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太也一样,他比谁都早先倒在床上坠入梦乡。
这时菊乃来了,她满足地看过他的睡脸以后离开房间;不久之后,换神乐过来替他盖上毛巾被然后离开房间;接著月麦也来了,她看飒太似乎嫌热,就帮他将毛巾被拉成只盖住肚子后离开房间;后来换菜波过来,替他将毛巾被拉到胸口——就这样上演著莫名缺乏效率的光景。
那时飒太置身梦中。
没错。
在那追溯旧世界往事的梦中。
旧世界。
最终之日的前一天。
SBD被基尔加美斯叫了过去。
基尔加美斯那在昏暗的研究室中,映著萤幕微光、阴郁得无可救药的表情,在今后与未来的SBD脑中挥之不去,始终无法抹灭。
基尔加美斯莫名憔悴,从他有好一段时间都没发觉SBD来访,就证明了这点。
「……嗯、喔,SBD吗?」
终于抬起头的基尔加美斯的低声回应,让SBD吃了一惊。
「怎么了?居然无精打采的,一点也不像你。」
「是吗……眼看计画即将实行,愈发不安,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哼。」
这是欺瞒啊——SBD在口中低语著最近学会的词。
「那种话不要对我说,去对你的情人说吧。我指的是绝对存在·暗黑骑士。」
「……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意愿参与这项计画。」
「……」
SBD隐约记得,基尔加美斯曾经透露过,他的情人和暗黑骑士这个称号相反,是个开朗大方、人见人爱的少女,她认为世界或许能重舍希望。
「我说啊……SBD,我或许沉醉于重新创造世界这种无上的梦想之中。」
「真愚蠢。」
「…………」
「怎么样都好。会毁灭就让它毁灭,想创造就让想创造的人去创造。反正……」
话说到一半,SBD还是选择全部说出来。
「反正,就算创造理想乡,人类这种生物还是不可能真正得到幸福。有乐园就会产生地狱,这就是人类的本质。」
「哈哈哈,你讲话可真辛辣。」
在基尔加美斯轻笑的同时,也自觉到那番话是自己内心的投影。
正因为如此,基尔加美斯不禁产生强烈的虚无感。
而SBD就是不想看到这样的基尔加美斯。
即使明知恐怕会陷入同样的思考窠臼……依然否定染上黑暗的自己、超然贯彻意志的耀眼模样——这是SBD想在基尔加美斯身上看到的身影。
作为赠别,基尔加美斯替自己和SBD倒酒,以玻璃杯就口。
「……记得向奈波公主道别喔。」
「我才不干。」
SBD这么回答以后,将杯中物一饮而尽,转身就走;结果他还是不晓得为何被叫来,直接离开。
只不过,后来SBD如此追忆——
或许这时候的基尔加美斯,是希望SBD能阻止他。
SBD虽然对基尔加美斯那么说,但看著满天只有星星残骸形成星云的熟悉夜空,脚步就自然而然地走向特别关系人士宿舍中的某间房间。
就像爬一层阶梯那样轻松自在,他一口气飞上目的地房间的阳台。
不料力道过猛,他轻轻地碰撞到窗户。
「呜哦!?什么事哪!?」
从室内传来少女的惊呼,窗帘拉开,穿著长睡衣的奈波隔著窗户现身。
「唷。」
「什么『唷』哪。汝居然在这种时间来女性的房间……不,算了,说了也没用。到最后的最后,汝的没教养还是改不掉哪。」
没错,奈波也知道今晚是最后一夜。
「话说怎样哪?来找本宫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事。」
「没事!?」
宛如象徵两人已经拉近距离般,奈波吐嘈「汝白痴啊!」,对SBD的小腿轻轻使出一记蹴击。
「只是不经意想到……你觉得世界该不该就这么毁灭?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嗯?汝说这话还真奇怪哪。不管该不该毁灭,都已经确定要毁灭了是吧?」
「没错。我是在徵求个人意见。」
「没想到汝是个浪漫主义者哪。」
奈波双手环胸,彷佛强调著稍微突起的胸部。
「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人已疲病不堪是事实哪。而诞生在这个世界的人想要亲手超度这个世界,创造新世界。本宫认为,那即是世界的欲求哪。」
「…………」
「不过,反正本宫并没有特别支持哪一方。就让想做的人去做吧。」
SBD一边心想『这就是所谓王族的思考吗?』,一边微带苦笑地暗自吐嘈:『谁才是浪漫主义者啊……』
「SBD哪,汝好像有点误会了。」
「?」
「别看本宫这样,本宫可也看过不少所谓的人间地狱哪。本宫并不是爱著这个世界的哪。」
SBD也早就隐约察觉了。
虽然没说出口,但她内心或许对这世界其实燃烧著猛烈的憎恶之火。
『难道说……』
这时,SBD觉得好像理解了基尔加美斯让奈波接近他的用意本质。
是为了让SBD对世界感到不在乎的心理倾向憎恶,才安排她到身边影响他的吗?
