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务必帮忙!」
傍晚时分,当我们设法脱离大街、搭乘护卫守护的马车抵达罗曼西亚的王城时,胡须斑白、年过半百的国王陛下一见到我们就低头恳求。
圣罗的宣言已经传到罗曼西亚的政府。
「末日教的教主声望变得太高,教团急远扩张势力,我们已经无法对付他们了。」
国王直白地承认,并发牢骚说:
「如你所知,罗曼西亚是依靠观光立国的小国。那些全身黑压压的诡异集团在街上乱窜,如果只是主张龙将复活之类的倒还无妨,可是他们还发表世界即将灭亡的演说,这样下去会拖累我国形象,害观光客减少。」
龙将复活也无妨?
我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如果龙出现了,他一定打算大肆宣传、吸引观光客吧。
而且二十四年前龙复活的山谷是罗曼西亚和欧兰国的国境,所以他一定觉得击退龙这件事就交给以武力自豪的欧兰国就行了。
另一方面,末日教则不像龙那么具有魅力,甚至还会破坏深受妇孺喜爱的童话国度形象,也会引来观光客的抱怨,因此国王想必为之大伤脑筋。
「今年的音乐祭是二十四年,一度的特别祭典。我在位时大概也只能碰到这一届了。我希望祭典能够成功。如果是真正的万能天才古兰德·道伊小姐,一定能够赢过突然冒出来的教主。而且著名的古兰德小姐限期解决各种烦恼的消息如果广为流传,不仅罗曼西亚的国民,就连造访罗曼西亚参观音乐祭的各国观光客一定也会很高一兴。」
这位国王看起来非常善良,与其说是一国之君、反倒比较像是邻居老公公。看他对我低头、用满布皱纹的手握住我的手,让我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虽然说只有音乐祭开始前的一个礼拜,但是要我开设烦恼谘询室、提供谘询服务,未免太胡来了。
我又不是真正的古兰德·道伊。
「我的职责是陪侍王子与公主,所以这样的事情无法凭我一己之见……」
我正要委婉地拒绝,一旁的圣罗却以冷静的口吻插嘴:
「我们愿意接受。」
「喂、圣、圣罗、公主!我们是来参加音乐祭的,不是来玩侦探游戏!更不是来当万事通的!」
我小声跟她争辩,但圣罗态度冷漠,看也不看我一眼,继续说:
「这也是为了国际交流。」
「原来如此。不愧是圣罗,说得有理。」
连龙树王子都赞同了!
「没错。古兰德一定能够轻松解决一两百件疑难杂症。」
吉尔曼也点头。在他身后的眼罩少年约仑也用可爱的声音说:
「既然是勇者信任的对象,一定不会错!请打倒末日教的诈骗教主吧!」
「喂,你怎么还在呀?」
这也是我想问的……罗曼西亚的国王和家臣怎么都不质疑这个明显打扮成随从约仑的怪异男孩呢?他们大概觉得他也是艾伦国王子一行人之一而不加以干涉吧?
就这样——
当我疲惫地离开大厅、前往客房的路上,约仑仍旧热烈主张:「在拯救世界之前,我绝对不会离开勇者!」
「烦死了,别抓我的披风!别拉!」
吉尔曼的手一挥,不小心碰到约仑的胸部。
「啊!好色!」
约仑双手遮住胸部,满面通红。吉尔曼吓了一跳,也跟著脸红了。
「笨蛋,你干么像女生一样尖叫啊?」
「对、对不起。可是,我、我绝对不会离开!我在此发誓,直到最后一刻,我都要当勇者的盾牌守护你!」
「别乱发誓!」
唉,看样子他们变得满要好(?)的。我还在为了该如何拒绝开谘询室而头痛,他们却在一旁吵吵闹闹,害我都无法好好思考。
「那个!可以请你们安静点吗?」
「古兰德!你是因为我一直和这家伙说话而吃醋吧?就算你太过傲娇、对我冷淡,难道你认为我会转而追求男生吗?虽然说这家伙的胸部跟你差不多一样扁平,可是男人的扁平和女人的扁平之间有著天壤之别!」
「太过分了!讲这种胸、胸部的事情,算是性骚扰吧!」
「喂,你明明是个男人,干么被讲到胸部就泪眼汪汪的?」
唔~还是好吵。
我捂住耳朵。
就在乱哄哄的气氛中,古兰德小姐烦恼谘询室的准备工作逐步进行,还有罗量西亚的大人物特地来向我建议地点和谘询形式等等。
这样下去,万能古兰德的烦恼谘询室真的要开设了啦~!
圣罗仍旧冷冷地不看我一眼,似乎在说「这才是正确答案」。
龙树王子的信
亲爱的父王、母后、更纱、织绘、真、铃七:
自从抵达罗曼西亚,今天就是第四天了。
家中应该一切安好吧?
就如我前日以急件通知的,古兰德受到国王陛下亲自委托,开设烦恼谘询室。
临时设置在罗曼西亚王城门口的事务所从早到晚都大排长龙。
古兰德充分发挥她的才能,不论是面对什么样的谘询内容,都能够提出迅速而明确的回答,因此大受好评。
『古兰德小姐能够在眨眼之间解决所有难题。』
大家如此称赞,也让我感到骄傲。
原本忧心忡忡、面色苍白地来寻求谘询的人们在离去时都带著惊奇与尊敬的表情赞叹:
『不愧是古兰德小姐!』
『万能天才的名声果然不是虚传!』
『没想到她竟然能够说中十年前消失的戒指在哪里。』
看到这样的景象,我再度暗自发誓,自己绝对不能愧对古兰德学生的身分,一定要成为杰出的国王才行。
但古兰德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非常忙碌,即使是私人时间似乎也都在思考委托人的烦恼,常常一脸苦涩地抱著头呻吟,因此我也不好意思打扰古兰德,好几次想要和她说话都无法开口。
在古兰德如此劳心的时候,我却没有办法帮上她的忙,让我感到非常难过。
不仅如此,就如前一封信中所报告的,我们抵达罗曼西亚的当天,在玛丽安娜教堂与欧兰国的波拉萝丝公主重逢,并且和她的亲属们也变得热络。
古兰德说:
「和欧兰国侯爵家的亲戚增进交谊也是身为将来的国王所必需的。请别在意我,尽管去玩吧。」
于是我每天造访波拉萝丝公主住宿的别墅,和波拉萝丝公主与她的亲属玩纸牌或纸上游戏,也会喝茶聊天。
波拉萝丝公主非常文静。当我说话的时候会很努力地倾听,然后点头微笑。
波拉萝丝公主文静的性格,以及用眼神和嘴唇的表情来表达情感的特徵,在我看来很讨人喜欢、很可爱。我也很高兴她不像以前那么怕我,会对我笑。
波拉萝丝公主的亲戚和她刚好相反,每一位都非常开朗活泼。
当我造访别墅的时候,她们会围绕著我同时说话,让我很难回答。然后她们又会愉快地问我为什么回答不出来,让我感到很伤脑筋。
这种情况简直就像是同时出现六名图书馆的卡蒂亚。虽然说每一个人分开来看不像卡蒂亚那么强烈,但是六个人在一起就有这种感觉。
吉尔曼说我不习惯和成熟女性交往,所以这是好机会,要我好好地去学习。
他说,没办法一次对付六个人怎么行。
我也认为他言之有理,所以除了波拉萝丝公主之外,在面对她的亲人时,我也希望自己不至于语塞或脸颊发烫,能够流利地谈话,因此努力地在修行。
然而吉尔曼说得冠冕堂皇,自己却被不请自来的随从约仑搞得团团转。
我对吉尔曼说出这样的看法,他非常激动地反驳,
「别说傻话!我怎么可能会为了那种小鬼搞乱自己的步调!是因为那家伙都不肯说自己的家庭状况,似乎有难言之隐,丢著不管他很危险,所以我才暂且让他待在身边照顾他。」
说完还敲了一下我的头。
人们大概都看不清自己的事情吧。或者是因为自尊而无法承认弱点呢?
我因为年纪太轻,经验学识都还不足,所以今后也得继续学习人心的微妙之处。
这样的话,有一天我或许也能够帮忙古兰德,而古兰德或许也会愿意依赖我。
我今后也会继续朝著这个目标努力。
我会再写信给父王、母后、更纱、织绘、真和铃七。
一年接近尾声了,天气也越来越冷。
艾伦国是否也开始下雪了呢?敬请注意保暖,保持身体健康。
龙树王子的信之二
更纱:
我很高兴你能够替哥哥著想,给我种种建议,但是如果执行你的建议,我一定会丧失身为古兰德学生及艾伦国下任国王的骄傲。
你不要老是想著恶作剧、惹母后与周围的人担心。
希望在我回到艾伦国之际,你能够成为具备王室公主风范的淑女。
吉尔曼的信
骑士围的伙伴们:
写信这种娘娘腔的事情根本不适合像我遣么帅气的男子汉,可是龙树王子却用小小的字写了很长的信,还老气横秋地问我:
「吉尔曼,你没有写信的对象吗?来到异国体验不同于平常的生活,却没有任何写信报告的对象,你不觉得很寂寞吗?」
所以我就决定写信给在骑士团同甘共苦的你们。
怀著感激的心情好好读信吧。
基本上,即使身处异国,我与坐俱来的魅力也不会因此消褪。证据就是:我一抵达罗曼西亚,就有个叫约仑的小鬼缠箸我,要我收他当随从。
那家伙是我在玛丽安娜教堂偶然遇见的。他在宏亮的钟声中看到我披著红色披风、金发随风飘扬、挺拔站立的英姿,似乎一见钟惰,抓著我的披风跪下来说:
「勇者,我肚子饿了。」
我请他吃三个罗曼西亚名产的羊肉包子,他就摇著尾巴缠住我了。
约仑小弟长得有些可爱,家教似乎也很好,可是内在却是个沉迷传说的花痴小子,执拗地要我跟他一起去打倒恶龙。
话说他自称是杰拉德爵士的随从约仑,左眼载著眼罩,穿箸短裤扮装成约仑,脑筋显然本来就有点问题,不过在感受到我浑身洋溢的魅力之后,他的妄想似乎更加严重。
我非常能够体会他的心情。
我自己每天早上照镜子的时候,看到超美形的最强骑士站在面前,也几乎要迷恋上镜中的倒影。
女人为我而尖叫也就罢了,但我根本不想被男生缠上啊!即使对方和女孩子一样娇小可爱也不行。
所以我很果断地告诉他:
「我能理解你迷上我这个帅哥的心情,可是我专攻女人,而且现在专属古兰德一人。」
我也告诉他,戴眼罩的小鬼根本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如果是大胸脯的美女,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没想到那家伙却紧张地说:
「什么?可、可是,传统上勇者的对象就是要戴眼罩……」
然后还扭曲著脸、眼中泛著泪光说:
「而,而且,胸部也不可能现在马上变大……啊!你一定是故意的。你不希望让我遇到危险,所以才故意说些下流的话,想要让我放弃!」
「喂!」
即使我想要打断他,他还是握紧拳头坚定地继续说:
「不然的话,身为天生的英雄、『闪耀者』的你,怎么可能说出和那些在酒店找一群大奶女人陪伴嬉闹,摆明了就是超弱反派的笨少爷一样的话呢?」
「你竟故说我是起弱反派的笨少爷?」
我对他怒吼,他又热泪盈眶。
身为男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掉眼泪!而且那张脸长得还满可爱的——啊,不,我说可爱是指像猫狗一样可爱。我对男人的哭脸一点兴趣都没有!
约仑那家伙到晚上也不离开我,在我房间的角落摊开报纸要睡在上面。我感到怜悯,就叫他到床上睡。
「谢谢!勇者果然是个好人。」
他笑咪咪地上床,毫不客气地躺在正中央,说:
「晚安。」
「喂,睡边边一点。」
我边说边上床。
「哇~!」
他高声尖叫,把枕头丢向我说:
「你、你、你为什么要上床?你对我这么好,难道是觊觎我,我的身体?色鬼!」
为什么我上自己的床还要被当作性侵犯?
约仑那家伙喊得太大声了,连古简德和龙树王子郝跑过来,看到约仑泪眼汪汪的样子,还误会我:
「吉尔曼!你、你该不会……放出了违反骑士道德的行为!」
「哇啊,你这人实在超恶劣的。」
谁会对男人出手!心情超恶劣的是我好吗?
最后我被赶出卧室,被迫和龙树王子一起睡。
龙树王子竟然说出我被约仑搞得团团转这种鬼话,所以我就骂他别乱说,还敲了他的额头。
即使对方是王子,我也一定要纠正错误。
真是的!我怎么可能被那种小鬼搞得团团转啊?
我一定要早日摆脱约仑,和古简德一起享受罗曼西亚的冬天。
总之,在回到艾伦国的时候,我和古简德之间的关系应该会有大幅进展,所以你们先准备好举办结婚派对吧。
拜拜!
「哇啊,今天也来了好多人。」
我看著在城堡前方排得很长的行列,不禁发出呻吟。
罗曼西亚王室公认的「古兰德·道伊烦恼谘询室」设置以来,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我毫无休止地倾听求助者的烦恼,并以万能天才古兰德的身分回答。
我在艾伦国参加王后主办的茶会时,也普被孩子们的母亲包围,进行种种生活谘詾,然而这回的情况可没那么简单。我面临的谘询内容往往需要更专业的知识,也有不少是悬疑事件。我又不是名侦探,当然不可能立刻回答。
虽然我紧急制作一本报纸谘询专栏的剪贴簿放在一旁当作守护符,但是却一次都没有派上用场。
「——就这样,传家之宝的绿宝石戒指突然消失了。当时门窗都上了锁,所以这是密室案件。我听说古兰德小姐很擅长解决密室案件,所以想请问你,戒指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我怎么知道!
