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天后会死的满等的我被骑士团赶走一边过着慢活生活一边在迷宫里开无双击退反派圣女跟魔王》
「够了!你给我滚出这个国家!」
杀掉一只非常强的巨龙时,忽然有人对我口吐暴言——
「你的所经之处必定会有棘手的灾厄来袭!该死的死神,别再把更难缠的怪物引来我的国家!」
「呵,是吗……」
我惊讶得不禁失笑——听说人类直接面对令人惊讶的悲伤时,反而会惊讶得笑出来。看来百战百胜的我也不例外。
这个能够预测灾厄的破格罪孽<技能>,以及只是想救人的纯粹的正义感,竟然会害人产生这样的误会,我非常悲伤,忍不住笑出来——
「呵,明白。再会了,愿汝等幸福——」
就这样,我离开养育我长大的心爱的国家——
——离命运之夜,剩下九十九天。
「这什么东西。」
看完那篇文章,我诚实的感想就这五个字。还不小心连敬语都忘了用。这什么东西。盘踞在脑中的无数疑惑,反而统整成简单的结论。或者说这不是感想,而是化为言语的叹息。
「老师?那个,请问这是什么?」
过了一拍她还是没回答,因此我从印着粪作的那叠A4纸上抬起头。隔着桌子坐在我对面的,是神情自若的国文老师——平冢静。
「什么叫『这是什么』。比企谷,问问题的时候要讲清楚。」
「请问您给我看的是什么东西?」
我回应她的要求,正式提出明确的疑惑。
「小说。」
她正式回以明确的答案。
「小说……嗯,是没错,姑且算是。」
我将视线移回纸上。啪啦啪啦地从上面翻过几张。超常对别人嗤之以鼻的主角正经又奇妙的旅程,以摘要的形式呈现于纸上。「呵」这句台词出现的频率好高。这个主角的笑声种类好贫乏。而且敌人和伙伴的语气超做作。我都用舞台剧的语气在脑内播放。还有文言文跟白话文夹杂,看得我头都痛了。然后不要把破折号当成句点逗点用。罪<技能>孽<rt/>又是什么鬼。总之吐槽点多到不行。整体上来说——
「这什么东西。」
就是这五个字。
「要刊在文艺社社刊上的稿子。」
平冢老师终于给了一个有建设性的答案。
「尽管是篇拙文,用你宽大的心胸包容它吧。这是创作资历不到一年的一年级社员们的作品。」
「作品。」
日文真是心胸宽广的语言。
「为什么要给我看?」
「你跟同年代的人比起来,读书量算多的吧。你觉得如何?针对目前看到的内容发表感想就好。」
「喔。」
我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对方认真征求我的感想,多少会有点难以启齿。俗话说「别骂小孩,每个人都走过这条路」。既然我已经得知对方是新手这个基本资料,认真批评可能会被人觉得太幼稚。
「能看啦。」
我把开头的「根本不」省略掉。
「总之,我感觉得到他们想写出好作品的意志。」
不如说只感觉得到这个意志。总之想让书大卖的意志。为了冲销量将想得到的人气要素通通塞进去的意志。从那加了各种要素的无节操书名来看,这部作品充满作者迫切的愿望。大概是想反过来让人觉得「这个书名wwww」戳读者的笑点,但他们的意图表露无遗,反而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就只是个失败作。
「这回答挺模棱两可的。」
「没啊。我觉得能看啦。」
我再度省略「根本不」两个字。
「哦。」
平冢老师简短应了声,这声「哦」不是「这样啊」的意思,而是在问我「然后呢」。她要我给予更详细的评论。真的假的。这人今天好不知足。
「嗯,与其说意志,总之就是气势。作者的热情很惊人。有种『跟技术无关,这就是我的饶舌』的感觉,所以我决定投这位选手一票。」
我已经掰不出感想,便让昨晚碰巧看到的饶舌对决节目的评审附身在我身上,代替我作结。接下来Zeebra先生应该会帮忙把镜头交给怪物房。(注2)
「原来如此。还有呢?」
可是我们的静小姐十分缠人。没有篇幅这个概念。
「还有呢?」
我反射性回问,也是在委婉表示「没了啦」。
「真不像你。你还有其他意见吧?大可适度说明喔。」
「那,很无聊。」
平冢老师下达许可,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她话才刚讲完就立刻回答。
「很无聊,不如说超难看。完全不觉得之后的剧情会变精采,看完开头就能弃了。」
「原来如此。」
听完我诚实的感想,平冢老师反应十分平淡,彷佛早已预料到。
「那我问一下哪里无聊,做为参考。」
国文老师总是会想知道奇怪的事。我将那叠纸放回桌上。
「这个嘛,无聊的点在于太无聊了。」
就是无聊。除了无聊外没有办法形容。
不是让人怀疑自己眼睛有问题的夸张内容,字里行间也没有透露出作者强烈的风格。时间在阅读过程中白白流逝,虚无型的无聊。
我仔细地说明。
「这样啊。了不起,比企谷。」
「咦……?」
比企谷八幡鲜少得到称赞。直觉告诉我这是个陷阱。我被套话了。
「既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你应该能让这部作品变有趣。」
「不,这个理论有问题。」
如果这个理论说得通,网路上全是一流作家跟一流编辑了。我们是因为不用负责才能客观地讲出真理。来吧各位,今天也匿名狂批粪动画和粪轻小,以导正世界吧!