只不过,这布局倒也不是志在必得,纯粹是抱著碰碰运气的侥幸心理吧。
肯定是因为SBD意外顺从地协助基尔加美斯等人的毁灭世界计画,因此他认为没必要额外加强SBD的动力。
『真是不容小觑的男人……』
看著陷入沉思的SBD,奈波似乎有所感触,用拳头碰了一下他的胸膛。
「虽然这个世界彻底没落、毫无存在意义,但是SBD哪——」
她的微笑和走向毁灭的世界很相称,充满虚幻感。
「但也不尽然只有坏事哪。」
「是吗……」
「是哪。毕竟最后的最后遇见了汝。和汝在一起的时光不错哪。」
「奈波……」
「汝可以走了。明天有重要工作等著汝吧?」
唯有最后的微笑,与其说是虚幻无常……
「在新世界再会吧。」
「……我才不要。」
「哼,汝这家伙到最后还是不坦率哪。」
与其说是虚幻无常,更应该说是充满真心诚意……
旧世界最终之日。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是……
它以意外的形式开幕了。
在天还没亮的拂晓时分,事情发生了。
与其说是因为惊人的爆炸声而醒,不如说SBD是因周围满满的杀气而清醒的。
从自己房间的床上起身的SBD察觉到,在周围一公里见方的范围内,存在著无数骇人的巨大杀气与力场。
「大的在北边有两个,西南边有一个……比那个小一圈的,在西边有三个……是那些绝对存在吗?北边的是……基尔那家伙吧。」
虽然SBD也很在意聚集在北边的势力,但他更在意的是西南边的力场。
「对方笔直朝北方前进……那边是……」
那边是总部大楼,大楼前面是特别关系人士宿舍。
特别关系人士宿舍。
没错,那个少女应该还在那里才对。
「……奈波。」
有不好的预感。
他的坏预感一向准确。
原因无他,因为他拥有执掌命运的力量。
但是,只有这次他希望预感落空。
直到他抵达那个现场,发现预感具体显现,一切已经太迟了。
特别关系人士宿舍。
短短几小时前,才和奈波讲过话的宿舍崩坍殆尽,只剩堆叠在上方的一部分外墙仍保留原貌。
「奈……波。」
炸飞。
炸飞。
SBD将应该在她所在位置上方的瓦砾一一炸飞。
就这样扫荡数次后抵达的地方,躺著一样东西。
「…………」
他早就知道了。
奈波是普通人,力场本来就微弱到不刻意搜寻便感应不到的程度,然而就连那微弱的力场都已经消失了。
尸体这种东西,他早就看惯了。
凡是人都会死。
他不会有任何感慨。
……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的。
「……!」
直到他自己发觉,从双眸流下的泪珠,滴落躺在地面的奈波脸颊为止。
「原来我也拥有这种感情啊……」
他笑了。
「你等著,我会马上过去。」
但是他并没有发狂。
「在那之前,我要将这个世界,和毁掉你剩余的半天人生的家伙,送给你当祭品。你就狠狠踹他们的额头吧。」
因为他的精神骨干,早在很久以前便已异常了。
接著SBD去找基尔加美斯。
因为,如果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有可能的人,就只有那个男人了。
他不在研究所大楼,而是在别处的个人研究室。
研究室……那一带全部停电,就连研究室内也只有昏暗的紧急照明灯亮著。
「…………」
SBD来到研究室走廊的最深处,从基尔加美斯的个人房追寻著斑斑血迹,最后找到了基尔加美斯。
背靠墙壁坐下的他一路留下的血迹,最后形成一大片血泊。
「……原来你的血也是红色的。」
「很令人惊讶吧。」
这么低语的基尔加美斯,声音缺乏力道。
「绝对存在之一……像你这等高手是栽在谁手上了?」
「怎么啦?要帮我报仇吗?」
「怎么可能。」
符合预想的答案,惹得基尔加美斯不禁浅笑。
「……我受到命运诅咒,注定死在心爱的女人手上。」
「什么……?」
「不管转生多少次,都会诞生在这样的命运之星下。基于世界的法则。」
「『新世界』就是为了颠覆这个命运吗?」
