人孤单下去。有时候会觉得………………非常害怕」
我舍不得移开看着雪名的视线,感觉要是有一分一秒没有注视她,她就会消失瓦解,看着柔弱的她的背,心中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在奔走。
雪名仰望天空说到。
「……差不多该走了呢」
「走……走去哪?」
「去杀了红帽子。我不能就这样放任他暴走下去」
杀死——雪名说出口的,是和平常的她完全不同的冷酷的话。
我的心像被刀子剜了一样疼痛。
「……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抱歉呢」
雪名并没有回过头来,感觉就好像调入了孤独和阴暗的深渊。
「你并没有抛下想要自杀的我不管,所以,我觉得我可能第一次交到了朋友。有你这样的人在身边就会感到快乐,就会想要依赖你。所以我成为了这所学校的转校生,为了能够见到你。不过,果然还是……我们居住的世界是不同的啊」
在教室里微笑的她的心情,现在更能理解了。我们学校的学生,大多都是在内战之中失去了父母,我是这样,弘树也是这样,大家都是这样。在这样的人群中间还勉强着微笑的雪名心中……一定承受着我们无法想象的痛苦吧。
曾几何时她说过,人类是无法驾驭无限的时间的。
所爱的人全部消失,被留在这个一无所有的世界,这样的时间会永远继续下去。她在无尽的时间中,会继续旁观着这个被所爱的人伤害的世界。她要背负对一个人来说太过沉重的憎恨和悲伤,这样的人生,和拷问没什么两样。
所以那个时候……她选择了跳下去。
明知道就算这样还是不会死,但是还是期待着『或许会死』的这种可能性。这不过是自残行为。用自己伤害自己的办法,来持续惩罚自己。并且现在,选择走上了为双亲赎罪而要和红帽子战斗的道路……同时她也渴望着解脱,从这个无尽的孤独中,从这个毫无终结的绝望之中。
她的战斗,一定是胜负什么一点都不重要的奇妙的战斗吧。
杀掉了也好,被杀也罢——不论如何,她的内心都会被救赎。
终于,雪名转头面对我。背对着夕阳和粉雪的雪名,在这耀眼的光辉之中,对我抱以一个令人炫目的微笑。
「冴上君,虽然是一段很短的时间,但是承蒙你照顾了。这之后就是你无法涉足的危险的世界了,所以……该告别了」
雪名也不想打破和我的平静的生活吧。
所以,不要再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了。已经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她这样说了。
微笑着的雪名的眼瞳,渗满了将要溢出的泪水。
「帮你洗衣服,帮你烧水洗澡,为你做饭。能为了他人做某事对我来说是非常难得的,所以总觉得很开心啊。和你吃饭也是……感觉就像是一家人一样,但是……所以,真的很谢谢你,能够这么温柔地对待我」
拼命忍住落泪保持笑容的雪名,她又在勉强自己。
这个痛苦的笑容,让人不忍心再看下去
察觉到的时候——雪名紧紧地抱住了我。
她环住我的后背,将娇小的脑袋埋进我胸口,突然被雪名抱住的我——也紧紧回抱住雪名。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只有现在了……所以……!」
雪名的脸颊贴紧我胸口啜泣到,我也感到自己的胸口被温暖的泪珠沾湿了。她小小的肩膀还在不停抽搐着。
……谁都会有,想听到的话。
雪名想听到的话又是什么呢,我想知道,我想明白。
但是,随后雪名轻轻拿开我的双手。
我想要抓住渐行渐远的雪名的身体,拼命伸出手。但是在我的手即将碰到雪名的前一刻,我眼前出现了青色的『数』的数值,不光是数值,还有写着元素符号的化学式。
「催眠化合物生成……晚安,冴上君」
雪名说完,我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睡意袭来。身体失去了平衡的感觉,我禁不住跪下双膝,随着重力倒向地面。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被雪名纤细的手撑住,沉重的眼皮实在是不能再睁开,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的意识,就这样陷入了突然来临的沉眠之中。
■■■
感觉到皮肤上传来的凉意,我从睡眠中醒来,自己还在和雪名说过话的那个楼顶上。
我抖落堆积在我身上的雪花,慢慢直起身子。
用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大脑把握着这个现状……我因为雪名的力量陷入了沉睡,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担心我会追上来,所以先让我失去行动能力了吧……可恶!