在我于心中玩起正义的网路义勇军游戏(我并没有真的干过这种事)时。
「你看一下。」
平冢老师拿起那叠纸,抽出最底下的那张递给我。
「可恶!这男人太强了!」
「我们几个等级超过二十,竟然连他的一根手指都碰不到!」
山贼们见识到我惊人的剑技,吓得两腿及声音都在颤抖——
「呵,真不好意思。我的等级——是满等。」
我举起连岩石都能劈开的大剑,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挥——
咻——!
——疾风呼啸而过,接着是刹那间的沉默。敌人一个个应声倒地。
不知为何,胜利过后总会有股空虚感——我转过身,准备离开静寂的战场。
「谢、谢谢您,圣骑士大人!」
惹人怜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是在这块无名的边境遭到山贼袭击的村姑。
「呵,圣骑士吗——」
然而,现在的我没资格被人用这个怀念的称号称呼,仅仅是——一介旅人。
「真是有趣的女人——回去时小心点啊。」
——离命运之夜,剩下二十四天。
破折号还是一样烦到不行。
还有那个女人有讲什么有趣的话吗?
还有从开头到这段剧情好像经过七十五天了,还在写这种日常剧情没问题吗?魔王登场了没?
「怎么样?」
「能看啦。」
她再度征求我的感想,我再度随口回答。
「我说的不是那个。」
平冢老师却摇摇头。
「倒数计时不是结束在『剩下二十四天』吗?不过,那是最后一页。」
「嗯,对啊。」
她说得没错,虽然我因为完全不好奇后续的关系,没有注意到。这里不存在故事的结局。有的只有「努力撰写中」,或是写到一半就弃坑。
不重要就是了。
「我想请你帮忙写后面的部分。」
「啥?」
平冢老师开了个荒谬的玩笑。她的表情完全不像在开玩笑,但那句话怎么听都是在开玩笑,所以肯定是开玩笑的。
「啥?啥?」
我问了三次「啥?」,打算问到平冢老师回答「开玩笑的啦」为止。
「比企谷,这里是哪里?」
「哪里……呃,侍奉社社办。」
虽然两位社员有事,今天只有我一个人。
「是啊。对吧。没错。」
听见我的回答,平冢老师满意地点头。
「所以,希望你想办法搞定这份没写完的原稿——这是文艺社的有志之士向侍奉社提出的委托。认真工作啊。完毕。」
「不不不不。」
我摇头摇到脖子都快断了。真希望我的头直接掉下来,击中平冢静的脸。
「您在说什么啊?我完全无法理解。叫我想办法搞定,咦咦,这什么随便的委托……不对,这是文艺社的作品吧?」
「嗯,文艺社成员的接龙小说。」
「接龙小说?」
由好几个人按照顺序接着写的那个接龙小说?
