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十五章 古兰德的心情·我的心情

第一回  门的后方

「——我来接你了。」

朝著我说话的声音冷冷地回荡在静默的房间里。

龙树王子和吉尔曼都目瞪口呆地望著古兰德。

这也难怪。他们刚刚听到我突然坦承自己不是真正的古兰德·道伊、而是她的双胞胎弟弟夏洛克·道伊,已经惊讶得哑口无言,此时又看到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但魅力与天才气质却远远高过我的女人出现。

何者才是真正的古兰德根本无需说明。只要一看到古兰德,任何人都会明白她是异质而特别的存在。

抓著我衣角的圣罗抖了一下。

她注视著古兰德旁边开始凝聚蝴蝶鳞粉般的光粒,形成绽放淡色光芒的一扇门。

「哇哦!那是什么?」

「别问我!」

龙树王子和吉尔曼都目不转睛地盯著眼前发生的异状。

传说中的龙都在音乐祭的舞台上复活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应该都不奇怪才对。即使如此,看到眼前突然出现金色的门也很难不感到惊讶。

我也感到强烈的恐慌。

不过在此同时,我也知道古兰德不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没错。当她走下音乐祭首日的舞台前以透明的眼神看我最后一眼的时候,我就一直有著预感。

事情还没有结束。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开始。

古兰德的眼神述说著这样的讯息。

和小时候一样,邀我同行的眼神。

命令我的眼神。

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打开门。淡淡发光的门板另一侧溢出刺眼的强烈光芒。

我完全看不到门的另外一侧!

「来吧,夏尔。」

她以完全不预期我会拒绝的口吻命令我。

这时有个娇小的身体扑到我身上,用瘦弱的手臂抱住我的腰。

「不、不要走。请不要走……夏尔老师……」

圣罗把脸贴在我的衣服上恳切地哀求。抱著我的双手和小小的肩膀都在颤抖。

圣罗今晚就要迎接十岁的生日。

我答应过要帮她庆祝。

个性敏感而怕寂寞的她,是我珍爱的学生……

我虽然感到心痛,但还是温和地解开圣罗的手。

我已经早有觉悟。也因此,我才会告诉龙树王子与吉尔曼我是冒牌货。如果不能解决古兰德的问题,我也无法老实面对圣罗。

圣罗抬头看著我,表情充满绝望。我尽可能温柔地摸她的头,微笑对她说:

「我一定会回来庆祝你的生日。」

圣罗小小的脸都皱了起来。

当我走向古兰德,龙树王子和吉尔曼连忙问:

「古兰德!你要去哪里?」

「喂、喂,你不是认真的吧?别走!」

圣罗也再度追在我后面喊:

「不、不要走!夏尔老师!」

她朝著我伸出瘦弱的手,但却被古兰德「啪」的一声拨开。

「不要碰我的东西。」

古兰德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冷冷地说。

圣罗宛若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

「古兰德!」

她不理会我的责难,背对著我穿过门,即将消失在光芒中。

如果再犹豫,我又要失去她的线索了!

「对不起!圣罗,我一定会回来!我一定会替你庆祝十岁生日!」

「夏尔老师!夏尔老师!」

我在圣罗的哭泣声中,跟著古兰德跳入光芒里。

里面的光线更刺眼,

咦?怎么搞的?我的双脚突然飘离地面。地板……咦?什么?竟然没有地板!

我发现脚底空无一物,不禁惊慌失措,挥动双手想要找可以抓的东西,然后发出悲鸣坠落下去。

◇◇◇

「哇啊啊啊!坠落死亡会让脑浆洒落一地血肉模糊,我才不要啊啊啊!」

看来我到最后关头似乎都没办法成为正经的角色。我在空中拚命使出狗爬式并大喊,不久后感觉到屁股撞击在地面上。

不过下方非常柔软。我张开眼睛,看到自己跌坐在浅绿色的草上。

「哇!这里是哪里?」

我东张西望检视四方。

我似乎置身于森林中。

但是这里的树木色彩比我看过的任何森林都来得浅。草、树叶,甚至粗糙的树干轮廓都非常柔和。而且我还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音乐,听起来像是竖琴或长笛,清澈的音色彷佛能够洗涤心灵。

听起来不像是有人演奏,而像是风声或鸟鸣一般的自然音响,因此感觉更加神秘。

「这里就是起始的森林。」

我听到冷冷的声音。

我转头看到古兰德站在我旁边。

我因为没有跟丢而松了一口气,不过她的话又让我感到紧张。

「起始的森林?」

那不是守护世界的神秘种族居住的『梅勒迪斯森林」的别名吗?

这么说,这里是梅勒迪斯森林?可是梅勒迪斯森林应该只有梅勒迪斯之民可以进入才对。啊,不过屠龙的杰拉德爵士曾经随著欧兰国的国王一同进入梅勒迪斯森林,在那里遇见大公主玛尔·达娜埃而一见钟情。这么说,只要经过梅勒迪斯之民许可就可以进来?可是这里只有我和古兰德。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一打开门就会突然跑到森林里?那扇门是怎么出现的?

我脑中充满疑问,几乎要爆炸了。总之,既然遇到古兰德,我就要问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突然离开?」

我站起来大喊。

——我不当古兰德·道伊了。今后的事跟我无关。

她留下这样的纸条就失踪了,拋弃地位、名誉、应尽的责任与职务、甚至身为家人的我。

我因为注定为面包店的芙洛莉失恋而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就看到海穆迎接我,告诉我古兰德不见了,要我穿上女装代替她到艾伦国。那时我真想叫他别开玩笑。

我为什么要替古兰德擦屁股?而且我根本不可能办到。

我完全无法理解古兰德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只觉得自己被古兰德拋弃,并因此感到心脏被撕裂般的痛楚。

我听说古兰德出现在艾伦国而急奔到港口寻找她的那一天——当我得知古兰德根本不打算见我就已经很乾脆地上船离开,心里感到懊恼又伤心。我想到自己在古兰德心中只占了那点程度,便觉得全身上下都在刺痛。

但是当我担任孩子们的家庭教师,忙碌地过著每一天,我对古兰德的想法也逐渐改变。

古兰德或许不是因为厌倦身分之类的简单理由而失踪的。

她或许抱著某种烦恼。

我开始这么想。

在星祭时,我短暂碰触到古兰德的指尖。当时她以乾枯的声音喃喃说:『我其实不喜欢星型饼乾。』她的声音听起来带著寂寞,让我一直很在意。

如果古兰德独自陵抱著烦恼,那么这回轮到我帮她了。为此我想要知道古兰德在想什么。

我热切地询问她失踪的理由,但她只是淡淡地说.

「因为我发觉到,我和你是不同的人。」

我终于从本人口中听到答案,却完全摸不著头绪。

不同的人?我跟古兰德?

「这种事情不是老早就知道了吗?」

不论是谁都会认为古兰德是天才,而我只是凡人。

我老是在暗恋别人,而古兰德却从来不会爱上他人。

我常常惊慌失措,而古兰德总是稳若泰山。

我总是失败,而古兰德只知道成功。

我们两个差太多了,

古兰德冷淡的眼中不知为何似乎浮现一抹悲哀。

「……没错。夏尔,你从以前就是如此认知。但是我们原本是相同的,我们原本是同一颗果实。」

古兰德盯著我的眼神和平静的声音让我不禁紧张起来。我回想起儿时的一幕。

我曾经在半夜追寻前往森林调查的古兰德而迷路。古兰德找到我,两人手牵手一起回家。

当时我们曾经一起抬头仰望苹果树。

——夏尔,苹果结在树上。

在银色的月光下,树枝上铃铛般成串的苹果散发酸甜的芳香。我们望著苹果时,七岁的古兰德以严肃的眼神说:

—一棵树上虽然结了很多果实,不过我跟夏尔是这些果实当中的同一颗果实。所以我会永远和夏尔在一起。

我回想起当时古兰德握著我的手的力道几乎让我感到疼痛。她此刻以和当时同样严肃的表情,对我说:

「夏尔,你拥有我欠缺的所有东西。」

「你欠缺的东西……?」

「被妈妈或其他人责骂的时候,你都会哭吧?可是我不会哭。你受到夸奖会笑吧?可是我不会笑。妈妈他们回家晚了,你会感到寂寞吧?可是我一点都不在乎。从以前到现在,我负责思考,而夏尔则负责感受。」

我开始有些担心。古兰德想说什么?

「两个人加在一起才刚好。那是因为我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两人在一起才是完整的。」

「古兰德,那个……」

古兰德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冷淡。在此同时语气中蕴含的情绪却似乎增加热度。

「可是,夏尔明明就是我,却老是喜欢上我不喜欢的人,而且还每天买面包回来。」

她是指芙洛莉?我爱上芙洛莉、经常光顾她工作的面包店时,古兰德曾经做过烤焦的面包:

「所以我不得不认识到,原来夏尔变成和我不一样的人了。」

从来没有在料理失败过的古兰德闷闷不乐地瞪著烤焦的山形面包,说:

——我原本就想要做烤焦的面包。

她当时淡淡地说完,挺直背脊、用手撕著面包默默地吃。

「我和夏尔『不一样』,所以我想要前往没有夏尔的世界。」

屠龙者杰拉德爵士与梅勒迪斯大公主的孩子雷德曾经说过,梅勒迪斯森林中有一扇通往过去或异界的门。

他也说,古兰德想要成为门的管理人前往异界,因此逼雷德跟她结婚。

「没有我的世界,是指异界吗?该不会……就是这里?」

我不禁东张西望。色彩柔和的草木、宛若充满全世界的清澈曲调,都是因为异界的关系?异界是这种地方?会不会出现头上长了角的巨大河马,或是长了翅膀的骆驼?

古兰德冷静地说: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这里不是『未知的世界』,而是『熟知的世界』。」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既是未知、又是熟知的世界?那就不是异界了?还是说只有一半是异界?虽然说是熟知的世界,但是我从来没有看过色彩如此清淡、而且还有音乐的森林。

这是猜谜吗?

各种念头在我脑中打转,让我头昏眼花。这时古兰德又冷冷地说:

「你不用思考,让我来就好。」。

接著她盯著我,又说:

「夏尔和我是不同的人。可是分开之后我才了解,没有夏尔的空虚感只能藉由夏尔才能填补。我虽然打扮成夏尔的样子,但也只是感到空虚而已。」

她穿上男装打扮成我的模样,原来是为了这个理由?

不是为了要假扮成莉莉安的命运骑士?

她是因为想要见到我,才打扮成我?

这样根本就像危险的怪人啊,古兰达!更重要的是,如果那么想见到我,只要回来就行啦。

古兰德的眼神严肃到可怕,并且把脸逐渐凑近我。

「没错。我不得不承认。我到现在还是希望和你合而为一。」

你、你的脸靠得太近了!古兰德!

「这回是永远在一起。」

「哇!」

我以为她要亲我,但是她却抱住我。古兰德的双臂搂著我的脖子,像冰块一样冰凉的脸颊贴著我的脸颊。

毕竟是家人,所以这种程度的亲密动作算是普通,但是在刚刚那段对话之后突然贴得这么近,让我不禁感到危险。

不行啊,古兰德!

「古古古古古、古兰德!」

「不用回去了。不用到任何地方……我们永远一起住在这里吧。」

哇啊。

「在这里没有诱惑你的女孩子。你只要看著我、听我的声音、只对我说话、只想著我。其他事情全部都由我来做。你只要窝在家里,过著自己喜欢的生活。」

我的确是以当个米虫为志愿,梦想著不用工作、不用和其他人打交道、只要在家懒散度日的生活。可是我已经反省了!对不起!

「不可能的,古兰德!」

古兰德停止说话。

我推开古兰德,一股脑地对她说:

「我和你是不同的人,没办法合而为一,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而且我还得回到圣罗身边。圣罗今晚就要迎接十岁的生日。皇后把所有人的礼物交给我保管,而且我也答应圣罗一定要回去帮她庆生。」

古兰德的眼神太过冰冷,让我不禁住口。

她的表情就如同先前在门的前方甩开圣罗的手一样。

「……你果然还是要拒绝我。」

她的声音也好似寒冰一般。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神阴沉、冷酷而危险,让我不禁背脊发凉,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好不容易遇见古兰德,但我担心刚刚的话会让我们两人决定性地分道扬镳。

「不是这样的。只是,这是不可能的。」

「……」

古兰德低下头。

我以为她接受了,正感到松一口气,没想到她却无声而迅速地离开。

咦?等等。

「再见。如果你要拒绝我,就一个人生活吧。」

古兰德身旁再度出现细致的光粒,聚集为绽放淡色光芒的门。古兰德打开门,以冷漠的表情与声音对我说:

「如果你活得下去的话。」

「等等!古兰德!」

我虽然立刻跑过去,但是门却无情地关起来。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古兰德,却只抓到空气。门和古兰德都从我的眼前消失了。

「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怎、怎么办?

古兰德去哪里了?应该是这个方向?我无法忍受在原处等候,便朝著古兰德前进的方向(话虽如此,我也不知道她穿过门之后往哪个方向走)踏出脚步。

这时……

「咦?奇怪,怎么没办法前进?」

在我的前方彷佛有一道墙。我只要前进一段距离就无法继续向前走。

我试著往其他方向前进。

果然只要走十步左右就无法前进,只能在原地踏步。

「怎么回事?这座森林太奇怪了!」

传说梅勒迪斯森林拒绝外界人类进来,就是这个意思吗?即使进来了,也没办法前进?行动会受到限制?这里果然是梅勒迪斯森林吗?

可是这一来,我就无法离开这里了。周围没有生长菇类,也没有看到可以吃的果实,连水都没有。这样下去我会在这里乾枯而死。我既无法带回古兰德也没办法庆祝圣罗十岁的生日,就要前往来世了。

「我不要啊啊啊啊!」

我抱著头。

我绝对不要饥渴乾枯而死这种痛苦的死法!不,即使不痛苦我也不要死!

我得离开这里才行。可是要怎么离开?

我走到能够前进的极限,试著敲打几下,又踢了几脚,但是我的手脚都只是划过空气,完全没有敲打或踢到隐形墙壁的触感。

「可恶!看招!呀!」

我朝著空无一物的地方不断出拳或扬起裙襬抬腿猛踢,不小心还会跌倒,看起来一定很滑稽吧?

不过也要有人在旁边看才行。对了,如果我大叫,或许会有梅勒迪斯的人过来。

「喂~!喂~!有个善良老百姓不小心迷路到这里来了!虽然是个男扮女装的家伙,可是绝对不是可疑人土!」

我反覆呼叫,但没有任何回应,只听到清澈的音乐。

难道我终究无法逃过乾枯而死的命运吗?

怎么可以!我既不能带回古兰德也无法庆祝圣罗的十岁生日,就得前往来世了!