「你要笑我是胸无大志的男人吗?」
「我笑了,你就会满足吗?」
被这段对话逗笑的人是基尔加美斯。
「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你?拜托我?」
「……在研究所大楼最底层,有『世界的结晶』。将我的佩剑……刺进那玩意儿。使出你所有的力量。」
「……这把剑吗?」
SBD一拔出基尔加美斯收在鞘里的剑,剑身立即闪现熠熠光辉。
「那是连星星都能粉碎的剑,星剑(Star blade)。在世界迎接毁灭时,作为那个世界存在过的证明,在新世界诞生的独一无二的剑。在现阶段它是这样的存在。」
也就是说,只要现在的世界毁灭,将会诞生第二把新的星剑。
同时,眼前这把星剑,就会成为「在现在的世界之前,世界也曾一度存在又毁灭」的证明。
「如果绝对存在没到齐,就不能毁灭世界,不是吗?」
「是不能。」
「那么……」
SBD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吞了回去。
因为基尔加美斯最后露出的凌厉眼神,震慑得他不觉退缩。
「但是,能够报一箭之仇。报复背叛我们计画的家伙。」
「背叛……?」
「没错,是叛徒。」
「是谁?谁背叛了。」
基尔加美斯以沉默回应SBD的问题。
综合他先前的说法与他情人的存在,似乎已可看出端倪。
是暗黑骑士。
肯定是她推翻了计画。
刻意不说出名字……却又不能让她完全称心如意……顾虑到基尔加美斯这番心思,SBD决定不再追问。
然后基尔加美斯回到原本的话题。
「……虽然不能完全消灭这个世界,但应该能够接近完全消灭才对。只要灌注你所有的力量的话。」
「新世界将会怎样?」
「我想会自然诞生吧。因为死后就是重生,这是世界的法则。可惜的是将无法亲手创造理想乡……这就当作来世的课题吧。」
基尔加美斯自嘲地笑了。
「…………」
「或许是上天的惩罚。」
基尔加美斯冷不防吐露心声,他的语气和至今的对话不同,平静、缺乏霸气,却不失他应有的气骨;SBD听了不禁蹙眉。
「惩罚……?」
「我曾经输过你一次。在竞技场。」
「……什……么!?」
「当时我差点死了,但总算是九死一生活了下来。别看我这样,我对实力可是很有自信的……那时我受到相当大的打击耶。」
「基尔……你……」
「之后发生许多事,因为力量受到发掘,来到研究所,地位提升……听说你有力量时,『果然』的念头,与『又得看到你的脸了吗』的心结同时涌上心头。」
得知看似完美无缺的基尔加美斯意外的一面,SBD瞠大双眼。
「看到不习惯与人相处的你因此苦战的模样,老实说,我一部分觉得好笑。」
『我早就知道了……王八蛋……』
「我本来很讨厌你。但是,和你相处久了,一部分的自己觉得,和你这样的关系也不错……」
『…………』
「我……或许是希望得到你的认同吧。」
『我早就认同你了……基尔……我……比谁都认同你……!!正因为如此,我对你……』
没有人能站在SBD身旁。
站在他前方的人,一定会由他亲手将其化为他脚下的尸体。
至于例外的人,现在又即将失去一个了。
「我才是一直觉得,不能被你看扁……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当他这么低语时,基尔加美斯已经听不见他说的话了。
连续遭逢两次巨大的丧失感,SBD有好一段时间离不开原地。
等他好不容易迈开步伐时,天边已微微泛起鱼肚白。
研究所大楼安然无恙。
但周围尸横遍野,弥漫著浓浓的血腥味。
「……巨大的力场统统消失了。」
和基尔加美斯的研究室一样,周遭只有昏暗的紧急照明灯可以依靠,SBD就这样前往地底。
世界的结晶就端坐在研究所最深处。
在结晶前面,一名少女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
「伊甸·莎·普莱吗?」
两人有过一面之缘。
绝对存在之一。
透过单性生殖,将大部分的记忆与经验遗传给女儿的异色生命体。
