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抚这样开敔了话题。
「比如说,如果A-1的未恋实现了愿望,就会多出一个空位。那样一来,A-2第一位的学长不就可以递补上A-1了吗?」
「……可以吗?」
如果可以的话,那这个游戏其实就不需要战斗了。
只要A-1持续实现愿望离开游戏,那么实质上全部的参加者,他们的愿望都可以持续实现。
「这个嘛,那是不可以的啦。」
「我想也是。」
神——或者该说是游戏制作者,不可能为他们准备那么好用的捷径。
「可是重要的是出现空位时A-1的补充方法。如果不是下一个替补上去,又是什么呢?【意能者】的数量总是固定的,所以一定会有人接下空位,但是却又不是用替补的方式,既然如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听她说到这里,彩终于也产生了疑问。
【意能者】的顺位难道不是强度的序列吗?
目前彩是A—2的第一位,也就是说如果出现空位,彩就能进入实质最强的七人之中。但是灰抚说并不会那样,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然后关于那个答案,其实是由现在A-1第一位全权决定。」
「——什么!?」
冲击性的事实,令彩难掩惊讶之色。照坐在旁边玉求的反应看来,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然而对初次耳闻的彩来说,这是足以惊愕的情报。
最强的七人,同时也是能够脱离游戏、实现愿望的七人——决定那七人的不是制作者,而是同样身为参加者的A-1第一位,听到这样的消息,彩怎么可能不大吃一惊呢。
「『Over Image』的顺位是强度的序列,基本上是那样没错,可是事关A-1却不是那样。第一位的《终结消失》同时也是【调整者】,他利用藉此得到的『实现愿望的权利』,修改了数条游戏的规则。」
「……修改规则?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支配这个游戏。」
「支配?」
彩只能像是鹦鹉学话一般,然而那也是因为从刚才就是一连串的事实与疑问接连而来所导致。
「……实际上他就是变得跟国王一样。」
未恋心有不甘地静静说道,灰抚则同意她的话,继续接下去说道:
「学长不懂吗?灰抚有点能够体会。灰抚想想看喔,打个比方,假如学长知道能够轻松毁灭世界的方法,那么您会轻易告诉别人吗?」
「当然不可能告诉别人吧。」
「为什么?」
「个人掌握世界的命运并非好事,更别说是散布那样的手段,那是笨蛋才会做的事。如果自己是无意间得知,那也没有办法,我会保密不让人知道。」
「《终结消失》就是用那种理由支配了游戏。这可是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游戏喔?就算要征服世界也并非不可能,那样危险的权利,有谁会任意散播呢?」
「他是为了阻止『实现愿望的权利』交到许多人手上,所以才占住A-1的地位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他就和学长一样是正义的一方了吧。正确来说不只是那样,他既是【调整者】,也是最强的【意能者】。他掌握所有参加者的情报,排除怀有对自己不利愿望的人,并且在A-1安插对自己有益的人,巩固自己的势力。」
「慢着,那家伙究竟想做什么?他自己的愿望又是什么?」
『实现愿望的能力』无条件散播到多数人手中,或许确实是很危险的事,如果他是为此而判断哪个愿望可以实现,那么彩也会支持《终结消失》吧。希望某人不幸或是撤销死亡,那些不是应该实现的愿望。
然而,事情似乎并非如此。他支配这个游戏,管理【意能者】,到底有何目的呢?
「他自己有什么愿望,听说连【调整者】也不知道,而且也有可能已经实现了。毕竟他目前拥有十三个『实现愿望的权利』。」
「——什么!?十三……那是怎么回事啊……」
那单纯代表能够实现任何十三个自己的愿望。这肯定是以【调整者】的身份,靠着不断杀人而得到的权利吧,为了到达那种地步,他至今到底使多少人不幸了呢?