就在我抱头苦思的时候,眼前突然浮现绽放淡色光芒的门。

「咦?」

事情来得太突然,害我怀疑会不会是陷阱。

难道古兰德息怒了,又把门变出来?话说,这扇门的出现条件到底是什么?只要想弄出来就可以随心所欲让它出现吗?

算了,没时间想太多。如果我待在这里,迟早会乾枯而死。

我伸手推门。

我感觉到好似把手伸向阳光一般温暖。无数光之箭刺向我的眼睛。

我再度闭上眼睛,踏入门的另外一边。

我的身体再度向下坠落。虽然是第二次了,但坠落的感觉还是很恐怖。我只希望能够前往古兰德所在的地方。门之神啊,求求你!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这种神明,不过照亚妮丝的说法,连海席配的神明都有了,所以应该也有门神吧?

我想起以前在报纸短期密集连载、描述迷路进入异界的贵族千金艾蜜娜和异界魔王宿命恋爱的浪漫小说,试图减轻坠落的恐怖。随著故事发展,发现艾蜜娜和魔王其实是兄妹,然后在连他们父亲的大神都卷入其中的骨肉争斗当中,爆发全异界的大战争。后来又发现两人其实没有血缘关系,而魔王舒撒贝尔其实是这个世界的人类。然后艾蜜娜又被太阳神爱上并拐到天界,由魔王救她出来……真的是无奇不有,令读者胆颤心惊。

那种不知道下一行会出现什么情节的刺激,和现在的状况很像。

我的目的地会是哪里?

『我会跟随您到任何地方,舒撒贝尔大人。』

艾蜜娜眼睛闪闪发光地这么说,可是我却无法说出同样的台词。顺带一提,这句话出现的前一个礼拜,她还拿著涂了能够杀死魔王的毒药的刀子,准备要杀死舒撒贝尔大人。

我心中想著这些念头,屁股突然又剧烈地撞到东西。

「好痛!」

刚刚是跌在柔软的草上,可是这回地面却非常坚硬,害我屁股痛到眼睛泛泪。

地上的泥土乾燥而粗糙。

不过更重要的是我突然听见大队人马的声音:马的嘶鸣、马蹄践踏声、人类奔走的声音、金属碰撞声、弓箭发射出去的声音……这一切都混杂在一起,宛若暴风雨般令人恐惧。

我张开眼睛,差点要昏倒。

我置身于地面到处都有褐色岩石凸起的荒野。我跌坐在岩石上,周围有大批人马交错,手拿剑与弓箭等武器在交战。

稍远之处有骑著马、戴著盔甲的骑士在互砍,这边有步兵拿枪互刺,头上则有弓箭呼啸而过。

什什什什什么?这是什么?

士兵的护具与骑士的盔甲及武器形式都相当古老。

简直就像在看描绘古代历史的绘画……

不,绘画不会如此嘈杂。

不会有如此血腥的气味。

「这里是怎么了?」

穿著蕾丝饰边的洋装被丢到这种危险环境,叫我该怎么办?

就在我泪眼汪汪地茫然不知所措时,有一名骑著金色鬃毛的白马、身穿银白色盔甲的骑士直奔向这里。

在混战中宛若飞翔般轻盈而俐落——这名骑士奔上我瘫坐著的低矮岩山,以耀眼的光芒为背景,从马上询问我:

「你就是神谕中的黄金天使吧?」

这是很有活力的声音。

而且还是女孩子!

乌溜溜的长发随风飘扬、以灿烂的笑容俯视我的,是个非常漂亮的美少女。

哇……

虽然在这种场合,我却受到强烈冲击,深深被眼前的女孩吸引。

这个女孩是如此耀眼。

随风飘扬的黑发、带有明朗意志的黑眼珠、绽放笑容的红唇——这一切都感觉光辉灿烂。

宛若替血腥战场带来光芒的太阳。

银白色的盔甲和金色鬃毛的白马也非常适合她。她手中拿的剑柄镶了一颗晶亮的红宝石。

我知道这样的女孩。

虽然没有实际见过,但我曾在传说中听过这名女孩。

没错,对于历史宅的我,她是非常熟悉的人物。古代历史中曾和万能者奥菲尔特作战的那位著名的……

和胜利女神塔妮雅有著相同名字的……

我屏住气息问她:

「你、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答:

「我叫塔妮雅。」

这正是两千年前的古代史中出现的战斗少女的名字。

间奏  古兰德~寻找另一半的空虚旅程

夏尔和我是同一颗果实。

至少我一直这么想。

夏尔拥有所有我缺少的东西。他会表达出喜怒哀乐。这些情感都有夏尔帮我应付,所以我只要埋首研究就可以了。

这也等于是在保护夏尔。

但是随著年龄增长,我感受到越来越强烈的违和感。

夏尔喜欢上的女孩子都是我不喜欢的类型。

夏尔为什么会轻易爱上那些只有笑脸可取、没有脑袋的平凡女孩呢?

发出撒娇的声音、用装熟的口吻说话、张大嘴巴低俗地大笑的女生,到底有哪里好?他为什么被她们迷得团团转?为什么会为了思念那样的女孩而发呆?

为什么?夏尔?

你就是我,为什么要背叛我的心?

一年当中违和感最强烈的就是吃星型饼乾的日子。

星祭之夜,星星女王莉莉提丝迎接一年一度自异界来访的丈夫。

这一天有个习俗,就是恋人会在一起吃许愿的星型饼乾。也因此,每当星祭接近,夏尔就会急著要找寻恋人,爱上脑袋空空的女孩,然后失恋。

每年到了星祭的日子,我就会提早回家和夏尔一起度过。

我会为了夏尔今年的恋爱再度失败而感到安心,看著夏尔怒吃星型饼乾,偶尔也会拿一两片来吃。

我不相信吃星型饼乾就能实现愿望,所以没有许下任何心愿。

不过平常想要吃零食的时候,我一定会买星型饼乾,在职场也都吃星型饼乾。

有「万能者」称号的古兰德当然不会向星星许愿。

在大学预备班入学测验即将到来的冬天,夏尔又爱上了人。

这回是面包店的店员。

夏尔每天都会去买面包。

这件事让我焦躁。我根本不想吃夏尔买来的面包,所以就自己试著要烤面包,结果烤焦了。

真不敢相信。我竟然会「失败」。

材料搭配应该完美无缺。烘焙时间也计算得很清楚。我想要做出绝对比夏尔买回来的更好吃的面包,而且对我来说这种事应该轻而易举。

可是我竟然烤焦了。

我瞪著桌上表皮变成黑炭的山形土司面包。这时夏尔提著装满面包的袋子回来了。

他轮流看著我和烤焦的面包,显得很惊讶,不过我坚搏我一开始就想要做烤焦的面包,并且用手撕著面包开始吃。这时他也坐在我对面,和我一起吃烤焦的面包。

——你为什么要吃?

——两个人一起吃,可以更快吃完。

——……

面对我愠怒的提问,他怯儒地低声回答,不过还是陪著我吃完桌上的面包。

我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懊恼。

不过第二天看到吃了那么多面包的夏尔照样提著装满面包的袋子回来,我感觉内心立刻冷下来。

夏尔,你知道吗?你迷恋的面包店的芙洛莉有喜欢的对象。

你这么喜欢她,可是她却爱著别的男孩。那个女孩之所以会对你笑、跟你聊天气的话题,只是因为想要卖你面包。她根本不值得你去爱。

我向夏尔揭露这件事。

我故意装做不经意提起的语气,假装是偶然看到面包店的店员和花店年轻男员工勾著手臂走在一起。

——哈哈,这样啊……

夏尔显露出受到打击的表情,勉强挤出笑声。

这一来夏尔一定会讨厌芙洛莉,停止再买面包。

但是……

——嗯……那个人是芙洛莉喜欢的对象。她一直都在暗恋对方。

我感到很惊讶。

怎么可能!夏尔竟然知道芙洛莉有喜欢的男人?

可是他还每天带著痴醉的表情去买面包?

——原来如此……他们很要好地走在一起……大概进行得很顺利吧。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像是要掩藏心中的痛。

可是他还是在笑。

为什么?你知道芙洛莉有喜欢的男人,为什么还能继续爱她?

为什么你还笑得出来?

我不了解夏尔的心情。

我是夏尔,夏尔是我,可是我却看不到夏尔的心情。

这件事让我感到恐惧,彷佛脚底下的地面在崩解。

夏尔在次日之后仍旧每天买面包回来。

他似乎是在协助芙洛莉的恋情,然后在芙洛莉的恋情实现之际想到自己失恋了,又感到很沮丧。他发出乾笑,说:只要芙洛莉幸福就好了,哈哈……

我不会希望伤害自己的人得到幸福。我会希望对方惹惨地死去。可是夏尔却笑得出来。我无法理解夏尔的心情。

我理解到,夏尔和我是不同的人。

然后古兰德·道伊就变成空白。

和夏尔是同一人的古兰德拥有一切,可是和夏尔是不同人物的古兰德却一无所有。

失去一半,就等于失去全部。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空壳。

我该把希望寄托在未来吗?换作夏尔大概会这么说,可是古兰德不一样。古兰德·道伊能够看透一切,也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

这世界的真理都属于我,所以我知道未来不会发生任何改变。正确答案只存在于眼前。人生没有谜,也没有期待。

这种世界既没有价值又无聊。

那么如果是别的世界呢?

我忽然想到这个念头。

这里以外的另一个世界。

在那里,或许可以拥有不确定的人生。或许存在著许多待解之谜以及未知的事物。

「知道一切的世界」对我来说太痛苦了。

失去一切的我必须开始新的尝试。

我需要其他的东西来填补空虚的心灵。

那就是解开门屝之谜。

至今为止,保护夏尔就等于保护我自己。为此我把自己卖给掌权者,换得权力与财力,透过这两者很小心地保护著自己与夏尔。

但是夏尔已经是别人了,所以我不需要保护他。

只为了这种目的从事的工作也变得太麻烦,遑论去担任其他国家的家庭教师。

笑脸很可疑的外交官海穆希望我为了同盟去担任艾伦国国王子女的家庭教师时,我原本以为自己不可能接受这项工作。我不可能离开夏尔两年的时间生活。

但是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于是我接受了这项提议。

我当然不打算真的赴任。当古兰德小姐即将就任艾伦国王室家庭教师的新闻大幅报导之后,我就故意在前往艾伦国的前一天失踪。

我留下「不再当古兰德·道伊」的字条。

今后的事跟我无关。

就这样,拋弃一切而如释重负的我开始探求门屝之谜。

从前在这世界上曾经有七扇门可以进出异界。

目前七扇当中有六扇已经失传,最后一扇则在梅勒迪斯森林中,由号称神之代理人、世界调停者的神秘民族守护。

这趟旅程非常艰困,也因此才令人兴奋。这是我久已忘记的感受。光是找回这样的感受,就让我觉得拋弃古兰德·道伊的身分是正确的选择。

只是我原本以为离开夏尔就能忘记他,可是却适得其反。我心中非常牵挂著明明已经丢弃的东西。

我在旅途中结识伊斯马尔的王子,对他提起夏尔的事。

或许是因为为了寻找不知是否存在的目标而旅行全世界的「他」,和我有相似之处。

——夏尔拥有我没有的一切。

在暖风吹拂的佛尔赛斯海滩,我用赤脚踩著打上岸的冰冷波浪,喃喃地说。哈仑的沙漠风格服装在风中飘摇。他用那以男性而言偏高、以女性而言偏低的奇特声音说:

——那是你想要的东西吧?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只是稍稍低下头,玩弄著波浪。

哈仑和我非常投合。

哈仑似乎也这么想,对我说很高兴认识像我这样的人。

——和你在一起,我就可以得到安宁。只是我大概还是会继续寂寞。

异国的金色眼珠带著忧郁。美丽的嘴唇喃喃地说.

——同样的对象是不行的。我必须找到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才能填补这样的寂寞。

——一开始就保持单身不就好了吗?如果没有需求,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哈仑听我这么说,便平静地微笑。

——那也是很美的生活方式。不过我想要两个人一起生活。我希望找到能够分享人生与灵魂的对象。

彷佛望著远方一般低语的那位王子不知是否找到了这样的对象。或者他是否还在寻找?

能够和既是男人、又是女人的自己分享一切的对象——既是女人、又是男人的对象。

我……已经失去了。

第一次是自己拋弃的。

第二次则是被拒绝。

——不可能的!古兰德!

我渴望回到同一颗果实,但夏尔却说不行。

他说他和我是不同的人。

大概要改变这个世界,才能让我们重新合而为一。

为了改变世界,我必须……

第二回  战斗少女与守护天使,还有太早降临的天才

到底是怎么搞的!我一打开门,竟然来到两千年前的世界。果然是熟知却又未知的世界。不过即使我爱好历史,也会感到很困扰!

在那之后,塔妮雅让我坐在她的马上,把我带回他们的要塞。

当我在马上迎风急驰的时候,脑中一片混乱。

两千年前——

现在的大陆上小国林立,彼此争斗。在如此混沌的时代,出现一名号称胜利女神塔妮雅转世的少女。

她是亚尔赛斯王国的战斗少女,身穿银白色盔甲,手握剑柄有红宝石装饰的名剑,一头乌溜溜的长发。她受到光辉灿烂的黄金守护天使保护,和四名各有所长的骑士驰骋于战场上,堪称古代史上第一英雌。「亚尔赛斯的塔妮雅」成为各种故事与绘画的题材。

这位塔妮雅此刻竟然出现在我面前!

但不知为何,我却成了她的守护天使。

肴来似乎有神谕指出黄金天使会从天而降,为己方带来胜利。

「你当时全身光芒从天上降临。今天的战斗也多亏有你,让我方士气大振获得胜利。而且你还有一头金发。看,即使在夜晚也闪闪发光。」

夜晚的庭院燃起营火。在庆功宴当中,塔妮雅以陶醉的眼神看著我说。

不,我不是从天上降临,而是摔下来的。金发也只是巧合。我只是个穿女装的普通男孩——可是现在的气氛似乎不容我说这些话。

而且不只是塔妮雅,就连跟随她的四名骑士也深信我是身为守护天使的「女孩」,个个都以崇拜的眼神看著我。

体格魁梧的战士纷纷以赞叹的口吻附和:

「这就是天使吗?头发果然闪闪发光。」

「而且太可爱了。」

「虽然打扮很奇怪,不过大概因为是天使吧?」

「不只是胜利女神,连天使都在我们这边,亚尔赛斯军一定会得到胜利。」

不,我是男生啊!而且我一直都用男性的「我」称呼自己,为什么要把我当女孩子?因为我穿著女装?所以他们以为我只是讲话像男生?还有,这身衣服之所以奇怪,是因为我是未来人。在我们那边,这样的衣服很普通啊!才不是天界的服装!