虽然时值寒冬,但我仍旧汗流不止。这时我听到背后的黑色帷幕后方传来细微的声音。我拚命竖起耳朵听清楚声音内容之后,用紧张到破音的声音说:
「关、关于那只戒指的下落,可以去问问府上一位连续工作二十多年、名字是『梅』开头的女仆。」
对方听了惊讶地说.
「我们家的确有一位名字是『梅』开头、工作二十多年的女仆!可是梅拉妮怎么会……」
帷幕后方又传来低声细语。
「梅拉妮女士是七年前过世的前一代当家的情妇。在马厩工作的少年则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什、什么?莫尼克是我的弟弟?原来如此。莫尼克和梅拉妮是共犯,偷走了戒指——原来如此。我都不知道他们的痛苦,至今为止一直对他们摆出傲慢的主人架子。他们大概已经忍耐到极限了吧。」
委托者擤著鼻水,握著我的手说:
「不愧是万能天才古兰德小姐。非常感谢你告诉我真相。我会和梅拉妮他们促膝长谈,迎接他们为家人。」
说完他就回去了。
这么说,真的有「梅」开头的女仆!而且在马厩工作的少年真的是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没有时间为此惊讶,下一个委托者就来了,坐在椅子上。
「我太太最近很奇怪。她每天晚上到了半夜两点半就会醒来,朝著窗外挥动灯火,口中喊『咩咩』。」
我又听到黑色帷幕后方传来的声音,便如实转述:
「那么你就在半夜三点躲在驴舍,等到驴舍的门打开,就装出『哞~』的牛叫声。这一来一切就会解决了。」
「我知道了。古兰德小姐说的话绝对不会错。』
呃……三点躲在驴舍喊『哞~』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他太太为什么要喊『咩咩』?这些疑问会让我睡不著觉,告诉我答案吧~!
下一个委托人是处理政府悬疑事件的负责人。
他滔滔不绝地描游当时事件的概要。我边听帷幕后方传来的细微声音、边紧张地告诉他:
「犯人是前一天下午四点十五分造访韦伯宅邸的黑色大衣、珍珠袖扣的男人。」
这时负责人彷佛豁然开朗,兴奋地说:
「太感谢你了,古兰德小姐!这一来所有的谜都解开了!二十年来的事件终于能够画上休止符!」
他说完就冲出去了。
呼~上午的谘询总算结束了。
我垂下肩膀站起来,打开后方的帷幕。帷幕「刷!」地打开,银发、紫色眼睛的女孩子宛若人偶般表情冷漠地坐在那里。
「谢谢你,圣罗。谢谢你告诉我正确答案。」
「……这没什么。」
圣罗面无表情地淡淡回答。
这就是古兰德小姐谘商所的真相。
实际回答的人是圣罗。我只是用紧张的声音把她在帷幕后方低声告诉我的内容转告委托人。
大家都以为回答的是「古兰德」,因此街头巷尾都赞不绝口,说:
「不愧是古兰德小姐!比末日教的教主还厉害!」
龙树王子对于无法帮上忙感到歉疚,也烦恼著自己是否不该每天去波拉萝丝公主的别墅玩,不过我也抱持著类似的感受。
我只能坐在帷幕前方转迤圣罗的「正确答案」,却完全无法帮助她。
这几天圣罗总是摆出像这样僵硬的表情,小小的脑袋似乎已经超过极限在运转。她在船上那么兴奋地拟出观光计画,现在却连在我面前都没有笑脸。
「对了,圣罗,下午要不要暂停谘询工作,到外面去逛一下?」
我看到圣罗整个人冷冰冰的,不禁感到担心,便试图邀她,但她却摇摇头,依旧板著脸说,
「不。到外面会被绑架。夏尔老师很可爱,所以很危险。」
「绑、绑架?」
「最近这一带似乎常发生绑架事件。根据我收集的资料,暴力事件与窃盗事件也很频繁。」
「真、真的?」
罗曼西亚应该是以治安良好著称,所以才会吸引这么多观光客前来旅游……
「总之,外面很危险。」
她坚持自己的主张,眼神变得更加阴郁,喃喃说:
「而且……我不能输给末日教的教主……」
气氛似乎变得更加紧绷了。
我不知道圣罗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位教主。
她应该不是为了要捍卫古兰德·道伊的名声才对。毕竟她早就知道「古兰德」的真实身分是个窝囊平凡的重考生。这种名声一点意义都没有。
那么她为什么坚持要胜过教主呢?
圣罗吃了简单的三明治午餐之后,继续进行谘询。等到傍晚谘询时间结束,她便窝在房间里写信给艾伦国的家人。
她在写信的时候也板著脸孔,似乎考虑著信的内容会不会引起王后与妹妹们担心。她好几次皱起眉头用小手把信纸揉成一团再重写。当她瞥见摆在床边的凯伊和艾莉亚诺尔人偶,就会苦涩地把视线移开。
我从门缝偷偷窥视圣罗的一举一动,感到非常心疼。
这种状况绝对不是「正确」的!
虽然不论我怎么问,圣罗都不告诉我她为什么这么坚持要继续经营谘询室、也不告诉我她小小的心灵究竟在烦恼什么,但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吃不消。不,她一定快要拋锚了。
就算是天才,她也只是个九岁小孩。我得想想办法才行,
毕竟我是圣罗的老师!
◇◇◇
音乐祭的前一天——
我一大早就起床,换上男孩子的衣服,把放下来的头发绑成马尾,戴上黑框眼镜,从古兰德·道伊恢复到夏洛克,道伊的身分。
「好!」
我打扮完之后对自己打气,然后走到圣罗的房间。
圣罗已经起来了。
她似乎没有睡好,眼睛布满血丝,看到我便讶异地低声问:
「夏尔老师?你为什么打扮成这样?」
她或许是因为睡眠不足,一脸茫然而无法立刻想到正确答案。我替她穿上可爱的外出用连帽斗篷,戴上彩色玻璃的眼镜。她瞪大眼睛,表情也变得稚气。
「夏……夏尔老师,这到底是……」
「走吧。」
「去哪里?今天也要进行烦恼谘询……」
「谘詾室今天放假。」
我拉著圣罗的手往前走。
离开罗曼西亚的城堡比离开艾伦国的城堡要来得简单多了。
只要对守门的护卫说「我要出去一下」,就可以出去了。
守门的护卫大概以为我们是住宿在城堡的一般宾客,只对我们说「请慢走」。
太阳刚从山头露出脸,空气还很冰凉。我让圣罗载上帽子。
「外、外面很危险。」
「不要紧。」
我用双手轻轻抱起圣罗,让她坐上事先安排好的敞篷马车。
她果然只有九岁,好轻。
圣罗被我抱起来,双脚垂在半空中摇晃,眼睛张得更大了。
「如果遇到危险,我会保护你的。」
为了让圣罗安心,我从下方对她摆出尽可能开朗的笑容。
圣罗的脸转眼间变得通红。
我轻轻将圣罗放在马车的座位上。马车开始前进,圣罗在我旁边缩起肩膀低著头,羞涩地玩弄著我送给她的水晶手环。
马车发出「喀睫喀嚏」的声音摇晃著前进,逐渐远离城堡。
圣罗似乎仍感到不知所措,低垂著头。
她垂下的视线、紧闭的嘴唇显得相当稚气……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脆弱……
白天熙熙攘攘的街道此时还没有路人,街上非常安静,从面包店的门口冒出香喷喷的气味。
「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轻声地问她。裹在斗篷下方的纤瘦肩膀抖了一下。
「……」
她仍旧低著头,紧握著水晶手环摇摇头。
「你还是不想说出来吗?」
我并不是在责备她,而是温和有耐心地问她。她的眼神似乎很想哭,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我……我如果说出来了,夏尔老师就会离开……」
「你为什么这么想?」
圣罗听到我的问话,再度语塞,视线无助地飘移,然后用哀伤的声音一吐为陕:
「我、我不知道我们可以在一起多久。因为夏尔老师是外国人……家教的任期结束之后,就会回国,。所、所以,每次和老师在一起感到开心、快乐的时候,我就会开始担心,如果夏尔老师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听到圣罗这番话,我感到内心一阵刺痛。
原来你在担心这种事。
即使和我在一起、露出开心的笑容,回到房间之后,她还是会孤独一人害怕地思索这个问题。
我想像她无助颤抖的模样,感到更心痛。
「的碓,当我的任期结束,就得回到维斯多利亚。」
这是无法隐藏的事实。家庭教师的任期确定只有两年,
圣罗的眼神变得黯淡。
我虽然感到胸口很痛,但还是诚实地继续说:
「我也不可能一直打扮成女孩子的模样。总有一天得恢复男儿身。」
我现在才十七岁。
但今后我的声音和身体都会继续变化。我不可能一直维持女孩子的样子。
圣罗的表情更加忧郁,握著手环的手指也变得僵硬。
我把手叠在她的手上,握住她的手。
「!」
圣罗惊讶地抬头看著我。
「可是那是将来的事情。即使冬天过去了,我仍旧是圣罗的老师。当春天来临、夏天来临了,我也还是圣罗的老师。」
担任家庭教师后的几个月转眼间就过去了。
可是任期还剩下一年以上。
我还可以和你在一起。
冬天、春天、夏天、秋天、还有下一个冬天,我们都还能在一起度过。
我可以教你许多事情。
我可以守护十岁的你,以及十一岁的你。我可以替你庆祝两次生日。
马车发出辘辘声驶过石板路。
圣罗一双湿润的眼睛继续仰望著我,默默地听我说话。她瘦小的手——被我的手完全包覆的小手——在我手中逐渐变得温暖。
圣罗的嘴唇稚气地颤抖。
「音、音乐祭的时候……你可以在舞台上……而不是在观众席听我的演奏吗?」
「嗯。这回轮到我躲在帷幕后面倾听你的演奏。」
「你会跟我一起庆祝……十岁的生日吗?」
「嗯。我跟你约定过,要送你一份特别的礼物。」
我握住叠在我下方的圣罗的手。
「我还有好一阵子才会恢复男人的身分。在那之前,我们可以一起做很多有趣的事情。而且即使我恢复男儿身,也仍旧是你的『夏尔老师』,对不对?」
打扮成夏洛克·道伊的我对她露出开朗的笑容并眨眨眼。圣罗点了点头说:
「是的。」
「同样的道理,即使我不再是古兰德·道伊,圣罗仍旧是我——夏洛克·道伊——的宝贝学生。即使任期结束、我不再是皇家家庭教师了,这一点仍旧不会改变。」
圣罗似乎说不出话来,只是再度点点头。
我隔著帽子温柔地摸摸圣罗的头。圣罗白皙的脸颊染上些许红色。清晨耀眼的阳光照亮圣罗娇小的脸。
「今天就尽情去观光,回到城堡之后就好好休息,等到明天音乐祭首日发表杰出的演奏,然后以最幸福的心情迎接十岁生日吧。」
圣罗的眼神变得温和,总算不再板著脸。
「好的,夏尔老师。」
接下来我们便参考旅游书籍,搭乘马车去逛名胜景点。
我们到精灵馆欣赏童话般的建筑,看到精灵人偶跳出来的机关而感到惊喜。接著我们又在冬天蔷薇盛开的花园中手牵著手散步。然后到绵羊牧场,还尝试抱起刚出生的小羊。小羊意外地很重,圣罗红著脸发出呻吟抱起它,差点要往后倾倒。我从后方抱住她替她支撑,她的脸变得更红了。不过小羊的毛非常柔软。圣罗把脸埋进羊毛里,显得非常开心。
我们又到一间可爱的咖啡厅。她点了动物形状姜饼和加了姜的热牛奶。带些辛辣的姜饼直接吃很硬,不过泡在牛奶里泡软再吃,硬度就刚刚好。
「很好吃。」
圣罗露出笑容,把泡过牛奶变得很软的饼乾放入嘴里。
接著我们又到伴手礼店,替艾伦国的国王、王后、更纱公主和织绘公主、真王子和婴儿铃七公主选择伴手礼。
圣罗看到小人偶、图案美丽的簿子、闪闪发光的弹珠等等,眼中闪耀著喜悦的光芒。
天气也变得晴朗。我们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一路上在摇晃的马车聊天。
「你在音乐祭要表演德鲁,蓝巴德的协奏曲吧?那首曲子是速度极快的超技曲。」
「是的。我认为这种易懂又能炒热气氛的曲子会比较适合。」
「的确。像圣罗这么小的女孩如果演奏出超难度的曲子,大家一定会大吃一惊。观众一定会热烈鼓掌。」
「可是这首曲子如果失败了也会很明显。只要弄错一个音符,就会卡在那里。」
「没关系。你在艾伦国的庭园不是也能轻松弹完吗?只要把舞台也想成艾伦国城堡的庭园,就能演奏得跟平常一样好了。」
「嗯。夏尔老师如果能够在帷幕后方看著我,我应该就能放松心情。」
圣罗露出笑容。
「另外一首曲子你选了『龙的摇篮曲』。这首曲子和蓝巴德的协奏曲刚好相反,是一首节奏缓慢而温柔的曲子。这首曲子也能欣赏到你的小提琴透明的音色,我很喜欢。」
「是母亲推荐我演奏这首曲子的。」
「王后推荐的?」
「是的。」
「这样啊。不愧是你的母亲。她很清楚什么样的曲子最能发挥你的魅力。」
我这么说,圣罗就有些羞涩地笑了。
王后有时也会唱「龙的摇篮曲」。
她会把嘴唇接近婴儿铃七公主的脸,以极为温柔、平和、透明的声音歌唱。
我来到艾伦国的那一天,在洗澡间滑了一跤撞到头失去意识,醒来时听见的也是这首歌。
龙看守著七道门。
孕育生命的水门。
以神为名的光门。
包容一切的地门。
烧尽灵魂的火门。
倾诉爱情的花门。
召唤结束和开始的夜门和昼门。
每一扇门都有龙看守。
所以安心地睡吧,心爱的宝宝。
我闭上眼睛,再度忆起那柔和的歌声。
宛若轻轻拥抱著我的心灵、守护著我的温柔旋律。
还有那温柔的声音。
对了,我就是听到这段歌声,才决定留在艾伦国。
虽然要我当古兰亿的替身实在太扯了,可是我还是决定试试看。
当时还附带一个插曲:我爱上王后,然后立刻又失恋了。
自我听到那段歌声之后,发生了好多事情……
正当我沉浸在回忆当中,圣罗拉拉我的上衣袖子说:
「夏尔老师,你看……新娘。」
这时马车刚好经过玛丽安娜教堂附近。
戴著雪白头纱的美丽新娘从白色的正门走出来,勾著身穿白色礼服的新郎的手,带著幸福的笑容在洒满空中的纸片与祝福声中前进。
「恭喜~!」
「要幸福喔~!」
大家的声音都开朗而愉快。
「谢谢!」
「我会让她幸福的!」
新娘与新郎回答的声音也充满了幸福。
圣罗红著脸凝视著新郎与新娘,紫色的眼中散发懂际的光芒。
空中传来宏亮的钟声。
高音、低音、然后再回到高音的神圣钟声——
圣罗屏息倾听,然后露出虔诚的表情,用细细的手指握住我的手。
我也握住她的手。
圣罗的手娇小而冰冷。
我温柔地握著她的手,倾听响彻云霄的宏亮钟声。两人都没有说话。
但两人的心情都非常愉快。
不久之后,钟声停止,新娘与新郎坐入停在教堂前方的马车离开,祝福的人群也散去了。在只剩下观光客嘈杂声的教会正门口,圣罗眼神中仍旧充满著憧憬,喃喃地说:
「我想要……这样的演奏。」
织绘公主的信
圣罗姐姐:
谢谢你从罗曼西亚寄信给我。半透明花纹的优雅白色信笺非常美丽,也很符合圣罗姐姐的风格。
很高兴得知你们安全抵达城堡。
龙树哥哥的信中也提到有个自告奋勇要当吉尔曼随从的男孩子出现,也提到古兰德开设谘询室大获好评的事情。
看到你们经历种种新鲜有趣的事情,我和更纱两人都很羡慕。
更纱说:「我们也想去音乐祭。早知道应该偷偷上船的。」
不过我读了圣罗姐姐的信之俊……觉得似乎有一点……真的只是有一点点,觉得圣罗姐姐好像因为某种原因而焦虑……
如果只是我多他就好了……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
你们从艾伦国的海港出发,到今天已经两个礼拜了。出发前,我曾看到圣罗姐姐把手放在胸前叹息。
圣罗姐姐原本表情严肃地在沉思,可是转眼间脸颊就染得通红,双脚不断踩著地板。我当时才发现,即使是像圣罗姐姐这么冷静的人,要在国外的大舞台演奏也会感到紧张。
你现在已经抵达罗曼西亚城堡。随著音乐祭逼近,不知道你是不是更加紧张呢?