对于一个尚未谋面的对手,彩感到明确的愤怒。
「大概是根本的思考方式就不同吧,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
「……为什么大家都服从那家伙?」
「理由很简单,对吧?玉求学姊。」
突然被叫到名字,玉求身子一震,抬起头来,看来玉求全部都知情。
「看学姊的反应,您并没有告诉学长吧?」
玉求短暂沉默后,点了点头。
「只要阿彩的愿望实现,阿彩就会变成没参加过『Over Image』,所以没有必要特别说明呀。」
「原来如此,确实是那样没错。如果你像这样告诉学长,那么像真白学长这样的人,比起实现自己的愿望,他一定会以打败《终结消失》为优先吧。倘若学长为了那种事情而死,那就没有意义了嘛。」
玉求的表情就像是心事被一一说中,她的眼神一敛。
「不行吗?比起其他参加者,玉求担心自己的青梅竹马,这样有错吗?」
玉求明显地心情不悦。
原来如此,她似乎是顾虑到彩才没有对彩说。彩心想那的确是温柔的青梅竹马会做的选择,她一直没有改变。就像初次敌对时一般,她始终是站在彩这一边。就算那样会阻碍彩的理想,只要想到那样做总比彩死亡要来得好,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实行。
纪无玉求就是这样的少女,足以托付全部信赖的人物。
所以对于她的顾虑,彩并不责备。
「不,你没有错。玉求,谢谢你,谢谢你对我隐瞒。」
听到彩说的话,玉求惊讶地睁大双眼,然后过意不去地移开视线。
「不过灰抚告诉学长了。灰抚知道这样不好,可是不这样做,我们的愿望就不会达成,我们绝对不想那样。所以就算你认为我们自私,我们也要请你协助。」
对她们而言,对【意能者】而言,愿望是绝对的,就算会使他人不幸,他们也想要实现愿望。为了某人而牺牲某人,为了重要的人而牺牲不重要的人,那是人类平常无意识中就在做的事。彩不会说那些全都是罪恶,不过彩认为大部分都是错事。
当然,为了他人而不顾自己的彩也包含在内。
「那结果为什么会没有人反抗那个人?」
「……因为谁也不想死呀。」
未恋回答道。
「因为不想死?」
「关于愿望的规则里,不是有写着『不老』、『不死』的愿望不会实现吗?另外也写着无法杀死【意能者】,可是上面并没有写,不可以杀死破了游戏、恢复成一般人身份的前参加者喔。」
「……!?」
「这是规则的漏洞。然后他对包含未恋在内的所有A-1与【调整者】这么说:『没有得到我的许可,擅自从游戏中过关者杀无赦。』所以当然没有人能反抗他。」
「……那样不就无法可施了吗?」
即使成为A-1也无法实现愿望,不能离开游戏。
一个月前,游回曾经说过,其他A-1级的参加者之所以不停止游戏,是因为想实现的愿望有复数个,不然就是愿望本身即为继续参加游戏,或者是想实现的愿望需要配合时机。
那并不是谎言,只不过在那些理由之前,更有这个想停止游戏却无法停止的理由在。
「没错,就是无法可施呀。将游戏规则做最大限度的利用,并且实行完全不会损及自己的最高恐怖政治,他真是很适合当国王的人呢。」
彩这时提出一个忽然想到的念头。
「但如果是以【调整者】身份得到的权利,那就可以行使了吧?」
虽然不是值得推荐的事,不过【调整者】可以遵从制作者的意志,藉由杀人取得『实现愿望的权利』。只要利用这个方法,就算不退出【意能者】,也能够实现愿望吧。那样一来至少就不会被敌人的愿望所杀。
「可是又有一个规则的漏洞,那就是虽然无法复制『实现愿望的权利』,不过反过来却办得到,那也就是使用『实现愿望的权利』来剥夺他人的权利。因此就算能够得到新的权利,那个权利也会被拥有较多权利的《终结消失》所删除,所以A-1的【意能者】所拥有的,只有一使用就会脱离游戏的过关权利。」
「可是使用那个权利就会被杀吧。」
「没错,所以A-1的人无法反抗他。而且最坏的情况,若是连那个权利都遭到剥夺,那就连参加游戏的意义都没有了。」
「……但是比如说A—1全员联手对付他,那样就可以打倒他了吧?」
「……学长,你是明知故问吗?」
未恋冷眼看着彩,她的表情就像在说:为什么问这种不用问也知道的事?
