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大森山杏把这些摆在桌上,准备吃晚餐时,手机响了。
「喂~请问哪位~?」
『啊,是我。大森山博士。』
按下通话键后,眼前出现熟识的大叔的脸,似乎正在使用视讯通话的样子。他的脸之所以晃动闪烁,大概是因为人在车内的关系吧。
「真是的,有什么事嘛,人家正准备要吃晚餐的说,」
时间是六点半。
练司他们会在外面吃,所以她打算一个人寂寞地看着电视随便吃吃。吃饭时没人骂也是格外特别的经验。
「你看你看,今天的晚餐是这个喔~超市的熟食区最近卖的东西五花八门呢~」
她举起手机的镜头照着餐桌。
『……喔,的确,我都要认不出您了呢。姑且不论营养均衡,这倒很像人吃的饭,跟您只吃营养补给品跟代餐的那些日子相去甚远。』
「哼哼~我也是有在成长的。」
明明只是从负的变成零而已,杏却说得很骄傲的样子。
『不过在您用餐之前,有件事情想先通知您。』
「什么事~?」
『洛基的传承者在台场发动了袭击。』
即使听了这个消息,杏还是连眉毛都没动过一下。她伸手拿了遥控器,打开想边吃饭边看的电视。
「规模多大?」
『维纳斯堡半毁,不,是断成两半。』
隔了两秒之后,电视画面亮了。这个时间每家电视台都在播放新闻,不过却都没有报导重大的事件。维纳斯堡这种规模的建筑毁坏了,一般来说可是大新闻。
「他们有好好做到情报管制呢。」
『警察跟自卫队自是当然,就连对应各个新闻媒体也处理得很彻底。对外是宣称配电盘故障导致大规模停电。』
想来肯定是动用了大量金钱跟人脉。虽然不是弁庆机关的错,但以被迫擦屁股的立场来说,这算是一般业务。
「那么现在是什么状况?」
『传承者占据了大摩天轮,并挟持乘客为人质。对方要求复数未缔结契约的D武器,以及交出岛原糸。』
「嗯嗯。」
虽然此言一出有失谨慎,但这要求太离谱了,以大摩天轮里的人数来说根本划不来。一个D武器就拥有足以破坏整座城市的威力。而且不是只有一次,只要传承者希望,要破坏多少次都行。
「这下三课恐怕应付不来吧。一课不出动不行了呢~」
『您说的是。不过——』
「怎么,一课全都出动了吗?」
『目前正在琦玉与其他敌人交战当中。一课的精锐全体应敌,就算把剩下的人凑起来,要赶赴现场也需要两个小时。』
「台场的时限是?」
『一个半小时。』
「哎呀~」
弁庆机关第一课是货真价实的战斗集团。
他们不仅是王牌,也是最大的战力。就算说其他课是为了不动用到他们而工作的也不为过。因为传承者之间的战斗不会创造出任何东西。一课的家伙也都明白这点,不过其中也有人跟刽子手没什么两样。
练司他们隶属的第三课基本上什么都做,主要处理战斗的第一课及补给的第二课应付不来的「其他」工作。因此在教育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时,这些能够适应各种状况的老手也帮上了很大的忙。
不过这回并不是「其他」。这已经是纯粹的战斗了。
「……小练他们呢?」
『练司现在失去了意识。能够战斗的人顶多只有莱拉。』
「你呢?」
『不好意思,上礼拜我又扭伤了腰。』
「小糸呢?那孩子的D武器不是也找到了吗?」
『是。接下来正准备跟您讨论她的待遇。』
「OK~」
杏大致上清楚他想说的事情了。
所以杏直接从结论问起:
「几分钟内能来接我?」
『我已经在过去的路上了。十分钟后在老地方见。』
「好喔~」
杏轻松地回应之后,结束了通话。
「接下来……」
她伸了伸懒腰鼓起干劲。
剩下十分钟。有这些时间就够了。
杏把鲑鱼放在白饭上,接着又叠上秋葵色拉。然后把味噌汤淋上去,一口气狼吞虎咽起来。
「小练,你可别死啊。」
如果现场有伤者出现,那人肯定是练司吧。练司的鲁莽性格简直跟杏初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尽管如狂犬般狰狞地恐吓着,内在却与害怕的小狗无异。若是这都得归诸于他还年轻的话,那么他所背负的东西也未免太庞大了。
杏虽然拿「对薄绿这个特殊的D武器感兴趣」当借口寄住在若林家,但杏不光是对薄绿有兴趣,她也很喜欢薄绿跟练司这对搭档。所以这时候两人拆伙就麻烦了。
「……嗯~秋葵明明跟味噌汤和白饭都很搭,三个凑在一起就不行了呢,」
回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实在是糟透了。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大约半年前,杏看到练司被保全们群起围殴的时候。不过她没有出手相助,反倒视而不见地直接经过。
之后不消半天的时间,有位不知死活的少年恳求着无论如何都想加入弁庆机关的事,就传进了杏耳中。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这个职场总是谈论着杀气腾腾的话题,当时她心想,好久没听到这么有趣的笑话了。
之后听说机关让那位少年接受了适性测验时,杏惊讶得跳了起来。是基于什么原因才开了这个特例呢?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杏总算萌生兴趣。
她偷偷拜访安排练司接受身体检查及学力检定的第三课课长,试着私下打探内情。
结果得到的是超乎杏想象的有趣答案。
说起来会进入弁庆机关的人,几乎都是曾因为D武器而遭遇不幸的人。有的是因为亲近之人被杀,有的因为是自己被D武器附身。若只有这些类型倒还好,却还有像杏这种对D武器产生了兴趣的人存在。
若林练司这位少年也不例外。
因为D武器造成的飞机爆炸,使他在国三生活的尾声失去了青梅竹马。
问题是这起事件的犯人。
也不晓得是幸或不幸——不管怎么说,那无疑都是极为强势的运气。
在那起事件中出现的,是全世界的机关找红了眼的D武器。
在弁庆机关询问练司事发过程的时候,他也早就知道了D武器的存在吧。弁庆机关跟练司肯定都想知道关于那个D武器的情报。
接下来就不难想象,过程是如何演变成现在这样,让他接受适性测验的。
杏试着向课长提出了另外一个请求。
弁庆机关的地底下有着很奇特的建筑结构。虽然路很长又拐了很多弯,但到了地下五楼时就变成一条笔直的走廊。从那里沿着楼梯往下走,又是跟刚才一样充满转角的走廊无尽延伸。
「……这里是怎么一回事啊?」
练司跟当初企图入侵时大不相同。他走在照明微弱的走廊上,不安地四下打量。
「这里啊~是通往下面的走廊喔。」
「不,这我知道,可是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呢?」
「这个嘛~印象中好像是什么魔术的结界吧。我忘了。」
「魔术这种大规模的装置你居然忘了!」
「毕竟魔术是用来封印D武器的旧技术嘛。现在用道具和药物就能轻松办到啰~」
「……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我叫大森山杏。虽然只有二十岁,却已经是博士啰。」
这么说完,她秀出了别在白衣胸口处的员工证。
「……好厉害啊,才二十岁。」
这张员工证的颜色与样式,都跟弁庆保全的正式员工证有些不同。虽然新进的保全感到狐疑,但因为条形码是真的,所以也没多说什么。
「话说回来,你明明是员工,却不知道什么魔术喔?」
「不过在D武器的方面倒是挺清楚的喔~」
「D武器也是魔法武器吧。还不都一样。」
「完全不同喔—虽然也有人当成是一样的东西,但D武器可是生物喔。不仅有思考能力,也有行动的欲望。才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呢。」
「……也对。既然有思考能力,自然也会为非作歹。」
练司的语气很阴沉。大概是想起了被D武器搞得一场胡涂的过去吧。
来这里的新人往往背负着这种沉重的包袱。有些人的包袱会在工作中逐渐消失,也有些人的包袱会变得愈来愈多。
「算了,不说这个。」
毕竟是处理特殊武器的机关,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杏这么心想着,跟练司一起下了楼梯。