我没办法在你身旁鼓励你,只能提供一些轻松话题。
咋天下午茶时间,母亲、父亲、真和我用铁板烤煎饼。真做了河马形状的煎饼,做得非常棒,让我们都大吃一惊。
更纱说:
「再做一只河马给我吧。」
真连我的份都做了。更纱看到就微笑著说:
「唉呀,谢谢你。呵呵呵。」
据她的说法,「呵呵呵」才是淑女的笑声。最近她常常这样笑。
还有,铃七开始会爬行了。
母亲对真说:
「真,你当哥哥了,要好好照顾铃七喔。」
所以只要铃七开始在地上爬,真就会一副呆呆的表情跟在后面,一起在房间里绕圈圈。
当铃七快要进入暧炉、或是爬到走廊上,他就会从俊面抱住铃七阻止她前进,然后帮她改变方向,铃七就会再开始爬行,而真也会继续跟著她走。
想像这样的情景,是不是会让你觉得他情平和许多昵?
还有,几天前发生了一件事:卡蒂亚在图书馆的借书柜台谈到她在假日为了兴趣要去调查遗迹,需要有男性帮手,骑士团的优斯和阿斯贝尔听到她这段话,立刻自愿帮忙,彼此互不相让,最后决定用大胃王比赛来决定胜负。
两人各吃了二十碗玉米粥,吃坏肚子,最后由马夫里特斯赢得担任卡蒂亚助手的机会。俊来李特斯被马房的学长们粗暴地推来推去,却高兴地痴痴笑。
卡蒂亚看到了就笑著说:
「唉呀,真可爱。」
她说这话感觉有大人的从容态度,非常迷人。
圣罗姐姐如果感到紧张,可以想想真做的河马煎饼,还有铃七在地上爬的情景,然后像卡蒂亚一样,在内他低声地说,
「唉呀,真可爱。」
第二回 天才少女的代理的代理
天空染成橘红色的时分,我和圣罗回到罗曼西亚的城堡。
圣罗似乎很想睡觉。当我把她从马车上抱下来的时候,眼睛也只半睁半闭著。
或许是这几天来她的神经一直紧绷,因此在好好玩了一整天、吃了许多美食之后:心情就放轻松了吧。
把半睡半醒的圣罗送囤房间,让她脱下斗篷、躺在床上,对她说:
「在明天音乐祭开始之前,你就好好休息吧。」
她小小的头躺在枕头上,顺从地说:
「好的。」
说完她就和凯伊与艾莉亚诺尔的人偶一起睡著了。
她大概真的很累吧。反正白天已经摄取足够的营养,少吃一顿晚餐应该没什么关系。待会我可以去请厨房的人准备简单的晚餐。今天就让圣罗直接睡觉。
我也觉得有些累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换回女装,把头发简单地盘起来,告知女仆圣罗不需要晚餐之后,又想到:
「啊,对了!我把报纸谘询专栏的剪贴簿放在谘询室。我得去拿回来才行。」
我缓缓走向设置在大门旁边的谘询室,拿了剪贴簿准备回房间。
「喂,古兰德!我有事想要跟你商量。」
吉尔曼窥探室内,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才进来。
「今天谘询室休息。」
「凭我们俩的交情,别这么冷淡嘛。我真的很伤脑筋,帮帮我吧。」
什么交情——我原本想吐槽,可是吉尔曼看起来真的很忧虑,而且还自动坐在委托人的椅子垂头丧气,我也只好坐在谘詾者的座位上。
平时圣罗都会躲在帷幕后方,但今天她却不在那里。
希望是简单的问题。要我解决难解的事件是不可能的。不过我猜应该是约仑的事情吧。
自从来到城堡之后,约仑每天都逼吉尔曼『跟我一起去击退恶龙吧!』吉尔曼每次都对他吼:『不要把我扯入你的妄想当中!』
「老实说,是有关约仑小弟的事情。」
果不其然!
既然如此,就听听他诉苦吧。我竖起耳朵倾听。
「不论我怎么对那家伙解释我不是勇者,他都说『你是为了避人耳目才使用假名吧』,根本就不相信我,还开始解释屠龙方式。」
——龙是变化自如的精神体,即使挥剑砍它也会弹回来。必须瞄准喉咙发光的部位。就是这里,这里!
根据吉尔曼的说法,约仑还特地画图说明。
「他啰哩八唆地对我解释龙如何诞生、龙成长的速度、龙的能力之类的,我都当耳边风,他却对我说教:『勇者,请你专心听。这是世界的危机。』」
真受不了——吉尔曼抱头呻吟。
约仑对龙如此了解,不知道是在哪里学的。现代人都认为龙是虚幻的生物,而且屠龙英雄杰拉德爵士打倒的龙也没有留下尸体,所以很多人认为那只是一时性的自然现象,或是击倒了长得像龙的野生动物而被夸大宣传。
「他还说,音乐祭的夜晚,龙会在二十四年前和杰拉德爵士展开死斗的罗曼西亚与欧兰国边境的山谷复活。他似乎认真打算把我带到那里,还列出当天要带的物品和便当菜色!」
「哈哈……便当啊。」
与其说是屠龙,不如说是去野餐吧。
「别笑!我只要不理他,他就会开始掉眼泪。他哭丧著脸的样子莫名其妙地很像女生,害我紧张一下,不禁摸摸他的头——不,我根本懒得管男生哭不哭!我喜欢的是女人,而且心爱的对象是古兰德,只是那家伙的头刚好在我放手的位置,然后——啊啊啊啊,总之!我不是勇者,也不喜欢男人!」
他朝著天花板怒吼。
说实在的,如果我告诉他我是男生,不知道他会有何反应——虽然说他此刻大喊著他喜欢女人、他喜欢古兰德……
如果他怒吼「你这个男扮女装的家伙竟敢骗我!」然后发狂砍过来就麻烦了——我想到这里,吉尔曼忽然露出严肃的神情说:
「我在猜,那家伙搞不好是富家公子。他虽然食量很大,可是吃相很优雅,脱下的衣服也会整齐折好,然后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用钱……」
「我也察觉到这一点。」
我表示同意。
约仑的举止真的很优雅,用词礼貌,个性也很正直,感觉得出来他应该是在家人关爱与呵护中长大的。
「所以你去跟他说,他现在离家出走,家人一定都在担心,快点回家吧。约仑走了,你才能跟我谈情说爱,也不用再对他吃醋,对你也比较好吧?」
「没这回事!」
我义正词严地否定。
「那个~很抱歉,我有事想要和古兰德小姐讨论。」
嗯?这个可爱的声音是……约仑?
「哇!」
吉尔曼发出呻吟,快速地跟我说:
「那就拜托了!这也是为了我们两人的将来!」
说完就从别的出口冲出房间。
吉尔曼那家伙,说什么两人的将来,根本就像河马与长颈鹿要结为夫妻一样不可能!
正当我全身起鸡皮疙瘩,约仑走入房间。
「打扰了。」
「那、那个,我今天休息……」
「咦?这样啊……」
约仑顿时愁眉苦脸,显得不知所措。
唉,我可以理解吉尔曼为什么爱抱怨却又忍不住要照顾他的心情了。这孩子就是让人无法丢著不管。
「如果有我能够帮上忙的,就请说吧。」
「好、好的,谢谢你。」
约仑鞠躬之后,以优雅的举止坐在椅子上。
「你说有事情要讨论,是什么事情?」
「是关于勇者的事情。」
唉……果不其然。
我感到有些失望,但仍旧保持笑咪咪的表情,问:
「吉尔曼怎么了?」
约仑鼓起脸颊说:
「那个人明明是拯救世界的勇者,可是却一点自觉都没有!讲话很粗鲁,而且老是在意怎样才能让披风帅气地飘扬、或是怎样拨开浏海更有魅力之类的,每天早上都在镜子前面花三十分钟陶醉地看著自己的脸。他还说现在根本不流行屠龙了、即使不屠龙我还是骑士团第一好手、很有女人缘,不需要更多的赞美……那么糟糕的人怎么会是勇者呢?」
「这、这个嘛,呃……」
基本上,把吉尔曼当作勇者的这个前提本身就有问题……吉尔曼只是个自恋、臭屁的缺陷骑士……
「我努力地要说明龙的攻略方式,可是只要有胸部丰满的女仆经过,他的眼光就会被吸引。胸部那么重要吗?难道他喜欢胸部胜过屠龙吗?」
「呃……我想,大部分的男人都喜欢胸部胜过龙吧?」
虽然说有些男人可能会觉得屠龙很浪漫,可是和龙坚硬的鳞片相比,我还是比较喜欢柔软而富于弹性的胸部:
约仑听到我的话,皱起脸几乎要哭出来,然后又鼓起脸颊反驳:
「预言书明明也记载了,勇者将会击退恶龙。」
「那个……我之前也想问,你说的预言书是什么?」
「《莉莉屠龙记》。」
约仑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啊?」
「听说是文化与艺术之国——维斯多利亚——的畅销书。主角是维斯多利亚的贵族小姐,因为反抗受缚于迂腐传统的家族,在结婚典礼前一天离家出走,在罗曼西亚的玛丽安娜教堂遇到命运的骑士,然后和那位骑士一起去屠龙,拯救世界免于灭亡!」
有那种畅销书吗?身为报纸连载小说的爱好者,只要是受到好评的书名我都会注意一下,可是却没听过这本书。
而且为什么预言书是浪漫小说?