可是每个人都点头赞同,口口声声说「太好了,太好了」。

对了,那个拿长枪的黑发骑士应该是提埃尔吧?他在赛尔加溪谷战役中第一个举枪刺中哈拉尔帝国的雷斯特将军。在诺拉湾的战役则挥舞著长枪跳过一艘艘密布于河口的小船,所向无敌。

还有,那边那个背上背了两支剑的红头发的人就是砍下雷斯特将军首级的双剑战士盖欧格吧?就是还曾经打倒三头蛇而著名的那位?据说两支剑当中有一支是切开蛇尾巴取出来的,是真的吗?

然后那边那位体格很魁梧的人,就是以臂力自豪的屠熊者沃尔达;外表像贵公子的就是百发百中的射箭好手费拉金……哇啊~请帮我签名!还有握手!

签名最好还要加上「给夏尔」这几个字。啊,对了,也别忘了加上年号。

据说沃尔达的手臂有如圆木般粗壮,头发像狮子的鬃毛般竖立,没想到是真的!费拉金据说右眼是蓝色、左眼是金色,这也是真的。超感动的!

身为历史宅的热血沸腾,让我差点忘记眼前的状况,不过我立刻恢复冷静。

现在不是兴奋的时候吧?

即使拿到签名,如果无法回到原来的时代就完全没有价值了。不,即使回到原来的时代拿去给人鉴定,也会被怀疑『这字迹未免太新了一点』,被当作膺品。不过、不过,如果只是当作纪念:

「对了,天使。」

「呃,什么事?」

哇!我竟然回应了。我又不是天使!

而且历史名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

「请指引我们道路。接下来的战斗应该如何进行?」

四骑士当中相当于队长的长枪手提埃尔问我。他一如传说中的描述,是个看起来很诚挚的高个子青年。

「啊?这、这个……」

糟糕!

塔妮雅的守护天使在传说中是以黄金的翅膀从天上降临,将射向塔妮雅的箭全数拨开,并以光柱烧毁敌军阵势。

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超人行径!太为难我了!

我不断冒出冷汗。

要不要告诉他们我不知道?如果是女孩子,或许会被原谅吧?

嗯?等等。

「请问现在是古代历几年?」

「啊?」

所有人都呆住了。

「不对……请问现在是红龙之年吗?」

古代的年月日是以色彩与动物的组合来表示的。塔妮雅所属的亚尔赛斯军在靠近赛尔加溪谷的这个地点建造要塞,是在历史上的红龙之年。然后到了白狼之月、蓝鹰之日,就会发生那场著名的赛尔加溪谷战役……

「没错,现在是红龙之年。」

「那么请问是几月、几日?」

「白狼之月,绿鹰之日。」

长枪手提埃尔诧异地回答。在发出劈啪声的火焰光线中,我看到其他人也以同样的表情看著我。

绿鹰之日的隔天就是蓝鹰之日了。这么说……

「明天是蓝鹰之日,没错吧?」

「没错。」

太好了!

我差点要欢呼。

不过我没有欢呼,而是站起来说:

「明天哈拉尔帝国的大队会率领我们十倍的士兵过来。」

「什么?」

「十倍!」

「那不是没有胜算了吗?」

「天使,这是真的吗?」

塔妮雅等人显得很紧张。

我为了让他们安心,面带微笑说:

「不要紧的。请放心。」

接著我大声地说:

「明天天二见就出兵,到了中午趁著大雨攻入敌军休息中的主阵,一定能够获胜。长枪手提埃尔会对哈拉尔帝国雷斯特将军刺下第一枪,然后双剑战士盖尔格会把将军的头砍下来。」

未来的人类绝对不可以干涉或改变过去的历史。

可是我说的都是史实。

古代历一九九年,在赛尔加溪谷战役中,亚尔赛斯军以成功的奇袭凭著十分之一的兵力击败哈拉尔帝国大军。

明天就是这一天。

「天使保证我军的胜利了!」

「我们一定会赢哈拉尔帝国!」

四骑士高声喊,听到的士兵也齐声欢呼。

「你果然是天使!」

塔妮雅也以闪闪发光的眼神看著我。咦?我好像太嚣张了一点……

次日早晨,我果然尝到苦果,被迫和塔妮雅等人一起参加奇袭。

为什么我也要去?他们虽然说我可以待在后面安全的地方守护著他们,可是如果流箭射过来,不是很危险吗?

我低垂著头骑在随从牵引的马上,洋装上穿戴著塔妮雅借给我的简单防护用护胸。

呜呜,我得赶快找到古兰德、带她一起回到原来的时代才行。

更重要的是,古兰德真的在这个时代吗?

昨天晚上,我独自钻进粗糙的毛织棉被里,思考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古兰德能够使用只有梅勒迪斯守门人才能使用的门?

我心中一再向门之神祈祷,希望门能够再度出现,但没有任何变化,早晨就来临了。

我没有赶回圣罗的生日……

昨天圣罗就十岁了。希望龙树王子替我把王后交代的礼物拿给她……

我想到自己没有遵守约定赶上圣罗的生日,她一定在哭,又想到她瘦小的手臂紧紧抱住我的腰、试图拦住我的情景,心中不免阵阵刺痛。

——请、请不要走……不要走,夏尔老师……

对起,圣罗。

都是因为我没用,没办法遵守约定。

可是在我读过的小说中,碰到像这样的时光旅行,过去和现在的时间流逝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也可能回到刚刚和圣罗分开的时间点。

没错,还有希望。

可是要怎么回去呢?

而且我该怎么找到古兰德?

门屝之神真的把我送到古兰德所在的时代吗?如果古兰德不在这里怎么办?

天已经完全亮了,己方的军队也缓缓接近山谷,但我还在为最初的烦恼呻吟。

身穿银白色盔甲的塔妮雅骑马过来。

「你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是不是害怕上战场?毕竟天使是女孩子,看起来也很脆弱。可是不要紧,我会保护你的。」

其实我是男生,却被女孩子说看起来很脆弱,还说要保护我,让我不禁羞愧而脸红。

塔妮雅也是女孩子,却勇敢战斗。虽然说胜利女神化身的塔妮雅和我完全不能相比,可是我还是会感到汗颜。

「谢、谢谢你。不过我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不是守护天使。」

我低声想要辩解。

实际上,这的确是误解。

塔妮雅似乎很同情我,露出忧愁的神情,温柔地说:

「你很快就会习惯了。我一开始也搞不清状况,一度感到很混乱。」

咦?

她应该是在安慰我,可是她说的话、语气和阴郁的表情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就在这时,有冰冷的东西滴在我的鼻尖。

「下雨了!」

「天使的预言果然没错!」

大家都抬头仰望天空,举起手中拿的武器。他们发幽的欢呼声简直就像已经赢得战役。士气提升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好!我一定要取得雷斯特将军的首级!」

「没错!首先由我刺中第一枪!」

进军速度一举加快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打在耳朵和脸颊,从领口流入衣服中,让我全身湿透,视野也被雨水辽蔽。

我也被己方的激昂感染,想到历史性的一战即将展开,也不禁感到热血沸腾。

我的心跳加快,和大家一同朝著赛尔加溪谷的河畔前进。

这里也是日后罗曼西亚与欧兰国交界、龙出现的溪谷,因此总觉得特别有缘。

哈拉尔帝国军应该就在前方背对著河休息。日后的历史书籍是这样写的。

可是接下来展开的不是戏剧,而是真实的历史。

我即将成为目击者。

雨停了。阳光从云层间透下来

我紧张到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但情况好像不太对劲。

前方负责突击的军队在骚动。不是亢奋的声音,而是感到惊惶失措。

传令兵急忙来通知塔妮雅情况。

「全副武装的哈拉尔军在河对岸等著我们!数量是我军的十倍左右!」

「什么?」

「怎么可能?」

我和塔妮雅都感到惊愕。

哈拉尔军的主要队伍原本应该解除武装,在河的此岸休息才对。然后他们会遭到亚尔赛斯军的奇袭,连司令官都被杀害,只好落荒而逃。

可是为什么他们却全副武装?

而且在河对岸等著我们?

到底是怎么回事?

塔妮雅骑马飞奔到前方。

我也被随从带过去。

我看到河对岸排列著庞大的黑色士兵集团。人数不仅是我们的十倍,甚至还可能有二十倍、三十倍。

如果他们一举进攻,人数占劣势的我方一定会立刻被吞噬!

这时我看到敌军后方隆起的山丘上有一个穿著黑袍的人影。

这个人的个子并不高。

由于戴著兜帽,因此看不清脸孔,不过看得出下巴尖尖的,似乎是少年或少女。

哈拉尔军的士兵在丘陵的山麓举著长枪,像是在守护那名黑袍人。

那是……谁?

白皙的手从黑袍底下拿出一样东西。

绽放银色光芒、细细长长的……

长笛!

止呼吸。

黑色长袍和银色长笛?

该会是……

天才的始祖、万能的人、史上唯一约世界征服者——我脑中浮现这些华丽的称号。

以银色长笛吹奏的「令万物顺服的高贵音色」征服世界、既是数学家又是预言者、魔术师、智者、隐士的传奇人物。其年龄、出身、容貌、性别都有不同的说法,始终成谜。

在取得全世界之后,这位天才说:

『我要去世界的尽头。』

然后就消失踪影。

奥菲尔特!

我感到整个人好似被雷劈中。

站在那里的是天才始祖奥菲尔特吗?

真的是那位传奇人物?

可是太奇怪了。

「没错,太奇怪了!」

我不禁喊出来。

奥菲尔特参加的战役是在古代历二〇一年,应该是距今两年后才对。

而且奥菲尔特率领的不是哈拉尔帝国军,而是吉奥拉多圣国军才对。

为什么奥菲尔特会提早两年出现?而且还带领哈拉尔帝国军。

难道是历史改变了?

我正感到背脊发凉,一阵冷风吹过,把奥菲尔特的兜帽往后掀开。

金发散落,露出冷漠的表情。

「古兰德!」

我感到好似被岩石砸中头部。

古兰德就是奥菲尔特?

古兰德有奥菲尔特二世的称号,可是没想到她真的是奥菲尔特。

或者是奥菲尔特长得像古兰德?不,那的确是古兰德,我的双胞胎姐姐。

而且她此刻以能够实现一切的万能天才奥菲尔特的身分,阻挡在我们前方。

我方士兵看到古兰德的脸也感到惊愕。

「那个人的脸和天使一样。」

「为什么对方也有天使?」

「而且哈拉尔军不是应该在休息吗?」

古兰德在敌我双方的注视下,依旧保持冷漠的素颜,把银色长笛放到嘴前。

宛若琢磨过的玉一般圆滑的音色被吹奏出来。

这个音色好似具有诱惑力,能够捕获人心并甜美地勒紧。

啥拉尔军彷佛以笛声为信号一般,以纪律严明的动作渡河,朝我方逼近。

「不好,快撤退!」

指示传了下去。

即使正面碰撞,也不可能会有胜算。

亚尔赛斯军急忙开始撤退,但双方距离太近了。哈拉尔军很快就攻过来挥刀砍杀,乱箭此起彼落。

四骑士和塔妮雅虽然努力奋战,试图让己方士兵脱逃,但却因为人数差异过大而节节败退。

在这当中,古兰德吹奏的笛声更加圆润而具有诱惑力,回荡在血腥的战场上方。

听到这个声音会让人头昏眼花。

虽然觉得不应该听,可是却想要听到更多。

就好像绝望的人发出的悲鸣,也像是嬉闹的女人发出的娇嫩声音,高亢而宏亮。

古兰德难道是要重现奥菲尔特征服世界的笛音魔法?

「天使!这样下去我方就要全灭了。请指引我们!」

随从以求助的口吻对我呼喊。

塔妮雅带领的亚尔赛斯军不能在赛尔加溪谷败北。这一来历史就会改变了。

古兰德是明知故犯吗?

为什么?

「天使!」

我也无能为力。

「快逃!全体撤退!总之快逃吧!一定要保住性命!」

如此窝囊的叫声也被武器碰撞的声音、马蹄声与人声淹没了。

弓箭发出嗡嗡声朝我飞来。

塔妮雅宛若疾风一般策马奔来,用剑拨开弓箭。箭在我眼前「啪」一声折断了。

「不要紧吗?天使?」

「谢、谢谢你,塔妮雅。」

但是当塔妮雅在确认我的安全之后想要恢复原先的姿势时,敌人突然把枪刺过来。

「啊!」

「塔妮雅!」

白马受到刺激而仰起上半身,把塔妮雅拋出去。如果塔妮雅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历史真的要被改写了!

