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etude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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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香里打工完后回到公寓,看了看信箱,发现有个牛皮纸信封混在广告单和缴费通知单里。

寄件人是某个电视节目的制作单位。前几天她去参加黄金时段连续剧的配角试镜。

八成没录取吧……由香里镇定心绪,抱着彻底死心的念头撕开封口。信封里装了一张三折的A4纸。

只有收件人姓名「大野由香里」是手写,敬称以下的本文都是用印刷的。这次十分遗憾——是由香里不愿熟悉,却再熟悉不过的未录取通知书。

她已经抱着彻底死心的念头拆封,却还是忍不住感到沮丧,令她十分懊恼。可恶,我的心理建设做得不够周全。

她早已习惯落选,但每次落选,胸口总像开了个洞一样,屡试不爽。

「樱花又谢啦!」(注4:「樱花谢了」在日文中多用于影射失败或落榜。)

难得正值樱花季,怎么不开一朵让我瞧瞧啊?——由香里走向位于一楼尽头的套房,半途猛然醒悟过来,忍不住苦笑。

——就算开了,也只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角色啊!

她再度体认到自己是在多么下层的地方挣扎,胸口的洞劈啪一声,变得更大了。

套房的门锁是便宜货,小偷如果有心撬开,大概用不了一分钟。由香里打开门,走进玄关,伸手打开玄关的电灯。这种时候迎接自己的是一片漆黑的套房,更教人低落。

有了玄关的光线,她又到屋内各处去把剩下的灯全打开。说归说,也只剩三张榻榻米大的厨房和六张榻榻米大的和室而已。

她在变亮的套房中将未录取通知书撕个破烂,丢进垃圾桶里,这才稍微泄了口怨气。

换上穿垮了的家居服,由香里在厨房里物色晚餐材料。

「还有冷饭……配豆腐好了,撒些关头鲔鱼和葱花。」

鲔鱼罐头是由香里特地买来存放的,开罐头对她而言是种小小的奢侈。说来可悲,她是个无名演员,生活相当穷困。

但沮丧的时候不奢侈一下,教她怎么振作起来?

她在豆腐上撒了沥完油的罐头鲔鱼和葱花,淋上酱油,就成了一道菜。

「再来是味噌汤和蔬菜。」

虽然身处下层,由香里毕竟是个演员,再穷也得留意饮食均衡。由香里只要饮食不正常,立刻会反应在肤质上,只要一便秘,脸上马上长痘子。她登录的演艺中介公司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通知她试镜,她必须让脸蛋保持在最佳状态。

试镜当天脸上长痘子的人不配当演员——她随时维持着这股气概。

「味噌汤加马铃薯和洋葱……蔬菜就拌个醋好了。」

她先用水煮熟味噌汤汤料,又趁着这段时间把白萝卜和红萝卜切成丝,加盐搓揉,等到变软了,再拌点醋和砂糖,最后把味噌放进煮沸的锅中搅散。汤和蔬菜她都多煮了一些,预备留到明天吃。

她将仅花二十分钟便做好的晚餐放到桌上,打开电视,增添一点热闹气氛。

「明天得把剩下的鲔鱼罐头用完……加点马铃薯和葱花炒一炒好了。」

她一面喃喃说道,一面胡乱转台。这种时候得避开连续剧,免得自己不看主角,尽盯着配角看,羡慕那小小的工作,再度陷入无敌沼泽。

资讯节目正在播放健康特辑,由香里便把频道固定下来。节目提供的资讯派不派得上用场不得而知,但这种播放不重要资讯的节目最适合用来增添热闹气氛。

特辑的主题是肥胖和代谢症候群,之后看来会提供减肥资讯。摄影棚中的艺人接受体脂肪测量,个个哇哇乱叫。

一个略胖的艺人自暴自弃地抗议:「胖有什么不好啊!」主持人便顺势接话:「那么现在就来看看肥胖的恐怖。」

「这是发生在某个三十几岁男性身上的真实案例。」

随着这道声音,电视上开始播放模拟影片。

「咦!」

尖叫声——不是电视中发出来的,而是由香里。

只见一个身穿西装的肥胖男性悠悠哉哉地走在闲静的住宅区,那人怎么看都是秦泉寺。

由香里拿着筷子的手完全停了下来,眼睛直盯着电视瞧。秦泉寺回到家门前,美丽的太太开门迎接他。这个美女应该也是个无名演员。

晚餐他吃了三大碗白饭,不吃沙拉和清炖料理,尽吃些又油又腻的配菜,饭后又边吃零食边喝啤酒。秦泉寺演起肥胖男性入木三分,直教人发笑。

太太担心他吃太多,邀他一起运动,但他只是说:「不要紧、不要紧。」充耳不闻。

某一天,悲剧发生了!——随着这道旁白,正在跑业务的秦泉寺出现了异状。他忽然在大街上昏倒。只见他脸部一阵抽搐之后,便昏迷不醒。不是做朋友的私心偏袒,秦泉寺演技真的相当逼真。

救护车的警笛声逐渐接近,画面转暗。醒来时,秦泉寺已经住进医院。在旁白的说明之下,才知道是肥胖引起了脑溢血,并留下了麻痹后遗症。

影片足足有五分钟长,秦泉寺从头登场到尾。

由香里只喝完变冷的味噌汤,其他菜肴都没动。她把碗盘收到厨房,封上保鲜膜。

她发现自己一直默不吭声。连自言自语都说不出来,显示症状相当严重。她已经有一脚踩进了无底沼泽之中!

「不行!」

由香里自行发出救难宣言。再继续独处下去,铁定会遇难。

她拿起手机,翻阅通讯录。这种时候被她拖下水的几乎都是同一个人。

她在T行的最后停了下来——小宫山了太。他是这种时候最方便谈心的人。

由香里播出电话,铃声响了三声后,电话接通了。

「喂,你好~」

一如平时的开朗声音让由香里松了口气。

「由香里,你也看到啦?秦拍的短片。」

小宫山似乎也在看同一个节目,以为由香里是打电话来和他分享感想。

「镜头很多耶!他演得那么逼真,是制作单位要求的吗?」

小宫山抱着闲聊的轻松心态说话,但他发觉由香里一直没吭声,便问道:「咦?喂喂喂?」

「你没看吗?之前秦不是有提过吗?他去参加胖子角色的试镜,结果入选了。他还传简讯来通知我们是哪一天播出耶!」

这么一提,由香里好像也有收到简讯。

小宫山收到团员的这类通知,一定会准时打开电视收看。由香里则是视个人状态而定,有时候心情不好,就会假装忘记,不去收看。

「……我看了。」

由香里低声说道,小宫山在电话彼端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

「要出来见个面吗?」

「我没钱去外面喝酒。」

由香里不快地回答后,「那我去你家找你。」小宫山说完便一派轻松地挂断电话。

他大概一小时内就会赶来,至少先换件衣服,做几道下酒菜等他把。由香里选了件比较好看的家居服换上,那是有客人来时才穿的。

套房没有门铃这等高档货,所有访客登门时都是敲门。

叩叩叩!三次轻敲是小宫山特有的节奏。

「由~香~里,一起玩吧~」

这道搞笑的歌声更让由香里确定是他本人。

她打开门,只见小宫山用着依然不变的帅气脸蛋微微一笑,将手上的便利超商塑胶袋提起来给她看。里头是发泡酒、碳酸烧酒等便宜酒类及零嘴。

「我随便买了一些过来。」

「多少钱?」

由香里打算出一半,但小宫山一面进屋,一面回答:「不用啦!」

「我这个月手头挺宽裕的。」

然后他动了动鼻子说:

「再说,每次来你家,你都会端下酒菜出来招待我啊!」

「只是用现成材料凑合着做的。」

明天的菜单——鲔鱼罐头料理提前在今天上桌了。由香里把蔬菜拌醋也端出来,另外还把可以生吃的蔬菜切成棒状,做了道沙拉棒。

「凑合着做就能做出这么多菜色的女生,我很欣赏。」

说着,小宫山坐下来,抓起一根小黄瓜沙拉棒,沾上调味酱。

「这个很好吃耶!是什么酱?」

「味噌、美乃滋和七味粉,还有一点酱油。」

「由香里,你的厨艺真棒!」

这个男人果然是个大情圣。听了小宫山滔滔不绝的赞美词,由香里内心啼笑皆非。小宫山顶着那张帅脸到处说这种话,不知曾引起多少女人误会。之余由香里呢?她从以前就看过一堆女人为了小宫山争风吃醋,早就学聪明了。

由香里喝干了小宫山买来的酒,立刻开始吐苦水。

「秦真好,工作那么多。」

旗子剧团中,最常接到电视节目工作的就是秦。

「他长得肥,用途比较广泛嘛!」

虽然团员老说秦泉寺肥,其实他不过是长得壮了一点。不光是胖子角色,想让配角的外貌多样化一点时,也会用他。他登录的演艺中介公司要找胖子角色或比较有特色的角色时,都会优先联络他。

「听说他曾靠中介公司介绍的工作,一个月赚了近二十万耶!」

中介公司介绍的工作酬劳有多有少,但顶多也只有两、三万。假设公司抽了三成,要达月入二十万,得接大量工作,整个月的行程大概都被占满了。

「我连十万都没达到过。落选的试镜费也不是笔小数目。」

试镜费每次三千元起跳。有些制作单位为了征收试镜费来补充制作费,书面初审故意让一堆人通过,但复试却早已内定好人选。

「像今天又落选了,白花了一笔试镜费。」

由香里忿忿不平地说出自己沮丧的理由,小宫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但他并没回话,只是抓起罐头鲔鱼炒马铃薯放进嘴里,轻声说道:「这个好吃。」

「和秦比起来,明明是我比较认真当演员耶!」

为了做自己喜欢的事,穷也没办法——就算以后不能以舞台剧为中心生活,只要能定期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表演就好。以前,要向司商借三百万时,秦泉寺曾在团员面前如此说过。

「我从没有过这种因为当演员所以穷也没办法的妥协念头,但老天爷却一直偏袒秦。」

「别这么说嘛!」

小宫山苦笑道:

「秦平常嘴就很贱啊!或许他是比你消极一点,但如果可以继续当演员,他还是会继续当的。不然怎么会参加一堆试镜,一个月赚到近二十万?」

小宫山又抓了一把下酒菜。

「这个真的很好吃耶!」

小宫山想讨由香里欢心的居心昭然若揭,令由香里有点不快,但被称赞的感觉毕竟不坏。她也觉得自己调味调得恰到好处。

「有特征的人就是比较占优势。我是不是该增肥啊?」

「你开始自暴自弃啦?」小宫山又露出苦笑。

「你不错了啦!五官满有特色的,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像我才是最没用的类型,这种水准的长相满街都是。」

小宫山在旗子剧团里是卖脸小生,但参加试镜就占不到便宜了。以帅丑二分来评判,他的确是属于帅的那一类,但是不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就这一点而言,同属帅哥的茅原因为长相比较独特,反而能够酝酿出各种不同的氛围。

「没特色的八十分」——这个自虐式的搞笑说词,就是小宫山本人在前几天聚餐时说出的自我评价。由于太过贴切,引人同情,周围的人都笑不出来。只有茅原一个人拍手赞叹:「一针见血!」被黑川戳了一下,但他丝毫不以为意,立刻输入手机里。

「我常在想,要是我有茅原的脸就好了呢~」

「他根本没好好运用他的脸。」

「谁教茅原一向我行我素呢?」

茅原虽然也有登录演艺中介公司,但他的本业是网页设计师,经济上较为宽裕,所以挑选试镜时相当随兴。换作一般人,必定朝着有希望获选的角色全力进攻,但是茅原只报考自己有兴趣的角色,所以鲜少参加试镜。他那张独特的脸孔根本无用武之地。

「我把舞台剧当兴趣,全力发展。」这是茅原的一贯说词。就现阶段而言,旗子剧团是最符合茅原兴趣的剧团,所以他才留下来。

「可是,中介公司也比较喜欢把工作交给有热枕的演员啊!尤其像咱们这种无名演员登录的小公司,最好能让中介记住咱们。像茅原那种态度,要不了多久就被公司忘掉啦!」

「就算被忘掉,他应该也无所谓吧!他好像比较喜欢去其他剧团客串演出。」

「像茅原那样我行我素,生活应该过得很充实吧!」

「哦?」小宫山抓到把柄了。

「你对秦那么严格,却能容忍茅原的我行我素?」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靠演戏吃饭,很干脆啊!我讨厌的是把演戏当贫穷藉口的人。」说到这儿,由香里又忽然想起来般,补了一句:

「不过秦说那些话只是在赌气,我可以原谅他。」

再怎么说,秦泉寺还是比由香里更能靠演戏「吃饭」。外貌有利固然是个原因,但最大的原因还是秦泉寺的热枕。

「小宫山,你最近怎么样?有参加试镜的计划吗?」

由香里话锋一转,带到小宫山身上。小宫山含糊其辞:「最近没有。」看来不怎么顺利。

「旗子剧团马上就要开始排练了,这阵子我应该会专心排练吧!」

七月公演是在黄金周(注5:黄金周是日本在4月至5月间由数个节日组成的连续假期。)结束后开始排练。巧这回不待周围催促,早在四月初就已经完成剧本初稿,马力似乎特别充足。

「是啊,快开始忙了。」

上演《垃圾堆宝藏》时,是由没分配到角色的小宫山和由香里担任司的助手,从事制作人及幕后工作。但从上次公演开始,制作人的工作便由所有团员一起分担。

团员减半的旗子剧团本来就用不着精简卡司,采用分担制,就不必为了腾出幕后工作人员而调整角色,因此所有团员都乐于接受。有角色演最好,可说是演员的本能。

「小宫山,你这次分担什么工作?」

「导演助理和舞台助理。」

「那要过一阵子才会开始忙罗。」

小宫山的工作是担任外包人员和剧团的居间联络人,要到开始排练之后才会真正变忙。

由香里分担的工作是寄发传单及票券管理。她也一样,要等到门票开卖之前才会变忙。传单必须在黄金周前开始寄发,负责印刷物的茅原正在制作中。

现在这个时期比较忙碌的除了茅原以外,就是负责宣传和预订排练场的人。宣传是由黑川和牧子负责,排练场则由石丸和秦泉寺四处张罗。

在上次公演之前,宣传用的公关稿都是司抽空制作的,但这次是在司的指导之下由宣传组负责制作。

「黑川说他买了套西装。」

「咦?为什么?」

「他说为了宣传去拜会别人时可以穿。他原来的那件太久没穿,拿出来一看,发现被虫蛀得都是洞。」

「他还真有干劲耶!又不是已经有约了。」

当初提议要分担制作人工作的也是黑川。就算两年后旗子剧团没解散,我们自己不能好好经营也是枉然——这个主张很有说服力。

既然起头的是我,我就要身先士卒,以身作则——这样的态度极符合黑川的热血男儿本色。

帮司管账的秦泉寺也突然对预算吹毛求疵起来,两个元老大力推动制作人分担制。

「工作变多,负担是有点重,但为了继续演戏,也只能看着办。等我开始忙了,也会减少试镜的。」

「我有点意外耶!」小宫山歪了歪头。

「我还以为你会以私事为优先,把这些工作摆一旁。」

小宫山手边有三、四个空罐。他酒喝越多,说话就越直接。

「真没礼貌。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喜欢旗子剧团的。再说,现在的分担制是为了训练咱们自行经营吧?」