约仑更加兴奋地说:
「书中把离家出走的过程、旅行要带的东西、旅行注意事项都写得很详细,给了我很好的参考资料!而且我非常能够认同那位主角,名字也跟她很像,简直就像是在描写自己。莉莉离家出走的时候,也是打扮成男生的模样。」
「打扮成男生?」
约仑急忙辩解:
「啊!我不是在说我打扮成男生……我、我原本就是男生啊!只是在阅读的时候,对女主角的认同比对男主角更多。」
他的视线飘忽不定,声音紧张地破音。
「你说名字跟她很像?」
约仑跟莉莉一点都不像吧?
约仑挥著双手说:
「呃~那个,好、好像不太像喔,真抱歉。可是,总、总、总之,故事里的勇者有闪耀的金发,眼珠子则因光线角度,有时像金色有时像绿色!这真的是命运的安排!这是二十四年前的重现!」
「可是如果你是约仑,勇者不是杰拉德爵士吗?杰拉德爵士应该是红发、蓝眼睛吧?」
「不,杰拉德爵士有一位美丽聪明的妻子。故事必须要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所以这次的勇者当然必须是年轻单身。」
他的口吻彷佛真的认识杰拉德爵士的妻子,语调充满敬意。不过话说回来,居住在梅勒迪斯森林、身为精灵后裔、号称最接近神明的民族、拥有淡金色头发与浅绿色眼睛的梅勒迪斯一族大公主——玛尔·达娜埃——的确很有名,被誉为世界第一美女。
不过他特地扮装成约仑,却断言命运对象不是杰拉德爵士,实在让我摸不透。
那么他何必要扮成约仑呢?根本不需要眼罩吧?
这时约仑突然紧张地问:
「啊!勇者该不会在本国已经娶妻了吧?还是说他果真和古兰德小姐在交往?」
「不不不,吉尔曼是单身,而且我也绝对不是他的女友。绝对不可能!」
我又感到脖子起鸡皮疙瘩。
「太好了~!」
约仑脸颊红晕,似乎松了一口气。
他脸上笑咪咪的,似乎非常高兴。
「那个人如果不讲话,感觉还……呃,满帅的。虽然讲话很粗鲁,可是骨子里却很温柔,而且即使声称『我才懒得去屠龙』,但每天都勤奋练剑。所以……呃,即使有女人喜欢他,应该也不意外吧……」
他刚刚还在抱怨勇者有多差劲,但现在的反应却好像恋爱中的女孩……
我想到这里,连忙加以否定。
上次「鲨鱼杀手」咪莉到艾伦国的时候,我也误以为咪莉爱上吉尔曼,害得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先入为主的想法是麻烦的根源。这回我得谨慎一些。
约仑露出幸福的微笑说:
「呵呵,原来如此。勇者大人仍然是单身……」
但是他立刻又沮丧地问:
「那为什么勇者对我那么冷淡呢?难道是因为我没有魅力吗?」
「呃,那个……」
他为什么要问自己有没有魅力?魅力是指恋爱的魅力吗……?他干么低头看著自己的胸部泪眼汪汪?再怎么看,男生的胸部也不会变大。难道他在想,如果自己是大胸脯的女人,吉尔曼就会注意他?约仑该不会果真对吉尔曼——不,慎重点,慎重点。
「玛尔,达娜埃和杰拉德爵士明明是一见钟情、并肩作战的。」
「什么?」
在心中反覆默念「慎重点」的我不禁反问:
「跟杰拉德爵士并肩作战的不是随从约仑吗?」
约仑彷佛刚清醒般连忙喊:
「啊!对、对呀!约仑和杰拉德爵士一定也是一见钟情、彼此热恋的!」
这种话题亚妮丝听到了一定会紧晈不放吧……
「那个……你该不会也是喜欢讲『攻』跟『受』的人吧?你在假日会去买卖『杰约配』的小册子吗?」
「受……?攻……?那是什么?」
「没事,请你忘记吧。」
我脑中不禁浮现随从少年与勇者青年幸福美满的结局。唉,我中了亚妮丝的毒太深了……
不过他既然不是亚妮丝的同伴,却会妄想杰拉德爵士和约仑一见钟情,难道是把他们两人置换为自己和吉尔曼了?也就是说,他果真对吉尔曼……
不,还是要慎重点。把话题从恋爱拉回来吧,
「呃,别管小册子了。你刚刚提到的畅销书『莉莉屠龙记』是在哪里买的?」
「是我叔叔从『外面』带回来给我的礼物。送我叔叔那本书的人听说我很喜欢『外面』的浪漫小说,就很亲切地告诉他,这是很受年轻女孩喜欢的畅销小说,请务必送给你那位亲戚的女孩——啊不,男孩。」
嗯~我还是不记得听过《莉莉屠龙记》这种书。
还有,「外面」是指外国吗?他之前好像也有提过……
「《莉莉屠龙记》的作者是谁?」
「克利丝塔·多莉。」
克利丝塔·多莉!
这个回答让我吓了一跳。
那不是维斯多利亚畅销侦探小说《女装名侦探》系列的女主角名字吗?这位女主角正是以古兰德为原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心跳急速加快。
约仑红著脸继续说:
「而且根据大巫女得到的神谕,拥有闪耀金发的年轻剑客会击退复活的龙。」
「大巫女?」
他又说出如此古典的用语,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约仑很肯定地点头,说:
「是的。大巫女的预言没有失准过。所以即使龙复活了,世界也不会灭亡,而会有打倒它的新勇士出现。」
他说话的表情似乎打心底相信这个说法。
「能够击退恶龙的金发年轻剑士,除了那一位之外别无他想。继承屠龙者血脉的『闪耀者』天生背负著屠龙的使命。」
哇啊,又出现莫名其妙的设定了!「闪耀者」继承屠龙的血脉,然后背负著击退龙的使命——唉,我还是不习惯这种奇幻小说的情节。
当我脑中一片混乱的时候,约仑一脸认真地对我说:
「我到『外面』之前,对于龙要复活的事也半信半疑的。离家的时候,我也只是一心想要到『外面』而已。不过我在教堂遇到勇者,接著马上又看到末日教在汇集『负的祈祷』,就觉得大巫女的预言果然没错,龙真的要复活……能够打倒恶龙的就只有勇者了!所以请你也跟我一起说服勇者吧!」
约仑站起来,紧握住我的手央求我。他的表情非常认真,我只好回答:
「我、我知道了。我会和吉尔曼谈谈。」
「拜托你了!」
约仑深深鞠躬,离开房间。
我坐在位子上,顿时感到相当疲惫。
我干么说『我知道了』?我太容易随波逐流了!
吉尔曼拜托我劝约仑放弃屠龙计画,可是约仑却拜托我说服吉尔曼去屠龙。我该怎么办?
正当我抓头苦思的时候——
「古兰德……我可以进去吗?」
我听到龙树王子的声音。
他的声音好像没什么精神。
「请、请进。」
我立刻把抓著头的手放下来,挺直背脊。
只见龙树王子才十一岁就在眉头挤出大人般的皱纹,紧闭著嘴唇,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他瘦小的背好似背负著黑暗的阴影。
他一坐下就深深叹了一口气,沉著脸抓自己的头发。
「怎、怎么了?龙树王子?」
他今天不是也去了波拉萝丝公主的别墅,还说连晚餐也要在那边吃吗?
他在波拉萝丝公主的别墅发生什么事了?
龙树王子仍旧低著头,然后用沉重的声音说:
「……波拉萝丝公主以为我是女的。」
有数秒的时间,我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刚刚说什么?
波拉萝丝公主以为龙树王子是……
女的?
龙树王子?
我脑中无法顺利连结这几个单字,等到总算连结出完整的句子并理解其中的含意之后——
「什么~~~?」
不禁大喊。
龙树王子发出「唔」的呻吟。
「怎、怎么会这样呢?龙树王子明明是这么英武的男孩呀。」
「因为我在扮装派对上打扮成女孩子。」
「啊?」
波拉萝丝公主秋天来到艾伦国的时候,因为生性害怕男人,因此看到龙树王子就立即逃跑,还跌到泥巴里哇哇大哭。龙树王子伸出手要扶她起来,她却更加害怕并哭得更厉害。
所以我让龙树王子在扮装派对里穿上女孩子的礼服,还戴上假发。
这一来龙树王子就变身为可爱的黑色长发女孩,波拉萝丝公主也不会因为龙树王子接近而逃跑。
龙树王子向她道歉,说:『很抱歉害你跌倒了。』波拉萝丝公主也回以微笑。她要返回欧兰国的时候,也和龙树王子显得很友好,约定要互相通信。
后来两人虑该也好几次鱼雁往返。
在玛丽安娜教堂重逢的时候,亲戚的大姐姐们拿她和龙树王子的事情开玩笑,她也抱著兔子玩偶和龙树王子手牵著手,既害羞又高兴地红著脸。
至少在面对龙树王子的时候,我以为她已经克服男性恐惧症了。
「波拉萝丝公主似乎以为我是从小被当成男孩子来抚养的女生。」
「什么~~?」
我忍不住又大叫。
龙树王子低下头抓住头发。
「我今天在波拉萝丝公主的房间,她对我说:『龙树是女生,还得读男生要读的书,真是辛苦。』」
哇啊……
「可、可是,你们不是在一起玩、还彼此通信吗?之前难道都没有发觉有异吗?」
「回想起来,我有几次觉得怪怪的。像是玩纸上游戏的时候,她会把穿著荷叶裙洋装的女孩人偶给我当棋子,还有她寄给我的明信片和信封里附的压花和别针也格外女孩子气。她拿新洋装给我看的时候,也问过我『要不要穿穿看』……因为更纱也曾经试图让我穿女生的衣服,所以我以为女孩子都是这样的。至于纸上游戏,和你们一起玩的时候我也是拿女孩子的棋子,所以没有觉得太奇怪……」
龙树王子仍旧低著头,肩膀不停地颤抖。
「我太大意了。没想到她以为我是女生。」
怎、怎么办?他好像很沮丧。
提议要让龙树王子在扮装派对穿女装的是我,所以我不免感觉到有些责任。可是,我怎么知道他只是扮成女孩、就会被误认为女孩子!
当然,浪漫小说中常出现女生为了家庭因素被当成男生养育的情节,而且我也实际认识这样的女孩。
沙漠之国的皇子哈仑其实是女孩子。
但即使龙树王子穿女装很可爱也很适合,可是怎么会有人骤然得出这样的结论?
一定是因为波拉萝丝公主对男性太过排拒,为了要接受拚命想对自己道歉的龙树王子,只能相信这个人不是男生而是女生。
连我也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不,这种事谁想得到呢?
龙树王子似乎很错愕,可是我也很惊讶啊!
「古兰德……我该怎么办?我该继续扮演被当成男孩子养育的女生吗?还是应该告诉她我是男生……?」
龙树王子低著头,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十一岁就得面对这种两难的局面,未免也太可怜了。
而且虽然状况不同,可是我也是为了代替古兰德而男扮女装,因此非常理解这类的烦恼……
「我不忍心继续欺骗波拉萝丝公主。身为将来要统治人民的国王,不应该欺骗他人得到好感。可是想到她如果知道我是男生,又会因为怕我而逃跑,我就无法下定决心。公主非常文静、非常脆弱,我不想让她害怕。如果被她讨厌,我也会很难过……我真的能怀著这样的心情在音乐祭上代表父王致词吗……?波拉萝丝公主也会来参观音乐祭……」
唔唔,的确如此。假冒性别博得对方好感,的确很像在骗人,心里会有很大的罪恶感。
不过只要想到说出实话会令对方太过震惊,就迟迟无法说出口。
我懂。
我懂得你的心情!
我非常能够了解!
我跪在龙树王子面前,由衷地说:
「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会用委婉的方式告诉波拉萝丝公主,龙树王子其实是男生。」
「这怎么行!我不是要把责任推给古兰德。」
「我并没有这么想,龙树王子也没有这么做。纯粹是我想要这么做的。」
因为我有同样的烦恼——这句话我还是忍住没说出来。
龙树王子似乎还在犹豫。
「让身为女人的我来传达,波拉萝丝公主或许比较不会那么震惊。」
听到我这么说,龙树王子似乎也被说服了,低头对我说:
「我知道了。真抱歉,古兰德,拜托你了。」
龙树王子垂头丧气地走出房间,我不禁无力地跪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又多了一项难题。
而且还是我自找的。
「我在干什么!」
我为什么这么容易随波逐流?光是吉尔曼和约仑的问题就够我烦恼的了。
圣罗似乎还在隐瞒什么,而我却又轻率地接下龙树王子的难题。
「可是听到这种情况,我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啊!」
我不断地敲打自己的头。
「那个……请问可以打扰一下吗?」
我听到很优雅的女性声音。
「今天的受理时间已经结束了!」
我忍不住喊。
我不可能再扛下更多麻烦问题了。应该说,这些问题已经超过我的能力极限了。我不是万能的天才,面对难题没办法在几秒内迅速解决、得到正确解答。
外面传来困惑的声音。
「那个……我是波拉萝丝的阿姨。有五年寡妇资历的……」
咦?
我连忙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门。
一名表情温柔、胸部很大的年轻美女站在门口。旁边则是抱著兔子玩偶、一头柔顺金发的女孩,被牵著手沮丧地站在那儿。
哇!连波拉萝丝公主都来了!