就在我不顾一切伸出手的时候……

天空突然绽放光芒。

几乎让人无法张开眼睛的大量光线从天空洒下。敌我双方都停止战斗,用手遮住脸或闭上眼睛,纷纷高喊:

「这是怎么回事?」

「天空突然发光了!」

从天空降下一团特别亮的光球,用强壮的手臂接住被拋到空中的塔妮雅。

耀眼的光芒逐渐黯淡之后,我才看出从天而降的是背上长了八片黄金翅膀的青年。

而且还是我认识的人。

拥有黄金狮子般耀眼的金发、意志坚定的金绿色眼珠的英俊青年——屠龙者杰拉德爵士与梅勒迪斯大公主玛尔·达娜埃的儿子、莉莉安称为「闪耀者」的雷德里昂,即雷德。他温柔地抱著一脸惊愕的塔妮雅,对我露出爽朗的微笑。

「哈啰,弟弟。」

间奏  圣罗~回国与来自远方的客人

自从夏尔老师和古兰德一起消失在门后方,已经过了一个月以上。

我、龙树哥哥和吉尔曼今天抵达了艾伦国的城堡。

原本并不想丢下夏尔老师自己先回国。

即使龙树哥哥他们回去了,我也想要独自留在夏尔老师消失的地方等他回来。

可是夏尔老师失踪之后的第二十天,雷德来到罗曼西亚的王城,要我回到艾伦国。

「艾伦国现在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我希望你能帮我传话给他。这应该会成为拯救你重要的老师的关键。」

雷德没有进一步详细说明。

他虽然因为我哭得太厉害而皱起眉头显得不知所措,但他说他也有必须完成的任务,立刻就离开了。

我一再思考著雷德所说的话,直到呼吸困难。我真的不想离开那个地方,可是如果因为我拖拖拉拉的,使得夏尔老师无法归来,那么我宁愿被五马分尸。

所以我对龙树哥哥说,我想要回国。

龙树哥哥和吉尔曼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两人都因为我不愿离开罗曼西亚王国而担心,因此也迟迟无法回国。

「是吗?也好。先回国一趟再说吧。」

「嗯。那家伙的事情就先交给海穆吧!」

龙树哥哥和吉尔曼分别说。

夏尔老师消失的时候,两人都陷入极度混乱,问我一堆问题。

「圣罗,你知道古兰德老师是别人代替的?」

「喂,公主,这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因为我称呼『夏尔老师』,所以两人都气急败坏地想要知道实情。

可是我只是一直哭,无法好好回答,因此他们也无法勉强问下去。在那之后他们也非常体谅我的心情,几乎没有在我面前提起夏尔老师,也没有责怪我隐瞒夏尔老师是古兰德双胞胎弟弟的事实。

古兰德小姐表面上宣称因为急病而留在罗曼西亚疗养,由海穆四处奔走处理相关事宜。

海穆听到夏尔老师自己揭露身分,叹了一口气说,

「夏尔那家伙真是太莽撞了。」

不过他对我只是道歉:

「很抱歉,让您感到如此难过。」

他没有多问其他的问题。

坐船回艾偷国的期间,我一直用左手握著夏尔老师送给我的紫水晶花饰手环。

凯伊和艾莉亚诺尔的人偶显得很寂寞地看著我。

据说一对情人只要分别拿著凯伊和艾莉亚诺尔的人偶,不论相隔多远,总有一天能够结合。

所以我在音乐祭之前去见古兰德的时候,只带著凯伊人偶,把艾莉亚诺尔人偶留下来。

我栢信这一来我一定可以回到夏尔老师的身边。

夏尔老师前来寻找被古兰德关起来的我。我在夏尔老师协助下,得以回到他的身边。

在音乐祭的舞台上,搭配著夏尔老师的雪莉铃声和母亲的歌声,我表演了一场难忘的演奏。

古兰德停止拉小提琴,离开了舞台。

——你只是我的替身。

自从第一次在玛丽安娜教会遇见古兰德、听到她以冷漠的表情这样对我说以来,那句话就一直刺在我心中。

——因为我不见了,所以夏尔才会想要和很像我的你重修我俩之间的关系。

——并不是因为你是特别的。

她还说,要从你身边夺走你心爱的老师易如反掌。

我无法反驳她的话。

古兰德比我更了解夏尔老师,也比我更聪明,不可能说出不正确的答案。

我想到古兰德随时都有可能夺回夏尔老师,内心就担忧到极点。

我在舞台上好不容易得到些许自信,以为这一来夏尔老师永远都是只属于我的老师,会和我永远在一起。

首日的舞台结束后,我们一起享受音乐祭的其余活动时,夏尔老师偶尔会突然露出忧郁的表情。他心中似乎思考著非常重要的事情,而我有预感,这件事不论对夏尔老师或是对我都是很难受的,因此我也感到内心很痛苦。

我担忧地抬头看他,他就会温柔地笑著摸我的头,或是牵起我的手,可是我感觉到这些行为是夏尔老师要离开我的补偿,不禁感到更痛苦。

我的预感命中了。夏尔老师和古兰德一起离开。

我伸出手急著要留住夏尔老师,但古兰德却把我的手拨开,用冷酷的声音说:

「不要碰我的东西。」

夏尔老师责难地喊了一声「古兰德!」然后又对我说:

「对不起,圣罗!我一定会回来!」

说完他就追著古兰德消失在绽放淡色光芒的门内。我也想要追上去,但是门却像砂糖一样在我眼前崩解融化。

海穆还没有通知我夏尔老师回来了。

我在前往罗曼西亚的旅途中那么愉陕的船舱内,缩在地毯上随著波浪摇晃,紧紧握著戴在右手的水晶手环。

我只剩下这个手环了。

夏尔老师现在究竟在哪里?

他在做什么?

他在想什么?

他约定要回来庆祝我十岁的生日,可是这一天却早已过了。

生日的三天后,龙树哥哥说:

「虽然迟了一些,不过这是城堡里的所有人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母后原本交给古兰德,要由古兰德和我一起送给你。」

他拿了一个绑了缎带的大盒子给我。

我知道夏尔老师藏起这个盒子的事情。我在船上为了要泡茶而打开行李箱时不小心发现它。

夏尔老师连忙把盒子藏到背后,显得不知所措。

从他的态度我就猜到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因此我也感到不知所措,低声说:

「呃……我就装做没看见吧。」

然后我又说:

「可是……在我十岁的生日,请你送给我特别的礼物。」

为了表示约定,我希望他可以吻我,但是他却说我还是个小孩子就拒绝了,取而代之的是用小指勾起我的小指,温柔地摇了摇。

接著他以诚挚的声音对我说:

「我会在你十岁的生日送你特别的礼物。」

我感到心脏跳得很剧烈。光是小指接触就会让我心跳这么厉詹门如果哪天夏尔老师吻了我,我的心跳或许会激烈到心脏破裂吧?即使如此也没关系。我只希望早点成为大人,和夏尔老师接吻。

我也想起在搭船的时候,曾经和夏尔老师单独玩过恋爱纸上游戏。

我们用凯伊和艾莉亚诺尔人偶为棋子。夏尔老师的凯伊会亲吻我的艾莉亚诺尔脸颊,或是我的艾莉亚诺尔会亲吻夏尔老师的凯伊嘴唇,然后数到五。

到了终点,夏尔老师的凯伊亲吻我的艾莉亚诺尔嘴唇,并且求婚。

当时拿著凯伊人偶的夏尔老师露出爽朗的笑容,以愉快的声音说:

——我爱你。跟我结婚吧。

当时我因为热昏头,身体失去平衡,他还温柔地抱住我。我看著礼物盒,脑中一一浮现这些景象。

我捂住脸哭泣。龙树哥哥紧张地向我道歉:

「足因为我晚了三天才送你礼物,害你以为我忘记你的生日吗?真抱歉!我一直烦恼该什么时候交给你,可是因为你好像非常沮丧,所以我也不方便拿给你。」

吉尔曼也在龙树哥哥旁边帮他辩解:

「没错。你哥哥并没有忘记你的生日!他一直担心现在交给你好像不太适合,抱著盒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著应该明天给你、或是今天给你。」

两人都努力想要让我打起精神。

龙树哥哥和吉尔曼都曾爱上夏尔老师。他们知道老师是男性、而且突然失踪,一定也感到很震惊。可是因为我一直哭丧著脸,他们不顾自己的心情,努力地想要鼓励我、安慰我。

过去我一直觉得想要接近夏尔老师的这两人很碍事,希望他们消失不见,真的太对不起他们了。

我把诅咒情敌的符交给龙树哥哥,说是守护健康的护身符,真的很对不起。

我也故意让吉尔曼在来到罗曼西亚的时候晕船,真的很对不起。

我是个坏孩子。

大家,真的很抱歉。

我打心底反省。这一个月以来,我在心中道歉的次数大约等同于一辈子的次数。我也向神明祈祷,今后要对龙树哥哥、吉尔曼还有和夏尔老师很要好的大女仆亚妮丝更温柔,所以请让夏尔老师早点回来。不过我还是无法收下礼物盒子。

夏尔老师答应过我,要替我庆祝十岁生日。

所以在夏尔老师回来之前,我不要变成十岁。

我哭著摇头,龙树哥哥和吉尔曼也只能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我们从艾伦国的港口搭乘马车抵达城堡,家人和城堡里的工作人员都出来迎接我们。

大家为了我们在罗曼西亚的音乐祭大展身手、替艾伦国争光而高兴,纷纷说:

「恭喜!圣罗公主!」

「龙树王子是艾伦国引以为傲的王位继承人!」

「吉尔曼!我得意的外甥!」

更纱扑到龙树哥哥身上,织绘也来到我面前,高兴地迎接我们。

「欢迎你回来,龙树哥哥!」

「圣罗姐姐!辛苦了!」

但是大家看到我们三人阴郁的表情,都安静下来。

更纱问:

「龙树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织绘也问我:

「对了,古兰德呢?她的病还没有好吗?」

这时我的视野变得越来越模糊,泪水再度沿著脸颊滑落,使得现场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了。

更纱和织绘都显得很惊讶。

我看到父亲站在两人身后。海穆大概已经通知他,古兰德小姐暂时无法囤到艾伦国。他露出非常温柔的表情,不像平常暗怀鬼胎的笑容,并对我张开双臂。

「过来吧,圣罗。」

我泪眼汪汪地往那里跑过去。

父亲的笑容更加温柔而温暖。

我直奔向站在他旁边担忧地望著我的母亲怀里。

原本拉著母亲裙襬的真悄悄地自己移动,让出位置给我。

我抱著母亲嚎啕大哭。

「老师、老师……」

母亲面对我不得要领的哭诉,只是抚摸著我的背和头发,小声地说「这样啊」或「辛苦你了」。母亲上次抱我是在拉娜之日,当时我和夏尔老师一起将我作的曲子献给母亲。即使是这种事情也让我想起夏尔老师,使我更加心痛。

「我、我本来想要等老师……可是有人要我传话给一位……名叫海兹·哈尔的人。」

我抽泣著说。这时——

「我就是海兹·哈尔。」

我听到宛若声乐家般宏亮圆润、而且又充满高傲的声音。

我转头,看到说话者从尴尬地无法收起张开的手臂而垂头丧气的父亲后面走过来。

他的年纪比父亲大,大约四十岁左右。个子非常高。

他的肩膀很宽,体格健壮,头发是淡金色,眼睛是色调非常柔和的浅绿色,但眼神却和眼珠的颜色相反,显示出好战而威严的性格。

这个人就是海兹·哈尔……?

他的眼睛和头发的颜色……还有这种倨傲的态度,让我想起某个熟知的人。

没错,我好像听某个人提起过他……

一旁有一个比织绘和更纱稍微年幼、同样拥有浅金色头发与温柔的绿色眼珠的女孩子,以超龄的表情和可爱的声音说:

「要你传话的是雷德吧?太好了!他找我们到这里之后,一直让我们在这里等待,海兹·哈尔就像偏头痛的老虎一样乱发脾气,害我好累。」

「谁是偏头痛的老虎!我想到在那边还留下一堆工作,哪能悠闲地喝茶!那个金光闪闪的小子总是这样。我已经退休了,他却还是突然找我过来给他使唤。」

男人怒气冲冲地大声吼叫,女孩子仍旧以早熟的口吻责难他:

「海兹·哈尔,你先安静点。圣罗公主,雷德说了什么?」

——听好,圣罗。如果你希望你最重要的老师回来,一定要转告海兹·哈尔。

我急切地说出雷德要我转告的话:

「红龙之年,白狼之月,蓝鹰之日,银色的声音出现了。」

第三回  世界呼唤的人

由于新的黄金守护天使出现,使得濒临崩溃的亚尔赛斯军得到喘息机会,总算撤离成功。

「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的守护天使。」

塔妮雅被马拋出去之后在空中突然被接住,惊讶地瞪大眼睛问眼前这个抱著她的男人。

雷德以从容的笑容回答塔妮雅。在地面仰望这幅场景的我听到这个答案都惊呆了。竟然有人好意思称呼自己为天使。

塔妮雅更加困惑,问:「你也是天使?究竟有几位天使?」

不过在这之后雷德的表现真的非常惊人。

他很有绅士风度地把塔妮雅送回马上,立刻又急速飞翔,从他的头上洒下大量光芒。他抵挡敌人追逐,在骑马急奔的塔妮雅身旁挥剑打落所有射向她的箭,就如传说般发挥超凡的力量,使敌我双方都为之骚动。

话说回来,那些翅膀究竟是怎么来的?梅勒迪斯族的人都会长出翅膀吗?你的母亲也有吗?这么说,莉莉安也有翅膀?

还有,要怎么做才能在空中发出亮光?还有,你没必要用剑战斗了吧?还是说你的剑术也强到不像话,所以想要展现给大家看?

我紧抱著奔逃中的马,思索著这些问题。

当我们终于回到要塞,塔妮雅和四骑士要求雷德说明。雷德搂著我的肩,以坦然而爽朗的态度说:

「其实我们是搭档的守护天使。」

搭档的守护天使?那是什么东西?我跟你是搭裆?

四骑士当中最粗犷的屠熊者沃尔达皱起眉头说:

「那么在哈拉尔军当中和女天使一模一样的黑袍魔法师又是谁?」

我才不是女的……

「那是这位女天使的双胞胎姐姐。」

雷德竟然也称呼我为『女天使』!而且揭穿我们是家人的关系没问题吗?

这时雷德突然转为悲痛的表情,说:

「姐姐原本也是我们天使的伙伴,但是她却染上黑暗力量,成为堕落天使。」

我听了哑口无言。

染上黑暗力量、成为堕落天使……这是什么大众小说梗啊?为什么他能够如此流利地说出这种谎言?

古兰德听到了一定会深锁眉头表示嫌恶。我也觉得超级丢脸。

可是雷德却以严肃的表情指著太阳穴,说:

「她的预言之所以会失效,也是因为成为堕落天使的姐姐把我们的计画透露给哈拉尔军。姐姐为了向天界复仇,意图让世界陷入黑暗当中。我们是为了阻止她的野心,才被派到塔妮雅这里来的。」

他的表情越说越显得阴郁。

这个诈欺犯!

以爽朗的笑容若无其事地说谎的海穆虽然也很恶劣,可是像这样皱起眉头、以沉痛眼神说谎的高超演技,也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

大家都相信他的说法,惊呼「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个人虽然比较美,可是表情很邪恶。」

「没错,感觉很黑暗。」

「原来天使也有姐妹围墙的情况。」

「真是辛苦了。」

他们以同情的眼神看著我。

塔妮雅也握著我的手说:

「加油,天使。我会支持你的。」

「谢、谢谢。我、我会努力想办法……和姐姐和好。」

我直冒冷汗,红著脸低声回答,并偷偷瞪雷德一眼。雷德以轻松的表情对我眨眨眼。

可恶!

等到夜深之后大家都休息了,我到庭院中寻找雷德。

我得为了刚刚的事向他抱怨几句才行。

而且我也要和他讨论古兰德的事情,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

古兰德不知何时消失踪影,现在究竟到哪里去了?

该不会自己一个人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吧?

我内心怀著忧虑,寻找那颗金光闪闪的头,看到他靠在月光照亮的树干坐著。树上绽放白色的花朵,花瓣纷纷掉落。

雷德不是一个人。

雷德伸长的腿上躺了一个黑发女孩,脸朝向我这边。

咦?那不是塔妮雅吗?

雷德竟然让塔妮雅躺在腿上!

这……咦咦咦?难道在四骑士围绕著我打气鼓励、害我不知该如何反应的那段短时间内,他就以花言巧语说服了塔妮雅?

这、这样不太妙吧?