「很遗憾,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他是最强的【意能者】,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没有办不到的事?」
「他的想像核心是《空白》,说明白一点就是『我方的攻击完全无效』或『无法防御对方一切攻击』这种能力。」
「那不就是无敌了吗……」
看到彩这么说,一副哑口无言的样子,三人的表情似乎显得很不可思议。
「阿彩,你该不会没发现吧?」
「没发现?」
彩不懂玉求的话中之意,于是灰抚像是说明一般开始解释:
「……呃、学长似乎没发觉,所以灰抚就直说了吧,那点学长也相同哦?所谓的《侵蚀》就是『将对方的攻击全部消除』、『让自己的攻击对对方发挥效果』吧?学长在基本性能部分和《终结消失》是对等的。」
「我……拥有和A-1第一位相同的能力?」
怎么可能,彩最初是这么想,不过很快就理解到并非是那样。
只有【无理想像】的想像,能够无条件干涉他人的想像,改变其原貌。
那是以前魅黑曾经说过的话。
游回的《歪曲》……恐怕连未恋的《拒绝》也不例外。
但是听她们所说,即便是在那之中,自己与《终结消失》似乎也异于旁人。
仔细一想,创造出《某物》做为攻击手段,这在其他【意能者】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但彩却不是那样。
他在对应他人的攻击时,一直都是做出使其无效化的创造。
只要彩不进行名为【幻现境界】的工程,创造出武器,他就无法伤害任何人。而当对方对彩发动攻击时,他则会将对方的想像变成自己的东西。
如果是那样的话,彩的想像或许就是源自于终极的防卫本能。他无法主动伤害人,这或许就是他尽可能避免战斗的意志体现。
那么拥有同种能力的《终结消失》也是那样吗?
确实,只要支配他人就不会受到伤害;只要使对方屈服,就没有人能威胁到自己——那或许是种过剩的防卫本能。
总之,彩必须承认自己与最强的【意能者】相似。
思考到这里,彩想到的是「这会是偶然吗?」
比如说,如果提到做出《炎》或《风》的想像的【意能者】,那大概为数众多吧;但说到使用《侵蚀》或《空白》的参加者时,就没有那么多了。不,实际上目前在游戏里,他们彼此都是独一无二,这两种能力在根本上有相似之处会是单纯的偶然吗?