她是之后旗立飒太遇见的伊旬·黎·普莱的遥远祖先。
「是神龙吗……我要问你。」
SBD瞄了一下躺在旁边的好几具绝对存在,因为她的话而抬起了眼。
「你是来毁灭世界的吗?还是……来打倒毁灭世界者的?」
SBD这下懂了。
这就证明,周遭这些面目全非的尸体,是伊甸歼灭了某一方人马的结果。
既然如此,视答案而定,自己可能会与眼前的少女展开战斗吧。
SBD使力握紧星剑,说道:
「我是来毁灭世界的。我要将这把剑刺进你身后的世界结晶。」
「哦。」
伊甸的眼眸燃起火焰。
「这就表示,你……」
然后大口吐气。
「和我站在同一边,对吧。」
伊甸背对SBD,仰望世界的结晶。
「将那把剑剃进这玩意儿。」
「…………」
伊甸的背部沾满血,而且持续出血。
依这个出血量看来是没救了。
「在意什么,反正都要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别管我了,快动手吧。」
SBD点头回应伊甸,将力场解放到最大极限,把星剑刺进结晶里。
看似水晶体的结晶,与他想像中的不一样,手感就像刺进肉块那般模糊温暖。剑身没入结晶……但途中就停住不动了。
本来应该是要所有绝对存在合力突刺才办得到的。
他一个人承受不起。
伊甸见状,扬起嘴角一笑。
「……真是要人照顾耶。但就是要这样才行,不然我在这里的长久等待就失去意义了,不是吗?」
伊甸这么低语完,也不在乎鲜血宛如从被捏烂的果实喷出般,绞尽剩余的力量,将手叠在SBD的手上,使劲按下星剑。
「咳……哈……!!」
伊甸大量吐血、力场急速消失。
但相对地,星剑深深地刺入结晶。
这时……
结晶发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宛如女性尖叫的高亢悲鸣,SBD眼前的光景一瞬间变成宛如恶梦的颜色。
物理法则也好,魔导法则也罢,全部一一消失。
那是常识无法想像的光景。
例如,才见钢筋水泥墙壁,变成蠢动的草莓果酱与腐败的太空鼠无精卵而崩解;下一瞬间,就有无数个眼球从中长出,互相啃碎。
例如,天空破了个洞,从破洞流出浓稠的岩浆,碰到岩浆的东西被塞进好几个灵魂,变成活生生的消波块,像植物一样长出不明怪物,挤得消波块表面浮现的歪扭脸庞发出悲鸣。
无机物和有机物一边千变万化地改变外形和性质,一边融合蒸发、消灭、或是融解。
就这样,在世界全宇宙所有星球上,至今存在的常识与物体逐一毁灭,最后回归于无。
俨然是恶梦。
这正是世界的毁灭。
但是并不完全。
果然就像基尔加美斯说的,并不是完全毁灭。
尽管如此,世界也几乎摧毁殆尽。
眼前的光景正逐渐被绞烂咬碎……
视野却冷不防地急速豁然开朗,照进光芒。
最后,SBD望著旧世界最后的朝阳升起。
于旧世界唯一幸存下来的SBD,在日后如此描述这值得纪念的朝阳:
——那片天空很美,美得今人打从心底厌恶这个世界。
SBD咆哮了。
对著新世界咆哮。
那是诅咒的吶喊吗?
答案只有他知道。
在新世界中。
旧世界唯一幸存的SBD,因为他体内遥远祖先的血统,就这样变成了龙。
孤独的龙。
保存著古老世界记忆的他,在下一个世界、下下一个世界都存活了下来。
每次幸存,他都会将世界毁灭时诞生的星剑——寄宿著在那个世界活过的人的灵魂光辉之剑——吸进体内。
牙齿——
爪子——
尾巴末端——
角——
以及逆鳞——
逐一染上星之剑的光辉。
宛如义务。
宛如诅咒。
不知何时,人们开始这么称呼SBD。
S(Star)·B(Blade)·D(Dragon)。
最后的最后,当他好不容易终于结束了宛如诅咒般的漫长人生之后。
他的转生体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名为旗立飒太的少年出生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