我到底睡了多久呢,抬头仰望天空的样子。虽然是渐渐转入黑暗,但是夕阳还是挂在半空。大概只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吧。
因为刚刚睡醒的偏头痛,我皱紧眉头,好不容易站起来了。随后离开了废弃公寓。
「……只有去找她了……」
一个人走下废弃大楼的楼梯,我埋怨到。
看来我能够感知『数』的能力超群。虽然雪名也可以看到『数』,不过听说我的感知程度更高。那么先与雪名发现那个怪人的所在也不是不可能的。要说有能够再次见到去和怪人决战的雪名的机会的话,除了这个没别的办法了。
但是……再见面的时候又该说什么好呢。他不知道她想听到什么话,也无法将她从绝望的深渊救出来。如果只有『放心不下她』这种程度的觉悟,也不能成为她的助力。
我停下脚步,拍自己的脸颊给自己提神。
「清醒一点啊诚一。她不是说过么,『救救我』……!」
第一次和雪名相遇的那个晚上,她哭诉着,她伸出的手本该是谁都触碰不到的。但是……她抓住了我的裤脚。她的求助,传达给了我。
这个作为我追寻她的理由,已经足够了
我整理好思绪,再次奔跑起来。这时,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本以为是睡醒的偏头痛,一点恢复的迹象都没有。不仅如此,从废弃公寓出来的途中,变得越来越痛。这个感觉……似曾相识。
「……这个痛感……难道是!」
加快了下楼的步伐。我慌忙地冲出废弃大楼,东张西望着。
我的预感,大概是对的。在看向特定的方位时,我的头痛会突然加剧,能够确定那个怪物就在附近。
在这个被废墟包围的风景之中,我小心地向感到头痛的那个方向走去。踏着堆积起来的建筑物的残垣断瓦,跨过弯曲歪斜的信号灯。
小心翼翼地翻越了几座残骸的小山以后,前方——终于找到了。
「嘿」
令人生恶的,听起来非常轻浮的招呼声传来。
站在瓦砾的山丘上,我咬紧牙关尽量克制自己的痛苦表情。盯着那边站着的人,说出他的名字
「……红帽子……!」
已经见惯了的鲜红高帽,还有黑色的礼服。修长身材的怪人,伸出一只手和我装熟一般打了个招呼。
「快逃,冴上君!」
悲痛地叫唤我的名字的是怪人前方的雪名。
虽然我很高兴比预想的更早再会,但是我呆若木鸡。
雪名的肩膀被一条钢筋贯穿了。
被钢筋钉在地面的雪名,现在处于身体不能动弹的状态。看来我正好在他们双方分出胜负的时候出现了啊。虽然不老不死的雪名的伤口已经开始渐渐愈合,但是她全身浴血,受到的是非常严重的伤。
「正如你所见到的,我想要尝试消灭她,但还是失败了。没想到连那颗小陨石都没让她丧命。确认到了你们还存活的『概率』以后,我真是吃了一惊。搞得我现在还要回来处理事后,你知道这有多麻烦么」
没有理会站着不动的我,怪人朝在地上挣扎的雪名优雅地迈出步子。
「这一切都让我不愉快,你妹妹的愿望没能实现,先不说羽鹭君,就连冴上君也存活下来。这样不如我意的事还是第一次发生呢」
说着这话的怪人,猛然踩上了刺穿雪名的钢筋。
「呜……啊啊……!」
怪人的脚下,雪名在痛苦地悲鸣
我一气之下失去了理智,再也忍不住,冲向了怪人。
「混蛋,立马给我放开你的脚!」
但是怪人轻巧地避开我挥来的拳头。
抓住了接近的我的喉咙往上一举。轻松地用单手将我整个身体举离地面
悬在半空中的我,脖子被怪人紧紧抓住,因为被掐紧无法正常呼吸,我的脚乱踹着想要挣脱,但是他的手力量实在太强,完全不在意我的抵抗。怪人对着在自己手上挣扎的我耳语到
「……别太得意忘形了,区区一个人类,如果在这里杀了你的话,你妹妹的愿望就能实现了。你能理解了么,没有不能被我点亮的人生哦……?」
就这样举起我的怪人,好像发现脚底下有什么状况。定睛一看,怪人踩着的钢筋下,动弹不得的雪名拼命伸出自己的右手。
「……快放开……冴上君……!」
雪名一脸惨白地抬头盯着红帽子。看到这些的怪人,好像嫌麻烦一样叹了一口气。
照雪名说的那样,怪人放开了抓住我的手,被丢开的我左肩着地重重摔在瓦砾上。
「……啊!」
这个痛觉让我产生了手臂是不是坏掉了的错觉。我痛得连呼吸都要忘记,快要昏死过去。