经她这么一说,我重新拿起原稿翻阅,尽管没有注明每位作者,每一段的文风……不如说文笔确实有差。大部分都是不成熟的练习等级,但其中也有几段能看的文章。
「发现了吗?没错,里面分成会写的人跟不会写的人。」
平冢老师抬起下巴,指了下我手中那叠办公室用纸。
「社团也是一个社会的缩影,有等级差距的话,各种摩擦也会随之而生。简单地说,现在社内的气氛似乎很沉重。」
「哦……认真写的人跟写好玩的人有点起冲突的意思。」
不意外,毕竟平均水准太那个……可是太自我感觉良好也很恐怖……对于认真型文艺社的同情,以及对于休闲型文艺社的共鸣同时涌现。双方的心情我都能理解。
不过,该怎么说呢。同好难得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却把气氛搞得这么僵,都不知道那个社群是用来干么的了。人果然不该群聚。边缘人最强论的可信度又提高一级了……
「就是这样,原本打着要让社员团结的名义制定的接龙小说企划,如今似乎只是争执的源头。」
「那乾脆中止企划不就行了?」
反正写出来应该也不会是多好看的作品。
「哪那么容易。中止企划的话,想继续写的人心里会有疙瘩。」
连这个都要再吵一次啊。真麻烦。边缘人果然是最强的。
「打个比方,由你以优秀讲师的身分参加,把这部作品的品质整个拉高,这个选项如何?」
平冢老师露出像在试探我的笑容。
「并不想。」
超级不想的。这人以为我是谁啊,我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神经。
「再说,非社员的外行人插手管这种事,只会害气氛变更差吧。」
说着,我脑中瞬间浮现一个想法。如果有个共通的敌人,能否提高社员的团结力?我吐出一口气,移动视线。茶具摆在原位。现在这间社办里,没有红茶的香气。
「这个选项麻烦作废。」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想也是。」
平冢老师露出温和的笑容。
「用其他手段应该比较好。总之想点办法吧,拜托啰,侍奉社。」
「咦咦——」
讲得好像有很多手段可以选的样子……
「呃,是说,今天另外两个人没来,不能凭我的一己之见接下委托。」
「有什么关系?跟她们说这是平冢案件就好。」
「您一副这不是平冢案件的态度,这可是顾问对社员的职权骚扰喔?咦,在这个时代做这种事没问题吗?」
「那就交给你们了。」
我暗示她这样会违法,平冢嫌疑犯迅速离开社办。
独自留在社办的我,盯着平冢老师放在这边的那叠办公室用纸。
「唉……」
这么顺手就把麻烦事塞给我们处理。然而,既然她说这是社团活动——工作,那我也没办法。平冢老师近似道德绑架的行为把我训练得愈来愈社畜,无法违抗「因为这是工作」理论。工作真的是坏文明。
不过,幸好我和一位立志当小说家的人有着奇妙的缘分。那男人好像随时都在缺读者,而且他应该特别适合写这类型的小说。品质暂且不提。
回家后,我联络了材木座义辉。
《九十九天后会死的满等的我被骑士团赶走一边过着慢活生活一边在迷宫里开无双与反派圣女度过幸福快乐的生活~复活的暗黑四天王篇~》
同一时间,夜幕降临魔<Demonium>界<rt/>神<rt/>殿<rt/>。
异<Judgement>端<One>审<rt/>问<rt/>官<rt/>下到绽放鲜艳光芒的祭坛上。
「时机已然成熟……苏醒吧,同胞。」
回应他的声音,从黑暗中冒出的影子是泡沫。
「嘿嘿嘿,阔别千年的重力真让人受不了。」
燃烧的冷气。冻结的火焰。永恒的二律背反。
「嗯——好棒的黑<天气>暗<rt/>!欸欸!我可以去杀<玩>一下吗?」
满溢而出的魔<Mana>力<rt/>元<rt/>素<rt/>,是不知停止为何物的时间的奔流。
「呵呵呵……久等了,遥远故乡的末裔们啊。」
于街道上行走的不幸旅人,最后看见的景色是——
「呜、呜啊啊啊啊!你、你是什么人——!」
——伟大的英雄,真理的旅人。
「呵哈哈哈!吾乃独眼的魔龙!暗黑四天王之一,『于黑暗中爬行者』,支<Control>配<rt/>黑影及腐败的混迷的材木!」
那一天,永恒的终结降临世界。
——离命运之夜,剩下九天。
「这什么东西。」
看完那篇文章,雪之下雪乃开口就是这五个字。
我无视她像在责问我的视线,跟平冢老师一样假装听不懂。
「什么叫『这什么东西』。问问题的时候要讲清楚。」
「…………」
雪之下轻声叹息。
「那我重问一次。你给我看的是什么东西?」
「小说。」
「小说……嗯,是没错,姑且算是。」
这支支吾吾的说话方式好熟悉。
「这是某位立志当作家的高二男生提供的文章。尽管是篇拙文,依然是当事者倾注灵魂的作品。」
「作品。」
雪之下将视线移回稿纸上,眉间逐渐挤出细纹。
「这叫作品……是吗,日文真是心胸宽广的语言。」
我感到一阵焦躁。这女人不会把我拿来的原稿拿去作废吧……?