开心就好,亏损也无妨——由香里本来就不喜欢以前的这种体制。

「这是为了有效管理金钱而做的事,我可以接受。」

「没想到由香里的心理层面比较接近铁血宰相呢。」

她的确和善于理财的人比较合得来。

聊着聊着,试镜落选的痛苦渐渐缓和了。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到了深夜。

「糟了,最后一班电车都开走了。」

小宫山慌慌张张地起身。

「没关系,留下来过夜就好啦!」

其他团员也常挤在这间套房里一起过夜。

「不,不用了。搭计程车花不了多少钱。」

说着,小宫山立刻披上外套。

「就算你留下来过夜,我也不会非礼你啦!」

由香里开了个玩笑,小宫山避重就轻地带过:「我明天得早起。」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

「我在影像编辑公司当约聘人员。时间不规律,但是薪水蛮高的。」

「哦?学以致用耶!」

小宫山是艺术大学影像科毕业的。

「没那么厉害啦!很多都是A片的后制。」

「是喔?工作时会不会看着看着就兴奋起来啊?」

「完全不会。结合部位我已经看腻了。」

小宫山边打屁股边走向玄关。「这么一提……」他一面穿鞋,一面转向由香里。

「由香里,我觉得你真的很厉害,很注重健康管理。零食都是我一个人在吃。」

小宫山指的是他买来的零嘴。避免油腻食品,尽挑干货类吃,是由香里下意识的习性。

「我常常在想,这些地方我真的该好好向你学习。」

「……多谢夸奖。」

小宫山顺道留下这句赞美之后,便回去了。

这种时候,小宫山总会像突然想起似的,留下几句令人开心的赞美以后再回去。我现在心情很糟,你不着痕迹地安慰我几句——他总是能满足由香里这种任性的要求。

所以每当心情低落时,由香里便会找他。但他即使缺钱,赶不上末班电车时还是会搭计程车回家,绝不留宿由香里家。其他团员打算挤一挤过一夜的时候,也只有小宫山一个人坚持回家。

小宫山从以前就常因为给女人多余的期待而惹上麻烦,或许他是怕在剧团里也引起这类风波,所以格外小心。

不过——

「不要把我跟那些自作多情又纠缠不休的女人混为一谈行不行啊?」

一想到小宫山居然这么不信任她,由香里便忍不住板起脸孔。

「你以为每个人都会爱上你啊?少臭美了。」

多亏了小宫山的安慰,由香里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了。但她却把这份恩情抛在脑后,一面收拾桌子,一面咒骂。

*

由香里原本打算在旗子剧团开始准备公演之后就减少试镜,但是却出现了一个她不愿错过的试镜机会。

那是一出以旅馆的年轻老板娘为主角的午间连续剧,试镜角色是配角女将,几乎每集都有镜头,在配角中算是主要角色,也有名字。

而且是说关西腔的角色。

「这个试镜的条件是希望找个讲关西腔不需要发音指导的人。大野小姐的年龄和体格也符合要求……」

听了中介打来的电话,由香里就像扑羊的饿虎一样,立刻回答:「我要参加!」平时她为了矫正关西腔,特意接受标准语(注6:以东京等首都圈盛行的「关东腔」为基础,逐渐演变成全国共通的语言,称为「标准语」。)发音训练。一旦平时矫正的东西能够成为武器,她当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更何况拍片行程和旗子剧团的排练并不冲突,她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还有谁要参加试镜?」

听了由香里的问题,中介回答:「还有松本优依小姐。」

唔?由香里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她听牧子说过,这个分裂风波时离去的前团员,正是前些日子大闹留言板的凶手。

你和她是同一间中介公司的吧?说不定她也会找你麻烦,所以我先跟你说一声——牧子并没把优依的事告诉其他团员。

「我记得松本小姐不是关西人。」

「她说她有说关西腔的朋友,所以多少会说一点……」

她所谓的关西腔朋友该不会是指我吧?由香里险些苦笑出声。

她们认识很久了,对彼此的人际关系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优依周围说关西腔的人应该只有由香里一个。

把旗子剧团的留言板闹得天翻地覆,居然还敢自称是我的朋友——由香里啼笑皆非。优依应该也知道由香里不会放过这个试镜机会吧?

要是在试镜会场碰面,不知道她会有什么表情?由香里反而觉得兴味盎然。

试镜回程是位于东京都内的摄影棚,越有八十人参加。这个角色虽然是配角,但条件很好,由香里原本以为会有更多人参加,但看来是「不须指导关西腔发音」的这项条件在书面审查阶段筛掉了不少人。

一进入休息室,品评的视线便从四面八方飞来。

虽然已经筛掉不少报名者,不过毕竟是八十人争一个角色,气氛自然紧绷了。

由香里无视侦查敌情的视线,占据了一个铁柜,换上指定的运动服。这是关键时刻专用的决胜运动服,由香里穿红色最亮眼,所以试镜时都穿红色运动服。

她穿这套衣服去排练时,巧曾说:「好像战队英雄喔!」巧看起来不像在取笑由香里,似乎是在称赞她,但这种话根本不适合用来赞美女人。牧子为什么会看上那种人啊?由香里如此嘀咕着,小宫山则在一旁打圆场:「战队英雄也很好啊!」

「战队剧都是穿红色的当主角耶!」——原来如此,说得好。

由香里这才回想起来,她是从那时候开始穿红色运动服参加试镜的。

换完衣服,休息室的们开了。又有参加者到来,这回由香里也带着品评的眼神回过头去。

一看见彼此的脸,双方的视线立刻短兵相接——是优依。

两人都是各怀鬼胎的表情。

由香里不想在审查前坏了心情,便立刻撇开视线,但优依却故意走到由香里身旁的铁柜来。

大概是不想让由香里认为她怕了吧?她还是没变,尽在这种无聊的地方讲究自尊心。

我才不怕你呢!优依显然是赌气,但对于被迫陪她赌气的由香里而言,确实无妄之灾。由香里希望在最佳状态之下参加试镜。

这家伙在这方面也是一点专业意识都没有——由香里实在受够优依了。由香里也还是无法靠演戏维生,但正因为如此,更须保持专业意识,否则便成了扮家家酒。

「前一阵子我去看了牧子客串演出的舞台剧。」

优依一面换衣服,一面自顾自地对由香里说话。

「牧子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意思?」

「我越看越觉得她可怜耶!」

这家伙说什么鬼话啊——由香里扬起下巴,摆出迎战架式。

「因为啊……」优依露出了挑衅意味十足的冷笑。

「羽田千岁和石丸也来看戏,跑去和她打招呼,我看他们处得挺好的。不过牧子不是很喜欢巧吗?」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由香里瞪着优依,但优依不为所动。

「巧那么迷恋羽田千岁,连旗子剧团都改成羽田千岁制了,牧子却还巴着不放,真可悲。要是她和羽田千岁对立,就会被赶出剧团,所以才只好和自己的情敌虚情假意不是吗?要是我,才不会恋恋不舍地倒追一个没希望的男人呢~」

——我不许……

由香里揪住滔滔不绝的优依的领子,优依倒抽了一口气。

——我不许你侮辱牧子!