「已经照你说的做了,这样满意了?」
怪人对脚下正在挣扎的雪名这样说。雪名仅用视线确认到我被解放。是不是看到我扶着受伤的肩膀站起来感到安心一些了呢。她发青的脸上,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活下去……」
只说了这样一句话,雪名静静闭上双眼,失去了意识。
伤害了雪名,伤害的妹妹的怪人。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就算没有胜算,我现在也有一种想将他大卸八块的冲动。
但是,正当我要任由自己的愤怒爆发,向他拼命的时候,被一个冷静的女声打断了。
「——不许动」
怪人的背后,是用枪瞄准他的秋月刑警。恐怕是察觉到了明显的战斗的骚动,就马上赶过来了吧。秋月刑警用尖锐的视线盯着怪人,不过就算是背后被枪指着,怪人还是满不在乎秋月刑警。将钢筋从雪名身上拔起,将她的身体扛在肩膀上。
「……这样真的好么,我能够操纵概率,让你的枪走火也是非常容易的事哦」
「……!」
握紧手枪的秋月刑警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动摇。扣下扳机的话自己就会死,怪人的警告可以这样理解,她在这里束手无策。
用一句话就将秋月刑警无力化的感人,对秋月刑警失去了兴趣,转而看向我。
「让你这么慌乱真是不好意思呢,不过今晚是个特殊的夜晚哦。因为总是被你们这些人妨碍了也不好,我有先回去将羽鹭君无力化的必要呢」
「特殊的夜晚……!」
「啊啊,很特别哦。和为了杀死雪名君特地准备的小规模陨石坠落不同。是有远在那之上破坏力的东西哦。毕竟这可是『原子弹爆炸』啊。我将它带到了这个国家哦」
「……手提式小型核弹头么」
迅速对怪人的话有所反应的,是依然架着枪的秋雨刑警。
「将大批军火带进国内的走私集团所进行的,大笔的交易。那是为了进口钚元素吧……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是是前辈曾经常用的情报源的话,应该是不会错的」
「嗯。无能的警察之中也有察觉到这件事的人呢。就是这样」
看上去秋月刑警手头掌握了什么情报。虽然找不出怪人说这话的证据,但是到现在,也不会去怀疑他的超能力。恐怕,核弹头被带进日本国内这件事是事实吧。对这个过于有冲击性的事实……我投以紧追不舍的疑问。
「……这到底算什么回事啊,你的目的不是为了实现人们的愿望, 让人们幸福么。为什么会考虑这种用原子弹大量虐杀人类的事啊!」
「还请你不要误解啊。这并不是我的想法哦」
怪人遗憾地叹息道
「只是和我相遇的人,我实现愿望的人,刚好是一个恐怖分子啊。我并不是那种会选择实现愿望对象的人。像实现什么愿望的这种行为也不算罪过吧,就算这个愿望会变成令他人不幸的悲剧呢。很不巧我的目的不是世界和平这种事呢。我只是在寻找让人们的人生光辉的方法。对除此之外的事情毫无兴趣」
「寻找让人们的人生光辉的方法……那么你一直以来,就不是为了他人去实现愿望,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到处实现他人愿望的么!」
对说出这种谬论的怪人,我大声反驳
但是听到我的话的怪人——没有说什么,陷入了沉默
怪人稍稍沉静之后,从丹田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哈哈哈……原来如此,你是这样想的么。你真的很有趣啊,冴上诚一,有趣到让我打从心底里不愉快啊」
怪人拍拍手,好像想到了什么点子一样。
「对了,让我来告诉你一件好事吧。炸弹是定时型的哦。被设定在今晚的零点爆炸。现在应该已经在运往首都的路上了吧」
不能理解他高谈阔论的态度,我回问到。
「……突然之间说些什么啊」
「我是想让你们找到原子弹啊。毕竟,我对你很有兴趣哦,冴上君」
来回看着无力地站着的我和秋月刑警,怪人嘻嘻怪笑道。