穿过长长的走廊往下走了大约三层楼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的房间。
「就是这里喔,练司。」
坚固的门上只写着简单的号码与名字。
「里面是我们这边唯一没订下契约的D武器。只要你能跟这个缔结契约,你就赢了,就可以加入弁庆机关喔。但要是你办不到的话,尽管遗憾,但我只能祝你从此鸿图大展了。」
有没有才能全都将在这里决定。
可惜的是现在的练司无法在弁庆机关工作。虽然今后还有成长的潜力,但要让十六岁的少年在特务机关工作太勉强了。适性测验的结果也并未显示出他有比常人特出之处。
而扭转这一切的最终手段就是D武器。
与D武器缔结契约,获得足以破坏世界的能力。
如此一来,弁庆机关无论如何都得将传承者置于管理之下才行,而且这样也能获得珍贵的战力。
要弥补年纪及不成熟的部分,只能靠持有特殊能力了。
「只不过啊,这个D武器至今都还没有过任何传承者呢。」
杏敲了敲门。缓冲材料的弹力传了过来。
然后练司轻轻抚摸着名牌,自然而然地脱口说出写在上面的名字。
「……『薄绿』。」
「是源义经用过的剑喔。特殊能力只有极为锐利的刀锋与厉害的特技而已,以D武器来讲并没有那么像怪物啦。」
「那为什么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成为传承者呢?」
「这个嘛,是有原因的。关于这方面,希望你能谅解再来缔结契约。」
「原来如此。」
练司叹了口气。
「你打算把有问题的D武器分配给我,藉此尽快把我赶出去吗?」
「如果你能顺利缔结契约~那就皆大欢喜啦~」
杏并不否认。不过她也不是存心想让练司跟薄绿缔结契约。事实上真的没有其他未订下契约的D武器了。
「……我要缔结契约。」
练司只能这么回答。
「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进入弁庆机关,寻找那把『枪』。」
「是为了一条依粹歌吗?」
「!」
这个名字一出现,练司顿时变了脸色。这些情报杏早在调查书上确认过了。他大概也意识到这点了吧。
「……没错。为了再次见到依粹歌,我要跟该死的D武器缔结契约。绝对……!」
关于引发飞机事故的D武器,练司也听过说明了。所以才点燃了他心中的火吧。因为他相信只要接近那个D武器,依粹歌就能起死回生。
就算不是杏也知道这是个有勇无谋的赌注。
甚至是称不上赌注的愚蠢行动。
正因为如此才有趣。她忍不住想为这种人加油。
「拜托你,把门打开吧。」
「好好好。」
插入钥匙卡后,门缓缓地开了。
「……有什么事吗?」
房间里传来女性懒洋洋的声音。
虽然受到严格的管理,但这里毕竟不是监牢。房间里家具一应俱全,也有浴室跟厕所。由于D武器性情反复无常,其中也有人会进食或排泄。只要他们有需求,也会提供电视或书之类给他们。
即使如此,这种待遇也可以说是软禁了。因为薄绿也从未离开过这个房间。
「来,练司,去讲讲话吧。」
杏拍了拍他的背。
然而练司却一动也不动。
「练司?」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眼睛盯着薄绿不放。
「——依粹歌。」
听了练司所说的话,杏回想起来。
为了证明记忆与现实的一致性,她打开带来的活页夹,寻找相符的地方。不久她找到那份数据,并与眼前的D武器互相对照。
练司那死于飞机事故的青梅竹马——一条依粹歌。
以及活了七百年之久的D武器——薄绿。
润泽的长发,略为下垂的眼睛,直挺挺的鼻子,小巧的嘴巴。
还有刚才佣懒却又清澈的高音,甚至连带有飘渺愁容的表情。
「呜哇~一模一样呢。」
拿着照片一看,两者毫无二致。
这可以归诸于偶然吗?
不,看练司的脸就知道了。
他既不悲观,也不愤怒。
表情里只充满了希望与干劲。
「……只要跟这家伙缔结契约就行了吧?」
见到此情此景时,杏不经意地想着:
——啊~这下一定能够缔结契约。
直到现在她还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这就是佛教所谓的「因缘」吧。
事实上两人大吵一架后也真的缔结了契约,这让杏更是不得不这么想。
*
「……嗯。」
练司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在救护车的床上了。虽然表面上是弁庆保全的卡车,但货台上却备齐了最新的医疗设备。
从躺起来绝不能说是舒服的床上坐起身后,练司环顾周围。床边摆着矿泉水,于是他没征求许可就喝了起来。
「作了讨厌的梦呢。」
他叹了口气,回想起刚才的梦。
那是第一次见到薄绿时的事情。
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杏的愚蠢吧,两人相遇的过程真是糟透了。不,毋宁说是多亏了杏把场面弄得一团糟,最终才得以缔结契约吧。
那时候他们彼此都很拼命。
练司为了让依粹歌死而复生,无论如何都想缔结契约。
这点薄绿也一样。
她也抱有苦衷,不管怎样都想跟谁订下契约。即便对象是像练司这种黄毛小子也可以。
可是——
「……嗨。」
抬头一看,薄绿正站在那里。
长得跟青梅竹马一模一样的薄绿。
她一直在这里照顾自己吗?还是发现自己醒了才走过来呢?
练司有很多话想说。
不过抢在他说出口之前——
他的脸颊就被狠狠搧了一个耳光。
「……呜!」
练司从床上摔了下去。脸撞到铺满绿色橡皮垫的地板,血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他站不起来。
薄绿的怒气就是这么深。
「为什么不挥剑?」
带有沉痛感的声音落了下来。
「只要汝挥下了剑,也就不会让二十五个人受伤了。」
「二十五个人……」
那是在维纳斯堡的人数。停电当时客人大多都逃走了,这些大概几乎都是进行引导的员工跟保全吧。
「现在还有人留在摩天轮上,他们全是那家伙的人质啊!」
「……这样啊。」
「都是汝的错!汝这个不成熟的家伙!」
薄绿伸手揪着练司的头发,将他举了起来。
洸惚的脑袋因剧痛而清醒过来。
「好痛……!」
「是谁说有必要就会杀人的?汝说要保护人们不被坏D武器所害,都是骗人的吗?」
「那是……」
「汝的话一点份量也没有!」
薄绿松开揪着练司头发的手。练司踉踉呛跄地一屁股坐在床上,可是却什么也没说。
薄绿愤怒地扭曲着美丽的脸蛋,又继续滔滔不绝地说:
「不杀死敌人是汝的原则吗?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吗?那是值得伤害二十五个人的东西吗?」
薄绿所说的话刺进了练司的胸口。
她说得没错。
任谁都不愿砍人。不想杀人是生活在文明国家的人理所当然的情感。
所以杀人犯才会被视为下流污秽的东西。
D武器的传承者是为了保护别人而不得不弄脏双手的工作。
练司应该早就明白这点了。
「这样子——汝真的能够实现愿望吗!?真的能够达成汝跟妾身的愿望吗!?」
「…………」
练司回答不出来。
他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并承认事实。
「……算了。」
薄绿大大地叹了口气。
「汝就在这儿睡觉吧。妾身对汝太失望了。」
留下交织着失望与悲伤的声音,薄绿走出了救护车。
她的身影消失后,练司还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盯着自己的膝盖瞧。
台场的黑暗十分深沉。
坐拥维纳斯堡的调色板城全区处于停电状态,如今只能仰赖弁庆机关与自卫队准备的车辆及直升机的照明。
在昏暗的夜晚中,高达一百五十公尺的大摩天轮的轮廓被云衬托出来,犹如幽灵般阴森森地耸立着。
「结束了吗?薄绿。」
莱拉从调色板城的简图中抬起头来,迎接一脸不痛快却也做出了结的薄绿。
「啊啊,结束了。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揍人的声音跟练司摔倒的声音都传到这里啰。」