虽然四骑士都爱上塔妮雅,但是几年之后塔妮雅会爱上号称黑色迪奥的敌方骑士,在燃烧的火焰中双双绝命,成为后世众多文艺作品的题材……

可是雷德却以非常甜蜜的眼神俯视著塔妮雅。他原本就很英俊,露出那样的眼神之后表情更显得好似要融化般甜美。他凑近塔妮雅的脸,坚毅的嘴唇贴在睡眠中的塔妮雅的嘴唇……

「你、你在干什么……」

我用痉挛的声音问他。雷德抬起了头。

他被人看到亲吻场面,却丝毫没有紧张的态度,反而爽朗地笑著说:

「哦,她好像累了。我们在谈话的当中,她就睡著了。」

「我不是在问这个。你、你刚刚是不是……亲了她?」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怎么可以偷吻睡著的女孩!」

我因为羞耻而脸颊发烫,但他却继续微笑说:

「如果是情人,就没有问题了吧?」

「情人?你们认识还不到半天吧?而且你不是有个迷恋的对象吗?」

雷德曾经说过,除了那个女孩以外不考虑任何对象。他想要结婚并共同生活一辈子的只有她。即使古兰德是世界第一的美女、万能的天才、愿意给予雷德任何财富与名望、实现他所有愿望,他也不会动心……说得倒是很好听!

虽然说塔妮雅的确很迷人,可是雷德该不会认为在过去世界出轨不算数吧?

正当我感到愤慨时,雷德却以认真的口吻说:

「没错,她就是我那位情人。」

「什么?」

我不禁瞪大眼睛。

塔妮雅在雷德的膝上发出平静的呼吸声。她的表情彷佛是在心爱的场所,感到充分安心。

雷德爱怜地抚摸著塔妮雅的黑发,以略带苦涩的声音低声说,

「她的本名其实是樱。她似乎在来到这里的时候失去记忆。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也没有焦急的必要。」

丧失记忆?

对了,今天早上我和塔妮雅聊天时感到怪怪的。

——你很快就会习惯了。我一开始也搞不清状况,一度感到很混乱。

当时塔妮雅的表情带著忧愁。她对我的境遇似乎格外能够共鸣……那是因为她自己也处于同样的境遇?她说感到混乱,是因为失去记忆?

「你的意思是,塔妮雅是你的恋人,本名叫樱,可是在这里却叫做塔妮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古兰德为什么会突然变成奥菲尔特?」

我感到一头雾水,双手抱住头。雷德让我坐在他旁边,开始对我说明。

「我之前提起过梅勒迪斯管理的门屝吧?」

「嗯,那扇门可以前往过去或异界,只有梅勒迪斯之民当中被选为守门者的人才能使用吧?」

他也说过,守门者是全家一起来当的。

所以古兰德才会想要和雷德结婚。

「守门者在世界发生扭曲时必须予以修正。不只是现在,就连过去也是如此。他必须确保过去到现在的时间之流没有变动。如果发生问题,梅勒迪斯的守门者有时还要成为历史人物去参与世界,调整时间之流。譬如老鹰头的迪克·菲尔摩尼爵士就是为了修正历史而来自未来的梅勒迪斯管理人。」

「什么?真的?」

亚妮丝钟情的欧兰国制老鹰头健美超人竟然也是梅勒迪斯之民?他不是神话人物吗?竟然是真实存在的人?

「他就是我老爸。」

「杰拉德爵士?」

举世无双的剑客迪克·菲尔摩尼爵士和屠龙英雄杰拉德爵士——欧兰国最受欢迎的两大英雄竟然是同一人物,实在是太惊人了!哇啊!好想了解得更仔细一些。

我忍不住兴奋起来,但还是努力平息心情。

现在不是沉浸在历史浪漫的时候。我应该先确认事实。

「这么说,塔妮雅——不,樱也是梅勒迪斯的守门者吗?她是为了来修正历史才会失去记忆、成为塔妮雅吗?」

「不,樱不是守门者,而是『旅行者』。樱不是凭自己的意志,而是由世界召唤她,赋予她在时代中的角色。这回是担任塔妮雅。几十亿人当中才会出现一个如此特殊的人类。她是『世界呼唤的人』、『听世界声音的人』。」

这……感觉好像很辛苦。突然被呼唤到这种地方,还被指派一个角色。

我只是被迫穿上女装前往艾伦国、担任家庭教师就已经够辛苦了,而她竟然是以历史规模做这种事。

「麻烦的是,越是参与修正或改变历史,就会变为越容易被呼唤的体质。樱是从小时候开始的,可以说已经根深柢固。另外,更麻烦的是你姐姐。」

我跪在地上,凑向前问:

「古兰德也变成旅行者了?」

雷德点点头。

「没错,而且她是凭自己的意志。」

我紧张地问:

「有、有办法这么做?」

雷德叹了一口气说.

「一般来说应该不可能,可是她却办到了。她在短期间内逛遍全世界的遗迹,使用圣遗物试图打开门,执拗地反覆向世界诉求。这一连串尝试的颠峰就是罗曼西亚的音乐祭。」

在那场音乐祭中,古兰德成为末日教的教主,集合信徒、累积负能量,操纵梅勒迪斯的少女莉莉安使龙复活。她持续向世界求婚,终于能够与世界沟通,而世界也听见她呼唤的声音。

于是世界就向古兰德打开了门。

古兰德的企图在音乐祭失败之后,雷德曾经以忧郁的神情说过:

『古兰德或许把交涉对象从我改为世界本身。』

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

我感到头痛不已。光是当个天才就已经够麻烦了,何必去当听世界呼唤的旅行者呢?古兰德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等等,那我呢?我为什么能够穿越门来到这里?」

「大概是因为身为旅行者的古兰德强力『呼唤』你吧……虽然不容易,可是古兰德跟你是双胞胎,所以更容易联系。守门者之所以是由家人担任,也是这个理由。如果有一方无法回来,另一方才能去呼唤并带回对方。」

「呜呜,我开始感封混乱了。」

如果不是自己亲身体验,实在很难相信这些事情。我呻吟好一会儿之后,又问了关键问题.

「古兰德的角色是奥菲尔特吗?可是奥菲尔特应该是在古代层二〇一年的银色天马之年才会出现在历史上,还要等两年。而且历史上奥菲尔特也没有率领过哈拉尔军队。」

雷德以严肃的表情回答:

「没错。古兰德即使被世界呼唤,也压根不打算遵从世界的意志。相反地,她想要扭曲历史,颠覆世界的存在方式。现在的古兰德比以前更危险。」

超乎想像的可怕答案让我感到全身血液都冻结了。古兰德不仅是国家级的犯罪者,还打算犯下全世界规模——不,全人类规模——的罪行吗?

「怎、怎么办?」

「大概得再进行一次赛尔加溪谷战役了。这次一定得由亚尔赛斯军获胜才行。」

「办得到吗?」

如果亚尔赛斯军在赛尔加溪谷击败哈拉尔军,吹银笛的魔法师名号也不会流传。

奥菲尔特在历史上一次都没有输过。

在败北的瞬间,就不能称之为奥菲尔特了。

但是哈拉尔军和亚尔赛斯军相较,原本就已人数较多的哈拉尔军占绝对的优势。亚尔赛斯军之所以能获胜,只不过是因为采取孤注一掷的奇袭成功。知道这段史实的古兰德在对方阵营,亚尔赛斯军还有胜算吗?

「我会想办法。我在这里是塔妮雅的守护天使啊。只是……」

雷德俯视在他膝上熟睡的塔妮雅,显得有些担忧。

「即使是你也很困难吗?」

雷德嘴角出现暧昧的微笑。

「不,只是即使我能够阻止古兰德,也只有你能够改变她的心意。」

这句话让我感到心情很沉重。

——我们原本是相同的。我们原本是同一颗果实。

古兰德以冰冷而寂寞的表情看著我,低声地说。

——不用回去了。不用到任何地方……我们永远一起住在这里吧。

难道是因为我拒绝了她的要求,她才会意图犯下改变历史的大罪?

……你果然要拒绝我。

她喃喃自语后,静静地离开了我。她当时的眼神非常黑暗,好像冰冻一般。

当时古兰德一定是做出决定了。

如果我当时能够阻止古兰德,或许不会演变成现在的情形。

「夏尔,明天可以请你再和我一起上战场吗?」

我听到雷德问我,努力压抑胆怯的心情,点头说: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跟古兰德谈。」

古兰德之所以会暴走,我也有部分责任。

这次一定要好好跟古兰德谈才行。

可是……古兰德会听我的话吗?

古兰德或许不再听任何人的话了。

我又想起她说「再见」时冰冷的侧脸,必中感到一阵绞痛。

——你就一个人生活吧。

她要我自己一个人生活,不就等于是宣告她也要独自一人生活吗?

所以她不再需要任何人。

她不会借助任何人的力量。

即使被世界憎恨也没关系。

我离开沉浸于和久别恋人重逢的雷德,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月光下想著古兰德的事情。

(古兰德现在不知道在想什么……?)

◇◇◇

次日,我和雷德同骑一匹马,再度前往战场。

塔妮雅一看到雷德就红著脸扭扭捏捏地离开了。昨天她还很照顾我,常常找机会跟我说话,但今天或许是因为我和雷德在一起,所以一次都没有接近我。

我小声问:

「雷德,你昨天跟塔妮雅之间发生什么事了?」

雷德以眼神追随塔妮雅,有些哀愁地说:

「没有。她只是因为不小心睡著、还躺在我的膝上而感到害羞,不敢正视我的脸。」

接著他又说:

「虽然说可以一再看到她这种青涩的态度也不能说不令人暗喜,不过这也等于是她忘记了我这么多次,感觉还是有些寂寞。」

原来雷德也会有烦恼。

他身为英雄之子,拥有神秘民族的血统,剑术高超,总是一副稳重而悠然的态度,长相也很英俊,甚至还长出了翅膀。

可是他现在只不过被一个女孩子回避就显得如此沮丧。这让我对雷德感到有些亲近感。

雷德在前往赛尔加溪谷的途中一直在抱怨「樱」的事情。

他在小时候遇到迷路进入这个世界的樱,并得到她的协助。

在那之后,他就努力锻炼自己成为配得上她的男人,并一直在寻找她。

「我没想到她竟然是『另一边』的人。怪不得我会找不到。」

霄德说,他是因为遇见阿雪才得到提示。

所以他真的很感谢阿雪。

「我爸会成为门的管理人,也可以说是因为阿雪。如果她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和席撒尔国王结婚,我大概还在继续寻找樱吧。」

他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不太了解是什么意思。

雷德完全沉浸在自己和樱的回忆,陶醉地说:

「托她的福,我和老爸一起成为门的管理人,来往于过去和异界之间。我得以和樱重逢,即使知道她是旅行者,也能在她的身旁帮助她。虽然有时也会遇到很讨厌的情况……」

他突然显出不悦的神情。该不会是跟流传到后世的塔妮雅恋情有关?

我按捺不下好奇,问:

「塔妮雅会和黑色迪奥陷入热恋,最后在燃烧的城堡里殉情吧?这件事怎么办?」

雷德越发显得愠怒,说:

「不会怎么样。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成为守护天使跟在她旁边?」

被守护的一方大概不会知道是为了阻止她的恋情吧?

「基本上,所谓的殉情只是传闻而已。我会救她出来,带她回去。至于那个男人会怎么样我就不管了。总之,樱不会和他陷入热恋。她热恋的对象应该是我才对。」

看他一本正经地坚持主张,简直就像小孩子。

我又看到他令人意外的一面。

「我还以为你是个更从容自信的人。」

他听我这么说,移开视线,显得很不自在。

啊,又看到他新的表情了。

雷德红著脸说:

「我因为双亲太有名,从小周围的人都用期待的眼光看我,认为我既然是那两人的孩子一定特别优秀,不负父母的名声。所以我很习惯装出『没那回事,我就是我』的态度。即使感到懊晦或焦虑,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很会装模作样,尤其在喜欢的女人面前更是如此。不过如果问我能不能百分之百守护樱,不管再怎么努力还是会有顾不到的地方。可恶!」

我不禁觉得对他更有亲近感了。我也曾经因为被认定『既然是古兰德的双胞胎弟弟,一定也是天才吧』而感到不知该如何面对。

不过像我的情况到最后就被说成:『你们是双胞胎却一点都不像款~』

可是他说顾不到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即使是管理人也没办法自由前往特定的时代和地点?」

雷德听我这么问,摆出苦涩的表情说:

「一定程度是可以计算的,但是并不能做到完美。而且有时候即使想要待在那里也没办法。」

「没办法待在那里?」

「就是……」

话说到一半,我们就到达赛尔加溪谷了。

哈拉尔军已经在河对岸布军。站在后方山丘顶端的,是以黑帽盖住脸部、长袍随风摇曳的奥菲尔特——也就是古兰德。

即使正面迎战也不可能赢。

不过我们这边有雷德。

雷德应该有办法和古兰德对抗。

我抱持著这样的信心等侯开战的信号。

「啊,该死,糟糕!」

马背上传来低声咒骂。

「嗯?怎么了?」

我回头看到雷德痛苦地皱起眉头。他的额头上滴著汗,看起来很难受。

咦?咦?该不会……

「我被呼唤了。」

「什么?」

是指……被「世界」呼唤?

我完全没听见。他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可是雷德的脸一起来很认真。

「我本来应该到那边的,可是却硬跑来这里。我本来以为可以撑下去,不过已经到达极限了。抱歉,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喂,雷德!」

空中浮现绽放淡色光芒的门。

雷德朝那里飞过去。八片闪耀的翅膀在他健壮的背上「刷」的一声展开,带他飞过门屝并消失在另外一端。

门内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将正午的天空照耀得更亮。就连我方士兵都为了这幅梦幻般的光景而抬起头仰望天空好一阵子。

「咦咦咦咦咦咦!」

我紧紧抓著缰绳高喊。

走了!消失了!

我们的守护天使!

「天使打算从空中发动攻击。」

「这一来哈拉尔军也无法抵挡!」

我军士兵似乎都很振奋。虽然说只要是男人都会期待有一天会说出或被说「接下来就拜托你了」这种台词,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托付给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连马都骑不好的我,怎么可能代替长了翅膀、还能让天空闪闪发光的家伙!

怎么想都不可能。太乱来了!

「我们有天使相助!」

「大家一起上吧!」

哇啊啊啊,大家好像都斗志高昂。

前方的河对岸就是十倍的敌人。敌军后方的山丘上,古兰德的长袍衣襬戏剧性地随风飘扬。

我看到古兰德把银色的笛子举到嘴边,猛然一惊。

现在不是慌张的时候。

这样下去,亚尔赛斯军会大败,历史会被改写!

虽然要改变预定的顺序,不过我还是得说服古兰德,让哈拉尔军撤退。

没错。

我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在这里吗?