「只要妹妹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你得到幸福的概率就是0。就算是这样,你还是救下了你的妹妹。明明未来注定是毫无光辉而悲惨的,你却没有绝望,毫无迷惘,坚持相信那不会到来的未来。那么这样的你能够成功躲过核弹危机,让自己的人生发出光辉么。我变得开始想考验你一下了」
怪人撑开手中的伞,向我宣告到
「如果你要说阻止核弹爆炸,要打倒我的话,那你就尽管放马过来吧。你还剩下五个小时的时间,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呢。嘛,能够杀死我的概率也肯定是0吧」
我强忍着疼痛盯着怪人,而他这样嘲笑着我。
撑着伞的怪人,扛着雪名,正要走上瓦砾的山丘慢慢离去。
这是当然的。明白自己的立场是多么的优越,怪人放心地背对着我和秋月刑警。——但是
「…………给我等一下」
静静停下脚步的怪人,用很不耐烦的表情回头看着我
他开始侧耳想听我要说什么,我也就继续说下去。
「你在挑衅我这我很清楚,我也明白你很有余裕。嘛,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对能够操纵概率的你来说,自己的胜率是绝对的呢」
这是令人绝望的事实。但是我从嘴中吐出白雾,反过来嘲笑着一副游刃有余样子的怪人。
「这不是正好么,我就来会会你吧。要说我的胜率是0的话,我们真的就赢不了你么。未来能够改变的可能性也是0么?」
「你想接受我的挑战了吗?」
「啊啊,毕竟我现在愤怒得不得了啊。你伤害了雪名,你伤害了我妹妹。可惜的是我不会因为这点事情而屈服于你啊!」
「……警察和军队也帮不上忙。救命稻草般的羽鹭君现在也依靠不上。不会因为绝望的未来而退缩,你真的要挑战这百分之零的可能性么?」
「这是当然的。我和妹妹也说了,未来的可能性是可以改写的。要让我这个兄长所说的不变成空谈的话,必须要我自己亲身证明才行不是么?」
于是我用尖锐地目光盯着红帽子,断言到
「我会将一切都改写的,将你所说的概率为0推翻呐」
我面露大胆的笑容,朝怪人下了战书。
我将双手插入口袋,朝和怪人相反的方向迈出步子。将雪名留在他的魔爪之中,就这样离开。无法理解我这样的行为吧,秋月刑警一脸困惑的样子追在我后头。
我途中停下脚步,向背后的怪人发出警告
「我先把话说清楚。我必定会夺回雪名,而你就会在那时候灭亡」
「原来如此,那么我就满怀期待地等着吧」
怪人对我的话嗤之以鼻地笑了。
现在就这样办,不论怪人怎么想,我都一定要救出雪名。
为这个放弃了概率为0的未来的胆小鬼,我准备干出最出乎意料的事。
■■■
秋月刑警得到的情报,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被带到日本国内的是——俄罗斯制的手提式小型核弹头。使用车辆来运送的。爆炸当量推测为两百万吨(译注:megaton,衡量爆发力的单位,话说,两百万也太扯了,就一个手提箱?)。这相当于长崎原子弹爆炸的一百倍威力了。这颗原子弹预计不会在空中引爆,而是选择地爆的方式。地爆要比空爆的伤害范围小,但是,以爆炸中心点为圆心,半径三十公里都会有热放射性物质。两百万以上的人会被瞬间杀死。并且,卷起来的砂土和粉尘会随风传播对其他的地区造成污染……
也就是说,这颗炸弹不论是在东京的哪个地方爆炸都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目前,东京都内主要的干线和电车都因为积雪的影响,只有一部分的电车能够通行。换句话说,要将炸弹运进首都,可以选择的路线是有限的……但是恐怖分子到底想从哪条路走这点还不得而知。
「……你到底想这样耗到什么时候呢」
秋月刑警也开始着急了吧,她这样问到
在学校附近的,经常去的自然公园,在这个降雪的夜晚,万幸的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除了我和秋月刑警两人。在深夜的公园的街灯下站着,她是等人等的不耐烦了吧。对持续保持沉默的我,秋月刑警继续问