莱拉苦笑起来。她跟薄绿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时,就是一对赏心悦目的搭档。继承英国人血统的莱拉,以及容貌具有复古色彩的薄绿,两者各有不同情趣的美。
「哼。那种程度只不过是开端而已呢。」
「所以说还有下次啰?」
「嗯。」
不知道是不是想象到下次了,薄绿开心地点了点头。
「我没有责怪练司的资格。没能赶到现场是我的疏失。」
「那是因为要帮助逃走的人吧?不是莱拉的错。」
面对表情生硬的莱拉,薄绿以跟练司那时截然不同的温柔声音说。
「不过莱拉啊,现在状况怎么样了?摩天轮的人质呢?」
莱拉顺着薄绿的视线望向大摩天轮。
「小八,说明一下。」
莱拉命令一出,被唤作小八的黑衣墨镜男立刻点了点头。他是莱拉的D武器。
「目前人质有五十五名,所有人健康状态均无异常。洛基的传承者出现在缆车乘坐处伺机而动。虽然在调色板城一带进行了搜索,但没有人来不及逃跑。也没有人受了会留下后遗症的伤。」
「喔,虽然才刚缔结契约,却好像已经明白使用方法了呢。」
把维纳斯堡劈成两半才只有这点人受伤,这已经接近奇迹了。原本还以为敌人是无差别杀人的恐怖份子,没想到是能够冷静操剑又难应付的剑士。
「那么要如何处置呢?」
「我已经想好几种对策了,可是要不造成伤亡很难。最实际的方式是从超长距离外进行狙击——不过若是失败,人质将会死亡。」
「妾身的时代可没有什么狙击枪呢。」
枪击基本上可以视为对D武器无效。历经许多战场的D武器能轻易击落箭,对上手枪时,这点同样适用,D武器能以超常的反应力加以防御。
不过现代兵器并非完全无法在这种情况产生效用。狙击也是,只要命中传承者就能杀死对方,而且爆裂物与震撼手榴弹也都能发挥作用。在这次的情况中,问题在于若是没能一击杀死阿形,大摩天轮的人质将会遭到杀害这点。
另外薄绿的报告中提到,阿形藉由对提尔锋许愿——藉由祈求变强而使肉体及反应得到了强化,这点也降低了狙击成功的可能性。提尔锋的魔术防御能阻挡枪弹到什么程度,我方也无资料可循。
「如果是姐姐的话……」
薄绿喃喃自语。
「嗯?」
「不,没什么。况且姐姐又不在这里。」
「大森山博士吗……的确,她的话或许办得到也说不定。姑且知会过一声后,她现在正往这边赶来,不过来不来得及还很难说。」
「战力不足呢。」
「毕竟一课不在啊……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练司能快点清醒过来。」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
薄绿看着救护车——她刚刚才在那里把练司打趴。
「如果妾身只是开端的话,更进一步会如何还真叫人期待呢。」
练司拿着矿泉水的宝特瓶下了救护车。
天空中浮现黯淡的大摩天轮。
地上停着警察、消防队,还有自卫队的车,附近一带全都禁止进入。黄色封锁线外围聚集了看热闹的人。不过在调色板城没有照明的情况下,他们大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自己被阿形打昏后,情况变得怎么样了呢?虽然想找谁询问详情,但谁也不想见的心情也让他的心脏为之揪紧。
练司坐在不晓得拿来做什么的不锈钢制箱子上,再次暍起水来。冰凉的水仿佛流进全身似地遍及四肢百骸,却洗不掉心中的窒碍。
——我砍不了。
薄绿说得没错。都是练司犹豫不决才害维纳斯堡遭到破坏。即使不夺去对方的性命,好歹也能砍断手指或胳膊,削弱战斗能力的方法多得是。说穿了,如果委身于膝丸的话,一切应该早就结束了才对。
即使如此,练司还是无法动弹。
无论如何就是会受到阻碍。
那是常识、是胆怯、是伦理观——是支撑着练司活到现在,大约十六年间的强大价值观。
这些与依粹歌的死重叠起来,显现为明确的形象。
那场爆炸后方是带着温柔笑脸的她。那双眼睛不容许练司杀人。
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不过练司的情况则是老觉得依粹歌一直看着自己。
「我……!」
练司抱住了头。
——自己不是发誓过要让依粹歌活过来吗?
是谁曾经宣告要为了这个目的杀敌的啊?
「——练司先生。」
微弱的声音令练司抬起了头。
是糸。
因为车灯逆光的关系,练司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糸……你没事吧?你有受伤吗?」
「我很好。多亏练司先生——还有库图内希尔卡救了我。」
「嗯。」
她的D武器来这里了。
虽然练司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还是先从不得不知道的信息问起。
「现在情况怎么样?那个叫阿形的家伙呢?」
「那个,我也只知道一些简单的事情而已。」
这么说完,糸便简单明了地说明状况。包括阿形挟持大摩天轮的乘客作为人质的事情,他要求交出糸与D武器作为交换代价的事情,以及第一课来到这里还需要时间的事情。
「……原来如此。谢啦。」
「不、不会。我的说明不会很难懂吧?」
明明敌人要求交出自己,糸却十分坚强。
「那么我们的人打算拿你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目前大概正在讨论这件事吧。不过与其把D武器交给敌人,倒不如与之正面交锋。因为D武器实在是太强了,不值得与摩天轮的乘客交换。
「只要我去那个人身边,摩天轮上的人就会得救对吧?」
糸确认似地低声说。
「啊啊。可是这样一来,你就会被洛基所利用。」
「……我……」
糸把手贴在自己胸前,接着这么说:
「两者都不希望。」
糸的声音很坚定。
她紧闭双唇,并且睁大眼睛注视着练司。
「糸……?」
「我不想被坏人们利用,也不希望摩天轮上的人被杀。好不容易了解自己的事情了,也有人愿意理解我,我才不要再变得孤零零的一个人。」
「啊啊,我明白你的心情。所以现在高层正在思考如何做出最好的选择。」
阿形要求他们做出终极的选择——因为他们被迫要在糸与一百位弱小的人类之间取其一。
然而——
「请不要擅自决定!」
糸突然大声疾呼,让练司浑身颤了一下。
「我哪边都不想选!一定要救出大家,而我也要得救!」
「那你说该怎么办啊!」
「我要战斗!」
糸的眼里流出泪水。
尽管她用力抓着衣服,视线仍旧没有从练司身上撇开。
「我要接近那个人,跟他交手!」
「笨蛋!你怎么可能办得到!」
「我也是传承者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只是小孩,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砍得了人——」
「我会砍的!!」
糸语带啜泣地用比练司更大的声音喊叫。
她吸了吸鼻水后,又带着哭得乱七八糟的脸继续大叫:
「如果不砍的话,我就哪里都不能去了!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亲戚朋友也受到伤害,我已经回不了北海道了!正因为如此,我只能在东京战斗了!我已经决定要战斗了!」
见糸认真到好像真的要把人杀掉的样子,练司心想:
——让年仅十三岁的少女下了这种决心的是谁?
是D武器吗?
不,不对。
「练司先生跟莱拉小姐不能彻底地保护我!所以我要靠自己保护自己!」
糸斩钉截铁地这么宣告。
「……抱歉。」
听到糸坦率地把想说的话说出来,练司稍微放下了心。
一开始练司还以为她怎么了——但其实她没有不对劲。她一定原本就是这种个性吧。为了不让人讨厌,她才一直隐而不显。
不过到了被迫做出决定的时候,不能委身他人的防卫本能就发挥作用了吧。她认为得自己想想办法才行。
如果不说出真心话,就连命运都要顺着他人的意思走了。
所以练司也诚实以对。
「我……我本来打算砍人的。可是却怎么样也砍不了。我害怕砍人,我不愿伤害别人。」
他不认为糸在敌人面前还能坚持决心。有些事情要实际战斗过后才会明白。
可是——
「练、练司先生真没出息!」
「!?」
虽然突然被这么指责也让练司很意外,但糸慌乱的声音更叫人介意。
糸的脚微微颤抖。
——她在害怕吗?