我换上坚毅的表情,跳下马背,奔到最前线的河岸高喊:

「等一等!古兰德!」

间奏 古兰德~所以我才要吹笛

天空绽放光芒,张开翅膀的青年消失在门的另一侧。我冷静地看著这一切发生。

其实他在这里也没关系……就算对手是屠龙者杰拉德爵士和梅勒迪斯大公主玛尔·达娜埃的儿子,我也不可能会输。

雷德里安被「呼唤离开」。

亚尔赛斯军兴奋地以为这是战术之一。在这里,只有我和夏尔明白那个青年消失代表什么意思。

夏尔铁青著脸,以几乎趴在马背上的姿势俯身抓著缰绳,表情不断变化,似乎非常慌乱。

他的想法真的很容易呈现在表情上。

不久后,他的眼神中出现某种决心,从马背笨拙地爬下来之后就开始奔跑。

他特地跑到最前线的河边,从那里对我呼喊:

「等一等!古兰德!」

我没有等候。

有什么必要等候?

夏尔没有听从我要他和我在一起的愿望,那么我也没有道理要实现他的愿望。

如果有想要的东西,就不要借助他人,凭自己的力量取得吧。

我打算这么做。

我把气息吹入贴在嘴唇的冰冷银笛。

高亢而圆润的笛音响起。

更高、再高,吹出高昂而煽动人心的曲调,为心底潜藏的欲望搧风点火。

有时则转变为甜美而诱惑的音色。

前进吧。

战斗吧。

打倒眼前的敌人,取得想要的东西。

据说奥菲尔特曾经吹奏「令万物顺服的高贵音色」,但现实中并没有那么好用的东西。我吹奏的只是施加暗示、稍微使人心激昂的声音。我手中拿的只是改装后可以把声音传得稍远的乐器。

只要层层的计算,就可以创造出来。

藉由展现得好像魔法一般,我抓住了哈拉尔士兵的军心。

人总是会服从强大而无可动摇的对象。

所以只要假扮成具体实现这种力量的人物,他们就会自动把我神格化而服从。

就这样,我会成为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奥菲尔特,试图改变世界。

夏尔如果愿意只看著我、只想著我、永远在我旁边,我就没有必要做这种事。

可是夏尔却拒绝了。

而且他的理由竟然是为了要庆祝那个艾伦国公主的十岁生日。

当时我因为愤怒与失望,呼吸几乎停止,脑袋感到晕眩。

我听说夏尔代替我以古兰德·道伊的身分在艾偷国担任国王子女的家庭教师,曾经特地到艾伦国的城堡窥探情况。

海穆的目的大概是要以夏尔做饵把我钓出来。虽然很不想如他的愿,可是我还是会在意。

在国王主办的马拉松大赛,夏尔曾经裸露上半身。

「古兰德小姐的胸部是小红豆」

报上出现这种标题,我不可能不在意。

胸部不过就是脂肪块,议论它的大小实在很无聊,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不过全世界都在宣传我的胸部只有小红豆大小,仍旧让我感到不舒服。

我潜入艾伦国的城堡,偷看到夏尔穿著我的衣服,头发也用宽缎带绑起来。

简直就像看到镜中的自己。

我一直看著和我的外表一模一样、但却不是我的自己。

夏尔似乎试图要讨好像洋娃娃般表情冰冷的年幼公主,但却无法成功,显得不知所措。

我明明已经丢弃了,但还是感到心痛。

不,在那里的是切成一半的果实。和我不一样。

我在内心这样喃喃自语,转身离开夏尔,再度踏上寻找门屝之旅。

要打开门的条件,就是成为梅勒迪斯的守门人。

那么要怎么样才能成为守门人?

就是要生为梅勒迪斯之民,或成为他们的家人。

我曾尝试只身潜入梅勒迪斯森林,但却办不到。那座森林会拒绝外界的人类。

即使能够踏进森林入口,却没办法继续前进。不论尝试几次都一样。

那么就成为守门人的家人吧。

现在的守门人是屠龙者杰拉德爵士。

和已婚的杰拉德爵士相较,以儿子为目标比较实际。而且拥有梅勒迪斯之民力量的是杰拉德爵士的妻子玛尔·达娜埃。杰拉德爵士本人只是平凡的人类。

所以还是跟继承梅勒迪斯血统的儿子结婚吧。

但是儿子却说他有喜欢的对象,所以不可能。我向他提出交换条件:只要成为我的丈夫,我就会替他实现所有愿望,但他却说他宁愿自己实现。

真是无聊的男人。

无所不能的男人太无聊了。因为这样的男人不需要我。

想要勾引这样的男人也徒劳无功。还是换一种做法吧。

我分析庞大的资料得到结果。打开门的另一个方法,就是成为「世界」需要的人。

如果说梅勒迪斯先天拥有可以使用门的基因,那么没有这顼优势的我就得采取务实的方式赢得这项资格。

于是我造访更多遗迹,累积与世界的关系。

每一天都很充实。

但也都很寂寞。

我对哈仑说,如果一开始就没有需求,也不会感到寂寞。那么我为什么会如此寂寞呢?

我在艾伦国的星祭看到和国王的子女以及海穆走在一起的夏尔。

穿著女装的夏尔仍旧被小孩子耍得团团转,态度显得很惶恐,可是也能够摆出老师的架子提醒学生。我看到这幅景象,感到内心深处隐隐作痛。

夏尔牵著穿女装的龙树王子的手,另一只手伸向圣罗公主。圣罗公主害羞地臭著一张脸仰望夏尔时,我感到强烈的焦躁,觉得脑袋好像在燃烧。

那里原本是我的位置!

不,不对。夏尔和我是不同的人。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是同一颗果实。已经丢弃的东西再怎么眷恋也没有意义。

但是我还是越来越焦躁。或许是因为圣罗公主很像我吧?她是个看得到正确答案的小孩,以冰冷的表情排斥他人,但却只信任夏尔一个人,而夏尔也以温柔的眼神俯视著她,因此我才感到焦躁?

在女王竞赛中,我看到夏尔登上舞台时忍不住对他说话,或许也是因为想要与那位公主较劲。

在烟雾弥漫的舞台上,我拉起呼唤我名字的夏尔的手,轻声告诉他。

——我不喜欢星型饼乾。

没错,星型饼乾又硬又难吃,而且无法实现愿望。我不会向星星许愿。我不是那么无能的人。

我要凭自己的力量前往另一个国度——没有夏尔的国度。

可是夏尔的手在我手中留下的触感却一直没有消失。

不知何时开始,我使用夏尔的名字,模仿夏尔的发型,戴上眼镜打扮成夏尔的模样。

夏尔出现在镜子里。光是这样就能让我感到安心。夏尔和我虽然不是同一个人,却好像成了同一个人。

——我找到你了,夏尔。

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小时候夏尔在夜晚的森林中哭著追我的画面。

他拚命呼唤我的名字。当我呼唤他,他就死命地抓紧我。

——我找到你了,夏尔。

当时我们的确是同一颗果实。七岁的时候,我抬头望著苹果,心中发誓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妨碍我们。

所以,我要再一次……

向世界提出诉求的过程已经来到最后阶段。我的最终目标设定在罗曼西亚的音乐祭。

在进行准备的同时,我也持续对杰拉德爵士的儿子展开伪装的追求,找出游走在世界各地的他所到之处,与他见了许多次面,重复进行交涉。

在这样的船旅当中,我遇到了敏蒂亚公主。

敏蒂亚公主是欧兰国国王的侄女。当她看到打扮成夏尔的我在夜晚的甲板上沉思,便对我开口。

——古兰德。

她惊讶地呼唤我的名字之后,突然发觉不对,连忙对我道歉,说我长得很像她认识的人。

我立刻猜到长得很像我的「古兰德」是谁。

——那位古兰德是什么样的人?

敏蒂亚红著脸说那是她在艾伦国认识的女孩子。

那位古兰德虽然长得很可爱、感觉不太可靠,可是其实很勇敢也很温柔。

敏蒂亚公主也说,她爱上了同是女孩子的古兰德……

我认识的夏尔不是那种会被女孩子爱上的男生。

他虽然温柔,但不会给人强烈的印象。

个性不够明确,太过温吞。

总是胆怯犹豫,没有男子气概。

大家如此评论他,因此无法成为恋爱对象。

但现在竟然有女孩子爱上夏尔。

我的情绪很复杂。敏蒂亚公主告诉我她在艾伦国的经历,而这些内容更让我感到骚乱。

——古兰德很受小孩子仰慕。尤其是第一公主圣罗公主非常喜欢古兰德,而古兰德似乎也非常珍惜圣罗公主。

我听著她以羡慕的口吻谈到古兰德和圣罗公主彼此有多么情投意合,内心再度产生星祭时的那种焦躁情绪。为了隐藏内心骚动,我只好继续装作在看波浪,然后因为一直低著头而开始觉得恶心。

又是那个公主!

和我很像、表情冷淡的女孩。

我心中对艾伦国笫一公主的印象已经恶劣到极点。

所以我在罗曼西亚王国的玛丽安娜教会遇到她的时候,我不顾原本的目标——梅勒迪斯少女莉莉安·卢——而对圣罗公主开口。

圣罗公主似乎是为了参加音乐祭而造访罗曼西亚。她正在和身为王子的哥哥及搞不清状况的骑士竞争,想要独占夏尔。

我最初在艾伦国城堡看到她的时候,她刻意回避夏尔。第二次在星祭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无法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情,不时把视线从夏尔身上移开。但现在她却坦率地对夏尔表达好感。

夏尔俯视圣罗公主的眼神也比星祭时更加温柔。当圣罗公主红著脸在礼品店看著播放情歌的音乐盒,夏尔看著她的眼神更沉稳而温暖,让我感到胸口好似被挖了一个洞一般。

夏尔竟然也会有这么男子气概的表情?

他竟然会有如此成熟而沉稳的眼神?

我无法否认夏尔和小小的公主之间的关系有所进展。不过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公主和夏尔不可能不会彼此吸引。

因为那个年幼的公主和我很像。

依赖心强烈的夏尔在失去我之后,想要藉由那个女孩填补内心的空洞。这也是可以想像的。

但是实际在眼前看到,仍旧让我觉得胃很不舒服……

——夏尔会对你温柔,是因为把你当成我。

我对圣罗公主这么说时,心中明白了一件事。

即使夏尔不再是我的一部分,我还是无法丢掉他。即使获得世界的认可、得到前往异世界的权利,没有夏尔,我的心仍旧是空虚的。

所以我决定了。

当世界为我开门的时候,我要带走夏尔。

没错……我一次又一次累积和世界的对话,走访圣遗迹,终于让世界认识到我。我实际感受到这个时刻来临。周围响起了音乐。

据说拥有绝对音感的人会把周围的各种声音听成旋律。这正是那样的状态。旋律有时变得高亢,有时像是骚动,有时又变得平稳。

此刻音乐变得急促。这是门要打开的前兆。

我要带戛尔一起走!

要离开夏尔的想法本身就是错误的!

没错,一起走!

夏尔虽然和我是不同的人,但只要两人在一起,就能像以前那样合而为一。

即使这代表著退化。

但是夏尔又拒绝了我。

他说他要庆祝公主的生日,所以无法和我一起待在这里。

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夏尔完全变了一个人!如果要改变夏尔,就得改变世界本身。

这一来或许我就能够自由使用门,不只前往已知的过去,还能前往未知的异界。

在那里,我可以和夏尔合而为一!

被我吹的笛音激发战斗意志的哈拉尔士兵开始过河,攻向亚尔赛斯军。

夏尔为了不被马踢到而差点跌倒,在地面上仓皇逃跑。

然后他拚命地喊著我的名字:「古兰德!古兰德!」

让他再多尝一点绝望的滋味吧。

最好让他彻底了解。

夏尔没有我就无法生存。如果我没有找到他,他就只能缩成一团哭泣。他是个脆弱而没用的孩子。

第四回 天使的曲调

「古兰德!古兰德!」

奔过两旁的马和士兵让我颤抖。我低下身子躲开飞过来的弓箭,在河边一再呼唤古兰德。

古兰德的脸部藏在黑色兜帽下方,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有银笛吹出的高亢而圆润的音调强烈地回荡。

前进!再前进!追求更多!

乐声好似在这样诱惑。

哈拉尔军以压倒性的人数进逼亚尔赛斯军。最前列的士兵一一倒下。塔妮雅努力鼓舞己方士兵继续战斗。

「我们有天使在!撑下去!」

亚尔赛斯军相信天使会制造奇迹般的逆转胜。他们不知道那个天使已经飞到另一个世界。现在他们心中还有天使做为支撑,但如果己方的人数继续减少,希望大概转眼就会变成绝望。

我得赶快到古兰德那里才行。

从己方飞去的箭刺中哈拉尔士兵的胸膛。即使是敌人,看到活生生的人受伤,还是会感到背脊颤抖的恐惧。

我努力麻痹感官不去思考,但在这里拚搏性命的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就在此时,我看到令我怀疑眼睛的景象。

胸口被箭刺到的哈拉尔士兵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尖叫,仍旧继续前进。

「咦?」

我继续观察,看到另外还有好几个哈拉尔士兵即使手臂、大腿或头部插著箭,仍继续前进。

这不正常!

难道是因为古兰德吹的笛声?

亚尔赛斯军看到哈拉尔军即使被剑砍伤、被长枪刺中仍旧面不改色地前进,开始产生恐惧而陷入混乱。

我得让古兰德停止吹笛子才行!

我踩在水深及膝的浅滩前进。

即使渡过河,古兰德前方还有好几重士兵包围。

但我还是要去!我要说服古兰德停止这场战争。

我的脚和裙子好几次被水流冲刷而差点跌倒。衣服的布料吸水后就像锚一般沉重。我的两侧溅起水花,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湿透了,披散的头发不断滴下水滴。

走到一半,水深突然变深。我感觉裙襬好像被用力扯了一下,水淹没到头顶,连忙浮出水面。我喝了几口水呛到,然后又继续前进。

在这当中,哈拉尔军仍旧对亚尔赛斯军发动无情的攻势,两军兵力差异越来越大。

战场上的笛音越来越高昂。放下帽子的古兰德黑色长袍衣襬仍旧随风飘扬,本人则文风不动地继续吹笛子。

「天使!你在做什么?太危险了,退后吧!」

塔妮雅骑著金色鬃毛的白马踏水而来,朝我伸出手。

我摇摇头,用强硬的口吻说:

「我必须到古兰德那里。」

「古兰德是你变成堕落天使的姐姐吧?那就上来吧。我带你去。」

塔妮雅仍旧朝著我伸出手

就在此时,有好几支箭射过来。

「哇!」

「啊!」

四周溅起水花,在我和塔妮雅周围形成激烈的水柱。水花消失时,我们的前后都出现成排的哈拉尔士兵,隔著河水从两方朝我们射箭。

我们被夹击了!这一来我们成为最好的箭靶。

「塔妮雅,你自己走吧!」

「你在说什么!」

塔妮雅一边大喊,一边以流畅的动作挥剑斩下飞来的箭。

四骑士察觉到塔妮雅的危机,连忙骑马奔来,但却被哈拉尔军阻隔而无法接近。

来不及挥落的箭擦过塔妮雅的肩膀。她没有叫出来,只是露出痛苦的表情。

哈拉尔士兵继续拉弓,准备射出下一支箭。河流两岸所有的弓箭都朝著我们。

「樱,拜托!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没有办法对雷德交代!」

「谁是樱?」

就在士兵拉起弓、所有的箭即将齐发的时候……

我听到笛声。

这是和古兰德的笛声不同的音色。

更强大、更倨傲,宛若从内侧发光般高贵的旋律。

咦?