「请、请进。」
「打扰你了。」
寡妇资历五年的阿姨带著温和的微笑进入室内。她让波拉萝丝公主坐下,自己也娴静地坐在旁边的座位。
寡妇们聚在一起就会七嘴八舌地喧闹,但只有一个人的时候,看起来却是个感觉很温柔的女性。
而且胸部这么丰满,个性似乎也很开朗。
也许是我喜欢的类型……我想到这里,立刻暗骂自己:这种时候还在幻想什么!然后在想像中用力打自己的头。
胸部真的那么重要吗——我好像还听见约仑责难的声音,不禁在内心吶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
「呃,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有关贵国王子殿下的事情。」
波拉萝丝公主听到阿姨开口,低垂著头把兔子布偶抱得更紧。
「他似乎和波拉之间有些小误会。原本应该要吃过晚餐才回去的,可是他却铁青著脸先回去了。他本人是很有礼貌地跟我们说,他感觉不太舒服,所以很遗憾必须先回去……」
那是因为他得知波拉萝丝公主以为他是女生的惊人事实啊——但我实在很难如此说明。
抱著兔子布偶的波拉萝丝公主也担忧地抬起眼珠子看我。
「我第一次看到王子殿下那样的表情。他平常总是很体贴波拉,对她非常温柔,表现得彬彬有礼,可是他当时却显得非常动摇,好像真的很不舒服。波拉也很担心,央求我一定要过来看看……虽然我也知道可能会造成困扰,可是还是想要来探望一下。」
内向的波拉萝丝公主双眼泛著泪光,小声地问:
「龙树……是不是在对波拉……生气呢?」
「呃,那是……」
「我们原本在聊天,可是……他却突然不说话……然后就说要回去……」
啊~唔~
「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波拉萝丝公主的大眼睛变得更加黯淡无光。
她似乎以为龙树王子变得不舒服是自己害的。其实她猜得没错,可是我该怎么传达呢?
「如果是我们家的波拉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那么我们也应该道歉才行。」
阿姨也担心地说。
也许我现在就应该直接告诉波拉萝丝公主,龙树王子不是被当作男孩养育的女生,而是货真价实的男孩。
波拉萝丝公主这么担心龙树王子,即使分隔两地也在通信,重逢之后也每天都在一起玩。
即使现在知道龙树王子是男孩子,应该也不会害怕了吧。
波拉萝丝公主和年轻美丽的阿姨都默默地在等我开口。
我慎重地询问:
「波拉萝丝公主,你喜欢龙树王子吗?」
波拉萝丝公主点点头说:
「是的。」
她小声地说完之后,白皙的脸颊便泛红了。
好,这是不错的反应。波拉萝丝公主确实对龙树王子抱持好感,看样子应该没问题。
我突然产生希望,不过还是慎重地问:
「那么,如果——我是说假设——龙树王子是男生,那么你会怎么办?」
「什么?」
发出声音的不是波拉萝丝公主,而是她的阿姨。她瞪大眼睛,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问。
波拉萝丝公主原本盯著我的脸,听到这个问题便有些愁眉苦脸地摇头。
「不要。」
阿姨这时才似乎恍然大悟。
我感觉好像头部被揍了一拳。
我探出身子问:
「呃,你说不要是指,不希望龙树王子是男生吗?」
她以悲伤的表情点点头。
怎么这样~
「是男生的话,真的不行吗?」
点头。
「绝对不行?」
点头。
「完全不行?」
点头。
或许是因为我问得太过执拗,波拉萝丝一次次点头时眼中逐渐泛出泪水,最后眼泪终于掉出来。她开始哭泣。
她边啜泣边说:
「绝对……不论如何……都不行。龙树王子如果是男生,那么我、我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也不要写信……」
她流下大颗的眼泪,抓著阿姨并把脸埋在她的胸部。
「哇~对不起。」
我一再道歉。阿姨抱起波拉萝丝公主安慰她,似乎已经察觉状况而皱起了眉头。
「不,我们才真的不知该如何道歉。没想到波拉竟然以为王子殿下是……」
她大概想要说「以为王子殿下是女孩子」,但是大概顾虑到波拉萝丝公主在听,因此没有说完。
波拉萝丝公主颤抖著肩膀哭泣。
阿姨似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说:
「王子殿下的事情就由我们告诉波拉吧。真的非常抱歉。我们下次会再过来正式道歉。」
她说完就回去了。
波拉萝丝公主直到最后都把脸埋在阿姨的胸前,哭著说:
「我、我不要龙树变成男生……」
听她这么说,我的胸口好似被刀剑乱刺一般疼痛。
我锁上谘询室的门锁,确认没有人能够进来之后,再度抱头。
「哇啊啊啊啊,看样子我根本不能告诉她龙树王子是男生啊~!」
如果她说出一辈子不要见面、不要通信这种话,龙树王子一定会深受打击,无法在音乐祭代表席撒尔国王发表贺辞。
在各国王族共同合唱的『和平之歌』当中,原本就五音不全的他一定会更严重地走音,形成双重的心理刽伤。
不行。我不能告诉波拉萝丝公主实话,也不能告诉龙树王子刚刚我和波拉萝丝公主的对话。
那么该怎么办?
龙树王子个性耿直、黑白分明,一定会觉得继续被波拉公主当成女生是在欺骗她而无法忍受吧。
但是如果说出实话,他一定会遭到排拒。
波拉萝丝公主不仅会害怕,还有可能对他说一辈子都不要见面。
这一来也会造成严重打击。
啊啊啊啊!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龙树王子原本因为不知道我是个男扮女装的家伙而爱上我,现在好不容易对普通的可爱女孩抱持好感,两人似乎也处得很好,是很适合的一对呀!
难道都是因为我劝龙树王子扮成女装的错?
这一切都是女装的诅咒吗?
「约仑把吉尔曼误当作勇者、吉尔曼被缠著要去击退恶龙、圣罗对我有所隐瞒、龙树王子和波拉萝丝公主之间出现问题——这一切都是女装害的!」
我半崩溃地大喊。
我到底该从哪一件开始解决?
吉尔曼和约仑都对我说『拜托你了』,龙树王子的问题则是我主动提议『交给我吧』。
音乐祭从明天晚上开始,龙的复活也是在明天晚上,还有圣罗的演奏和龙树王子的致词都是在音乐会第一天。
当我开始思考其中一个问题,其他问题就会催促我赶快解决。
正当我自暴自弃地想著乾脆丢骰子决定算了——
「抱歉。我有事情想要找古兰德·道伊小姐谘询。」
性感而低沉的声音传来。
又来了!这回是谁?
乾脆假装没听见。
我决定不回应。外面已经是夜晚,受理时间也结束了。只要默不吭声,对方应该也会放弃离开。我不可能再接下更多的问题了。
门外没有听到其他声音。
太好了。对方好像回去了。
我拉起裙襬盘腿坐在地板上,皱著眉头托著下巴,突然听到门口传来「喀喳」的声音。
咦……喀喳?
刚刚明明已经上好的锁被打开了。
为什么?
门打开,鲜艳的红铜色头发出现在我眼前。我彷佛置身梦中呆呆望著。
在太阳底下绽放耀眼红色光芒的头发,在夜晚的灯光下也强烈而鲜明。
红褐色的双眼从高处俯视著我,和先前同样强而有力。
红铜笆头发的美女弯起一流艺术家的雕刻品般完美形状的嘴唇,说:
「晚安,我们又见面了。」
她的声音性感、低沉而有磁性。
这个声音在我耳中苏醒。
——我们近期之内一定还会再见面。
当时她说有一件事情要拜托我。
红铜色头发的女神曾对我说:
——我想请你拯救世界。
这个人是怎么开锁的?她在玛丽安娜教堂见到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古兰德·道伊吗——这些疑问闪过我的脑海,但我的脑袋仍旧无法确实思考。而她接下来说出口的,却是和世界毁灭八竿子打不著边的「请求」。
「有人对我逼婚,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可以请你来劝说对方吗?」
真王子的信
铃七公主的信
第三回 浪漫剧?不,是动作剧
我在干什么!
今天回家之后我咒骂自己好几次的这句台词,此刻在我心中以最大的音量吶喊。
——有人对我逼婚,让我感到很困扰。
红铜色头发的美女这么说。
她看到我一副呆样盘腿坐在地上也不感到惊讶,笑容可掬地对我说。
她对我伸出修长的手,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我,说她需要我的帮助。
自抵达罗曼西亚的那一天、我们在玛丽安娜教堂戏剧化相逢之后,因为末日教的事情、约仑的事情、圣罗的事情等等太多的插曲,使我完全没有再回想起她。
或许因为她给人的印象太过强烈,反而失去现实感,让我觉得像是做了一场白日梦吧。
她当时留在我手中的手帕也还收在行李里面。
我没有去想过红线刺绣的剑与老鹰是什么意思。
但是在问题接二连三袭来、让我无所适从的此刻,她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要我跟她一起走。
——对方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可以请你来劝说吗?
再怎么想,我都应该当场拒绝,请她回去。这才是「正确答案」。
时间也已经很晚了。
明天是音乐祭的第一天。我必须在傍晚前往会场的大厅。在音乐祭的前夕,担任王子与公主随从的我怎么可以随便跑到外面游荡?
没错,我应该拒绝。
然而我却不知不觉就在盘腿坐在地板的状态下,握住她伸出来的手,被她轻轻松松就拉起来了。
这种事真的只能在梦中发生。
她炯炯有神的目光透露出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而我竟然就乖乖跟著她走了!
「那个,请问要去哪里?我没办法跑太远……」
「很近的地方。只要跟我来就知道了。」
「很近的地方?可是我们已经走满远了。」
她让我坐上预先准备好的马,自己坐在我后方,采取好似抱著我的姿势,轻松地挎制马缰。
罗曼西亚的王都对我来说比艾伦国的城下町更为熟悉,也大致能掌握地理方向。不过即使这里是母亲的故乡,我也不是那么常来,所以只要离开大街就不太清楚身在何处。
四周还有很多建筑,所以应该是市区,可是灯光越来越稀疏,路上的行人好像也变少了。
而且邀我出来的这个人物的实际身分也让我好奇。如此擅长骑马的女人应该很少见吧?她的举止虽然优雅却毫无破绽,有时还会透出锐利的眼神。这个人究竟是做什么的?
「那个……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现在才问她这个问题。
「这副模样的时候,请称呼我蕾妲。」
她用低沉的声音开朗地回答。
「这副模样的时候」?难道她还会有别的模样?
更重要的是,我干么跟著连名字和底细都不知道的人走?绝对有问题!蕾妲是个大美人,而我也是个很容易一见钟情的人,但是我对她却丝毫没有面对可爱女孩时感受到的那种恋爱心情。
可是我为什么还跟著她?
载著我们的马在黑暗的夜幕中轻快地奔驰。
啊啊啊啊!离城堡越来越远了~~
虽然可能太迟,不过我是不是应该对她说我想回去?可是她应该不会听我的,而且骑在马上也无法随便回去。如果轻率地跳下马,一定会受到重伤。
「到了。」
我正感觉到胃痛,蕾妲便停下了马。
一座石造建筑矗立在没有人烟的路上,后方是茂密的丛林,四周有围墙环绕。从外观看起来就很不寻常……
蕾妲先下马,然后帮助我下马。在骑马时我也发觉到,蕾妲的手很硬,应该是习于握剑的手。
「走吧。」
她引领我走向建筑。
不知为何,她没有走向正门,而是走向建筑后方。她走近站在门口的两名守卫,在他们开口说话之前一掌或一拳打在他们的心口和颈部。
由于动作太快,我没有看得很清楚,不过大概就是这样。
咦?
「给你。」
蕾妲脱下他们身上的连帽长斗篷,递了一件给目瞪口呆的我,一件自己穿上,打开后门快速走入里面。
「等、等……等一下……」
我拿著斗篷在原地不知所措。
「快点!」
她用强硬的口气命令,我就反射性地回答:
「是、是的。」
然后就戴上帽子。
笨蛋!我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用帽子盖住头发和脸的蕾妲以热练的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我感到背脊发凉,心脏怦怦跳,宛若置身死地。
这件黑色斗篷很像末日教信徒穿的斗篷。这里该不会是……
我们蹑手蹑脚地走过转角特别多的走廊,两旁是毫无修饰的石壁。这根本不是「造访」,而是「侵入」啊!
这会变成国际问题吧,
天才古兰德小姐原来是间谍!非法侵入罗曼西亚的宗教机构——我脑中浮现这样的报纸标题,还想像贾斯顿长官受访时说『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她很可疑』,正感到一阵晕眩,屋里突然传来骚动声。
「没想到那么快就被发现了。」
蕾妲一派轻松地说。
「被、被被被发现了?」
我紧张地用破音问。
很快地,黑帽集团从前后出现,手中拿著剑与枪等武器。
哇啊啊啊!怎么搞的?怎么搞的?我可没听说这种情况。
这里不是宗教机构吗?为什么他们都全副武装?哇!长枪不要乱挥!剑不要乱刺!
「往这边走!」
蕾妲拔腿奔跑。
可是那里是正面,前方有拿著武器的家伙——
这时泪眼汪汪的我却看到黑帽信徒纷纷倒下。
咦?发生什么事了?
简直就像先前转眼间被打倒的守卫。
蕾妲抢过对方的武器,用武器的柄打在对手胸口与颈部使之晕厥,然后毫不间断地继续打倒其他对手。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超越常识的强者。
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接下来我只能拚命地跟在蕾妲后面跑。
信徒不断地涌现,每个人都拿著武器杀气腾腾地冲向我们。
虽然说非法侵入是我们的不对,但是至少先听我们说说话吧?不要突然拿枪挥过来呀~~~~!