「这、这样只是自我陶醉罢了!什么不愿伤害敌人,其实你只是害怕自己受伤而已!」
「……!」
「因、因为我就办到了!你看嘛,我、我这就伤害了练司先生!」
虽然她逞强着这么说,但却抖得愈来愈厉害。
「……果然还是会害怕吗?」
「我、我好害怕……!」
练司站起身子,自然而然地抱住了糸。他不是想安慰糸,而是他认为这样做可以感受到她抖得有多厉害。
糸怕到连练司的身体都随之震颤。
「对、对于今后生活上可能会麻烦到的人,对于打算一直保护着我的人,说、说出这种话真的非常可怕……!」
糸紧抓着练司不放。
面对泪水扑簌簌直流的糸,练司轻抚着她的头。
「不、不过,我决定了!我要一直……一直战斗……!就算讨厌,就算被讨厌……我也……!」
今天练司最惊讶的就是这件事情。
这位少女竟拥有如此强大的意志。
虽然直到刚才为止都还不知道,但这个名叫糸的女孩内心隐藏着比练司还要炽热又强烈的东西。
「我不要……我讨厌战斗…………可是不加油不行。」
「……是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是啊,到底是为什么呢?
要是没跟D武器扯上关系,她一定可以堂堂正正、脚踏实地地成长吧。
竟然让这样的糸去战斗——这么做果然不对。
——该战斗的是我。
糸说过要为了守护自己安身立命之处而战。
像她这种人才要得到幸福。
练司的愿望无论何时都是一样的。
不再让任何人因为D武器而遭遇不幸。
自从失去依粹歌的那天起,他就发过誓了。
「……D武器…………?」
忽然间,练司回顾起糸所说的话。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让糸落得这番境地的是谁?赋予阿形力量的是谁?
杀了依粹歌的又是谁?
明明D武器闹得天翻地覆,自己烦恼的却尽是杀人的事情。
——我该杀的是人吗?
这么一想的瞬间,脑袋豁然开朗。
「糸。」
练司放开糸的身体。虽然她的鼻水沾到了自己的衣服,但他并不介意。
「练、练司先生……我……」
「好了,把眼泪擦一擦吧。」
练司拿着手帕硬是帮糸擦脸。
「糸,谢谢妳。我也明白些什么了。」
看着脸红通通的糸,练司露出微笑。
「我果然还是砍不了人。」
那是自己不得不承认的弱点。
「——不过这样也好。」
正因为如此,他才找到了自己的路。
面对瞪大了眼的糸,练司再度抚摸起她的头。
把剩下的矿泉水淋在头上醒醒脑后,练司便向附近的弁庆机关成员询问薄绿的所在之处。
快步跑到那里时,只见薄绿正独自一人望着大摩天轮。
如果练司没注意到的话,她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薄绿。」
练司一出声呼唤,薄绿便带着毫无感情的表情回过头来。
两人就这样对望了几秒。
她正等着练司开口。
不过在说之前,练司还有事情非做不可。
「……对不起。」
他深深低下了头。
「我太不成熟了。我总算发现过去鬼叫些有的没的,只是在为自己找借口罢了。」
「正确来说是被点醒吧。」
「……是啊。」
要是没有糸的一番话,自己现在或许还在闹别扭也说不定。
「哼。从汝那表情看来,汝似乎是改观了呢。汝总算下定决心要杀人了吗?」
「不,我没有下定决心要杀人。」
「……?」
薄绿皱起了眉头。
抢在她大声怒骂之前,练司问了想问的事情:
「我说啊,为什么你们要杀人呢?不只是你,提尔锋和其他D武器都是。」
「那还用说。因为D武器是武器啊。武器就是拿来杀人的东西。」
「那是D武器的定义吧。你自己又怎么样呢?薄绿。」
薄绿明白了这问题的含意,思考了一会儿后这么回答:
「妾身相信九郎所说的话。战斗、战斗、不停地战斗——为了追求未来的和平,平氏势必要灭亡。无论是在屋岛还是坛浦,妾身都相信逼近而来的敌人身后,存在着幸福的世界,就这样一路战斗过来。」
「结果你得到了吗?」
「……不晓得。九郎壮志未成身先死,妾身也沦为阶下囚。不过即使如此,与九郎并肩作战的那些日子还是很幸福。」
薄绿凝望着虚空外久远的往昔。
不知道是不是日本刀的特性使然,她的身影看起来非常虚无飘渺。宛如凋零的花瓣般,那带有忧愁的表情十分美丽。
「你听我说,薄绿。」
为了抹去那种表情,练司坚定地宣告:
「我跟义经不同,既没有胆量杀人,也不是能成为霸王的料。」
「……这种事情妾身早就知道了。」
「不过,我饶不了让人遭遇不幸的D武器。我想帮助谁的心情可不输给那家伙。」
薄绿看着练司的脸。
练司回想起初次见面时的事情。
为了进入弁庆机关,他无论如何都需要D武器的力量。所以练司打算与薄绿缔结契约。
原本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练司再怎么看都配不上薄绿。不过当时薄绿也有想跟谁缔结契约的苦衷。
「跟你正在找寻的『今』一样。不能放任像那家伙一样邪恶的D武器继续胡作非为。」
「……那当然。」
关于那个D武器,练司得知的只有薄绿告诉他的情报。不过他知道薄绿非常痛恨那家伙。
换言之,两人的契约是帮忙搜索彼此寻求的D武器。
双方的利害关系一致。
「薄绿,我有事要拜托你。」
练司改变过去的观念,打算向薄绿谢罪。他把自己脆弱的部分全部摊开来,希望能再度与薄绿搭档。
为此他什么都愿意做,不过……
「我——」
「够了,不要再啰唆了。」
薄绿伸出了手。
「比起用说的,这样要快多了。」
这么说完,薄绿的身体散发光芒。练司连忙伸手握住薄绿化身成刀后的刀柄。他抽掉刀鞘,将之放在地上。
重量还不到两公斤。二尺七寸(约八十一公分)的刀身闪闪发亮,一点都不像是存在了千年的金属。直直举起来后,大弧度的刀刃立刻吸引了目光焦点。
过去薄绿曾数度变更所有者,每次都留下了丰硕的战果。不只是人,据说她连妖魔鬼怪都能斩杀,曾在许多故事里登场过。义经死后不久,薄绿落入了源赖朝手中,并代代保管下来。最后到了战乱的时代,保管上也变得困难时,据说便由当时的弁庆机关代为保护。
悠久历史的份量透过双手传达过来。
这份重量打从第一次握刀时就感觉到了。
不过现在有些不同。虽然重量本身没有改变,但握起来一点都不累。不仅如此,练司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温柔。
『哦。』
感觉产生改变的似乎不是只有练司。
『发生什么事了吗?练司。跟之前截然不同喔。』
「是有稍微被训了一下啦。」
『哼哼哼,果然有效啊。』
「我指的可不是你喔。」
『知道啦。』
刀的护手喀哒喀哒地发出声响。薄绿好像在笑的样子。这股振动也不会让人不舒服。薄绿的感情仿佛直接传达过来一般,感觉很畅快。
『好,练司。就一次。虽然大概明白汝在想什么,但妾身就陪汝一次吧。』
「——谢谢你。」
练司拾起刀鞘,静静地把刀收回去。
把刀鞘插进左腰上的固定架里后,练司抬头仰望着摩天轮。
——这次一定砍得了。
怀着自信与誓言,练司迈开步伐寻找莱拉。
糸心想,既然都对练司说了那种话,自己就要好好做个了断。
打开被告知位置的四吨卡车货台后,只见里面放着练司之前躺的、像是救护车的器材,而库图内希尔卡就温驯地坐在中央。
明明在维纳斯堡救了糸的时候还浑身脏兮兮的,如今它那又白又亮的毛却显得蓬松茂密。
它现在虽然趴着,但体型仍大得有如成兽的狮子。绽放紫色光辉的眼眸宛如宝石一般。
卡车周围之所以湿湿的,大概是因为刚清洗过的关系吧。有股消毒水的味道。
「啊,你是小糸吧。你好。」
一位像是在工作之余边监视库图内希尔卡的大叔笑了笑。男性坐在椅子上操作着计算机。年纪大约四十多岁,打扮得有如一本正经的上班族。
他的腰上也挂着刀。不用问也知道那是D武器。男性虽然看起来不强,但他身为传承者,肯定有强大的实力。
「我是弁庆机关第三课的课长,请多指教啰。」
「是、是的,请多指教。」
糸回握了对方爽快伸来的手。既然说是课长,他的地位就比练司跟莱拉要高了。决定如何处置糸的也是这个人吗?