这声音是哪来的?

这时突然卷起一阵风。

从下方强烈吹拂的疾风把河水吹起巨大的水柱,并使得大量的箭往上偏,在我们头上交错后又坠落到河的两岸。

被己方的箭攻击的士兵连忙举起盾躲避。

在后方作战的士兵也喊:

「哇啊!这阵风是怎么搞的?」

「怎么会突然刮起风?」

「哇啊,我的武器!」

「我的脚飘起来了!」

「这是龙卷风吗?」

战场陷入一片混乱。

四处都有武器被强风卷走,人员和马匹也飞到空中,陆续有许多人摔倒。

我和塔妮雅也目瞪口呆地看著河里的鱼被卷到空中。接著强风又彷佛瞄准哈拉尔军一般吹拂,让哈拉尔军一个个摔倒在地上。

站在山丘上的古兰德长袍衣襬和兜帽都剧烈飘扬,连下方的裙子都扬起,露出白皙的脚。

如果说古兰德的笛音是诱惑般圆润的声音,后来出现的旋律则像是强硬命令般的音色,具有不可侵犯的威严,又有吸引人心的优美。

曰谁在吹笛子?

该不会是雷德回来了?

不——

不是雷德。

吹著比古兰德的笛子还要长的银色横笛的人,是站在亚尔赛斯阵营旁边的悬崖上、全身包裹著黑袍的人物。

这个人也戴起兜帽,看不到脸孔,但个子相当高,肩膀也很宽,似乎是魁梧的男性。虽然看不到脸孔和表情,但整个人充满王公贵族的威严,全身散发出倨傲的气氛。

该不会是真正的……

银笛的声音宛若国王的命令般锐利地响彻战场。

这时晴朗的天空突然变暗,大颗的雨点打在我们置身的大地。

赛尔加溪谷战役是在雨中展开的奇袭战。

这场雨终于下了!不,是被下雨!

「令万物顺服的银笛音色」。

使用银笛的声音,史上首度、也是唯一征服世界的数学家、哲学家、隐士、智者、音乐家兼魔法师。连性别都不明的这位天才始祖据说能够以音乐的魔术改变气象。

果然这才是真正的奥菲尔特!

哈拉尔军看到和自家军队的魔法师穿著同样的服装、拿著同样的乐器、却明显有著更强大力量的另一名魔法师出现,开始产生动摇。

相反地,亚尔塞斯军队则振奋起来。

「天使回来了!」

「太棒了。我们赢定了!」

「天使万岁!」

在他们眼中,穿著长袍的男人是雷德。不过这个人感觉比雷德更高也更健壮。

「塔妮雅,听我说。你们本来应该要在昨天趁雨势奇袭成功。今天的作战等于是重新来过。我的搭档天使已经回来,所以没事了。你也怏回到大家身边,一起打倒哈拉尔军吧。」

为了让她安心,我刻意露出笑容。

塔妮雅虽然似乎仍旧有些担心,但还是回答:

「我知道了。」

说完她就回到四骑士身边。

加油,塔妮雅。你们才是这场战争的主人。

我不知道奥菲尔特为什么会出现。甚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奥菲尔特。

在这个时代,没有人知道奥菲尔特在何处生活。

两年后他会突然出现在历史舞台。在此之前的经历完全成谜。

不过不论如何,现在是修正被更动的历史最佳的机会。亚尔赛斯军的士兵以为他是穿黑色长袍的天使。只要参与这场战争的亚尔赛斯军获胜,就会留下亚尔赛斯军有天使加持的传说了。

接下来就只需说服古兰德。

我再度朝著河流前进。

当我来到对岸的浅滩,突然有支流箭从我旁边飞过来。

「哇!」

我发现得太迟,箭直接朝我的左眼逼近。然而就在此时,不可置信的事情又发生了。

箭在我眼前停了下来。

不只是箭。高声吶喊挥舞武器的士兵、奔驰在战场上的马,就连风雨及河流都静止不动。古兰德和悬崖上方的奥菲尔特这两名魔法师也彼此拿著银笛文风不动。骚乱的世界突然静止,就连心跳声好像都听得见。

「这……现在只有我能动吗?」

这时传来可爱的声音:

「还有我。」

突然有人拉著我的右手,害我吓得往下看。

六、七岁左右的可爱女孩用成熟稳健的大姐姐般吼表情抬头看著我。

她有一双浅绿色大眼睛,头发则是阳光般的浅金色。她站在我身旁,理所当然也泡在水里,但身上却几乎没有湿。

仔细一看,女孩的周围形成一层河水无法进入的空间。

女孩拉著我的手催促我:

「趁现在过河吧。」

「哇!」

我的脚没有被水流绊倒,就如走在地面般轻松地行走。

「这怎么搞的?」

「我把时间停下来了。」

女孩若无其事地说。

她的个子很矮,脸孔和声音似乎都比双胞胎公主年幼,但语气和表情却像小大人,简直就像和成年的女人说话。

我快步前进,瞪大眼睛问她:

「有办法做这种事?」

她面露得意的表情,绽放花一般的笑容说:

「没错!这就是我的能力。」

接著她又垂下小小的肩膀,有些遗憾地说:

「可惜每次只能停止一小段时间。」

这时世界又恢复声音。雨点再度激烈地降下,人马彼此碰撞,河水也开始流动。

我们已经抵达对岸。我睁大眼睛兴奋地说:

「即使是这样,还是很了不起!」

她听了又笑开了,说:

「我还可以做这种事。」

她竖起左手的食指。

哈拉尔军的动作突然停止了。亚尔赛斯军仍旧在动,在哈拉尔军停止数秒的时间切断他们的阵队。过了数秒后开始活动的哈拉尔军发现情势突然变化,陷入混乱,阵形变得更乱。

「哇!你太厉害了!」

我只能表示惊叹与赞赏。

女孩松开我的手,双手抆腰说:

「也没什么啦。」

她显得既腼腆又高兴。

「对了,你是谁?你是梅勒迪斯的人吗?」

从她的眼睛和头发颜色,我猜到大概如此。这时小小的身体突然显现出女神般崇高的气质,回答:

「是的。我是梅勒迪斯的蒂娜·艾迪娜。不过在这里是奥菲尔特。是雷德叫我来的。他叫我在红龙之年、白狼之月、蓝鹰之日来这里,可是看样子好像延迟了一天。也就是说,今天才是日后的蓝鹰之日。」

「等、等一下,你刚刚说你是奥菲尔特?」

我不禁大声反问。

「那,在那边吹笛子的是谁?」

悬崖上全身散发高贵与倨傲气息的高大魔法师仍旧吹奏著强有力的音符。光从外表来看,和这个可爱的女孩相较,那个人还比较像奥菲尔特。

不过,如果说天才的始祖是小女孩,感觉也满萌的。

「他也是奥菲尔特。」

什么?他也是奥菲尔特,这个小女孩也是奥菲尔特?而且今天才是日后的蓝鹰之日?

我感到脑中一片混乱。小女孩蒂娜一次又一次短暂停止时间前进,并说:

「这里是历史当中特别重要的时间点。而且容易出现破绽,沉积秽气。所以至今为止有好几个守门人都以黄金守护天使和奥菲尔特的身分进行修正和进化。不过有时也因为太夸张地使用能力,导致龙出现。」

「也就是说,奥菲尔特不只一个人?」

年龄、性别都不明。

既是男人、又是女人,既是老人、又是少女,万能之人兼天才始祖。

如果说奥尔菲特有许多人,那么传说中的形象也就可以理解了。

蒂娜点点头说,

「没错。不过一般来说最广为人知的就是海兹·哈尔的奥菲尔特。如果要找出一个原型,那就是他了。」

幼小的手指得意地指向的前方,是穿著黑袍、身材高大、以银色长笛吹奏出威风凛凛的音色的男性。

他就是奥菲尔特的原型!

战况完全对亚尔赛斯军有利,但对方的士兵却没有停止行军。即使手臂断了、胸口插著箭,仍旧继续前进。

简直就像僵尸小说。

蒂娜以严峻的表情说:

「他们被下了暗示。」

我们处在敌方阵营正中央,一边停止时间一边前进。要抵达古兰德面前还有很长的距离。

「你说的暗示是指古兰德的笛声吗?」

古兰德仍旧在吹长笛。因为戴著兜帽,所以看不出她的表情,但音乐的节奏没有丝毫紊乱。

「没错。她不是梅勒迪斯之民,只是普通的人类,竟然能只凭理论来操控声音魔法,实在是太惊人了。不愧是有奥菲尔特转世之称的天才。」

「只要古兰德不停止吹笛子,哈拉尔军的士兵也不会停止前进吧?这一来僵尸士兵不就变得越来越多?怎么办?」

「别担心。我已经请了救兵了。」

蒂娜说到这里,战场上的笛声突然从两种变回一种。

放下笛子的是奥菲尔特。

怎么搞的?我方竟然先停下来了!怎、怎么办?

正当我感到焦急的时候,蒂娜发出清脆的笑声,伸出小小的指头指著天空。

雨停了,原本是铅色的天空彷佛被水彩晕染般转眼就变成晴朗的青色。

无垠的蔚蓝天空当中开始出现蝴蝶鳞粉般的淡光,并浮现出一扇门。

门缓缓地打开了。

耀眼的光芒从天上洒到地面,逼使地上所有人都闭上眼睛。我也在刺眼的强光下紧闭双眼。

当我感觉到脸上的热度减退,便用手遮在面前小心翼翼地张开眼睛。强烈的光线消失了。从绽放淡色光芒的门后方,出现一个宛如女神般的美丽女孩,手上拿著小提琴和琴弓。

「那是……」

我不禁喃喃自语。

瘦削的身躯穿著似曾相识的连身裙制服,银色的长发披肩,双手、颈部以及教小的脸庞都像大理石般细致、白皙。她的双眼是神秘的紫色,嘴唇是珊瑚般的粉红色。

她比我认识的那个女孩身材更高。

外表也比那个女孩更年长,已经是个大姐姐。

但是仍旧有些相似的地方。而且我曾经看过这个姿态的她。

她当时因为想要早点成为大人,一举试遍魔法书上记载的所有咒语、药物以及魔法阵,结果就变成这样。

她当时用薄棉被裹住已经穿不下小孩子衣服的身体,泪眼汪汪地看著我。

十七岁的你。

「……圣罗。」

拿著小提琴的少女左手手腕闪烁著紫水晶花饰的水晶手环。

那是我送给圣罗的手环!

我为了证明自己永远是圣罗的同伴,因此替她把手环戴在手腕上。

圣罗一直把它戴在右手腕,并常常用左手用力握住它。

少女的手环不在右手腕而是在左手腕,不过即便如此,那的确是我送的手环!

你是圣罗?

晴朗的空中突然出现门,而打开的门后方又站立著女神般的美少女,在士兵当中引起骚动。

圣罗所在的房间是家具朴素的起居室。窗上挂的窗帘在明亮的天空色布面上遍布著紫色小花,墙上挂著两只小鸟和睦融融的绘画。

当悠扬明亮的旋律响起,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彷佛变轻了,全身笼罩在光芒中。

小提琴的音色比我在罗曼西亚的音乐祭听到时更清澈、柔和,随著愉快的旋律传递到地面。

圣罗演奏的乐曲是小提琴名曲「爱的诞生与喜悦」。虽然不是技巧很难的曲子,却是一首充满恋爱中的少女青涩喜悦心情的名曲。

清澈的音乐从空中像神恩般灌溉到地面。

温的声音。

可爱的声音。

温暖的声音。

愉快的声音。

心动的声音。

微笑的声音。

羞涩的声音。

发出笑声的声音。

各式各样的情感化作好几个音符,组合在一起成为丰富的旋律,回荡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哈拉尔军士兵原本空虚的眼中逐渐恢复光芒。

胸口插著箭的士兵双脚一瘫倒在地上,手臂断掉的士兵压著伤口开始痛苦地挣扎。

不断前进的哈拉尔军步伐开始停滞,每个人都露出困惑的神情,似乎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在这种状况下作战。开始有人撤退,然后其他士兵面面相觑,也陆续往回走。

战场上的另一个旋律变得越来越尖锐而挑衅,似乎是要阻止士兵撤退。

高亢的声音划破并扰乱空气。

圣罗演奏的温暖音色和古兰德演奏的冰冷音色彼此碰撞。

古兰德吹奏出高亢的笛声,试图压过圣罗的音色,但圣罗并不打算压回去,而是以更柔和的音色包覆一切。

前进的士兵和撤离的士兵相较,后者占压倒性多数。

「……圣罗演奏的声音,变得好丰富。」

相反地,古兰德的乐声虽然在技巧与音量上占上风,但主张的内容却显得单调。

古兰德的笛音越高亢,就更让人感到疲累,并且转去听圣罗的温柔旋律。

在罗曼西亚的音乐祭,两人是以小提琴对决。

当时决定胜负的是有祈祷歌姬称号的王后的歌声。

复活的龙在包容一切的温柔歌声中得到疗愈,恢复平静之后又回到睡眠。

可是现在没有王后的歌声,只有圣罗一人,却能演奏出不输给王后歌声的透明柔和音色。

淡色的光芒笼罩在弹奏小提琴的圣罗身上,使她银色的头发染成金黄色。纤瘦的身体带有女性特色的曲线,低垂的眼神也散发出成年女性的气质。

「啊,真的好美。」

我陶醉地喃喃自语。

她看起来就像是黄金守护天使——不,是小提琴的女神。

哈拉尔军队如溃堤般撤退。

这时我听到有人喊:双剑盖尔格砍下了雷斯特将军的首级。

亚尔塞斯军的欢呼声撼动战场。

我也对蒂娜高喊:

「太棒了!盖尔格依照历史记载,在赛尔加溪谷取得雷斯特将军的首级!刺笫一枪的一定是长枪手提埃尔!」

「嗯,没错!」

我和蒂娜手牵手庆祝。

修正成功了。

战争结束了。

哈拉尔军不断撤退。

笛声停止了。

古兰德停止演奏。

站在山丘上的古兰德仍把嘴唇贴在长笛,一动也不动。银色长笛已经没有吹奏出任何声音。

古兰德认输了!

