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斧乃木从遥远的上空著地。
在通往山顶北白蛇神社的山麓道路,人行道的斑马线,忍野扇蹲在红绿灯旁边,玩著没改原厂设定所以没关掉音效的手机对我这么说。
忍野扇。
今年底转学进入直江津高中的一年级女生。
我不知道「等好久了」这句话有几分真相,甚至不晓得真意何在。不过看小扇的手机画面,她绝对不是和一般女高中生一样写简讯聊天,而是在看电子书。
最近真的是做什么事都靠手机呢。
现在也几乎没人计较智慧型手机为什么要简称为智慧机了。我还听说最近甚至不叫智慧型手机,而是单纯叫做智慧型装置。
不过,以智慧型手机萤幕看电子书,似乎是一个不错的点子。到头来,对于读者来说,用什么工具阅读「作品」很重要,所以使用的硬体比起轻巧应该更重视随身性吧。
「嗨,小扇……」
我放开紧抱斧乃木腰部的双手,让她在原地等待,然后快步跑向小扇。
现在是这种状况,我没什么时间和她闲聊,不过听到她说「等很久了」,我没办法视而不见。
何况对方是忍野扇。是忍野咩咩的侄女。
「一个女高中生这时候待在这里很危险喔。真是的,你还是一样让人担心,我送你回家吧。」
「啊哈哈,像是阿良良木学长刚才那样用跳的?我心领了,反正我无家可归……啊啊,不是啦,完全不是那样,毕竟阿良良木学长似乎在赶路。我只是想讲几句话激励即将上战场的阿良良木学长,才会从早上一直在这里等。」
「从早上一直……?」
早上?
记得在早上的时间点,我好像还没照镜子……不,这应该是一如往常的玩笑话吧,肯定是小扇煽动我的玩笑话。这女生总是这样,喜欢标新立异开奇怪的玩笑,将别人耍得团团转。
不过,即使不是从早上,说不定她大概晚上七点就在这里等了。她是这样的孩子。
即使不开玩笑,也会将别人耍得团团转。
她是这样的侄女。
「咦?没看到耶,平常那个金发幼女的萝莉奴隶怎么了?这不是很奇怪吗?阿良良木学长,依照设定,您没那孩子就做不了任何事吧?」
「……我觉得以前没这种设定。」
我如此回答小扇。
老实回答。
「不过,现在就是这样,这设定是对的,而且我也不觉得丢脸。依赖别人的力量是好事。」
「太依赖了吧?叔叔不是常说吗?咦……是怎么说的?就是叔叔经常当成招牌台词挂在嘴边的那个,唔~就是……是什么啊?那句那句那句那句。」
她绝对记得。
但小扇似乎希望由我说出口。
像这样清楚看出她的想法,看得这么明显,我反而不会抗拒任她摆布。不过或许我在这个时间点就任她摆布了。
「阿良良木老弟,人救不了人,我救不了你,你只能自己救自己……记得是这么说的吧?」
「啊啊,对对对,就是这句。明明是叔叔的招牌台词,我为什么会忘记啊~我真的太冒失了呢~」
「对,那是你叔叔的招牌台词,不是我的。」我说。「所以我不后悔喔,我自己都吓一跳。如今我完全没有『糟了,太大意了,我应该三思之后慎重行动才对』这种想法。是啦,小扇,背叛你叔叔的信赖与期待,我觉得很抱歉,老实说无从辩解……嗯,没错,糟了,太大意了,我应该三思之后慎重行动才对,不过就算这样……换句话说,就算我早就知道,我想我肯定也会采取相同的行动吧。影缝小姐在这方面说得对,再怎么样都不能怪忍野当初没告诉我。」
我自认重点部分都含糊带过,没有讲出来。
不过,我觉得小扇或许已经知道一切。我现在处于何种状况,怎样为难、怎样后悔,我觉得她或许都知道。
她早就知道,只是刻意用对话这种花时间的方式表现出来。也可以说用这种方式闹著玩。
虽然外表完全不像忍野,但我觉得小扇这种个性和那个夏威夷衫大叔一样。但羽川不知为何说「完全不一样」。
「说得也是,阿良良木学长就算早就知道,也会做出相同的事吧,但也正因如此就是了。」
「『正因如此』是什么意思?」
「正因如此就是正因如此喔。正因如此没有进一步的意思。哎,到头来,我之所以待在这里等,我想肯定是受到阿良良木学长的影响吧。该怎么说,我觉得阿良良木学长是会扭曲的人。」
「扭曲?扭曲什么?」
「这个嘛,总之就是各种东西,原本不可能扭曲的各种东西。而且我讨厌这种扭曲的东西,应该说喜欢公平放在天秤两侧平衡的东西,希望一切都能规矩一点喔,规矩。」
「…………」
规矩一点。工整一点。
是吗?