不,这种事情现在不重要。得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完才行。
「请、请问,可以让我们稍微单独谈谈吗?」
「跟我吗?」
「不是的,是跟库图内希尔卡。」
「啊~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男性干脆地答应了。
「不过一个弄不好是会死的,你可要小心喔。我人在外面,有危险请记得叫我。」
「是……」
课长抓起挂在椅子上的西装外套走了出去。货台的门关上后,糸转身面对库图内希尔卡。
好大的狼,大到甚至能让糸坐在背上。
这种生物若是出现在人类的聚落,会招致混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总算想起你了。」
糸呢喃自语着说。
父母亲意外过世的那天。
得知这个消息后,糸承受不了打击逃走了。
她一个人哭着跑到了常去的后山里。跑着跑着,逐渐迷失回家的路。当糸束手无策地走在深夜的山林里时,有只狼救了她。
那时糸就快要失去意识了,一切都宛如置身梦中。柔软又温柔的东西载运着糸的梦,感觉非常愉快。
醒来后,亲戚的叔叔告诉她,自己都在家中院子睡觉。
如今糸终于意识到是库图内希尔卡把她送回去的。
契约一定是那时订下的。
「美绪跟香苗说过的大狗是你吗?」
「……应该是。」
库图内希尔卡低下了头回答。
「他们帮你洗过澡了吗?」
「不,这是消毒。听说是检查所需。」
所以地板才会湿湿的吗?
「你是怎么从北海道来这里的?」
「用跑的。」
「用跑的!?青函隧道也是吗?」
「没错。我找着糸的气味,一路跑来这里。」
「可、可是我搭飞机来东京耶?」
「我知道飞机往哪个方向飞。之后只要往那个方向跑就好。在感觉到糸的气味之前,我只要不停地跑便是。」
虽然他嘴巴上轻描淡写,但不用说也知道这方法有多困难。
「为什么……?」
「为了保护糸。我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在这里。就算少了我这把刀,只要糸过得好,那倒也无妨。」
「我不是问这个!」
糸怒形于色,握紧了小小的拳头。
「为什么瞒着我偷偷做这种事!?是怎样就怎样,你只要说一声,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这是因为……」
库图内希尔卡巨躯一颤,头又垂得更低了。仿佛害怕着比自己还要娇小的糸一般。
「我的模样会让人们恐惧。一旦出现在人们面前,必将招致混乱。如此一来,糸身上又会产生更多问题。所以我才不现身——」
「既然这样,你别保护我不就得了!」
尽管决定不哭了,糸还是湿了眼眶。
如果库图内希尔卡不在,事情会变得怎么样呢?
亲戚不会冷眼以对。虽然不再有虐待的情况发生,但他们挥霍父母亲的遗产,把自己当累赘看待的日子恐怕会永远持续下去吧。学校里的霸凌肯定也不会消失。
糸曾经痛苦得想要逃走,心中渴望有个对象来帮助自己。
——而那个对象是在的。
糸不是孤单一个人。
她身边有个帮助她的存在,是从那天起就不断出手相助的伙伴。
「请原谅我。」
库图内希尔卡一动也不动地承受糸的斥责。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保护糸。」
糸高高扬起了手。
「笨蛋!」
她百感交集地打了库图内希尔卡一个耳光。
手撞上了坚硬的牙齿,留下发麻的感觉。
「笨蛋!笨蛋!」
每叫一声,糸就打库图内希尔卡一次。
「……抱歉。」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糸的心情了,库图内希尔卡默默忍耐。
「我不原谅你!我绝不原谅你!」
「该怎么做你才愿意原谅我呢?」
糸停下了准备继续殴打的手,转而用那只手触摸库图内希尔卡的脸颊。
「帮我!」
「……唔?」
「协助我战斗!我们不是缔结契约了吗!?」
「这个……是这样没错。可是糸啊,你是明知有危险还说要战斗的吗?」
质疑糸的语气,大概是出于担心她的安危吧。
「嗯!」
不过糸决定了。
为了守护自己的容身之处,她要一直战斗下去。
不是被库图内希尔卡保护,而是凭自己的意志为自己而战——为了最喜欢的人,还有想要保护的地方。或许别人会认为这个目标很渺小,但对糸来说那就是一切。
见少女以毫无迷惘的坦率目光凝视着自己,库图内希尔卡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说那就是糸的愿望,那我就听从吧。」
「还有一件事情!」
糸在库图内希尔卡的鼻头前竖起了手指。
「不准再偷偷摸摸躲起来了!知道吗!?」
「可是,这个……」
「放心!弁庆机关的人一定会想办法处理的!」
这么说完,糸看着门的方向。
「对吧?课长先生。」
「……你这女孩真了不起呢。比练司要来得有胆识多了。」
门一打开,只见课长面露苦笑。
「那就请你们也一起战斗吧,小糸?」
「是!」
糸抹掉眼泪和鼻水,活力十足地点了点头。
*
调色板城后方耸立着大摩天轮。要搭乘的话必须朝维纳斯堡的更深处走去,前往夹在TOYOTA CITY SHOWCASE与露天游乐场建筑物之间的通道。
架设在二楼部分的铁制通道感觉跟天桥一样窄。虽然实际上宽度可供好几个人往来,但台场的路都比这要大,所以感觉上才会相对狭窄。
「怎么,是你啊?」
当练司与薄绿走在那条通道上时,下方传来了声音。
阿形人在地上。他正坐在没有照明的露天游乐场入口。摩天轮的支柱以那里为中心插进地面,仿佛是摩天轮的底座一般。
「你怎么会在下面?我听说你在乘车处啊。」
练司已经换下便服改穿战斗装了。
那是经过防弹、防刃、防魔加工的黑色西装。布料紧密地贴着身体,不妨碍行动。除了刀鞘外,腰上的固定架里还备有应急道具。
「啊啊?这样才方便啊。」
阿形继续坐着抚摸着剑。
「待在这里的话,一旦发生什么事,就能马上砍了这个吧?」
他用剑指向摩天轮的支柱。只要砍断其中一根,摩天轮恐怕就会失去平衡坍塌下来吧。虽然铁制的支柱有如大树那么粗,不过如果是D武器的话,还是能像切蛋糕一样轻易将之斩断。
「等等,我这就过去那边。」
练司跨越栏杆,从二楼跳了下去。拜薄绿的能力「特技」所赐,练司悄然无声地降落地面。薄绿本人之后也跟着跳下来。
阿形站起来准备迎击,不过这时他注意到一件事情。
「喂,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啊啊。」
练司手中握着便利商店的袋子。
「是慰劳品。你肚子饿了吧?」
练司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把便利商店的袋子交给阿形。他跟阿形一起往袋里看,里头装了饭团跟宝特瓶饮料。
「…………」