彩觉得这像是人为的安排。
感觉自己宛如是为了与他敌对所安排的角色。
「他是个常胜不败,兼之没有弱点的完美对手。不过如果是学长的话,或许能够赢过他。」
听到灰抚这么说,彩的那个疑念仿佛更接近确信一步。
「如果要比喻的话……呃、学长会玩将棋吗?西洋棋也可以啦。」
「虽然不常玩,不过至少知道规则。」
「那就用将棋来说吧。用将棋比喻的话,《终结消失》就是拥有全部棋子,而与之对战的《意能者》则是只有一枚王将,一般就是这样的感觉。」
「那样根本没得比吧?」
「对,没得比。在谈论战略或战术之前,战力就有压倒性的差异了。不过若是学长你做为他的对手,那就可以在相同的棋盘上使用差不多同样的棋子,这样对战就能成立了。」
灰抚如此极力主张,语气既像是夸奖,又像是称赞。
「因为我拥有和那家伙相同的能力吗?」
「是的,不只是那样,在『棋子』的意义上,学长也能与他抗衡。」
「……棋子?」
「我忘了说,要攻略他之所以困难,并不只是因为他的能力高强,就像学长正在做的事一样,他也拥有同伴。」
「该不会是A-1全员吧?」
「……你差不多答对了。」
未恋点头说道,就算被说答案正确,彩也高兴不起来。
「除了灰抚和《人间失核》之外,《终结消失》、《无神论者》、《友军全灭》、《鲜血红穿》、《透视图缝》是一个团体,不是最大却是最强的势力。简单说其他A-1之人非但不反抗,甚至是处于服从他的状态。」
「他的战力……还真是相当坚强啊。」
顶点的七人之中,有五人是在同一个团体的话,其他参加者要到达A-1,可以说是相当绝望的事,这对彩而言也是相同。不杀任何人的彩,不会想夺取游回或未恋的位阶,这么一来他必然将会对上那个团体。
「相对地,学长这边则是有A—2前三位的《征白侵色》、《诚孤焰舞》、《漆黑锐剑》,再加上同样是A—2第六位的《金色反镜》。说老实的,我觉得学长有点可怕,因为你的做法虽然不同,但是结果却和《终结消失》一样呢。」
「一样?哪里一样了?」
「他靠着支配筑起势力,学长则是藉由人望筑起势力。虽然现状相对于对方A-1五人,学长这边则是A-2四人,不过就算那样也很了不起了。」
「抱歉在你夸奖我的时候打断你,我可没有把同伴当成『棋子』。」
「我明白的啦。不过这也就是说,学长是唯一能与《终结消失》战斗的参加者,但是若是这时再加上两人呢?」
「加入A-1的未恋,再加上藉由杀死《人间失核》,我自己也会成为A-1;这样一来就是A-1两人、A—2三人和B—2一人,的确或许能够获胜吧。」
「没错吧?另外灰抚的等级虽是B—2,不过因为灰抚是【二重想像】,所以一定足以派上用场的。」
【二重想像】,记得那个词是指能对一种颜色附加两种意义之人。
「你们无法信任魅黑和匹莉卡吧?然而却擅自将她们纳入战力啊。」
「那只是灰抚无法喜欢她们,学长是信任她们的吧?」
「是啊。」
「那么灰抚就相信那样的学长。」
她轻松地说出那种话,彩虽然觉得心境颇微妙,仍继续说了下去:
「然后呢?你们难道打算聚集同伴与对方全力一战吗?」
「对,正如字面意思,对他发动最终决战。全员一同挑战,全员一同打倒对方,全员一同实现愿望,迎接快乐结局。」
快乐结局,真是好听的词语,但却与这个游戏毫不相衬。
或许是把彩的沉默看成善意的解释了吧,灰抚更加饶舌了起来。
「学长果然很了不起,该说你在这样的游戏也能建立人脉吗?不管是令人臣服还是受人仰慕,在现实都是了不起的才能;不过在这个游戏里,学长你才是异常的那方。身处全员都是敌人的环境中,要怎样才能和别人缔结羁绊呢?」
她的表情就像是打从心底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哪有怎样,我只是无法把这种事当成游戏而已。」
「不,你说无法当成游戏……但如果是那样的话,游戏又该如何过关呢?学长也会让敌人【退场】吧?」
灰抚理所当然般地说道,彩却以摇头做为回答。
「欸……?」
仿佛是听见预料之外的答案,灰抚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