难道说他们果然是打著宗教法人名号的犯罪组织?我之前读过的罗曼西亚报纸连载小说中,女主角表面上是教会中穿著黑衣的虔诚修女,但其实却暗中从事间谍活动。事实上那间教堂本身就是庞大犯罪组织,而另外也有和这座教堂对立的组织。女主角温蒂奴和敌对组织的暗杀高手展开死斗,另一方面又爱上伯爵家的公子安迪弥昂,可是其实安迪弥昂正是敌对组织的幂后老大——故事到这里就敬请期待下集了,
如果我在这里死了,就没办法读到下集。想到这里,虽然此刻身陷危险,但我却开始在意起故事的续集。
温蒂奴是否会选择和安迪弥昂的恋情,成为敌对组织的一员?不,高傲的温蒂奴不可能会选择那么轻松的道路。可是这一来,她和安迪弥昂之间命运的恋情将如何发展?
不,更重要的是,此刻在如此诡异的建筑中被武装集团追逐的我到底能不能保住性命?
飘扬著红铜色头发奔跑的蕾妲似乎完全掌握迷宫般的建筑构造,毫不犹豫地往左或往右急奔。
有时她还会推开墙壁上的暗门,冲入门后方的走廊继续前进。
蕾妲的眼睛似乎能够看见所有「正确答案」。
圣罗以前曾经说过,对她而言,「正确答案」并不是藉由思考得到的,而是一开始就在眼前。
蕾妲看起来也一样。她打开一扇又一扇的暗门。如果门上了锁,就用一根发夹轻易开锁,然后跑下通往地底的阶梯。
即使拿著武器的对手从左右两侧攻击,她也轻易闪躲并同时展开攻击,打倒对方。
她为什么这么熟练?
她为什么强到这种地步,而且还如此冷静?
而且她的表情充满干劲,好像非常乐在其中。
这个人该不会也像温蒂奴一样,是地下组织的间谍吧?
我无法进行任何思考,只能跟在鲜明的红铜色头发与修长的背影后方。如果她和温蒂奴一样厉害,那么这世界上一定没有比她身后更安全的场所。
我喘著气继续奔跑。
我得跑到什么时候?
后方追来的脚步声与咆哮声都逐渐远离,只听得到自己的喘息声。
蕾妲继续跑下通往地底的阶梯。
继续跑下去会不会没办法回到外面?但我连说出内心不安的体力都没有了。
正当我快要没办法继续跑的时候,蕾妲打开了阶梯前方的一扇门。
我听到开锁的「喀喳」的声音,然后是沉重的「叽~」的声音。蕾妲进入门内。
我也跟著进入房间,然后不禁屏住气息。
房间里有灯光照明,相当明亮。
古老的暖炉燃烧著熊熊火焰,炉火前站立著一名瘦削少年。
白皙的脸颊映著暖炉的火光,表情伶俐而目光冷淡,身上穿著简罩的上衣与裤子,金发绑成马尾,戴著眼镜——这名少年和我长得一样,却完全不同。
这是——
我的身体好似变成石头一般无法动弹,听不进任何声音。
彷佛时间停止,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我只能呆立在原处。
为什么?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站在我面前、冷漠的白皙脸孔朝著我、纤细的身体拥有上天赐予的特殊荣耀的这名少年——
正是我的双胞胎姐姐,古兰德·道伊。
◇◇◇
我曾经三度在玛丽安娜教堂和古兰德一起听那高亢宏亮的钟声。
第一次是在我五岁的时候。
我和父亲、母亲、古兰德一家四口来到母亲的故乡罗曼西亚。
还是个小鬼的我跟在随好奇心驱使到处乱逛的古兰德后方,喊著:
——等一下,古兰德,我也要一起去。
——想来的话就自己跟来吧。
古兰德照例很冷淡。
但是我还是拚命跟在她身后。
——等等,古兰德。啊,新娘子!
教会的钟声轻快地响起,头戴白色婚纱的美丽新娘走出建筑,和白色礼服的新郎手挽著手,带著幸福的笑容走向我们这边。我陶醉地看呆了。
——新娘子好漂亮喔!好棒喔!好棒喔!我长大了也要娶可爱的新娘。
我从当时就是个小大人。
好棒喔~好漂亮喔~我真想赶快长大~我想结婚~我想要娶新娘~——虽然我当时只是个连结婚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鬼,却红著脸不停地说。
这时在我旁边一起听钟声的古兰德眯起眼睛,用非常冷峻的声音说:
——夏尔,你没办法娶新娘。
——咦?为、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要当你的新娘子。
——没、没这回事。长大之后,一定有人会当我的新娘。
我当时以为只要长大每个人都会结婚。古兰德却以冰冷的眼神果断地对我说:
——不,没有人会当你的新娘。
古兰德的话总是正确的。古兰德绝对不会说错话。
所以我长大之后不会娶到新娘!
我因为太过震惊而呆立在原地,古兰德便从我眼前消失踪影。
——古兰德,你在哪里?
我连忙找寻,却找不著她。
我到处走,喊了好几次古兰德的名字,却仍然找不到她,也没有看到爸爸妈妈。最后我因为饥寒疲惫而蹲下来哭泣。这时古兰德来到我面前,以极冷静又极冷淡的表情俯视著我,说:
——我来接你了,夏尔。
不只是五岁的时候。
十二岁的时候、十六岁的时候,我都和古兰德走散,在挤满观光客的教堂广场内四处寻找古兰德。
每一次古兰德都会出现在累到无法站立的我面前,冷静地说:
『我来接你了。』
我泪眼汪汪地握住古兰德伸出的手,然后两人便默默地听著教堂的钟声。
每次都是这样。
五岁的时候。
十二岁的时候。
还有十六岁的时候——
◇◇◇
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的古兰德此刻出现在我面前。
十七岁的我就如过去在玛丽安娜教堂走失、看到古兰德突然出现的时候一样茫然若失。
虽然眼前的这个人戴著眼镜、穿著男孩子的衣服、简直就像是「我」的打扮,可是应该是古兰德吧?
唯一和当时不同的是,古兰德并没有朝我伸出手,甚至也没有看我,却对蕾妲说话:
「你的来访还真是不平静。如果你说要见我,我愿意到任何地方去见你。」
打扮成男生的古兰德口中说出女孩子的语调,让我感到很不可思议。
为什么古兰德要打扮得像「我」一样?
虽然和我长相一样,但男装的古兰德却是个非常英俊的美少年。蕾妲看著以冷漠表情淡淡说话的古兰德,用带著讽刺语气的声音回答:
「我可不希望又被下药监禁。我不想让教主大人有时间筹划阴谋或进行准备。」
「只要你愿意乖乖接受我的提案,我就会把你当成重要的客人对待。」
「我该怎么说明,你才能够理解这是不可能的。」
「我才想问你,要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你才愿意接受。」
古兰德和蕾妲继续交谈,彷佛我不在这个房间一样。
古兰德,你为什么不看我?
你没有发觉到我在这里吗?是因为我打扮成女孩子吗?
不可能吧?
那么你为什么无视我的存在?
还有,教主是什么意思?
末日教的教主是古兰德?
与其说我觉得不可能,倒不如说我觉得如果是古兰德,这一切就不奇怪了。
听到那段话的时候,我心中某个角落就想著该不会是……
当时我不应该因为教主是男性就否定这个想法,而应该立即发觉真相才对。
能够在短期间内君临、统治一个教团,使之扩张到令政府都感受到威胁的程度,只有古兰德才能办到。
古兰德就是末日教的敦主,
可是为什么?古兰德当上宗教机构的教主、增加信徒,究竟打算做什么?
她为什么突然失踪?
我不当古兰德·道伊了。
她只留下这样一张纸条,对我这个仅存的家人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古兰德!」
我内心激动不已。我再也等不及古兰德看我或朝我伸出手。我用刺痛的喉咙大喊。
古兰德停止说话。
她缓缓地转向我——转向热切地盯著她、穿著女装的我。
她冰冷白皙的脸孔和冷漠的蓝眼珠看著我。
然后无情地说:
「这是谁?我不认识这个人。」
我感觉心脏好像被冰之枪刺穿。
我不认识这个人。
这句话在我耳中反覆回响,让我全身冰冻。
古兰德的眼睛就像在看路旁的石头一样。
眼中没有透露任何情感。
彻底的冷漠。
我脑中不断浮现种种回忆:得知古兰德失踪的消息;得知古兰德来到艾伦国,拚命冲到港口却没有赶上,只能在岸边痛哭;在亚妮丝家中被问到家人的事情,想起古兰德烧焦面包的事件结果又哭了;星祭的时候瞬间碰到她的手,还有她在我耳边低语:
——我不喜欢星形饼乾。
过去和古兰德分离的期间对于古兰德的种种思念涌卜上我的心头。我感觉脑中好像有根筋断掉了。
继悲伤之后涌上喉咙的是愤怒。
「别开玩笑——!」
我感觉全身发烫,卯足力气大喊。
「你不认识我?很抱歉我跟你非常熟!古兰德,你以前不是常常在家独自面对墙壁、一脸阴沉地剥菜豆吗?你还曾经烤焦面包、面无表情地吃光光!」
古兰德没有改变表情。
她看著我的眼神,就好像看到路边的石头发出嘎嘎声响一样。
但是我不是路边的石头。而且即使古兰德装作不认识我,我也认识她!认识得非常透彻!
「我要告诉大家你四岁尿床的事情!虽然当时爸妈都以为是我尿的,可是我们上床的时候明明睡在相反的位子!那一定是你故意陷害我的!你也曾经把妈妈种的花卉种子全都挖出来,结果被罚打屁股!当时我也遭到连累,和你一起被打屁股,所以我绝对不会忘记!隔天因为屁股肿起来,我们两个都没办法坐在椅子上,妈妈还帮我们铺了椅垫!我们两个并肩在一起让妈妈替我们的屁股擦药。药搽上去很痛,连你都掉了一点眼泪,对不对!」
头戴黑帽、手拿武器的信徒涌入房间里。出口被堵住,没有退路。
信徒默默地逼近朝教主口吐狂言、和教主长相相同的我。
但我还是不停止。
我继续大吼:
「六岁的时候,你因为不喜欢羊奶粥,为了改变味道加了一大把盐巴和胡椒,结果变成很恐怖的味道,最后还得停止呼吸才能吃完!冬天你在森林里观察野鸟的时候,曾经差点冻死!在小学的展览会上,你还穿上青蛙布偶装,说出『我是青蛙村的跳跳子,呱』的台词!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只会跟著古兰德跑、怯懦胆小的我了!别小看人!古兰德的胸部自称有柠檬大,可是根本只有乒乓球那么大~!只有红豆那么大~!你如果坚持要说不认识我,那么在你想起来之前,我就在街上的广场扮成古兰德跳脱衣舞!」
古兰德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杀死他。」
她指示信徒。
听到这句话,信徒全数涌上。蕾妲抓住还想继续大吼大叫的我急奔。
她用力推暖炉旁边的墙,墙板便翻转,出现通往地底的秘密通道。她拉著我的手臂跳进去。
门在我们后方重重地关上。
但没多久就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黑暗的通道。
在没有灯光的通道内,我只能跟著摘下斗篷帽子的蕾妲鲜明的红铜色头发气喘吁吁地奔跑。
刚刚还因为暖炉的火而感到很热,此刻空气却冷到皮肤好像要冻裂了。
同时我的脑袋也冷静许多,理解到这个状况是穷途末路的大危机,不禁慌了起来。
「她、她她她她应该不会真的杀了我们吧?那是古兰德在开玩笑吧?古兰德在削苹果皮的时候都会随口说出『去死』、『我要宰了你』之类的话。那只是随便碎碎念而已,她不是真心要杀死对方的。关于这点,那些信徒应该也会理解吧?对不对?」
拜托,跟我说没错吧!
跑在前面的蕾妲听到跑在后面的我窝囊的发言,苦笑著说:
「这个嘛……我应该不至于被杀,不过你对教主口吐狂言,搞不好他们觉得不能留你活口,就会把你给宰了。」
「别这么说啦~~~~!」
等等,她刚刚的口吻好像男生。
「可恶,前面没路了。」
她竟然骂出「可恶」!
不,眼前的问题不是蕾妲讲话不够淑女,而是我们在地底被逼入狭窄的死路里。
蕾妲抬起头「啧」了一声。
在她视线的前方远处透出一丝光明。那里应该就是出口,但高度颇高,附近也没有可以站上去的台子——
「我应该能爬上去,问题是……」
蕾妲喃喃地说。
这……难道她要丢下我逃跑?
后面的脚步声不断逼近。
如果蕾妲先爬上去再找绳索拉我,一定来不及。
别管我,你自己逃吧——如果能说出这种话,应该很帅气吧?不过从我口中冒出来的却是完全相反的回应:
「哇啊啊啊啊!不要丢下我啊啊啊啊!」
如果留下我一个人,我一定会被杀死!
我不希望报纸上出现『发现一具女装男性死因不明的尸体』之类的新闻标题!
不,他们应该会为了避人耳目而偷偷处理掉尸体吧。可是如果我不回去,圣罗和龙树王子应该都会担心。
我不想要让他们伤心!
「我、我也要爬!我要爬墙!」
我拚命地喊。
上方变得比先前稍微明亮一些。
光线照射的范围变大,然后一条绳索垂了下来。
这是什么?是上天保佑吗?