逼迫巧在千岁和自己之间做出选择,没被选上就负气出走的人。

打一开始就夹着尾巴逃走,不敢和千岁对抗的人。

我绝不许这种人侮辱牧子,侮辱昂然抬首、立誓要让千岁迷恋自己更胜于巧的牧子。

牧子做了一个演员最正当的挑战——别用你那轻薄的舌头评论她。

「……干嘛?你想在休息室里和我吵架?」

优依的脸孔抽搐着,小声骂道。由香里放开她。

「——这里有根线头。」

由香里用指尖拂去了她硬从优依衣襟上抓下来的小灰尘。优依的脸颊犹如煮过一般,变得一片通红。

「什么线头啊!关西人就是这么没水准,我才讨厌!」

「是吗?」由香里嗤之以鼻。

「你今天不就是来参加关西腔角色的试镜吗?」

优依一时语塞。由香里不理会她,锁上铁柜,走出休息室,寻找可以暖身用的地方。

她没那么好心,会特地声明「我绝不会输给你」,让对手心生戒备。

由香里发现有些参加者正在训练室里做柔软操,她也加入其中,仔仔细细地做起伸展操。

参加者根据考试号码顺序分成五组。或许是因为经由同一家公司报名之故,由香里和优依同组,号码也是邻接的。

希望不要因此遭殃。由香里横眼瞥着试镜开始后依然臭着一张脸的优依。说不定有评审在偷偷观察着等待时的参加者,优依居然敢大摇大摆地摆出这种「管他那么多」的态度,真不知道她脑袋里在想什么。

一开始是舞蹈审查,大概是为了考核肢体动作,题目DVD早已事先发给参加者。这是常有的审查,每个人都中规中矩地完成了。

接下来便是关西腔审查。

两人一组,即兴演出。「我们会事先给每个人一支手机,请演出用关西腔讲电话的场景。」听完这段说明之后,由香里在内心咂了下嘴——果然遭殃了。

依据号码分组,由香里和优依正好搭档。

练习时间为二十分钟,各组参加者连忙开始讨论。

「你在不爽什么啊?都分到同一组了,还能怎么样?」

由香里试着激励优依,但完全没效果,只好自行设计即兴短剧内容。为了带动没干劲的优依,角色不能设计得太过偏离现实。

由香里设计的剧本是:她们两个都是上班族,由香里打电话通知优依要开高中同学会。她们在电话中聊起高中的时候喜欢哪个人,挂断电话之后,再异口同声地说「原来她喜欢那个人喔……真没眼光!」做为收尾。时间限制为五分钟。

「我会起话头,你顺着接下去就行了。『那就当天见啦!』是结束的暗号,挂断电话以后,别忘了说最后的台词。」

优依依然爱理不理,但她们还是对过了一次词。

第一组开始表演了。情境以闲聊居多,忽然和陌生人搭档,练习时间又少,所以许多组都只是说话,并没用任何特别的方式收尾。

不少参加者的关西腔是从电视上的搞笑艺人学来的,也有人抬注重腔调,说起来反而显得做作。关西腔说得自然的参加者大概只有一半。

好,机会来了!由香里一面等待,一面摩拳擦掌。

但她完全没想到的是,想要抓住机会,也得要同组的搭档别扯她后腿才行。

顺序轮到了由香里和优依,她们走到评审面前,报上考试号码和姓名,向评审问好。优依依旧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由香里虽然气恼,还是站到了定位。

她们两个都是设定为在自己的房间里打电话,所以由香里盘腿坐在地板上。她在房里讲电话时常采取这个姿势。优依则是懒散地坐在试镜单位提供的椅子上。

拨电话的是由香里。她按了按小道具的手机,放到耳边,接着优依也将手机放到耳边。优依连按下通话键的动作都没做,演技粗糙至极,令由香里暗自气恼。不过,优依出的错应该不会反映到由香里的分数上。

「喂,优依?我是由香里。」

哇!好久没联络了!怎么啦?——优依该这么回答才对。

「……哦,什么事?」

冷淡的答复用的根本不是关西腔。试镜条件是使用关西腔交谈,她这么做等于是放弃考试,评审也不约而同地露出讶异的表情。

这家伙!由香里怒火中烧——居然给我临时来这招!

这场试镜,由香里显然比优依有利。条件首重关西腔,优依的关西腔不过是听由香里说话时学来的,哪能和由香里抗衡?

所以优依一和由香里搭档,便全力扯她后腿。

就算这样,也不该在正式上场时打乱套好的戏啊!——这家伙不配称为演员。即使只是短短五分钟的审查,即使明知对自己不利,故意破坏戏剧不是一个演员做得出来的事。

由香里险些怒视优依,但又及时垂下视线。此时,穿着红色运动裤的膝盖映入眼帘。

——战队剧都是穿红色的当主角。她的脑海闪过了自己的幸运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要打倒坏蛋当主角!

由香里由盘腿改成单膝竖起的坐姿,靠着变换坐姿避免冷场。

「……我打电话打得不是时候嘛?我是来通知你要开高中同学会。」

「我讨厌关西腔,光听到就火大。」

优依为了妨碍由香里演戏,不顾一切地乱回话。

「你突然讲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啊?想和我吵架是吧?」

由香里用丹田怒吼,优依一震,转过头来看她。剧情是互通电话,她转头看向通话方,演技便已经输给由香里了。

「你以为我爱打电话给你啊?大家都不想和你联络,我只好接下这个工作!大家都说不用邀你来,但是老师很记挂你,没办法!」

优依嘴巴一张一合,结结巴巴,大概是没想到会受到迎头反击,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很好,你就继续发呆吧!

「你从以前就这样,从东京转学过来,老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家有多高尚我是不知道,但你那种瞧不起咱们这些乡下孩子的态度真的很惹人厌。哪有人都搬到关西来了,还说什么『关西腔很低俗,超讨厌的~』?」

「那、那是因为……」

不知是不是受由香里的演技影响,优依总算说了句勉强算得上对白的对白。

「因为?因为什么?你说啊!」

由香里不着痕迹地丢了条救生索给优依,但优依似乎想不出话来接,只是一直不断重复着:「因为……」

「——是啊!」由香里降低声调。

「你爸爸派系斗争输了,被贬职到关西来,妈妈也因为这个原因离家出走。你想瞒着别人,但邻居早就知道了。你那么惹人厌,班上还没人欺负你,就是因为大家都同情你。」

派系斗争这个一语双关的关键字似乎发挥了效用,只见优依的眼睛整个吊了起来。

「——闭嘴!不要在那边胡说八道!」

好,上钩了!——一鼓作气进攻!

「可是!」

由香里大声压过大呼小叫的优依。

「虽然大家都很讨厌你,但老师是真的关心你,这一点你也知道吧?」

本来这时候该停顿一下比较好,但由香里怕留时间给优依,她又会破坏掉整段戏,便紧接着说下去。

「老师真的非常记挂你。我知道你很讨厌咱们,咱们也很讨厌你,但是你能不能为了老师露一下脸?」

现在无论优依如何乱搞,由香里都救得回来——来吧!

看看你最后要出哪一招?