阿形拿了饭团拆掉包装,一句话也没说。
「我会等你吃完的。」
「……喔。」
阿形似乎也注意到了。尽管大口嚼着饭团,目光仍然没有从练司身上移开。他正提防着练司心中的从容镇定。
「你怎么了吗?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稍微被训了一下啦。我已经转换好心情了。」
「是被那边的姐姐做了什么好事吗?感觉好像剥掉了一层假面具呢。」
「很不巧,我喜欢的是波霸。」
「汝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练司一脸没事人的表情,无视于薄绿蕴含杀意的视线。
阿形并没有多问,默默地把饭团吃个精光。
「多谢款待。你们也吃过了吗?」
「啊啊,随便吃了一点。」
练司下意识地触碰薄绿的手。
「好了,这样条件就不相上下了——啊,我不要这个。」
阿形把宝特瓶装的茶扔了回来。
练司早已反应过来。
隔着阿形与练司两人的茶断成两半。
当练司后退着远离阿形的攻击范围时,薄绿已经变身成剑的样子了。
「哈哈哈哈!居然被你闪开了!」
这回换练司挺身向前。
经特技强化过的跨步瞬间缩短了几公尺的距离,目标是阿形的头。练司没有取下他项上人头的意思,不过阿形势必会因此采取防御或回避的姿势。机会就在这里——
「喝啊啊啊!」
阿形采取的行动出乎练司意料之外。
他顶出右肩护着头部。
然后剑猛然刺入。
就仅止于此而已。
「呀吓!」
阿形就这样挺着右肩,以宛如橄榄球员擒抱的姿势接近而来。练司不清楚接下来对方会如何出手,只得瞬间逃离剑所能及的范围。
「什么……!」
居然牺牲了持剑的右手肩膀,这太荒谬了。
可是阿形那本应遭刺的右肩竟若无其事地灵活转动,而且几乎没有出血。
「有点痛耶。」
「骗人的吧……?」
练司苦笑着说。
他马上就明白这是提尔锋的诅咒使然。
祈求变强的阿形一如字面上所言,已经强到连剑也伤不了的程度了。
「接下来轮到我进攻了!」
阿形突进而来。
他单手拿着提尔锋一挥,只见剑上仿佛产生了巨大的气流。练司凭着野性的直觉往上跳后,刚才所在的地方便有如钻土机驶过般被掘开了。
用餐时全然为零的剑气再度自提尔锋内大量散发出来。他甚至已经能够随心所欲地操控剑气量了吗?
「呜!」
「啊,喂,你这家伙!」
练司就这样飞越阿形头上,逃进了露天游乐场里。由于所有人都去避难了,这里没有半个人在。可是因为也没有任何灯光照明,脚踩得很不踏实。
总之为了躲避阿形,练司姑且先藏身在柜台后方。
『这下就算砍了,他可能也死不了呢。怎么办?练司。』
「是啊。」
练司轻触耳挂式麦克风。
「莱拉,还要多久才会准备好?」
『目前正在交涉当中。再等一下。』
对着耳挂式麦克风这么一问,莱拉的声音便随着噪声传来。
「快一点。我好像要死了。」
结束通讯后,练司窥探起外面的情况。只见阿形正守在露天游乐场的入口处。他就这样盯着这里,一动也不动。
练司并不是没有作战计划。
他很清楚自己不够成熟。即使正面交锋,胜算也微乎其微。
既然如此,不如考虑其他的办法。
「薄绿,退下吧。」
『……无论如何都要这么做吗?』
尽管事前讨论过了,她还是发出不满的声音。
「拜托你了。」
『……没办法。谁叫妾身答应过要陪汝一次。』
这么说完,薄绿便沉默下来。
不久,左腰的刀鞘由黑逐渐转变为深红色。
『咦?』
首先传来的是膝丸的怪叫声。
『奇怪,我怎么会?为什么?』
「轮到你出场了,膝丸。」
『咦、咦?』
「你是怎样啦,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一开始先交给你啊。」
『抱歉,那时候我睡着了。』
「别睡啊!」
『可、可是,我没想过练司会愿意让我出来……呃,真的可以吗?』
膝丸半信半疑。
由于先前不仅一直被封印,甚至还遭到唾弃,也难怪她会有这种反应。不过练司是认真的。
『太棒了太棒了!那我可以砍了那家伙吧!?』
膝丸就像得到玩具的孩子般欢欣雀跃。
可是练司却摇了摇头,把膝丸收回刀鞘里。
「不行,不准杀人。」
『啊!?你在想什么啊?我最擅长杀人了!杀人让我开心得不得了,这点练司也知道吧!』
「不杀人更好玩喔?」
『咦?』
练司转换了想法。
既然如此,只要让膝丸稍微改变一下观念,就算是她也能上场战斗。
「我一直在想,膝丸真的喜欢杀人吗?」
『那是当然——』
「杀人跟战斗,你喜欢哪边?」
『……?』
接下来双方几乎没有对话。
练司就这样把膝丸收在刀鞘里自固定架取出,然后以双手持剑。
「喂!明明刚才大摇大摆地出现,这会儿却逃之天天了吗!?我要把这个游戏中心也砸烂喔!还是说毁掉摩天轮比较好啊!?」
外头传来阿形的怒吼声。
练司抓着膝丸的刀鞘,立刻冲了出去。若再让阿形继续等下去,人质会有危险。
「等等!别急嘛!」
冲出露天游乐场时,阿形正开心地等着。
「作战会议结束了吗?」
「啊啊。」
「那就再来打一场吧!」
阿形举剑高高扬起。
在那把剑挥下之前,练司抢先一步拿刀鞘猛刺阿形的身体。
「喔呜……!」
趁着阿形稍微屈起身子的时候,练司接着对准他的下巴击出刀鞘。
直到阿形倒下为止,练司又再一次、两次地以刀鞘殴打他。
「你这个混账东西!」
眼看着即将倒地的时候,阿形挥剑横扫而来。练司压低身体闪过这次攻击,同时又朝阿形逼近。他假装要从正面进攻,一瞬间绕到了阿形背后。
身体好轻,行动起来比薄绿的特技要快得多了。
「喝啊啊啊!」
膝丸的刀鞘狠狠戳中了胰脏的位置。
接着又刻不容缓地攻击右侧腹、肩膀、下巴、鼻子。阿形胡乱挥剑试图反击,可是连剑的轨道也都被练司看穿了。
膝丸的力量主要特化为「砍人」的用途。
打出生起就不断砍人的她通晓人体的弱点,其能力正可谓杀人机器。
不过她的个性并没有那么冷酷。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玩,这什么啊,超好玩的耶,练司!』
「我就说吧?」
随着膝丸哈哈大笑起来,练司的步伐又变得更轻快了。
他掷出膝丸打击阿形的脸。然后拉着绑在刀柄上的索带,利用收回剑的反作用力再度将之扔了出去。具有离心力的刀鞘获得充分的力量,足以痛殴阿形的脸部后将他打倒。
『啊哈!好爽啊!暴力竟然还有这种使用方法啊!』
与其用刀刃砍,不如用拳头打。
练司只是觉得这样做更适合膝丸。虽然没料到膝丸会这么开心,但拜此所赐,练司心中也逐渐萌生了新的感受。
——原来这家伙是这么地轻啊!
第一次握着膝丸时,感觉远比薄绿要来得沉重。
可是现在却能比要木棒更轻松地操使着她。这都是膝丸正确锁定弱点的特性,以及练司顺其自然的安适心境使然。
比谁都要擅长砍人的刀。
那在一个转念间,便能特化为非杀伤目的的武器。
『啊哈哈哈哈哈!来,让我再多享受享受吧!』
「好啊!」
仿佛知道膝丸在想什么一般,练司流畅地衔接下一个动作。
这场战斗畅快得有如在跳一场激烈的嘻哈街舞。
——跟薄绿跳会是什么感觉呢?