虽然不太清楚,不过即使这条救命绳索另一端是恶魔也没关系!
「把它绕到腰上绑紧!快点!」
蕾妲完仝是以男性的口吻在命令我。
我照著她的指示,把绳索绕到腰间绑起来。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啊啊!拜托,一定要来得及。
我绑完死结之后,沿著绳索拚命地爬上墙壁。上面似乎也在拉我,因此我的身体随著绳索一起缓缓上升。
蕾妲把匕首刺入墙壁,巧妙地往上攀登。每当我踩在墙上的脚快要踩空时,她就会从下面支撑我,把我往上推。
幸好周围很黑,不然我的裙底都要被看光了。虽然说我是男生,被看到也不会怎么样,不过还是觉得有点丢脸。
我正想著这些事情,下面突然传来骚动声。
终于被追上了!
「不好了~~他们追上来了!」
「冷静点!」
蕾妲单手抓著墙壁,用脚踢或挥舞匕首防御往上刺的长枪。
「哇啊~!哇啊:!」
拜托,请别让那尖锐的枪尖刺中我的屁股或大腿——我内心拚命祈祷,朝著上方的光芒汗流浃背地爬墙。
当我总算到达地面的风吹拂脸颊的高度,一只手伸到绳索旁边。
我在月光中看到黑色西装的袖口。
我抓住这只手,蕾妲也从下方用力推,让我一口气爬到地面的草坪上。
我双手著地气喘吁吁,突然听到耳边传来慈蔼的声音:
「你不应该擅自夜游吧?夏尔。」
咦?
我听到熟悉的声音与口吻,惊愕地抬起头,在苍白的月光中看到维斯多利亚黑心外交官海穆那张爽朗到令人起疑的笑脸。
接著他转向从我后方爬到地面的蕾妲,恭敬地说:
「终于见到你了。屠龙英雄杰拉德爵士之子,『闪耀者』雷多里昂。」
第四回 危险的求婚者
欧兰国的屠龙英雄杰拉德爵士与神秘的梅勒迪斯之民大公主——玛尔·达娜埃——之间的独生子据说是金发耀眼的美青年,被称为天生的勇者。
他流浪各地,扶助弱小,成功完成多项冒险,和他的父亲同样持续创造传说。
老鹰是象徵欧兰国的鸟,剑则意味著服侍欧兰国的骑士。老鹰与剑约红色徽章正是欧兰国国王赐给杰拉德爵士的家徽。
蕾妲一开始就给了我很明显的提示。
我们骑著海穆骑来的马和蕾妲的马,离开末日教的总部,到海穆借住的罗曼西亚贵族宅邸喝了他们准备的热饮之后,我总算恢复了一些活力。
蕾妲——不,屠龙英雄杰拉德爵士的儿子雷德里昂——把红铜色的头发从头上拉下来。
假发底下显现出耀眼的金发,简直就像把黄金融化一般——像这么纯粹的金色头发真的很少见。
接著他又从眼中取出又薄又小、很像鳞片的东西。眼神虽然仍旧炯炯有神,但眼珠子的颜色却从红褐色转变为金绿色。
他又脱下裙襬很长的衣服,底下穿的是俐落的男装。
我听到蕾妲是杰拉德爵士「儿子」的时候,就已经大吃一惊,不过在眼前看到他解除变装显露真实的姿态与性别,更看得我目瞪口呆。
眼前的这个人身材高瘦,怎么看都是非常英俊的男人,可是他刚刚的确是个女性。
而且还是超级大美女。
大概是因为举止和眼神之类的演技非常厉害吧。而且他还能任意操纵这些演技。
同样是男扮女装,我却输他一大截……反正我就算假扮成女人也只是「有点可爱」的程度,距离美女还差得远……我心中暗自感到沮丧。
「你是用魔法改变了眼睛颜色吗?」
我问他。
「不是,是彩色隐形眼镜。」
他的回答中出现我没听过的单字。
「彩色隐形眼镜?」
「这是戴在眼睛上的镜片,在那边是很常见的东西。」
「你说的『那边』是指……」
「是指门屝另外一边的世界吧?」
海穆在我旁边以正经的表情询问。
此刻他脸上已经没有那可疑的笑容。他注视雷德里昂的眼神非常严肃,脸颊也有些紧绷。
看到海穆这样的神情,我不禁觉得身体僵硬,背脊也有些发凉。
海穆继续追问:
「你们梅勒迪斯之民有办法通过门屝、往返于那边的世界与这个世界之间吧?」
「哦……」
雷德里昂眯起眼睛,好奇地看著海穆,然后用低沉而给人强烈印象的声音说:
「原来你相信『门』的存在。」
他似乎很讶异像海穆这样的现实主义官僚竟然会相信童话故事。
海穆看著雷德里昂,很肯定地说,
「我追逐古兰德半年以上,一直在思考古兰德的目的,得到的结论就是这个。」
海穆与雷德里昂一直说著我听不懂的话,我只好焦虑地问:
「什么意思?什么门?还有,『那边的世界』是什么?」
居住在欧兰国与罗曼西亚国境森林深处的梅勒迪斯之民被称为最接近神的民族,也有人说他们是太古精灵的子孙,相信他们拥有神秘的力量。
他们为了延续这个力量,反覆在同族中近亲通婚,排斥外人,也很少离开森林。
难道说梅勒迪斯之民透过特殊的门往返于这个世界与其他世界之间?
所谓的彩色隐形眼镜也是从「那边」带回来的吗?
世界各地流传著不少有关我们居住的这个世界以外的世界——也就是异界——的英雄传说。
艾伦国的勇者凯伊和艾莉亚诺尔的故事也是其中之一。艾伦国在面临存亡危机的时候,巫女公主艾莉亚诺尔开启了通往异界的门,呼唤勇者凯伊。据说凯伊拯救了艾伦国,后来和艾莉亚诺尔结婚,成为国王。
主宰星星的女王——莉莉提丝——的故事也是如此。每年一次,莉莉提丝会以黄金锡杖敲打门屝,迎接异界的情人。
但这些只是传说故事。
星祭的夜晚,古兰德在舞台上敲打艾伦国的遗迹之门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但是海穆不是相信童话的那种人。相反地,他应该会嗤之以鼻,说『只有小孩子才相信那种东西』才对。
可是他现在却一本正经地谈论著『门』和『那边的世界』。
这么说,异界真的存在吗?凯伊和艾莉亚诺尔的传说也是实际发生的事情吗?
「很抱歉,雷德里昂,可以请你对目瞪口呆、一脸傻相的夏尔说明一下吗?你原本就是为了这个理由才接触夏尔的吧?」
海穆用冷静沉著的语气微笑著说。
我的脸瞬间发烫,怒喊:
「谁一脸傻相?基本上,你不是上次才写了封令人发火的信,说你感冒了、照顾你的是十七岁的可爱护士吗?你不是一直都丢著我不管吗?还有,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找古兰德?」
我抓住海穆的衣服对他抗议。
「好痛!伤口裂开了……」
海穆弯下腰抱住肚子。
「咦?」
我吓了一跳。海穆低著头痛苦地说:
「三个月前的深夜,我在欧兰国市区的一座桥上遭到末日教徒攻击,肚子被砍了一刀。我立刻跳入河里才幸运捡回一命,不过一直在接受治疗。」
「咦?是、是这样吗?可是,你不是说你感冒了吗?」
我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原本以为他在我当古兰德替身大吃苦头的时候,在十七岁护士陪伴中悠闲度日,还为此感到很生气。
没想到他却承受攸关生死的重伤。在这期间我只是一无所知地在茶会中进行生活谘询、和亚妮丝到同人志贩卖会Cosplay卖书,还和亚妮丝抱在一起。
过著轻松日子的原来是我……?
我心中涌起罪恶感,一时说不出话来。海穆更加痛苦地说:
「我不想要让你担心。唔,好痛……刚刚因为夏尔抓得太用力,让我伤口恶化——」
「对、对不起!要赶快急救才行——我去叫医生!」
我正要冲出房间,低著头的海穆口中却发出压抑的笑声。
「噗、呵呵呵。你的反应跟尤咪亚一模一样!」
啊?
他刚刚不是还痛苦地呻吟,怎么现在却笑得很开心……
海穆抬起头笑咪咪地说:
「啊,尤咪亚就是我在信中提到的十七岁护士。她跟你一样容易上当,瞪大眼睛慌乱的模样既可笑又可爱。对了,我的伤已经完全愈合了,请你放心。」
「你最好继续再躺一两个月!」
这家伙果然是个骗子!我再也不会被他骗了。
海穆看到我鼓起脸颊生气,仍旧嘻皮笑脸地转向雷德里昂说:
「夏尔生气了。拜托你对他说明吧,雷德里昂。」
惹我生气的是你!
我内心吐槽。
雷德里昂也忍俊不禁地笑出来。
怎么了?为什么要笑?
我忍不住东张西望,寻找让他发笑的东西。
雷德里昂看到我的举动,笑得更开心,说:
「明明是双胞胎,弟弟却非常好懂。」
什么叫做「好懂」?难道他的意思是说,古兰德是扑克脸,可是我却藏不住内心的感情?
哼!什么嘛!自以为是英雄的儿子、强壮又英俊、扮成女装也比我更适合更美,就这么嚣张!
就连海穆也用理所当然的态度说:
「是啊。所以我每次看到夏尔都想要开他玩笑。跟夏尔说话,可以解除繁忙的公务带来的压力。」
难道你都是在开我玩笑纡解压力?
「好了,别这样鼓起脸颊瞪我,夏尔。可爱的脸都扭曲了。」
「在比我更适合女装的男人面前被称赞女装扮相,也只是屈辱而已。」
雷德里昂听我这么说,便换成深刻的表情说,
「不不不,十几岁的时候还好,但是我现在已经二十几岁了,不论身高、体格都很难再扮演女人,绝对输给不用演戏的天然状态就像可爱女生的弟弟。我不论怎么演,都不可能扮成让人想要保护的那种类型。」
什么叫做「天然状态就像女生」?
这种说法也很令人火大。
「喂!可以请你跟我解释古兰德和你的关系吗?雷德里昂先生!」
我的脸颊鼓胀到不能再鼓。
「哦,我知道了。还有,你可以称呼我为雷德——大家都这样叫我。」
雷德很亲切地说。接著他开始解释古兰德和他的关系:
「首先,关于刚刚海穆的问题,答案是肯定的。我母亲所属的梅勒迪斯之民从远古时代就负责管理连结异界或过去的门屝。这些门从前分布在世界各地,总共有七扇,不过在很久以前就被封印,现在仍旧可以使用的只有梅勒迪斯森林中的门。」
他虽然说得很轻松,可是这应该算是很重要的秘密吧?
我的脸颊已经缩回原来的大小,海穆也不再开玩笑,以严肃的表情倾听雷德的话。
能够使用门屝的只有被选中的守门者,而现在的守门者是雷德的父亲杰拉德爵士。杰拉德爵士之所以不再出现于公众场合、甚至还流传著他已经死亡的说法,就是因为他住在另一边的世界,守护著与梅勒迪斯森林连结的门。
「原则上守门者是由族人中选出来的,但我父亲因为击退恶龙而成为梅勒迪斯大公主的丈夫,因此进入了梅勒迪斯的真理之轮,取得守门者的资格。」
「梅勒迪斯的真理之轮?那是什么?」
雷德思索一会儿。
「应该说是……受到世界承认的世界守护者吧?」
他喃喃地说。
「梅勒迪斯可以说是为了调整并守护世界而存在的一族。不过关于这一点,有很多事情不能说出来,所以要说明有点困难。而且我父亲虽然是守门者,却没办法自己开门。能够开门的只有继承梅勒迪斯之民力量的母亲。梅勒迪斯之门代代都由守门者和其家人管理,所以身为儿子的我也是守门者之一。」
到这里我完全理解了。
虽然我内心还是不太能够相信除了这个世界还有另一个世界,而且还有能够往来其间的门……
「古兰德想要通过门屝到另一个世界吗?」
哈仑曾经说过,她和古兰德讨论过彼此的梦想。
在超越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存在著将不可能化作可能的是梦想国度。哈仑和古兰德都想要到那个世界。
那是指门屝另一边的世界吗?
「没错。」
雷德点头。
为此古兰德才会到处造访保留了门屝遗迹与传说的地方。
「她大概因此得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造出新的门屝吧。」
即使古兰德用尽她的天才头脑、投入庞大的时间与劳力修复古代门屝,仍旧只有梅勒迪斯之民拥有开启门屝的力量。
雷德又重复说明:即使是族人,也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担任守门者。
所以古兰德身为一族以外的人,才会想要采取和成为玛尔·达娜埃丈夫而当上守门者的杰拉德爵士同样的道路。
「你是指……」
我忍不住拉高声音。
——有人向我逼婚,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可以请你来劝说对方吗?
「蕾妲」在邀我到末日教的总部时这么说。
她说她因为执拗的求婚者而感到困扰。
对方即使不择手段都要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前方如果没有道路甚至还会自行辟出道路,是非常棘手的对手,只有我才能说服。
雷德斩钉截铁地说:
「古兰德想要和我结婚,成为守门者。」
虽然我已经猜到了,但还是感觉心脏好似被重石压住。
古兰德竟然会向别人求婚!
我无法想像无感情、无表情、对他人毫不关心的古兰德会成为别人的妻子。
我一直觉得没有任何男人可以配得上古兰德。
可是如果是杰拉德爵士与梅勒迪斯大公主的儿子、被称为天生英雄的雷德呢?