优依用力合上手机,愤怒地走出试镜室。

由香里没回头去看优依,只是仔细聆听着手机。接着,她缓缓地将手机移开耳边,垂下眼睛望着液晶荧幕。

「——果然不行啊……」

她按下通话键,合上手机——戏就演到这里。她站起来,向评审行了一礼。

搭档没遵守审查条件,结果如何不得而知。但由香里成功度过这一关,没把戏搞砸,让她全身上下充满了成就感。

回到休息室时,优依使用的铁柜已经清空了。看来她为了避免和由香里冲突,立刻回去了。

「别瞧不起旗子剧团。」

由香里扯动单边的脸颊笑了一笑,也收拾物品回去了。

*

试镜结果不是邮寄通知,而是通过中介公司告知。

「——合格?真的?」

在讲电话期间,由香里共捏了自己的身体五次。

「我不知道松本小姐为什么摆出那种态度……不过,搭档明显放弃试镜,你却不屈不饶,继续演完戏,这一点获得制作人很高的评价。」

这就是典型的因祸得福吧!

「还有,演出吵架的场景应该也有加分。」

征求的角色属于和主角老板娘对立的一派,常和菜鸟老板娘发生冲突。

虽然也有其他参加者演出吵架场景,但由香里和优依现实的确不合,吵起来有股不期而然的魄力。

说来近乎作弊,但赢了就是赢了。

优依,如果现在你人在我眼前,要我亲你都行——由香里擅自地送上了感谢。

不过,除了录取以外,还有个意外的赠品,就是该角色的戏份比之前听说的还要多。这是因为制作人欣赏由香里,特意加戏之故。

她的心情自然是万万岁,但同时也闪过了一丝心虚。想当然耳,是因为想到不知能不能兼顾旗子剧团的公演。

虽然担心会影响排练,但她决不能放过这个机会。答复只有一种选择,就是「请多多指教」——即使必须放弃旗子剧团的公演。

隔了几天,连续剧拍摄行程表寄来了。由香里立刻拿出旗子剧团的行程表相互对照。

虽然有一半日程相互抵触,但在公司尽力协调之下,总算是保住了最终预演和公演期间。排练日数虽然变少了,但只要安排时间集中排练就能弥补。

由香里立刻打电话给巧,请他通融排练日程。

「最终预演和公演期间我已经请制作单位排开了,其他的日子你能不能帮帮忙?」

闻言,巧相当替她高兴:「恭喜你!」立刻答应替她安排排练日。

「千岁都是集中排练,你应该也没问题,交给我吧!」

好,这下子障碍消失了——正当她如此暗想之时……

有人寄了件快递包裹给她,寄件人是茅原。

茅原干嘛寄东西给我啊——由香里讶异地拆开包裹,一看之下,简直快昏倒了。

箱子里塞满了七月公演《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的宣传单,根据茅原一同寄来的字条上表示,共有两千张。

她完全忘了她还得分担寄发宣传单的工作。

「收件人贴纸我替你印好了,信封、邮票和内附书信就交给你自己准备了。收据交给司或秦结算。如果你手头没钱,司会替你垫。——小茅留」

见了这段电脑印出来的悠哉文字,由香里脸上血色全失。收件人贴纸超过一千五百张,将藉由公演问卷长年收集下来的顾客名簿全印出来,就是这个数字。

「怎……怎么办?」

排练和派系都是下周开始,闲暇时间也全都排满了打工,根本没时间处理超过一千五百封的宣传单。

非但如此,门票也快开卖了,到时票券管理也是由香里的工作。司一开始便已透过共通的联络留言板建立了资讯统计系统,但若不经常确认、下指示,恐怕会影响门票销路。

门票如果卖不好,就得再寄一次宣传单。这时不能重复寄给已经购票的观众,所以也得确认购票者资讯。

一面拍戏一面排练,哪有这种时间?

「总……总之先去买信封吧!」

她趁着去超市时,顺路到附近的折扣零售店挑选信封。

「买牛皮信封就行了吧?」

文具专区的架上有好几款信封,由香里寻找可以放入三折A4纸的款式,其中最便宜的是一百入三百元的商品,她立刻决定购买。司平日撙节经费的训示早已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架上只有五份,她叫住店员,询问有无库存。

「这种信封我想再买十份。」

「对不起,文具只有架上的这些。如果你需要,我们可以调货。」

「需要多久的时间?」

「嗯,大概需要一星期。」

那还不如去其他地方买。由香里婉拒调货,只买现成的五份,请店员开收据给旗子剧团。

她想等下次出门时再到别处买,但是没时间出门。到附近的文具店一看,卖得都比折扣零售店贵,她买不下手,只能干着急。排练的日子越来越近,剧团决定在排练开始之前再对一次词,通知她参加。

*

对词地点照例选在春川家。这次的剧本是团员总动员,除了千岁以外,所有团员都出席了。只有千岁因为排不出空档而缺席。

这次的对词并非强制参加,由香里原本也想缺席,但听说对词之后要讨论制作人相关事宜,她决定参加了。她打算说明自己档期太满的困境,拜托其他团员让她免除制作人工作。

七月公演《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赶搭夏季列车,描述经营海之家(注7:海之家是日本设在海水浴场附近,提供给游客租借器材、贩售食品等各项服务的海边小屋。)的一家人所发生的故事。

这个家庭的母亲二十年前在海边意外身亡,正当家人在盂兰盆节(注8:每年国历八月十五日为盂兰盆节,也是日本的中元节。)缅怀母亲时,一个长得和母亲一模一样的女子出现了。其实这名女子是母亲小时候被过继给别人的双胞胎妹妹。

二十年来,父亲一直认为母亲的意外是处于自己的疏失,不断自责。双胞胎妹妹的出现撼动了父亲的心房,尚未懂事便已丧母的孩子们也对妹妹怀抱着倾慕之心。

另一方面,母亲有个好友住在附近,对这一家人而言,等于是代理母亲。她对父亲一直怀抱着淡淡的爱意,见一家人逐渐被双胞胎妹妹吸引,不由得暗自焦急。共通的朋友们则是抱持着苦涩的心情守候他们。

牧子一人分饰母亲和双胞胎妹妹两角,茅原饰演父亲,千岁、石丸饰演小孩,小宫山、黑川、秦泉寺和铃饰演朋友,由香里饰演母亲的好友。

这次的剧本让牧子一人分饰两角,谐星形象的茅原饰演严肃角色,对旗子剧团而言具备了许多挑战性元素。

偏偏挑在这种时候分派这么有挑战性的角色给我。由香里觉得左右为难。平时她常利用抢眼的关西腔为武器搞笑,这回却得内敛地演出苦恋别人的角色。

这下子小牧可以放心了——由香里指的是这回的角色安排。牧子当女主角,由香里当女配角与她演对手戏,是千岁入团之前的固定模式。

牧子曾经担心千岁入团之后,或许她再也没机会演出女主角。千岁的确改革了巧的意识,但巧不可能丧失对牧子这个演员的兴趣——这件事周围的人都知道,但牧子本人却相当不安。

千岁缺席,她的台词就由戏份没和她重叠的女团员轮流代念。巧时而提出要求,时而聆听,反复琢磨。

对完词后,开始讨论制作人事宜。

黑川自信满满地拿出公关稿。他和牧子一起分担宣传工作。

「这是要寄给媒体的。」

公关稿由数张A4纸装订而成,封面设计和公演宣传单相同,印着标题「旗子剧团七月舞台剧公演《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

「咦?还特别注明是舞台剧公演啊?」

小宫山漫不经心地问道。剧团的公演当然是舞台剧,通常不会特别注明「舞台剧公演」。

「对于没演过舞台剧的一般人而言,舞台剧是种不熟悉的传播媒体。只写公演两字,有些人听了会感到疑惑:『是什么公演啊?』就算是媒体相关人士,也不见得熟悉舞台剧。在封面写清楚,让人一看就知道:『哦,是舞台剧啊!』比较好。毕竟我们不是光寄给舞台剧杂志。」