那也是当然的吧。因为她至今的谈话,都是以彩是普通的【意能者】为前提而进行,如果那个前提受到否定,她会困惑也是很正常的事。
「那不是很奇怪吗……不杀任何人,学长是如何成为A—2的呢?」
看来灰抚既不知道不杀人也能升级,也不知道彩这次是第二次参加;看来这两个人是从彩脱离游戏,直到第二次参加游戏为止的那段期间成为【意能者】的吧。
「……灰抚,学长真的一个人也没杀。」
两人中只有未恋是【调整者】,她的情报量不同一般,所以即使是灰抚不知道的事,未恋也知情。而听到未恋证明那是事实,灰抚更加困惑了。
「咦?呃、你该不会主张即使在『Over Image』也不能杀人这种论调吧……?」
这是考虑彩的性格,以及未恋所传达的事实,灰抚所说出的一句话。这有如推理的一句话,隐约透露出她不相信有这种事情,于是彩再度摇头回答:
「不,我就是这么主张。」
听到这个回答,灰抚一时茫然,慢慢地她理解了那句话的意思,然后失望地垂下肩膀。或许是领悟到无法得到彩的协助了吧,灰抚露出有点像要哭出来的表情,朝未恋看了过去。
「怎么办?未恋……」
然而未恋的反应与灰抚不同,她丝毫没有焦虑之色。非但如此,她的眼神直直注视着彩,仿佛接过接力棒般地开口说道:
「……学长不杀任何人?」
面对她试探般的眼神,彩点头肯定。
「对。」
「……绝对?」
「没错。」
「……面对《人间失核》和《终结消失》也是?」
「当然。」
「……那面对灰抚和我也是吗?」
「那是当然的啊。」
问到这里,未恋不满地注视着彩,她的不满之情并不是表现在表情,而是灌注在眼神中,窥视着彩的双眼。
「……你没有杀人的觉悟吧?」
她的声音中似乎带着失望的语气。而彩则像是抗辩一般,语气激动地回应道:
「杀人的觉悟?不对吧?觉悟并不是用在舍弃什么的时候,而是用在贯彻某件事的时候。别用觉悟这种冠冕堂皇的字眼,当作抛弃常识与良心的藉口。」
「……学长你也一样,明明只是胆小害怕,什么也不想失去而已,却矫饰成自己好像是在贯彻理想。」
「让别人不幸是正确的做法吗?」
「……只靠正确是无法幸福的。」
两人视线交会,这是因为两人都不觉得自己的意见有错而引起的冲突。
「用错误的方法得到的幸福有意义吗?」
「正确地活着,但到现在仍无法拯救妹妹的学长,没有资格说什么幸福的意义。」
「——!我会救她,我就是为此而参加这个游戏的。」
「……那么就只能杀人了吧。」
「不对吧,那样只是放弃而已,只是往轻松的一方靠拢而已。用错误的方法得到的结果没有意义,就算做出那样的事能消除自己的不幸,我既不会高兴,也不觉得光荣。」
「……但学长你就是像这样什么也无法舍弃,才会明明有力量,却还没实现愿望。现在的学长是个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的人。」
「我想要不杀任何人,不舍弃任何人,实现我的愿望。」
彩有如做出宣言般明确地说道。
但是未恋的表情仍一变也没变。
「……我认为那太困难了。」
「但是并非不可能,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放弃吧。」
未恋不肯退让。
「……那是不可能的。」
「没有那种事。」
看到彩同样不退让的模样,未恋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她的视线一敛。
「……那么我会让学长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
未恋说到这里,视线从彩身上移开,转而面向灰抚,触碰她的肩膀,轻声说了一句:「……换人。」
对此灰抚则是有些焦急地对未恋说道:
「未恋,你说要让学长明白,那个、意思是不和学长合作了吗?」
未恋无言地点头肯定。
「可、可是那样做,学长的愿望就……」
感觉空气中似乎开始飘散着不安的气氛,两人的意见好像出了些微的分歧,但是听到未恋接下来的一句话,灰抚的反应就改变了。
「……灰抚觉得璃璃不复活也没关系了吗?」
那对两人而言是魔法的咒语。
——为了某个人。