尽管这么心想,练司与膝丸之间的配合依然没有停摆。
「可恶啊啊啊啊!」
阿形重重地挥下了剑。
练司原本想以一个跨步闪开,可是却行不通。提尔锋把地面开了个大洞,碎裂的飞石朝练司袭来。
「呜喔!」
他像是耍双截棍似地舞弄膝丸的鞘身,将飞石弹开。阿形看准这一瞬间的空隙,高高跃起。
阿形跳得几乎与使用特技的练司齐高。他先是跳往正上方大摩天轮的钢骨。接着又像猴子似地跳开来,从露天游乐场的三楼部分跃上了屋顶。
「阿形!投降吧!」
看着身影变得愈来愈小的敌人,练司竭尽全力呼喊。
「你说什么……!又在瞧不起我了吗,混蛋!」
「不是这样的!我很清楚你有多强!所以我才这么说啊!」
亮出膝丸是最后的指望。
练司心中还残存着脆弱的部分——同情心。
虽然练司自认心意已决,但如果可以不用战斗就了事的话,他还是想这么做。能避免的战斗就应该避免。
可是——练司的想法仍然无法传达给对方。
「开什么玩笑——!」
「什么!」
阿形扬起了剑。他总不可能从屋顶上攻击这里吧。练司一瞬间曾这么想,不过他错了。
脱离阿形手中的提尔锋宛如回旋镖般朝练司飞来。练司原本想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旋转的刀刃,然而……
『不妙啊,练司!后面!』
不用看也知道。
练司背后有根摩天轮的支柱。
若是闪开,支柱就会被砍断。
「可……可恶啊啊啊啊啊!」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练司与膝丸同时吶喊着砍向提尔锋。他抽刀出鞘,弹开了旋转的刀刃。
然而那股猛劲却波及练司他们。在一股仿佛被卡车撞上的冲击下,练司跟膝丸都被震飞了。
「——啧!」
弹开的提尔锋宛如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一般回到阿形手中。
练司光是撑着不放掉膝丸就竭尽全力了。他是可以用特技跳起来迅速移动,不过身体却不可能变硬。
『抱、抱歉,练司。我是砍得了人啦,可是……』
膝丸应该也不知道旋转的D武器弱点何在。毋宁说只受这点损伤就该谢天谢地了。毕竟身体还没有任何地方被瘫痪掉。
「该死!」
阿形在屋顶上吼着。
「我不是变强了吗!?愿望应该实现了吧!这样还不够吗!?接着还需要什么吗!?」
虽然阿形叫得有如野兽,但突然间,他停下了动作。
他正看着摩天轮的缆车。
弁庆机关及自卫队为了营救人质而派出的直升机,现在正以十几具灯照着摩天轮。意识到这点后,螺旋桨啪嗒啪嗒的声音开始变得吵杂起来。
在这阵噪音中,练司看见阿形的嘴唇动了。
「——这样啊,觉悟还不够是吗?」
阿形的眼里蕴含着狂乱之色。
他是对什么产生觉悟呢?对练司而言,这点不用说也知道。
「住——手啊啊啊啊啊!」
练司把膝丸收进刀鞘跳了起来。他宛如天狗般轻轻蹬着支柱,跟阿形一样来到了露天游乐场的屋顶。
从这里只看得到摩天轮的下方。
勉强一点也只能看到一百八十度——以时钟来算就是大约三点到九点钟方向的缆车。虽然到处都有空位,但大部分缆车里都可见一家大小或情侣带着害怕的表情贴在窗上。
「呜——!」
其中一台缆车。
位于三点钟方向的绿色缆车。
里面有两个小孩。
「那些家伙……!」
——是美绪跟香苗。
找脏兮兮的狗找到一半跟糸玩起来的国小三年级女生。两人说过是跟香苗的父母亲一起来台场玩的。
她们一定是想为此行做个收尾,才搭上了摩天轮吧。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啊啊?」
阿形注意到练司的视线。
「嘿嘿……怎么,里头有你朋友啊?」
「不、不是的!」
虽然练司急忙收回视线,但阿形并没有猜错。
美绪跟香苗搭乘的缆车后方远处,是飘浮在空中的直升机。
『不好!快叫那家伙住手!』
手上传来薄绿的声音。
练司也知道。那架直升机是自卫队的东西。
他是透过传承者敏锐的感觉得知的。
狙击步枪的瞄准镜微微发光。
有谁正试图从那里狙击阿形。
阿形的剑散发淡淡的光芒。
目标是——
「莱拉!直升机里的狙击手!那个位置不妙啊!」
虽然练司对着耳挂式麦克风怒吼……
『抱歉……!通讯系……自卫队的专断独行……可恶!』
可是交织着噪声的声音传达了绝望。
「快点想些办法,要不然——」
虽然对着麦克风大叫,但练司也十分清楚,不管怎么样都来不及了。
「少来碍事!」
「住手——!」
阿形看似随手一扔的提尔锋一边高速旋转,一边划着弧线飞了出去。
练司纵身一跃追赶在后。
不是追着阿形,而是追着提尔锋。
不过还是来不及。
练司在空中挥下的剑远远落在提尔锋的后方。那已经不是追得上的速度了。
旋转的剑斩断了企图狙击的直升机。断成两截的机体并没有爆炸,只是化为七零八落的金属片。
原本这样应该就结束了才对。
「什么——!」
「啊啊!?」
不光是练司,连阿形也扭曲了表情。
被破坏的直升机中喷出了好几块金属片。
其中旋翼大大地旋转着划出弧线飞去。
然后仿佛早已瞄准好般。
又宛如要拉人一同陪葬般。
旋翼劈断了美绪与香苗乘坐的缆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支撑缆车的车轴断开,车身剧烈摇晃着朝黑夜中坠落。旋翼爆炸似地化为粉碎,同样纷纷落下。
练司只能远远看着这一幕。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然着陆后,练司先是望向阿形。
——那个混蛋!那个混蛋!那个混蛋!
这就是洛基的做法吗?
这就是所谓持有D武器的传承者的本能吗?
这就是——
「阿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练司举起了膝丸。
他以毅力压抑着想要顺从怒火杀人的冲动。就算杀了这个男人也不够。要把他打得体无完肤,让他在弁庆机关赎罪。
不过阿形并不知道练司心中的怒气,只是看着缆车坠落的方向。
「……阿形?」
他的样子不对劲。
亢奋的情绪宛如泄了气的气球般冷却下来。
然后阿形呢喃着说了一句话:
「——美绪?」
那是坐在缆车上的少女的名字。
「阿形,你怎么知道那孩子的名字……?」
练司这么问完,提尔锋便回到了阿形的脚边。可是阿形却无意拔出刺进屋顶的剑。
「你才是,为什么会知道我妹的名字……?」
「你妹妹?」
「我说,为什么美绪会坐在上面……那真的是美绪吗……?」
莫非他是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杀了人吗?