「哦,对喔!这么一提也满有道理的。」

周围一同赞叹,只有一起制作公关稿的牧子在一旁窃笑。

「嗯,不过这些话都是司说的。」

「啰嗦!」

黑川满脸通红地吼道,众人哄堂大笑:「什么嘛!」

公关稿上用大大的字体印着公演资讯及概要,每行之间的间隔也很宽,一眼就可以掌握内容。这样的配置也是出于司的指示。

司还没接任制作人之前,旗子剧团的公关稿都是挤满了满满文字,活像怕留白浪费空间似的。但司却说那是最容易「看都不看就进碎纸机」的公关稿类型。

「原来如此。司之前为了避免折叠公关稿,特地用小包寄送,道理也是一样的。」

小宫山又漫不经心地说道,拿司的训示来夸耀的黑川面露尴尬之色。上次见猎心喜地指责司用小包寄送公关稿是浪费钱行为的正是黑川。

「反正!」为了掩饰尴尬,黑川高声说道:

「接下来包含夹发传单在内,我们会一步一脚印地继续宣传下去。我们已经列出寄赠公关票的名单,如果还有其他寄赠人选,欢迎提出来。」

在其他剧团公演时,把自己剧团的宣传单夹在该剧团当天发送给观众的节目册里,是舞台剧界惯用的宣传方法。如此大费周章恩能够收到多少效果,不得而知。但正因为不知道效果如何,所以没人敢停用。

「由香里!」

黑川突然点名,害得由香里的回答声音拉高了八度:「有!」

「你现在正在拍戏吧?如果有机会,帮忙向相关人士宣传一下,比如制作人或导演。」

「啊,嗯……我尽量试试看。」

——在接下来加上但书,会不会惹人嫌啊?「但是这次让我免除制作人的工作好不好?」之类的。

由香里窥探着黑川及其他团员的脸色。有没有可以开口拜托的机会啊——

「这次订的剧场很小,就算场场爆满,也不过一千两百人左右!我们已经对外宣传上次公演有一千八百人入场,要是预售票没卖完,就变成吹牛啦!」

黑川干劲十足地上发条,团员的气势也随之上升,自然而然地演变为「大家同心协力,一起加油!」的局面。

不行,我说不出口。

由香里不敢在大家正来劲时泼冷水,只好暧昧地陪笑脸。

由香里左思右想、暗自烦恼,最后在散会后众人离去之际拉了拉小宫山的袖子。

「唔?」小宫山回过头来,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回去的时候陪我聊聊好不好?——拜托啦!」

「可以啊~」小宫山一口答应,和由香里一同前往他们常去的连锁居酒屋。

「怎么了?」

小宫山一面喝乌龙烧酒润喉,一面问道。由香里的视线心虚地游移着,她一面啜饮柠檬沙瓦,一面挑选词语。

「其实是为了宣传单的事。」

「哦,是你负责的嘛!怎么,要我帮忙?」

不愧是小宫山,一点就通。「没这么简单。」由香里垂下肩头。

「我根本还没动。」

「……根本是多根本?」

「只买了五百个信封。」

由香里坦白招认,战战兢兢地窥探小宫山的脸色,只见小宫山猛眨眼。

「……感觉真的有点惨耶。再不快点寄的话,门票开卖前传单可能会来不及寄到喔。」

虽然官网上也会公告门票开卖的讯息,但不是所有观众都会上官网确认。宣传单是个重要的告知手段,不在门票开卖之前寄达提醒观众,便会影响售票初期的买气。

「我知道,但是没时间啊!」

由香里半是叫骂地陈诉道:

「拍戏被绑住的时间长,接下来旗子剧团又要开始排练,空闲时间不排打工的话,光靠拍戏的酬劳根本无法生活……一次要买几千个信封,一般超市哪有那么多啊?要省经费,又得去找便宜的店买。」

「上网买最快喔,价格也便宜。」

「我没在网路上买过东西嘛!要是个人资料外泄,多可怕啊!」

「没想到你这么保守呢。」

小宫山笑道,但由香里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不光是宣传单,票券管理我大概也没时间做……」

票券管理首要更新资讯,必须经常类整每个团员的售票报告,公告哪个场次的票卖得较少。之前负责票券管理的司都是趁着上班之余做这些事,还得兼做其他制作人业务,但仍然做到每天至少公告一次。

由香里可不认为自己能在兼顾拍戏和排练的状态之下做到同样的事。

「是啊,又要拍戏,又要排练,又要打工,你也需要时间休息嘛!」

听了小宫山的附和,由香里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休息时间。只要减少睡眠时间不就好了?

「公演结束之前都过这种生活,会弄坏身体的。票券管理是个很重要的工作,扛着责任,压力也很大。由香里,你现在已经很紧绷了。」

——的确,由香里已经身心俱疲了。

「把宣传单寄给我吧!票券管理也让我来做,我会跟其他人说明你没空分担工作。」

「咦,可是……」

由香里的确有请小宫山帮忙之意,但没想到小宫山居然愿意整个接手过去。面对这意料之外的失血大放送,由香里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高兴,反而是手足无措。

「你也有自己的工作啊……」

「嗯,应该没问题啦。我又不会有拍戏工作上门,要是我做不来,我会找人帮忙的。」

接着,小宫山笑了。

「由香里,这次的工作是个大好机会,你最好集中精神去做。」

……为什么?由香里不禁语塞。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喜欢你啊。」

小宫山的口吻活像在闲话家常,由香里险些以一句「哦,是吗?」带过,又猛然瞪大眼睛。见状,小宫山又重复一次:「我喜欢你。」语气仍仿佛只是做个单纯的回答。

「所以我会替你加油的。」

「你、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由香里结结巴巴,总算说出话了。

「别的不说,你从来不在我家过夜,不就是因为不想和我牵扯不清吗?大家都留下来过夜的时候,就你一个人坚持回去!」

「那是因为……」

小宫山尴尬地抓了抓头。

「我很容易一时冲动,有过前科,所以……」

「什么前科啊?」

「巧还一个人住在外面的时候,大家不是常到他的公寓开会,开完又直接留下来过夜吗?有一次我半夜醒来,正好你睡在我旁边,大家又睡得很熟……」

「慢着!大家都在,你做了什么!」

由香里忍不住往后仰,小宫山挥了挥手:「不,是未遂。」

「虽然是未遂,不过我差点亲了你。我很有把握,当时我如果亲下去,一定会把整套做完。趁着大家都在睡觉的时候亲热,不是很刺激吗?」

「我的意愿就不用管了吗?」

「你意外地挺容易受影响的,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听了小宫山的指摘,由香里一时语塞。她和小宫山长期待在同一个剧团,情史被摸得一清二楚。由香里的习性是:除非她真的很讨厌对方,否则在对方强烈发动攻势之下,她多半会动摇。毕竟女人还是被爱比爱人更幸福嘛——开始交往后,若能孕育出爱苗倒还好,但在由香里的爱苗滋长之前,男方往往先忍受不了而离去:「只有我在单方面地付出爱情。」

由香里总会忍不住想:你好不容易才追到手,干嘛不多坚持一下啊?但她又拉不下脸挽留对方,便放他离去了。

「要是我对你做了什么,你一定会动摇:『既然他那么喜欢我,我就接受他把!』」

没想到小宫山模仿起关西腔来,音调还挺正确的。是因为他喜欢我,我说的每句话他都听得很仔细,所以才学起来的?话才刚说完,由香里就动摇了。

「可、可是你到底喜欢我哪一——」

话问出口,由香里又猛然醒悟过来。

「还是算了!我不问了!」

要是听了沥油,铁定又会被影响。由香里一把抓起包包,站了起来。

「我要回去了!」

出了店门,由香里才发现自己忘了留下饮料钱,但现在要回店里,她又觉得尴尬。

待她到了附近的车站搭上电车之后,简讯追了上来。

「记得把传单寄来我家。我不会藉此要求你和我交往的。」

文末还加了个淘气微笑的卡通表情符号。

她不敢回简讯,但是传单不拜托小宫山寄,她又不知道能拜托谁,只好将买来的五百个信封和传单一起寄到小宫山家。

她犹豫着该不该附上书信,最后拿了张便条纸,在上头写了一句话:

对不起,麻烦你了。

小宫山又传了封加了表情符号的简讯:「了解。」文中还不忘加上打气的话语:「拍戏多加油喔!」

你干嘛当工具人啊!由香里迁怒似地想道。

*

这种时候最不可或缺的就是女性朋友。

某个因为拍戏而没参加排练的日子,由香里选在睡前打电话给牧子。当时牧子已经回到家,刚洗完澡。

『怎么样?戏拍得顺利吗?』

「唔,还好……」

由香里在排练上央求团员为她行方便之门,心里过意不去,说起话来自然结结巴巴。牧子敏感地听出她声音中的变化。

「你该不会在顾虑什么无聊的事吧?要是你事后跟我说你因为心里过意不去,没办法专心拍戏,我可会生气喔!」

这种激励法极有牧子的风范,听了她的鞭策,由香里心情好多了。

「别担心,拍戏现场一有机会,我就全力冲刺。导演也很中意我,碰上当人形背景的场景,他还会刻意找个好位置给我。」

「那就好。」

由香里带入正题。

「其实我是为了小宫山的事打电话给你……」

「嗯,我听说了。」

听了这个回答,不知牧子听到什么的由香里暗自心急。牧子接着说道:「他接下你的工作了嘛!」由香里这才松了口气。

「他说他已经把传单寄出去了。他担心进入黄金周以后,寄信速度会变慢。」

「嗯,谢谢。不过我不是要说这件事。」

「其实是,呃……」由香里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终于老实招认。

「小宫山说他喜欢我。」

「哦?」牧子的反应一派轻松。

「真意外。」

「就是说啊!」

由香里将一切寄托在这个如她期待的回答上,但牧子却更正:「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没想到小宫山真的会说出来。我还以为他不回说呢!」

「小牧,你早就知道了?」

「他曾经找我商量过啊!」

听了这句话,由香里的好奇心又来了。

「……商量什么?」

「他说他觉得就算向你告白,你也不会当一回事。」

「为什么啊!」由香里的声音之中带有不满之色——不说说看怎么知道?

「他说他积极一点,或许能和你交往,但就算交往,你也不会真心爱上他。他问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爱上他。」

「小牧,你是怎么说的?」

「我对他说:『你光是跟由香里说你喜欢她,应该无法打动她的心,不如想想由香里最重视什么吧!』」

是吗?所以他才——由香里恍然大悟。

每当由香里沮丧的时候,小宫山总会适时安慰她,所以她才爱找小宫山诉苦。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时间太久,由香里记不清了。小宫山早在那么久以前就找牧子商量过了。

由香里最重视什么?——当然是身为演员的自己。

小宫山说话时掌握了这个要诀,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由香里听起来都大为受用。

「我该怎么办……」

「他要求你和他交往吗?」

被牧子一问,由香里才发现小宫山并未提出这个要求。

「没有。他只说……他喜欢我,会替我加油。」

「那你根本不用急着给他答复啊!」

「可是我会耿耿于怀嘛!」

「你跟我说也没用啊!」

牧子用兴趣缺缺的声音推了由香里的背一把。

「是啊!我懂了——谢啦!」

牧子满不在乎地说了句「不客气」,挂断电话。

趁着上紧的法条还没转完,由香里吸了口气,打电话给小宫山。现在接通的话——我就可以靠着这股冲劲问他。

「喂喂喂!」

小宫山的声音听起来哟对岸焦急,大概是因为慌忙接起电话之故。

「你喜欢我哪一点?」

由香里劈头就问,小宫山在电话彼端沉默下来。过了片刻之后——

「对演戏很贪婪这一点。」

小宫山总是不着痕迹地说些令由香里开心的话来称赞她,总是认同她希望获得认同之处。

就算这是牧子的主意,但正确找出由香里最执着的事物的,却是小宫山自己。

「论靠演戏吃饭的意识,你是团员中最强烈的一个。每次试镜落选你都很沮丧,也真心把团员当成竞争对手。」

「……我只是在嫉妒而已。上次也一样。」

我落选了,秦泉寺却接到镜头那么多的工作。由香里妒火中烧,才邀随时原因安慰她的小宫山过来。

「你很懂得怎么安慰我,所以我就利用你。」

「因为我做了许多让你肯利用我的努力啊!」

「猪头。」由香里忍不住冲口说道——别说这种话,会害我爱上你。

「我可以问你……是因为哪件事而喜欢上我的吗?」

「你的口头禅。」

小宫山立刻回答。

「你以前不是常说你最讨厌别人拿演戏当贫穷的藉口吗?」

由香里以前的确常在剧团里说这句话。她看见其他团员像在互舔伤口似地发牢骚,心里觉得烦,便说这句话来平泼他们冷水。所以离去的团员之中,有好几个人见了她都退避三舍。

「我头一次听到这句话时,觉得这个女人好厉害。」

「厉害什么?居然敢做这么惹人厌的事?」

「这也是一个理由。」

小宫山坦承,接着又说道:「不过更重要的是……」

「你不把演戏当成贫穷的藉口。演戏演到很穷,代表自己没本事,而你正视这个事实,正面迎战不逃避,实在太帅了。」

这回由香里可不能骂他猪头了。过去为此疏远她的人不少,但为此而表示喜欢她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

「听了这句话,我才发现自己是半桶水。我以前自恃长得不错,戏耶演得不错,无论去哪个剧团都能分配到好角色演,就得意忘形起来了。但是仔细一想,我试镜老是落选。我本来以为这种东西是靠机运,但其实是我的实力还不够让机运找上门来。」

没特色的八十分。如此自嘲的小宫山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才能在团员门前谈笑自如?

「正视事实真的是件让人沮丧的事。我一开始只觉得你很厉害,但当我发现你并不是特别坚强,而是弄得遍体鳞伤也要正面挑战之后,就爱上你了。」

「那你干嘛不说啊?」

「我觉得你不会当一回事啊。」

他说的理由和牧子转述的相同。

「只要追得勤快一点,要追到你我想是没问题。但,不是很痛苦吗?我希望你也能爱上我。」

只有我在单方面地付出爱情——在过去的数个短命恋情中,男方总是对由香里说这句话。

「看着好几个人和你交往,最后又面临破局,我一直在想,怎么样的男人才能让你动心,我猜应该是和你一样执着于靠演戏吃饭的人,所以就学你到处去试镜……」

「但是我无法像你一样对演戏感到饥渴。」小宫山笑道。

「我没有屡败屡战的斗志,我只会想:『啊,我只有这点本事,那就算了吧!』而且,我也无法像你那样真心忌妒其他团员。听见团员接到了好工作,我只会举得:『很好啊!』所以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大家接到工作才常会告诉我。」