只要用那样的理由,人既可以改变自己的意见,也可以做出不想做的事,那是很多人要说服自己时所使用的藉口。
「呜……你说的对。」
原本打算说服未恋的态度突然一变,反而像是被说服了一般,灰抚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她转而面向彩,以一副过意不去,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开口说道:
「我们喜欢学长……呃,以一个人的身份喜欢着。」
「……喔。」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发言,彩只能做出有气无力的回应。
灰抚则是继续说道:
「灰抚是真心希望学长的愿望能够实现,我们之所以会提议合作,也是因为心想或许可以报答学长帮助过我们的恩情。」
她简直就像是在找藉口一般,彩对于她那样的说话方式感到疑问。
「……等一下,你想说什么啊?」
灰抚没有回答。
「不过既然学长拒绝合作,既然学长说不杀任何人,那我们只能选择为了实现我们的愿望而行动了。」
灰抚仿佛费尽方气挤出的话语中,听起来除了下定决心之外,也夹杂着罪恶感。
「主张违抗《终结消失》的愿望就会被杀。不过只有一个方法,可以避免被杀,实现愿望,并且脱离游戏;但是那样一来,学长的愿望就无法达成。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我们和学长不同,我们不是正义的一方,而是以重视之人为优先的一般人。」
「……你们打算做什么?」
听到彩的问话,灰抚轻轻吐气,然后回答:
「很简单,灰抚要成为A—1,然后由未恋实现愿望。」
「那样的话未恋会被杀呀。」
「不会被杀。因为在实现愿望后,灰抚会立刻让『Over Image』结束。」
「「!?」」
彩和玉求惊愕的声音重叠。
彩忍不住站了起来,有如瞪视般地看着灰抚。
「如果你们做出那种事,那别说是我的愿望不能实现,连至今遭受不幸的人们,都要继续带着不幸活下去喔。」
对于彩激烈的质问,灰抚吓得身子一震,即使如此,她仍然不肯退让。
「呜、可、可是!那样一来,我们的愿望就会实现!又能够和璃璃一同欢笑,相反地如果不这么做,愿望就永远无法实现呀……!」
「就算是那样——」
彩忍不住就要大吼,玉求却握住他的手。
「阿彩,冷静一点,好吗?」
回过神来发现,周围游客的视线都集中在这里,路人们的目光直射过来。
玉求并不是在意周围的目光吧,因为在玉求看来,彩就像是失去了冷静,这个青梅竹马是想要让彩冷静下来。
「……」
于是彩坐回椅子上,设法调整呼吸。
灰抚她们的理由并没有错,因为无论如何都想实现愿望,为了那个目的而犯下不喜欢的杀人行为。明明不愿意却得使人不幸,不惜采用那样的方式后终于得到『实现愿望的权利』,然而那个权利却不可以随意使用。
现状是因为一个独裁者的关系,使得应该可以脱离的游戏,变成不可能过关的游戏。能够实现愿望又可以不死的方法,确实或许只有灰抚她们提出的方法。即便是最强的【意能者】,一旦失去了君临的舞台,他的支配力也就不具意义。因此这个方法就某种意义而言,应该可以说是有效的方法。
或者是最初她们所提案,靠着和彩合作,杀死《终结消失》的这个方法。
到了现在彩才发觉,她们两人先前是顾虑到彩。
前者的方法是压倒性的安全,只要得到已经是A-1的未恋协助,灰抚要提升等级也很容易吧。
所以先前的提案千真万确是出于她们的善意,那是温柔学妹的心意。
然而那个方法彩却无法苟同,因为那个方法太过背离自己的理想。
这样一来,她们的眼前就只剩下一个选择。她们不再有顾虑他人的余裕,只能以愿望为最优先的行动准则。
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但是彩却无法容许她们那样做。
即使能够理解她们的心情,彩也无法认同她们的行动。
因为若是她们那样做,彩的愿望就无法实现。非但如此,要是让这个游戏结束,那样什么也没有解决。