不,若是他知道的话,就不会出手了吧。
练司心中有了个底。
「美绪……为什么?」
阿形跪了下来。
「为什么住在神奈川的美绪会在这里……?」
「那是因为……她跟香苗,还有她朋友的父母亲一起来玩——所以是纯属偶然。」
「你说偶然?别说傻话了……偶然来到台场,偶然坐上摩天轮,偶然被直升机的旋翼打下来吗……!?天底下哪有这种偶然啊!」
阿形用拳头打着地板。
「该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形如野兽般咆哮起来。
吼叫声徒然地消散在台场的空中。
他的心情不难想象。
不过这是——
「你不是不知道吧?」
「开什么玩笑!我不承认!」
「你只能承认吧。这是——」
D武器的诅咒。
在古埃达神话中,被迫打造提尔锋的侏儒对剑施加了诅咒,藉此出一口气。那是使用者许愿后会带来不幸的诅咒。
因为这个诅咒,剑拥有能够承袭到后世的强大力量,不过使用者及其近亲最后必定会不幸身亡。
这点即使成为D武器之后也一样。
既然能够如神话般引发奇迹,如神话般的诅咒也会随之降临。
「这算什么啊……!」
阿形干笑着说。
「我还以为诅咒会冲着老子来呢……我早就做好去死的心理准备了!为什么是美绪死啊!?他妈的!」
拔出提尔锋后,阿形大声怒吼。
「你这家伙,这是怎么一回事!?跟我妹又没关系!要杀就杀我啊!」
仿佛呼应流着泪吶喊的阿形一般,提尔锋发光了。
『老夫的诅咒一律平等降临……不过啊……』
「啊啊!?」
老人孱弱的声音郑重地说:
『世上不存在做好心理准备的绝望。唯有违背汝的期望才得以成就诅咒。』
「……呜!」
阿形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缆车坠往的那片黑暗。
完全不理会背后举着膝丸的练司。
不过练司也放下了剑。
他已经找不出话能对现在的阿形说。
因为练司也十分明白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
同一时间,几个人造访了位于调色板城地底下的电力控制室。穿着弁庆机关制服的男人共有五名。他们不是传承者,而是负责支持的第二课成员。他们领着糸跟库图内希尔卡来到这里。
庞大的配电设备在外行人眼中看来也知道是一团乱。
倒不如说,地下的控制室现在到处都是激烈翻腾的电流漩涡。火花源源不绝,宛如持续把电流导进水里一般。
紫色的电流漩涡像是蛇似地不住翻腾。
这恐怕是造成停电的妙尔尼尔留下的吧。
「那个,因为电力怎么样都无法恢复,我们便四处寻找故障的地方,结果找到了这里。这么突然真是不好意思。」
「啊啊,好的好的。我了解了。」
第三课的课长一派轻松地回应。
「那么小糸,马上请你开始第一份差事吧。」
「是、是的。」
「别担心,薪水会分毫不差地付给你,员工福利也很齐全。偶尔还有奖金呢。虽然国中生就业是违法的,但这方面就稍微钻一下法律漏洞吧。」
「啊哈哈……」
糸对着为自己舒缓紧张的课长苦笑,同时注视着电流的漩涡。
她的工作是想办法处理掉这个。
老实说,糸很担心自己办不办得到。不过若是不可行,当初课长就不会把她叫来这里了。
「可以吗?库图内希尔卡。」
「嗯。」
库图内希尔卡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
「我虽是狼神的化身,但同时也是雷的化身。这种程度的微弱雷电,看我把它吃得一干二净。」
库图内希尔卡——他是出现在爱奴族长篇叙事诗中的宝剑,别名为虎杖丸。据说他是英雄波雅文佩使用的刀,刀内寄宿着各式各样的神明。另外,相传波雅文佩身陷险境时,刀内的神明将化身降临人世。
「来,糸啊。使用我吧。」
库图内希尔卡从狼的姿态变身成大弯刀的样子。
糸握住了刻有大螺旋形装饰的剑柄。
跟狼的时候一样,手中传来轻柔温暖的触感。
「嗯。」
轻轻地点头后,糸望向雷蛇。
「小糸。」
课长的手搭上了糸僵硬不已的肩膀。
「别逞强。不过惟独这件事情请你不要忘记。」
他以温柔的语气从糸头顶上这么说后,糸肩膀的力气就放松了。
「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将是营救练司与人质的第一步。你的力量能够拯救大家喔。」
「——是!」
在昨天之前,糸都还是只身一人。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身边有相同境遇的伙伴在。
有库图内希尔卡在。
糸大大地吸了口气——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从腹部深处使劲大叫。为了将干劲全数传达给库图内希尔卡,她甩开迷惘与依恋,将所有意念灌注于声音之中。
「我会加油的!」
「……没想到你还挺热血的呢。」
「既然没必要再回首过去,那就只好向前冲了!」
课长苦笑起来。不过听了糸的回答后,他重重点了点头,并握起拳头示意。
「好!」
糸握紧剑柄,睁大眼睛看着前方。
「一起战斗吧,库图内希尔卡!」
「——遵命!」
库图内希尔卡的刀身闪烁白光,释放电击。
电击恣意肆虐,啃咬着支配控制室的雷蛇。
*
视野变亮了。
这是因为调色板城的照明亮起来了。同时摩天轮的灯饰也大放光明,刺眼得让人忍不住别过身子。
『练司,刚才电力恢复了。』
耳挂式麦克风里传来莱拉的声音。
『是糸跟库图内希尔卡做的。』
「……是吗?」
明明认识还不到几个小时,她却比练司更快获得战果。看来回去后得热烈欢迎她才行了。
『特别行动小队正前往坠落的缆车那边。至于剩下的人质就交给我吧。你再稍微拖住传承者一会儿。』
「了解。」
结束通讯后,练司松手放开了膝丸。
刀子在落地前变身成人类的样貌。
「怎么了?练司。不给他致命的一击吗?」
「……不。」
眼前是仍旧跪在地上的阿形。
他缓缓地抽出提尔锋,然后注视着练司。
「……呵呵呵呵…………是吗?这就是所谓的『觉悟』啊。这的确不是半吊子的痛,是足以杀人的痛啊。」
阿形流着泪笑了。
「可是这样我又会变强了……不,是不得不变强。」
他右手拿着提尔锋,同时敞开身体摆出架势。简直跟握网球拍的握法如出一辙。
「你叫练司是吧!我要杀了你!接下来我要用自己的手、用自己的剑直接杀了你!」
「——嗯。」
练司正面接受了他高声做出的宣言。
「我不会再逃了!杀人的罪过我也会概括承受!这就是我的觉悟!」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本人如此深信不疑,斩断迷惘的阿形看起来更强了。跟维纳斯堡的他已然判若两人。
「膝丸。」
「喔,要上了吗!」
「跟薄绿交换吧。」
「咦——」
膝丸露骨地表现出不甘心的样子。
「拜托了。我会请膝丸吃你爱吃的东西。」
「……真拿你没办法。」
平常膝丸变成外显人格后总是迟迟不肯回去,不过这回却乖乖听从了练司的话。虽然嘴巴上说得很不满,但表情显得相当开心。
「这样的话,回去后我想吃咖哩。最近都没煮呢。」
「知道啦。」
「约好了喔!」
这么说完,膝丸的样貌起了变化。发尾乱翘的红发变成黑色的长直发,如猛兽般柔韧的身体也变得像人偶一样苗条。
「薄绿——」
当练司伸出手时。
「要牛肉的。」
「咦?」
「牛肉以外的一律不准。」
「鸡肉不行吗?」
「不行。大家要一起吃牛肉咖哩。姐姐——还有糸也要一起。」
「好。」
练司点了点头,再度伸出了手。
不过思考一会儿后,他将本来要与人交握的手掌心朝上。
「?」
「我有绝对不能退让的信念。我绝不轻饶利用D武器让人遭遇不幸的家伙。」
「这个妾身知道。」
「可是我还不够成熟。我只是个门外汉,连要跟随着你都很吃力。」
薄绿仿佛在说着「这个妾身也知道」似地露出微笑。
尽管知道,她还是愿意委身于练司。
所以练司要向薄绿表明他的觉悟。
「虽然技艺不精,可能还会踩到好几次脚——不过……」
没能把人保护好的自己也要背负阿形的罪过。
看着薄绿那宛如宝石般的眼眸,练司伸出了手。
「你愿意跟我跳一支舞吗?薄绿。」
「——妾身很乐意。」
薄绿微笑着把手叠上了练司的手。
剎那间,练司的手里只剩下一把刀。
不过练司觉得好像还一直跟她牵着手。
「要上啰,提尔锋。」
练司把刀尖对准阿形的眼睛,并做了个深呼吸。
「由源九郎义经的佩刀——」
『薄绿来做汝的对手!』
两人的声音响彻了被彩灯妆点过的深夜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