——的确。

告诉小宫山,他都会准时收看,也会说些正面的感想。除了由香里以外,也有许多人喜欢利用他。

「我的个性不太适合竞争,长相和演技都是没特色的八十分,又没毅力,根本成不了『能靠演戏吃饭』的演员嘛!两个无名演员交往,应该没什么前途可言吧?」

「……但是也有俗话是这么说的啊!『有钱没钱,讨个老婆好过年』。」

搬出这句俗话来,正代表她在「积极」考虑小宫山。

「可是,要是在一起,没毅力的我一定会扯你的后腿。我想了又想,就去中介公司取消我的登录了。」

「什么时候的事!」

由香里在电话这一头瞪大眼睛。她完全没听小宫山提过。

「千岁来了以后。」

是谁先称呼千岁为深层冲击的?没想到连团员中最吊儿郎当的小宫山都被击溃了。

「她在本业那么红,参加排练的次数只有大家的一半,但是对词时总是准备万全以后才来,对吧?我这才知道,啊,原来这就叫专业,我绝对办不到。这不是千岁的错,而是我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办不到』。」

「慢着!你对我的心意居然输给千岁的压力?」

由香里忍不住责难,小宫山连忙说道:「不是啦!」

「多亏了千岁,我才发现自己努力的方向是错的!我虽然喜欢演戏,但要问我想靠这一行吃饭吗?其实也不然……而且,司对进去吹毛求疵,让我开始认真考虑将来;我这样漫无目标地继续演戏,行吗?」

这个念头应该不止小宫山,大家都这么想。黑川会主张分担制作工作,应该也是出于相同的理由。

「在我深思熟虑之后,我改变方针了。」

「怎么个改变法?」

「学习茅原的态度。」

这句话浅显易懂。换句话说,就是把演戏当兴趣。由香里这才想起小宫山曾经问她为何对秦泉寺那么严格,却能接受茅原的态度。

「这样我就能全力替你加油,你累了,想依靠我的时候,我也能支持你。比起无名演员,我觉得你应该更喜欢这样的男人。」

推销话术挺高明的。

「所以……」

和我交往吧!他应该会这么说吧?如果他这么说——

由香里静静地等待小宫山的下一句话。只听见小宫山说道:

「如果你愿意和我交往,随时跟我说。我这阵子都会死心塌地等着你的。」

「慢着!」

由香里忍不住对话筒全力吐槽。

「一般人这时候应该会说『和我交往』才对吧!」

如果你想交往,就自己主动开口吧——说穿了,小宫山的意思就是这样。表面上看起来身段放得很低,其实根本是高姿态。

「因为就算是别人对你发动攻势,也一样可以追到你啊!你就是这种恋爱模式的人嘛!如果不是你主动选我,我无法相信你是真心喜欢我。」

被这么一说,由香里无法反驳,因为她已经前科累累了。

「怎么样?想和我交往吗?」

「这种情况之下谁会说想啊!老奸巨猾的八十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小宫山笑了。

「我不会催你,你慢慢考虑吧!在我找到更喜欢的女孩之前,我都是你的。」

小宫山巧妙地抬高自己的身价之后,才挂断电话。

讨厌鬼!由香里也不甘示弱地挂断电话。

挂断电话后,她才想起忘了为传单的事致谢,又不情不愿地打了封简讯。

「让我慢慢考虑吧。谢谢你替我寄传单。」

回复简讯立刻传来了。

「不客气,我爱你~」

文末还加了个笑着挥手的表情符号。

见了这个悠哉的笑脸,由香里不由得火大,用手指弹了弹液晶荧幕。

*

「妈如果还活着,是不是就像那样呢?」

「一定是,因为她们是双胞胎嘛!叔叔和阿姨也说『秋子小姐长得和春子一模一样』啊!」

「可是……我总觉得有点不一样。秋子阿姨的确很温柔,但有时候和她在一起,我总觉得心里好慌。」

(于海之家)

「你的脸虽然和春子一样,但不是春子!回去!别用和春子一模一样的脸迷惑彻也、夏美和洋太!」

「我偏不要。」

「为什么!你又不爱彻也!」

「爸妈嫌双胞胎不吉利,把我过继给别人——但姐姐却在原生家庭里倍受呵护,嫁了个好老公,在被爱的状态之下死去,太不公平了。姐姐死了,她的东西当然该由我这个妹妹接收啊!」

(于深夜的海边)

「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成春子的替代品,不断地寻找你和春子的不同之处,不断地为了你们的不同而失望。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一辈子都会寻找你和春子的不同——这样不行,我不能对春子的妹妹做这么残忍的事。」

「啊,够了!春子、春子、春子、春子!春子已经死了,你们却还是满嘴春子!好,我懂了。这种被死人束缚的家,送我我还不要呢!」

「对不起。」

「和死人长得一样的女人就此消失,你还是去找活着的女人吧!在你身边不久有个死心塌地的女人吗?」

「——谢谢。」

(于深夜的海之家)

《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

演出

·佐佐木彻也(佐佐木家·父)……茅原尚比古

·佐佐木春子/中岛秋子(佐佐木家·母/双胞胎妹妹)……早濑牧子

·佐佐木夏美(佐佐木家·女)……羽田千岁

·佐佐木洋太(佐佐木家·子)……石丸翼

·益田惠美(春子的好友)……大野由香里

·高畑周平(彻也和春子的朋友)……小宫山了太

·冢本升(彻也和春子的朋友)……黑川圣人

·木内德郎(彻也和春子的朋友)……秦泉寺太志

·小山瞳(彻也和春子的朋友)……清水铃

以全场次票券完售为目标的《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只剩几个座位没卖出,门票几乎售光,入场人数达一千零八十三人。

收入为二十五万七千二百元。物贩的收入不如预期,是因为剧场规模小,大厅也狭窄,无法摆设大摊位。见了人山人海的卖场,为了避开人潮而走出剧场的人远比留下来排队的人多。

负债余额为一百九十万五千六百元,除以剩下的三次公演,平均一次得赚六十三万元才能还清欠款——门槛比二月公演时高出了近十万,令团员个个垂头丧气。

其中收获最多的就是由香里。

她演出的午间连续剧导演前来剧场看戏。这次的公演,由香里的角色是说标准语,正好可以展现她不止会说关西腔,也能说标准语。其实由香里也很希望制作人能来看戏,但看来似乎太过奢求了。

「话说回来,这样我根本不能尽情高兴嘛~」

由香里发牢骚的对象依然是小宫山。这次公演,小宫山接手她的制作工作,她为了表达谢意,便邀小宫山来家里吃她亲手做的料理。由香里也增添了其他团员的负担,而这部分就留待以后再补仓。

「这是两码子事啊!你就尽量高兴没关系啦。再说,或许那位导演未来也能成为旗子剧团的人脉啊!」

在这个业界,小小的机缘或人脉都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发展。

「你在外头有好表现,正好可以成为旗子剧团的招牌。你不用顾虑那么多,好好加油吧!大家也是这么想的。」

那出午间连续剧是长寿的系列剧,播出档期很长,因此由香里的登场期间也长。由香里已经和其他团员说好,下回公演分配给她的制作人工作尽量控制在她能够负担的范围之内。

「嗯,我会加油的。欸,这集我演得怎么样?」

由香里登场的集数在前一阵子开始播映,小宫山总是定时收看,并向由香里报告感想。

由香里向小宫山讨感想,说着说着,又错过了末班电车。「糟了!」小宫山连忙起身。

「没关系,你就留下来过夜嘛!」

「你已经知道我不能留下来过夜的理由了吧?」

小宫山恨恨地瞪着由香里,由香里丢出准备好的答案。

「要是你一整晚都规规矩矩地守夜,或许我会答应和你交往喔!」

「……此话当真?」

小宫山又坐了下来,但还是一脸怀疑。

「你就慢慢守夜吧!反正夜晚还很长。」

由香里满不在乎地替小宫山斟了杯便宜的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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