这个游戏是个错误,不存在会比较好,这一点彩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不可以让它结束,如果只是这样结束,那么就有太多无法得救的人了。
所以彩无法认同灰抚的方法,并且否定她们。
「……我喜欢你们,当然这是以一个人的身份喜欢。」
自己方才的话遭到引用,灰抚露出微妙的神情,不过彩仍继续说下去:
「可是我不能让你们的愿望实现。」
「那么可以请你别说不杀任何人,协助我们好吗?」
「不行,对于你们想做的事情,以及你们的愿望,我都不认同。」
听到彩说的话,灰抚和未恋脸上表情都为之一皱。
「那是什么意思?」
灰抚勉强说出这句话,仿佛是痛苦地将话挤出来一般。
「关于你们的做法,就如同我刚才所说,那种除了你们之外,谁也无法得救的结局,很遗憾,我不能认同。再来关于你们的愿望,我只能说出理所当然的话——」
彩这时停顿一下。
尽管知道说出来大概也是白费,彩仍说了出口。
「让死人复活是不该做的事。」
那实在是太过天经地义的事,不用想也知道是理所当然。
结束的生命无法再使其动作,因为生命不是机械,无法修复。
但是这个游戏却让那种事变为可能,并不是死而复活,而是将那样的现实撤销,总之能够让人类的『死』,变成不曾发生过。
对尝到丧失滋味的人来说,那是非常充满魅力,令人想要攀附的奇迹,也是会让人想要感谢神的现实吧。
然而那个愿望不可以实现,那不是可以利用参加这个游戏实现的愿望。
不过就算对她们这么说,她们两人也不可能接受。
「为什么呢?学长不是也想要让重视之人的不幸变成没发生过吗?死也只是一种不幸吧?」
「她们还活着。虽然一定很痛苦,但是仍然活着。我想驱除她们的痛苦,取回本来该有的未来。但是你们想做的事却不同,即使让某人的死变成没发生过,用那种方式活过来的人,他们所过的人生本来是不该有的。」
「……你在说什么呀,学长。灰抚听不懂你的意思,无法理解,为什么你要那样说呢?学长不是说,无法对遭遇困难的人置之不理,无法对能救的人见死不救,难道死去的璃璃,在学长看来就不是人了吗?」
「是人啊。即使过世,人还是人。」
「既然如此!」
「但是死去的人不会求救。」
「——……!!」
灰抚的表情扭曲。
那就好像是不肯承认的现实、不想听见的事实、不愿正视的真实被强迫摊在眼前,为此而痛苦一般。
「你们打算做的事不是救助,而是自我满足。」
「不是……」
「因为悲伤,因为讨厌那样,你们就为了安慰那样的自己而使他人不幸。」
「学长,请你住口……」
「其实你们也明白,只是装作没发觉而已。」
「灰抚会讨厌你喔,学长……」
「倚赖这种游戏,使他人不幸,藉此撤销她的死,但是那样究竟有谁会幸福呢?」
或许是终于忍受不住了吧,灰抚猛然起身大叫。
「为什么你要说那种话!」
不管是怒吼的灰抚,还是坐在椅子上的未恋,她们看着彩的视线中都含有明确的敌意。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请不要说得好像很清楚似地……」
灰抚痛苦地吐露这些话,彩则是冷淡地对她说:
「是啊,你们应该很清楚才对,和她感情要好的你们应该理解才是,那么为什么要否定她的死呢?」
「——!唔、啊…………!」
灰抚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她咬紧牙根,瞪着彩。
其实她们两人也明白,但是无法承认,所以才会否定。
可是那样是逃避现实。
灰抚软弱无力地往椅子上坐下,低下了头。
「——学长是正确的。」
未恋忽然这么说道。
对于她突然的一句话,彩感到困惑,但是未恋又继续说道:
「……不过也只是那样而已。」
「……什么?」
未恋缓缓地吐了一口气,看着彩的双眼说道:
「……人类是不能太过正确的喔。」
「那不是可以做错事的理由。」
彩一口否定,未恋则是以感觉不到感情的平坦语气,滔滔不绝地说道:
「……比如说,玉求学姊什么也没做,却被别人伤害,那样一来学长会生气吧。」
「当然啊。」