「虽然我照着你说的发了邮件过去……但是我还是不会认为教团会因为它派使者过来。毕竟对方是我花了五年时间都没有取得联系的啊,暂且不说前辈在的时候……我觉得在这里等他,浪费时间的可能性会更高哦」
「会来的,绝对会」
我斩钉截铁地说着,看着我自信满满的样子,秋月刑警也没有再说别的。虽然有点不服气,不过她还是没有对我白费口舌。这样一直等了多久呢
「……开玩笑的吧,真的来了……!」
秋月刑警探出身子,自言自语着。
从公园的入口,在黑暗之中浮现了一个瘦高的人影。竖着后背头的黑发,向鹰一样锐利的双眸,黑色的西服,黑色的领带,提着一个吉他箱的穿着丧服的男子。
穿丧服的男子,没有走到街灯的光亮之下,就站在那儿说到
「……我们提供你怪人的所在地,你通过关系搜查关于核弹的情报,我们的交换条件本该只有这些吧,秋月杏子」
「……迪格执行官……!」
秋月刑警叫这个男子为迪格。通过迪格的话,我推测出了秋月刑警和教团的交易。也就是说,这是情报的交换。先不管这些,我插入了正在对峙的秋月刑警和名叫迪格的男子之间。
「小子,你是谁」
听到迪格不礼貌的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不爽地将嘴巴弯成『へ』字型。
「……喂喂,就算是第一次见面的对象,也不用这么说吧。我觉得你可以再礼貌一点哦」
带着怀疑的视线看过来的迪格,与半闭着眼睛露出不耐烦表情的我。我说着
「你就是那个秋月刑警旧识的,那个『教团』的人么?」
「那又怎么样,小鬼?」
秋月刑警打断了口气越变越险恶的我们的对话。
「……在邮件中说『打倒红帽子』的就是他哦」
听到秋月刑警这样说,他开始很有兴趣地打量起我。了解到他应该能听我说话了,我开始了说明
「教团是为了收拾灾厄数的存在吧,但是至今为止你们并没有对红帽子出手。这个的原因我想过了。我想,大概教团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吧。你们应该也没有什么打倒他的办法吧?」
我突然的发言使迪格陷入了沉默。不过,我没有理会不愉快的迪格,继续说下去。
「要说打倒红帽子的手段的话我倒是有哦。不过,正因为这个,我要借助你们教团的力量」
「……你是说如果协助你的话就可以打倒红帽子么?」
迪格锐利的目光放出了强烈的压迫感。面对这种压迫感我并没有退缩,并继续往下说
「需要做到两件事」
我在迪格的鼻子前,举起手做出一个大大的V字型。
「一件就是阻止爆炸带来的损害。第二件,就是打倒红帽子。但是要同时达成这两边的目的,剩下的时间不多,很难成功。于是我们可以逆向思考。也就是说『将两个目的合二为一』就好了」
「……你说说看」
迪格打算听我说下去,我也露出了大胆的笑容。就照他要求的那样,我开始说明我的作战的全貌。秋月刑警也是,这时才第一次听说我的这个计划。
听完我的话,迪格和秋月刑警的嘴唇半开着,一副吃惊的表情。
「想出这种计划的是你么,小鬼?」
「当然啊,除此之外还会有谁」
「这个作战失败的话,包括你我在内的东京都市民会全员遇难。还有许多靠运气的成分,这种东西能不能被称为计划,都要质疑呢」
「没什么不好吧,反正我们咬着手指等待的话,到头来还是大家一起死。总归是要死的话,还不如死得华丽一点啊。和东京共存亡,这不是很奢侈么」
「……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冴上诚一」
「冴上?」
听到我的名字,迪格咯咯地笑起来
随后变成了欢快的大笑
「呵呵呵……哈哈哈哈!怪不得了!在这种紧要关头能说出这种荒唐话的,一直都是那个男人啊!」
并没能理解迪格大笑的理由,我变得不高兴起来。笑着的并不只是迪格,秋月刑警也拼命绷紧嘴角忍住笑意。
在这个寂静的雪之公园中,迪格给出了他的回答
「就让我见识一下吧,走向灭亡的这个国家的未来,如果你要说将之从『数的支配』下拯救出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