他和古兰德同样具备一看就知道与众不同的耀眼特质,背负特殊的命运。如果是他,或许能够和古兰德成为相配的夫妻。
「古兰德喜欢雷德吗?」
我询问的声音有些僵硬,或许是因为有些嫉妒古兰德爱上的对象。
雷德叹了一口气说:
「不,古兰德对我一点恋慕之情都没有。她想要和我结婚,只是为了要成为梅勒迪斯之门的守门者,得到自由使用门屝的权利。」
「这种理由……」
是不对的。
我说到一半就停下来。
我知道对古兰德来说,这才是「正确答案」。
得知古兰德并不是为了恋爱而逼雷德结婚之后,我一方面松了一口气,一方面也为了古兰德只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即使一丝感情都没有也能够结婚的事实而感到悲哀。
如果古兰德单恋雷德,或许情况还好一些。虽然我一定也会感到不甘,但至少不会有这种心都凉掉的感觉。
雷德用苦涩的口吻继续说: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小时候见到她就一见钟情,除了她以外不可能爱上其他人。我想要结婚、终生厮守的对象只有她一个人。即使古兰德·道伊是世界第一美女、是万能天才、给我各种财富与名声、实现我的任何愿望,我都不会动心。」
这个耀眼的青年如此钟情的对象究竟是什么样的女性呢?
不过只要爱上对方,那个对象一定就会成为自己心目中最棒的女性吧。
而且对于能够凭自己力量取得任何财富与名声的他来说,那些诱惑一定毫无意义。不论是任何愿望,他一定宁愿自己实现,否则就没有价值。
要让这样的人答应结婚,即使是古兰德也无可奈何吧。
雷德说他拒绝了好几次。
可是古兰德没有放弃。
「她威胁我说,如果不跟她结婚,就要毁灭世界。」
海穆皱起眉头。
我也惊愕地喊.
「毁灭世界?即使是古兰德也不可能办到吧?」
雷德以严肃的表情沉重地说:
「不,如果是明天晚上——音乐祭的首日——或许能够溉得到。」
我惊讶地屏住气息,海穆的眉头也皱得更深了。雷德对我们述说令人背脊发寒的事实。
二十四年前发生的世界危机。
出现在欧兰国与罗曼西亚国境溪谷的龙。
虽然杰拉德爵士击退了龙,但同样的危机却再度逼近。
明天的夜晚,天空的星辰将呈现和二十四年前相同的排列。
汇集祈祷灭亡的人们「负的祈祷」之后,龙就会重新复活。
「话说回来,龙到底是什么东西?该不会是长得很像龙的豺狼或老虎吧?」
「这世界的秽气聚集起来,加上负的力量而显现为拥有意志的灾难——这就是龙。」
「拥有意志?」
「没错,就是毁灭世界的意志。」
雷德沉重的口吻和表情让我再度感到背脊发凉。
「黑雾般的秽气聚集之后,就会形成传说中的龙的姿态,逐渐成长,覆盖天空,落雷,卷起龙卷风,降下不停歇的大雨,撼动大地。直到世界毁灭,灾难都不会停止。」
「古、古兰德竟然要让这么可怕的东西复活?」
我感到心惊胆跳。雷德以严峻的眼神说:
「欧兰国与罗曼西亚国境的溪谷原本就属于容易累积秽气的地形。一点一滴逐渐累积的秽气每二十四年会有一次因为星星的特殊排列而呈现不稳定的状态。如果再加上『负的祈祷』,龙就会显现。否则通常只要星星移动,就会回到原本的状态。
不过即使如此,秽气仍旧会持续累积,所以每一两百年会由梅勒迪斯派遣『唤醒者』与『消灭者』,让龙出现之后再消灭它,进行净化的动作。
二十四年前因为出现比预期更强大的龙,光凭梅勒迪斯一族无法收拾,才由『外界』的勇士——也就是我老爸——担任『消灭者』来对付龙,总算躲过危机……这回古兰德打算自己进行原本必须在梅勒迪斯之民管理下进行的呼唤龙的仪式。」
为了这个目的,她才会成为宗教团体的教主,短期间内让教团得到爆炸性的成长。
音乐祭首日之夜,她打算召唤信徒聚集在二十四年前龙复活的溪谷,在那里颂唱「负的祈祷」。
我脑中浮现市区广场被黑帽信徒占据时听到的阴郁祈祷声。
末日,降临吧。
神啊,请立即审判。
为我们开创新的世界。
她用这种方式煽动大家的不安,想要迎接末日来临。
只为了让自己穿过异界之门……
我脑中鲜明地想像出古兰德率领信徒伫立在溪谷上方的冷漠姿态。不禁握紧拳头。
海穆喃喃地说,
「即使是大家认为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古兰德都一一实现了。当古兰德认真想要做某件事,她一定会不择手段来达成……不过如果在欧兰国攻击我的是古兰德,那么我还是会有些震惊。」
他垂下视线,眼睛蒙上一层阴影。
我和海穆即使没有说出口,内心都明白古兰德不无可能做出那种事。
雷德板著脸说:
「我也曾经遭遇好几次危险,被监禁、被灌药、甚至还差点被砍断双脚。」
这……古兰德,你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不论我如何劝说,那位麻烦的小姐都不会罢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在龙复活之前让她改变主意。」
啊,我想到了。古兰德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她从以前就是这样。不论谁来劝说都不会听从,只会用她想要的方式做她想做的事情。
从小就被古兰德耍得团团转的我最清楚这一点。
可是——
「我再去跟古兰德谈,阻止她让龙复活。」
我热切地吶喊,身体内部因为过度激动而颤抖。雷德和海穆都惊讶地看著我。
我先前也对古兰德说过,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
为了阻止古兰德,即使要我去跳脱衣舞我也愿意。谁叫她擅自失踪、擅自计画征服世界!和她在一起生活十七年,我从来没有对她如此生气过。
如果不跟她结婚就要毁灭世界?别开玩笑!
「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后遗症……我竟然觉得夏尔似乎很可靠。」
穆喃喃地说出失礼的话。
「没错。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窝囊废了!身为古兰德的家人,我愿意花整晚痛斥古兰德,让她清醒!」
我强硬地宣告。
「务必要拜托你了。明天古兰德应该就会带信徒到溪谷。请你在龙出现之前说服她。只有你才有可能办到。我也会不惜一切帮你。」
雷德说得很明白。
受到天生的英雄认同与请求,我不禁心情大好。
没错。我不能再让古兰德为所欲为了。
她如果以为可以永远随心所欲,那就大错特错!
◇◇◇
到了清晨,天还没亮,雷德就送我回到罗曼西亚的城堡。
和雷德告别之前,我因为处于亢奋状态而充满活力,但现在却感到身体沉重,脑袋也有些晕眩。
昨天白天与晚上都发生了许多事情,此刻疲惫顿时袭向我。
我到圣罗的房间,无声地悄悄打开门。
圣罗和我昨天看到的时候一样,和凯伊与艾莉亚诺尔的人偶一起睡觉。
还好……
她昨晚应该睡得很好。
我避免吵醒圣罗,蹑手蹑脚地接近床,在昏暗中观察她稚气的睡脸。
她银色的长睫毛下垂,珊瑚色的嘴唇吐出平和的气息。
她在张开眼睛的时候表情会显得很冷淡,但是睡著的时候看起来却只是个漂亮的九岁女孩。
她会用充满信任的声音称呼我「夏尔老师」,也是让我成为「老师」的重要学生……
古兰德的睡脸也像个普通的女孩子……
我们还小的时候,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半夜当我醒来,看到隔壁的古兰德闭著眼睛,想到古兰德睡著的时候明明看起来就很平常……心中感到很奇特。
当时我轻轻地摸了古兰德的头。
白天我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
古兰德闭上眼睛发出沉沉的呼吸,像个脆弱的女孩般静静地让我摸头。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碰到圣罗银色的头发,发丝便从白皙的额头纷纷滑落。
为了避免弄醒圣罗,我非常轻柔地摸她的头。
每次摸她的头,我就感受到一股寂寞的情绪涌来。
「今天……我遇到古兰德了……」
我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对继续沉睡的圣罗说。
在海穆和雷德面前,我装作强硬的态度,但现在却觉得相当无助,想要找个对象倾诉。
「……听说古兰德想要打开门屝,前往另一个世界。她为什么想要到那种地方呢……」
我一边细语、一边感受到内心充满激动的情绪,胸口隐隐作痛。
「她在异界又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家人……会变得很孤单……为什么古兰德还要……」
身为凡人的我无法理解天才的想法,所以我只能接近她、问出她的想法。
我一方面软弱地觉得古兰德不会听我的话,一方面又强硬地觉得一定要阻止她,两种情绪交互出现。
要说服她一定很难吧。可是我还是得试试看。
明天,我得在古籣德利用末日教的信徒展开复活仪式之前,前往二十四年前的音乐祭时恶龙出现的溪谷。圣罗仍旧安稳地睡著。她光滑的脸颊在昏暗中散发白色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
「我会努力……赶上音乐祭。」
没错。
因为我们约好了。
圣罗演奏小提琴的时候,我会在舞台的帷幕后方、而不是在观众席看她演奏。
身为老师,不能打破跟学生的约定。
所以,我一定会……
我心中充满哀痛的心情,一次又一次抚摸圣罗的头——内心苦笑著自己一大早潜入九岁女孩的房间摸她的头,感觉好像有点变态——然后回到自己房间。
接著我脱下洋装,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亚妮丝的信
古兰德:
你过得还好吗?音乐祭快到了吧?
我猜你一定一直陪著龙树王子和圣罗公主,每天都过得很忙碌吧?
没有古兰德在,我觉得有些寂寞。
之前我每天结束女仆的工作之后,都会到古兰德的房间玩,吃饼乾聊城堡里的八卦,或是讨论海席配的新作。所以每到夜里,当我在自己的房间写海席配的故事,就会想到古兰德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
艾偷国今天一整天都是晴天,到了晚上满天星星,好像云被吸入星空一般美丽,可是我还是不禁会想到罗曼西亚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古兰德是不是已经睡了呢?
我听说罗曼西亚的人在睡前会喝加入姜和蜂蜜的热牛奶,不知道古兰德是不是也喝了呢?
我真希望可以早点让古兰德读到我现在写的海席配新作……
当我想著古兰德的面孔,脑中就会浮现和古兰德长得一模一样的夏尔。
夏尔是不是也很努力地在羊毛工厂打工呢?
我虽然下定决心,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对他告白,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见到他,让我的意志都快要被消磨了。
我跟夏尔是不是真的无缘呢?
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彷佛以后都见不到夏尔了,胸口就会觉得好痛。
上礼拜日我回老家的时候,走在和夏尔初次见面的大街,前往夏尔替我送原稿的印刷店,心中期待著会不会不期而遇地碰见他,可是还是没有见到……于是又感到很伤心。
我看着和夏尔一起赢得首奖的时候得到的幸运草坠子,为自己打气,鼓励自己打起精神。
我们又不是分隔在遥远的异国生活。
以后一定还有机会可以不期而遇的。
到时候,我一定要对夏尔告白说「我爱你」。
古兰德在罗曼西亚的音乐祭结束之后也曾回来,所以寂寞的时刻也不久了。
我轮流想著夏尔和古兰德两个我最喜欢的人,两人突然就会重叠成同一个人,感觉好奇特。
附记
这是前一阵子的事情,可是我一定要向古兰德报告才行!
骑士团的优斯和阿斯贝尔展开了恋爱的斗争!
他们彼此在意著对方,却一直无法老实接受自己的感情,终于决定要以大胃王比赛来一决胜负!表面上他们是为了争夺和图书馆的卡蒂亚约会的权利,可是优斯和阿斯贝尔其实都不是真心想要和卡蒂亚约会,而是为了阻止心爱的对方和卡蒂亚约会。这一点从他们的发言和态度就可以明显知道了。
优斯还说:
「只有你,绝对不准和卡蒂亚约会,」
他在众人面前热烈告白,阿斯贝尔也回应:
「我的心情也一样,只有你,绝对不准接近卡蒂亚!」
听到他们彼此告白,我真的快要兴奋死了。
比赛方面,两人一步也不退让,各吃了二十碗的王米粥,结果都吃坏肚子,在医务室相邻的病床休养。
到这个地步,两人终于能够忠实面对自己的情感。
我听说优斯和阿斯贝尔在医务室拥抱在一起,就假装有事要到医务室,连忙跑去旁观。很可惜的是我到那里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抱在一起了。两人纷纷说:
「我以后不再相信女人了。」
「没错,我要活在男人的世界。」
「我们来当好朋友吧,阿斯贝尔。」
「我们早就是明友了啊,优斯。」
真是超火热的。
我猜优斯是受,阿斯贝尔是攻。面对骑士团内肌肉型的优斯,财务部门智囊型的阿斯贝尔不是凭力量而是凭言语笼络他——这才是最迷人的地方。
还有,代替优斯和阿斯贝尔陪卡蒂亚到遗迹约会的马夫——里特斯——也被学长们包围,一会敲他的头一会用力推他,可以说是饱受宠爱。
这就是所谓的「总受」啊!
我能够在城堡里工作,真的是太幸福了!
城堡里有各种具有不同魅力的男性,到处都有恋爱在发生,实在无法停止「萌」的心情。
不过我心目中的第一名还是海席配。希望海穆大人能够早日来见国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