「因为守规矩的东西让人觉得舒服。不过阿良良木学长似乎比较喜欢不太舒服的东西。」
「……或许小扇就是这方面和羽川那家伙水火不容吧。该说同性相斥吗……因为那个家伙比一般人加倍觉得『必须照规矩来』,几乎到病态的程度。」
「比一般人加倍的话,是比猫加几倍呢?」
小扇说完探头到我旁边,観察依照吩咐如同人偶站在后面的斧乃木。
她看著斧乃木说:
「总之,实际上,阿良良木学长现在也像那样藉助别人的力量呢。与其说是人,应该说是女童吗?女童。藉助那种小孩子的力量真丢脸。」
「嗯……说得也是,或许丢脸吧。不过你刚才也看到了吧?那孩子不是普通的孩子。」
「我知道喔,毕竟上次听过。」
「?」
我说过吗?
啊,我说过。
那么,她一开始为什么说斧乃木是小孩子?总之她讲话时总是轻飘飘的。
看不到话题的终点,应该说著地点。
即使著地也不代表到达终点。
她知道多少、不知道多少?我又对她说了多少?
「那么,阿良良木学长藉助那个不是普通孩子的女童力量,等于得到百人之力吗?太棒了,今晚也肯定和以往一样轻松获胜喔。」
「轻松获胜……你真敢说这种话呢。小扇,你忘了吗?我直到不久之前,都像这样几乎每天走这条路到北白蛇神社参拜,每次都被反击到差点没命。」
「是吗?我好像忘了,因为我只记得阿良良木学长帅气的一面。」
小扇装傻般这么说。
这方面很像她的叔叔。
只是,我会担心她的将来。这种个性在将来没问题吗?到头来,这个孩子有将来吗?
这份担心,和我对月火的担心一样。
「……不行,我果然太担心别人了。明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根本没空担心别人。那么小扇,改天学校见。」
「居然这么说。阿良良木学长,您不是再也不去学校了吗?」
这句话令我心脏用力一跳。
该怎么说,感觉像是被缓慢、乾脆地宣告我再也不能去熟悉的直江津高中。
这当然只是我听错了。
「真是的,为什么学校规定三年级在这个时期可以不用上学呢?应该想想学弟妹被留下来的寂寞心情才对。」小扇继续说。「话说,阿良良木学长又没被禁止来学校,所以请来啦,我这个可爱的学妹好寂寞喔。」
「啊啊……嗯,抱歉害你寂寞了。不过,像我这种成绩,我也只能在家里闭关用功了。」
我这么回答。
「这样啊~」小扇深感遗憾般说。「但寂寞的不只是我,还有神原学姊喔~啊啊,神原学姊正在做什么呢~」
「……天晓得。」
我说完向小扇挥手,转过身去。老实说,我还是想送她回家。
「那么,再见。」
「阿良良木学长成长了呢。您自己不这么认为吗?」
「…………」
小扇就这么在我背后说话,不知道是没听到我道别,还是故意装作没听到。
「这几个月来,学长不是变得很成熟吗?不是变得很有大人的样子吗?变得不像之前那么容易激动对吧?如果是以前,应该没办法像现在这样维持冷静的心境吧?」
「…………」
「春假的时候,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恢复为人类的时候,您不是曾经窝在体育仓库哭吗?既然这样,为什么现在可以像这样保持冷静?应该是这一年来累积的各种经验让您成长吧?是的,您以各种东西为代价,失去各种东西而成长。因为你得知瞒混、嬉闹或走后门的手法不管用。哎呀,看到一个人正当成长真好呢。比起成功的事迹,我更喜欢成长的事迹。即使失败,只要人因而可以成长,我觉得以剧情来说这样就好。」
「…………」
「阿良良木学长也一样,虽然在八九寺小妹与千石小妹那时候失败了,却因而得以成长,不觉得这样就好吗?到最后,人无法保护一切,也无法得到一切,那么无法得到想要的东西时,无法保护喜欢的东西时,要用什么方式接受这个事实,这才重要吧?也可以说是期待这时候的表现。到头来,人生不会永远顺遂,所以重点在于不顺遂的时候要如何避免气馁,并且当成努力的动力吧?」
「或许吧。」
确实。
我最近的经验、最近的失败,或许让我成长、让我成熟了。基于这层意义,或许人类从失败经历学习到的东西比成功经历多,从成长经历学习到的东西也比成功经历多。
或许吧,或许吧,或许吧。
不过……
「不过小扇,就算这样,我也不认为失败、不幸、牺牲或悲伤是『好事』,不可以这样认为吧?」
「…………」
「既然要成长,就想在成功中成长。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说完回到斧乃木那里。
毕竟没时间了,虽然和小扇的对话难免有点虎头蛇尾,不过反正很快就会再见面吧。
反正非得再度见面吧。
何况我觉得这段对话,肯定没有我想像的那么虎头蛇尾。因为忍野扇也和她的叔叔一样是看透一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