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对前来商量文章内容的山内提起此事,他听了眼睛一亮,高兴地窃笑说:
——有猴子又有狗,简直已经呼之欲出了嘛?太好了,接下来就等雉鸡出现了②。
真不知道他期待的是什么样的文章,我不禁有些不安。无视于我内心的动摇,他说:
——猴子居然能坐在「猿滑」上,到底它是怎么爬上去的?
——别看那棵树好像很茂盛,其实后面有个很大的窟窿。
——这么一来,那棵树应该叫做「猿不滑」才对喽?
——取名字哪里有什么理由可循。难道你遇到名字中有「幸」的女人,就认为对方很幸福吗?名字中有「明」的人通常个性都很阴沉。有时候,名字是表达与该人该物相反的特性。不对,或者应该说因为取了那样的名字,反而更强调了与之相反的特质也说不定。搞不好百日红也是因为有了「猿滑」之名,猴子才不会滑落下来。
——很有意思,但这根本是胡说八道。不管原来的名字怎样,我觉得事后都可以改变,只要本人有心。最近我家附近的老婆婆过世了,她的名字是阿止。
——那一定是因为她们家小孩生太多,父母觉得该停止了,所以取这种名字,这很典型。
——大家一定这么想对吧?不料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儿子——也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去市公所申报死亡时,才发现原来老婆婆的本名根本不是阿止。
——哦?
——她的本名是阿虎③。包括她儿子在内,她身边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直到她本人过世后才被发现。
——可是我不觉得阿止这名字会比阿虎好听呀。大概是父母希望她有健康的身体吧。比起叫什么藤野、紫苑的,都还有意义。
——可是她们家姓鬼虎呀……
——所以她叫做鬼虎虎吗?
——怎么样,这么一来你会同情她了吧?之所以愿意接受阿止这名字,不是为了虚荣想要有个好听的名字,只是因为实在受不了本名呀,这有种自我辩护的味道。
——嗯……
——因此我觉得,名字就应该是自己喜欢被称呼的名字。不喜欢,一直换也无所谓。
——可是对方是植物呀。你知道什么是臭屁草吗?
——不知道。
——花长得很可爱,会结出龟壳模样的果实。用力一压会产生臭气,所以被取了这种名字。
——真是可怜,
——但取这种名字是为了人们的方便,臭屁草本身可不觉得自己是屁呀。
——说的也是。
——所以百日红对自己叫什么名字也不会在意的。
——是吗?
山内意有所指地说完,看着百日红,顺着他的视线我也看了过去。没有风,百日红静止不动,连叶片也是。
如今若改用瞿麦来称呼蔷薇,蔷薇应该不会接受吧。所以百日红肯定也喜欢已经听习惯的名字。
——用名字呼唤,花开的模样也会不同。绵贯学长如果只用狗来称呼五郎,应该不会心生爱惜之情吧?所谓命名,就是肯定了对方的个性。比方说,掉换「百日红」念音④的顺序……
山内拿起手边的纸开始写字。
——丽—莎—贝—露—斯,听起来就比较有气势。假如不要「斯」……
——邪就是丽莎贝露!别这么叫。
——有什么关系?很有女人味的名字呀,嘿,丽莎贝露。
可怕的是,百日红立刻上下用力摆动,仿佛表示赞成。可能是刚好吹来一阵风吧,但窗玻璃并没有晃动。
——你看,它可喜欢的呢!
谁会用那种名字叫它呀!
山内回去后,我尽可能不往百日红的方向看过去,赶紧也跟着出门。
往山的方向走去,在爬上渠道的土堤上,看见邻家太太蹲在草丛里专心地摘东西。我想向她提起猴子的事,便开口问:
——那是什么?
邻家太太受到惊吓,手上的竹筛差点翻落。她看着我说:
——哎呀,吓了我一跳。这个吗?这是零余子。啥?你不知道吗?那稍后我煮零余子给你送过去。
——零余子?是什么的果实吗?
——野山药。味道也有点像。炒过撒上盐,不知道有多好吃呢。
——那真是太感谢了。对了,今天院子里有猴子出现。
——是一群猴子吗?
——不,只有一只。
——那大概是有人养的走失了吧。五郎看了有怎么样吗?
——好像跟对方很熟的样子。
——既然这样就不必担心了。
邻家太太又继续采零余子。因为看起来好像很有趣,我也一起帮忙从葛草的叶子间摘取小果实。邻家太太作势表示谢意。我突然想起山内刚才说的话—命名之后才有个性。而我至今仍不知邻家太太叫什么名字。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询问,不知为何邻家太太迟迟不答。我只好说出山内帮百日红取名的故事,邻家太太听了很认真地点头说:
——那倒是件好事。
接着突然停下手,以目光示意开放在土堤旁小小的紫色野菊说:
——我的名字就是那个。
——野菊……是叫做阿菊吗?
——不,我叫阿花,很普通的名字。
原来邻家太太的名字叫阿花呀。倒也不会因为知道了,今后就想改用这名字呼唤她。只不过知道之后,心情莫名其妙地踏实了。
①因百日红日文名为「猿滑」,故如此强调。
②日本民间传说中桃太郎的三个伙伴为猴、狗与雉鸡。
③日文中「止」(トメ:to-me)与「虎」(トラ:to-ra)音相近。
④百日红的日文念音为「サルスベリ」(sa ru su be r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