「……那样就没了吗?只有生气?剩下就交给警察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难道不会想打伤害玉求学姊的人吗?」
彩试着想看看。不,不用想也知道,假如有人伤害玉求,彩不会只交给法律制裁,也会用自己的拳头殴打犯人吧。
看到彩不吭声,未恋短短一瞬间,露出仿佛驳倒了对方的表情,然后又马上恢复面无表情。
「……打人是不对的事吧?所以对方做的是错事。但是,打了对方的学长就没错了吗?」
「有错,结果那样等于承认,自己和对方是同一种人。」
「……不过以感情来说并没有错吧?因为重视重要的人,所以无法原谅有人威胁到他。」
「你想说你们无法原谅夺走友人性命的『死亡』,所以要把死亡赶走吗?」
未恋毫不迷惘地点头承认。
「……人因为会犯错所以才是人,什么道德、伦理、正义,入不是只为了那些规范而活的吧?」
「可是,正是因为有那些规范,人才能是人。虽然有时会违反那些规范,却不可以轻视那些规范。」
「……对,不过,虽然是错误的行为,但是我们想那样做。什么不正确呀,不是璃璃所希望的呀,那种正义使者的言论是无法说服我们的。」
听到未恋这么说,彩明白了。
不管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至少现在是这样。
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希望实在太过巨大,因此对于想要拉回她们的一切,她们都觉得无所谓。
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所以彩决定了。
「那么我要阻止你们,既然无法说服,我就用力量阻止你们。」
既然无法将她们拉回来,那只有阻挡在她们的面前。
说服不了的话,那就不要放弃,直到说服为止。
「……说的也是,因为如果阻止不了我们,学长的愿望也不会实现。」
就是那样。
当灰抚成为A—1的瞬间,彩的愿望就无法实现。因为她们两人实现自己的愿望后,就打算让游戏结束。
但是彩并不是只为了那样的理由而战。
他是因为不能坐视两名学妹犯错而战。
不知是不是知道彩这样的心情,末恋说道:
「……我们明天要袭击《人间失核》。」
「——!?」
她突然的宣言,令彩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所以学长,如果你想阻止我们,那就加油吧。」
如此说完后,未恋站了起来。
「……如果学长是正确的,那就阻止我们看看吧。」
那既像是挑衅,也像是请求。
未恋扶着低着头的灰抚站起来,轻轻地挥手道别,然后就这样离去了。
紧接着,沉默降临。
当两人的身影消失后,彩向玉求询问。
「我和她们,哪边正确呢?」
对于彩的疑问,玉求平静地回答。
「玉求认为两边都正确,两边也都不对。」
「那是什么意思啊?」
彩无力地笑了。
「阿彩说的是道理,灰抚她们说的是感情论,不管哪一边都有正确的部分,也有无法否定的部分。不过不管是哪一边,太过彻底都是不对的。人不能太过正确,也不能只有错误。」
「……原来如此。」
这似乎就是听过全部谈话后,彩的青梅竹马做出的结论。
正确过头也不对,错误过头也不好。
自己是前者,她们是后者。
那么结果是那一方正确呢?
哪一方的主张应该通过呢?
未恋一定也不知道吧。
所以她才会对彩宣言要让游回【退场】。
赢了就是正确,输了就是错误。
非常简单,正因如此也是个明显易懂的方法,她就是要用这个方法做一个了断。
彩静静地站起。
「走吧,玉求,魅黑和匹莉卡一定在等我们。」
那么自己就只有获胜一途。
为了贯彻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也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
彩想着那样的事,然后为了该怎么向让她们等很久的两人道歉,他的思绪转移到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