圣罗柔和的小提琴声也越来越远。绽放淡色光芒的门变得越来越淡,几乎完全消失。

「圣罗!」

我从地面高喊。圣罗停止拉小提琴的手,抬起视线看我。

「你又喝了成长的药吗?圣罗!」

十七岁的圣罗脸上绽放开朗的笑容。她摇摇头,再度露出愉快而温柔的微笑。

然后她以和刚刚演奏的旋律同样充满喜悦的表情对我呼唤:

「我会在未来等你。」

圣罗的姿态消失了。

未来……这是什么意思?

刚刚的不是九岁的圣罗变成十七岁,而是真正的十七岁的……?

这时伫立在山丘上的古兰德映入我的视野。

亚尔赛斯军射出的箭擦过古兰德身旁。

「危险!古兰德!」

古兰德依旧没有动弹。

她原本拿著长笛的手垂下来,整个人呆立在原处。当箭擦过的瞬间,古兰德手中的长笛掉下来。兜帽往后掉落,露出她的脸庞。

当我看到她脸孔的瞬间,不禁心中一惊。

她的表情似乎已经放弃一切,宛若空壳一般。

我第一次看到古兰德如此无精打采而空虚的表情!

我感到背脊发凉,相反地头部却像燃烧般炙热。我拚命冲向古兰。

我拉著裙襬往前跑,差点被撤退的哈拉尔军人马淹没。我听到蒂娜在我背后呼喊:

「喂!太危险了!唉,真是的。」

下一个瞬间,周围的士兵都静止了。

蒂娜帮我停止了时间。

谢谢你,蒂娜。

「你如果不好好看前方的路,时间恢复的时候就有可能被撞倒或被马踢喔!」

她又在后面喊。

在停止的时间中,古兰德眼神空虚地站在原地。

密密麻麻的人群和马匹阻隔在我和古兰德之间。我寻找任何一丝空隙,努力把身体挤进去,设法前进。

每一次时间恢复,旁边和后面的人马就会涌上,害我几乎被撞到。我也一再被裙襬绊到脚,但我还是继续奔跑。

在我奔跑的途中,时间又停了好几次。每一次我都会抬头仰望如洋娃娃般眼神空洞的古兰德,并且拚命跑向她。

快到了。我快到了,古兰德。

我马上就要到你那里了。

停止与骚动、寂静与喧嚣一再轮流出现。我紧紧握住双手拉起的裙襬,气喘吁吁地奔向古兰德。

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你离开。我不会再失去你的线索。

古兰德的表情似乎真的已经不在乎任何事情,就好像要放弃一切……

——跟我在一起,夏尔。

我无法回应她的要求。

我和古兰德虽然是双胞胎,但却是不同的人。

不过古兰德想错了。她觉得我是自己的一半,所以当我的想法和她不一样,她就会觉得好像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失去了一半。为了补足那种失落感,她才会采取极端行动。

我一直以为古兰德遗忘了我,但我错了。

事实刚好相反!

古兰德脑中只想著我。

她为了要把我给忘了,四处寻找通往异界的门;为了和我合而为一,试图改变世界。即使是天才古兰德也不可能办到的。

古兰德首度明白这世界上有「办不到」的事情或「无法改变」的事情。她想要成为奥菲尔特,却看到真正压倒性的强大力量,甚至连用笛子施加的暗示都被比她年幼的圣罗解开了。

对于过去从来没有输过的古兰德而言,不知是多大的冲击。

「可是,那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奔跑在停止与静寂的世界大喊。

「就是因为我过去一直失败,才能告诉你这件事!」

我从小爱上过无数的人,也一再失恋。我总是被人拿来和天才姐姐比较,而大家都说弟弗比较没有魅力气质、比较不起眼、和姐姐不一样、什么都不会……等等。事实上我的确是没有特别才能的凡人。大学预备班入学考落榜之后,就在家里无所事事,还想说乾脆就这样窝在家里当米虫算了。

所以我才能自信地说出来。

「即使重复十次败北、一百次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可以带著笑容再往前进!」

我因为边跑边喊,所以喉咙很痛。

没关系。即使喉咙裂开,我也要说出来。

要告诉她。

「即使有一样东西无法入手、即使有一项愿望无法实现,也不代表一切就结束了!」

没错,古兰德,这不是结束。

失败那么多次的我都能如此精神充沛地大喊,就是最好的证明。即使遭遇挫折、遭过失败,我也没有结束!

还是有下一次!我可以在挣扎中往前进!

——从今天起,我不当古兰德·道伊了。

你即使拋弃名字、拋弃身分,却无法真正拋弃古兰德·道伊。你仍旧是个只知道胜利的天才少女。

你所不知道的事情,就由我来教你吧!

这回轮到我来找你,向你伸出手,

——夏尔,神明也有送你礼物喔。

母亲的声音彷佛又在我耳边温柔地低语。

——一定有些事情,是古兰德不会、只有夏尔才会的。

逃跑的哈拉尔军队跑上山丘。

古兰德的身影即将被吞没而消失。

啊~可恶!

快点,快点!

我的双腿已经达到疲累的极限,但我仍督促自已前进,终于找到蹲在地上的古兰德。

被踩碎的笛子掉在她前方。她仍旧露出空洞的眼神。

时间恢复,世界再度运转。我大喊:

「找到了!」

古兰德抬起头。

她乾燥的眼中恢复惊愕的神情。

她以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我。

周围都是撤退中的人马,混乱而骚动。在这片喧嚣当中,我朝著古兰德伸出手。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由我伸出手。

「回去吧,古兰德!」

古兰德也握住我的手。

笼罩在淡色光芒中的门浮现在我们旁边。我使劲打开门,两人一起跨过门——

◇◇◇

「哇!」

「唔!」

我们抱在一起坠落在绿色的草地上。

空气虽然还有些冰冷,但阳光却很温暖,树枝开始萌生花苞。我抬起头感受到春天终于来了。这时我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

庭院里放置著圆形餐桌,上面摆放著茶和点心。

大概是下午茶的时间吧。

国王、王后、婴儿铃七公主和真王子、双胞胎更纱公主和织绘公主、龙树王子、还有圣罗。

大家都到齐了。

我看著大家的脸,知道自己终于回来了,正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双胞胎公主问:

「有两个古兰德?」

「怎么回事?」

我感觉到血液瞬间结冰了。

对了,古兰德也和我在一起!

不过我只焦急了一瞬间。在双胞胎开口的同时,席撒尔国王也站起来。

他朝著坐在地面的我们优雅地走过来,然后看著古兰德微笑著说:

「欢迎你来到艾伦国。初次见面,古兰德小姐。」

间奏 亚妮丝~我所认识的古兰德和夏尔

我听说在罗曼西亚疗养三个月的古兰德回到艾伦国,是在城堡庭院的树木开始绽放花蕾的初春。

这三个月当中,海穆大人造访了几次艾伦国和国王讨论事务,但是他平时自信而爽朗的微笑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忧郁沉痛的表情。

如果在平常,我一定会为了这样的落差而感到兴奋,脑中源源不绝地涌出海席配新作的灵感。可是即使看到海穆大人和国王在一起,我也完全不感到心动。

我太担心古兰德的情况了。当海穆大人露出忧郁的表情,我就会紧张地猜测会不会是有什么坏消息。

我相信古兰德一定不是生了病这么简单,而是遇到天大的事情。

龙树王子他们回国之前,当我在等古兰德回来的时候,我有好多事情想要问她、告诉她,很期待她赶快回来。

当他们过了预定日期没有回来,我也觉得应该是在罗曼西亚王国太受欢迎而被留下来,所以心中的焦虑与喜悦各半。

当我听到古兰德他们终于要回国的消息,高兴到几乎跳起来。

古兰德和龙树王子一行人的船进港那天,大家都到城堡庭院等候他们。

我也在角落等著古兰德,心跳地很快。

然而王子却显得面色凝重。古兰德的身影没有出现。圣罗公主抱住王后,喊著「老师……」然后哇哇大哭。

龙树王子和吉尔曼的表情也很沉痛。

古兰德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我感觉心脏畿乎要停止的时候,人突然不见了。

那不是幻觉。

我确实亲眼目睹。

当天在庭院迎接龙树王子一行的所有人应该都可以作证。

消失的是从一个月前就住在城堡的王后的客人——那位很适合当「攻」的男人和小女孩。

圣罗公主对海兹·哈尔说话之后,庭院中立即出现绽放淡色光芒的门。海兹·哈尔和小女孩打开门,消失在门后方。

那两个人到哪里去了?

这件事和古兰德没有归来有什么关系?

城里的人都说,那两位客人一定是梅勒迪斯之民。

这一来他们会突然消失也不奇怪了。

位于罗曼西亚与欧兰国国界森林深处的梅勒迪斯之民拥有浅金色头发、浅绿色眼珠,是很神秘的一族,据说能够使用奇特的力量。

那两位客人的头发和眼睛颜色,的确符合梅勒迪斯之民的特徵。

我听说吉尔曼在音乐祭时从龙的魔爪救了梅勒迪斯的女孩子。古兰德或许也参与其中。

不过我不知道更多的消息。圣罗公主等人回国、两位客人消失之后,我内心就一直感到不安。

我好几次看到圣罗公主在庭院抱著小提琴哭泣。

吉尔曼和龙树王子也常常面色凝重地交谈。我也听到吉尔曼对龙树王子哀叹:「怎么可以就这样消失不见!」

我非常担心古兰德的情况。在龙树王子等人回国一个礼拜之后,终于下定决心问吉尔曼。

和龙树王子或圣罗公主相较,吉尔曼是比较容易询问的对象。

我在骑士团宿舍附近叫住他,问:

「古兰德真的生病了吗?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理由,让她没办法回来?」

我的语气很认真,吉尔曼也以认真的表情盯著我,然后问:

「你是不是也知道?古兰德是……」

「咦?」

「你不是常常睡在古兰德的房间吗?当时……呃,你们什么都没有吗?」

吉尔曼讲得很含糊,视线上下游移,还不断抓著头发。

我困惑地回答:

「我们只是很普通地聊天,然后一起睡觉而已。」

这时吉尔曼凑过来说.

「一起睡觉!这么说,你果然知道古兰德是男人!」

「什么?」

我僵在原地。吉尔曼看到我的反应便连忙倒退,慌张地喊:

「没事!忘记我说的话吧!」

然后就像逃跑般离开了。

古兰德是男人?

这时我想起了卡蒂亚的话。

——古兰德有时候感觉很像男生吧?她会盯著我的胸部,然后又连忙移开视线。当我对她微笑,她就会红著脸结结巴巴的。当然,这些正是她可爱的地方。

当时我只觉得怎么可能。

身为皇家教师的古兰德不可能是男孩子。

不过回想起来,的确有不少足以佐证的蛛丝马迹。

我曾感觉到古兰德不愿意让我见到夏尔,而夏尔也回避著我。夏尔会知道只有古兰德才知道的事情,或是相反的情况。有时两人的印象在我心中会重叠在一起。

如果古兰德是男孩,那么夏尔就是……

「骗人……古兰德就是夏尔?」

我首先感觉到两颊燃烧般的羞耻。

如果古兰德是夏尔,那么我就等于是对著本人在练习告白。而且因为我相信古兰德是女生,才会兴致盎然地跟她谈那么多海席配的话题。

「哇啊,怎么办?讨厌,好丢脸!」

我蒙住脸在原地蹲下来。

「讨厌、讨厌、讨厌!我真是笨蛋!我竟然对古兰德说『夏尔,我爱你』、『这是命运。跟我交往吧』,总共讲了十种台词……因为我没办法选择哪一种比较好,而且古兰德脸红感到害羞的样子很可爱,让我忍不住就得意忘形……啊啊啊啊,我真是笨蛋!还、还有,海席配的故事隐瞒夏尔也没意义了!怎、怎么办?我还讲到鞭子、蜡烛、捆绑、监禁、甚至4P!」

而且还讲得很开心,还让他读了从头到尾只有咸湿场面的小说,硬要他说出感想。

「他一定觉得我是个很色的女生!不对,不只很色,而且搞不好被认为是色情狂。不、不是的,不是的!这些全部都只是妄想,并不是我真的想拿鞭子来鞭人啊啊啊啊!」

不只如此。我还在古兰德面前换衣服,穿著内衣聊天,还一起睡在床上。古兰德在我换衣服的时候红著脸把头转开,可是我却毫不茌意地说「最近胸罩又变紧了」之类的话题,早上起来时有时还在床上抱著古兰德——那些行为的对象全都是夏尔!

我终于了解到吉尔曼在误会什么,内心羞愧到脸颊发烫,简直想要埋在海席配的原稿底下自杀算了。

「啊~!真是的、真是的!」

我羞愧地责备自己好一会儿,忽然感到心凉了一截。

夏尔提到的那个行踪不明的姐姐,一定就是真正的古兰德·道伊……

他可能是因为姐姐突然不见了,只好当替身。

可是欺骗整个国家,被发现不会很严重吗?我虽然希望「古兰德」回来,可是他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会不会是因为秘密泄漏只好逃跑?想到这里,我的心跳不禁加速。

如果回来,一定会受罚。

既然如此,还是不要回来比较好吧?

可是我好想要见古兰德。

我也想要见夏尔。

◇◇◇

就这样,龙树王子一行回国之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我都在想「古兰德」的事情,所以听说她终于回国,就无法按捺住自己。

「真的?古兰德真的回来了?」

我问同僚的女仆,她说:

「是啊,好像是昨天突然回来的。柯琳说是她把古兰德的餐点送到房间。不过她的样子有些奇怪,或许是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吧。」

「谢谢!」

我紧紧抱住同僚,然后直接前往古兰德的房间。

虽然还有工作要做,不过我想先见她一面。

我无法压抑这三个月以来过度膨胀的心情,敲了古兰德的门之后等不及回应就打开门。

「古兰德!」

我原本想要喊「你回来了!」但声音却堵在喉咙里。

在这间熟悉的房间里的,是和古兰德有著相同脸孔的人。

但是她的表情却和古兰德完全不同,显得非常理智。

一眼就看得出不是古兰德的那个女孩以阴沉的声音说:

「你认识的古兰德不在这里。」

什么意思?

我感到一片混乱。酷似古兰德的这个人再度以阴沉的声音说:

「夏尔被关在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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