但我也很能体会雪之下的心情。昨晚阅读材木座给我的这篇小说时,我被那强烈的自我满足味呛得眉头紧皱。是说中二病都很爱把名词放在句尾耶。
顺带一提,雪之下才看完第一段。要是她知道后面还有九段都是出自材木座老师之手,不晓得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不管怎样,那是昨晚的我。读者・比企谷八幡。
现在的我是编辑・比企谷八幡。而且是相当缺乏专业意识的烂编辑。若我真的是编辑,就是那种会无意间伤到作家,在社群网站上疯狂爆料的类型。
而且,「想要做一本好书」的这种理想,也不存在于我心中。我会分得很清楚,作家是业者,读者是顾客,每天只会想着该如何让工作顺利进行。我想成为这样的编辑。不,也不能这么说,但我会扼杀自己的感情,以便轻轻松松地完成工作。材木座的小说我也会拼命护航。
这可是我难得违背良心向他低头,搬出各种好听话,又哄又骗才好不容易让他写出来的稿子。某种意义上等于是我的孩子。事已至此,作品本身的品质我就不管了。反而可以说孩子傻一点才可爱。我想守护这孩子,还有想快点搞定工作。
这件事本来是因我自己一个人而起的,雪之下雪乃的加入十分令人心安。考虑到她优秀的能力,可以说拿到了通往收工的特急券。
然而,雪之下有时会想把事情做到完美。至少这次的工作,她的完美主义是不必要的。根本不能吃的素材,再怎么努力调理都无法变成味噌。既然如此,乾脆对品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拿出成果为目标即可。
由社外人士投稿到文艺社的社刊,藉此让这篇接龙小说完结。这样就不算支持中止派或继续派的任何一方。
至于品质,我完全不介意把它当成是因为收了社外人士的稿件的关系,才导致品质大幅下降。不如说我打算这样对外宣传。如此便能保住担心文艺社招牌被砸的实力派的面子。作品的平均品质下降,非实力派的人应该也不会觉得那么丢脸。当然不可能一切都这么顺利,不过这部分就请老实的仲介人平冢老师从中协调吧。她都说这是平冢案件了,这点小事一定会愿意帮忙。
以上就是针对这件委托的对策。
雪之下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你懂吧?品质并不重要喔?」
「话虽如此,若不维持在最低标准,会衍生出许多问题。」
呃,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最低标准大概在哪个程度?太笼统了,我非常不安。
「那我先确认最基本的部分。」
雪之下整理好手中的原稿,然后翻开一页。材木座老师的缺席审判开始了。
「首先,这个叫独眼的魔兽的东西是什么?」
雪之下清澈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寒冷如冰。
严格说来,那应该不是魔兽,而是魔龙,不过老实说一点都不重要。没名字甚至也没差。反正就是只小怪。但我也没理由不回答。
「那家伙啊。他是暗黑四天王之一『于黑暗中爬行者』,支<Control>配<rt/>黑影及腐败的混迷的材木。」
「这样呀。那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呢?我只是把别人写的东西念出来而已,却觉得全身发热。或许语气该更缺乏起伏一点,不如说该营造出一种念得很不甘愿的感觉。我抓了下旁边的头发,盖住八成红得跟什么一样的耳朵。
「可是我想问的不是那个。」
既然你想问的不是那个,可不可以早点阻止我。为什么要让我连「混迷的材木」都清清楚楚地讲出来?她是S吗?
「那我换个问法。这个叫材木的角色,在写作上的功用是?」
功用啊,是什么呢……我咻咻咻地滑着(物理上的意思)材木座的原稿,重新确认。混迷的材木先生放话说「我要让世界被黑暗笼罩——」。
「好像是想让世界被黑暗笼罩的反派角色。本人是这样说的。」
「那是剧情上的功用吧。我想知道的是写作上的功用。」
「喔,那个啊。」
是哪个呢。看来雪之下老师是会想靠理论理解作剧法的人。她感觉就会去读《好莱坞式脚本术》。
「写这篇小说的男学生——勉强称呼他为作者吧——我想知道的是作者的目的。」
雪之下用拳头抵着雪白的下巴,陷入沉思。
「在故事进入尾声的这个阶段,出现了四个新角色。恐怕有着跟剧情结构相关的重要意图。」
「不,没有吧。毕竟是材木座。」
我不认为那家伙会去研究剧本结构论。他感觉就是那种会把没兴趣的作品的情报都上统整网站看过一遍,称之为研究的类型。还有,讲点题外话,他感觉就是那种会把乱逛宅店称之为市场调查的类型。
「暗黑四天王(笑)大概是那个。从他的灵感笔记本里随便拿来用的原创角色。毕竟是材木座。」
我忽然发现,我不知不觉放弃帮材木座老师护航了。算了。毕竟是材木座。
「那看来将它视为剧本中的杂质处理会比较好……」
雪之下导演彷佛在把剧本当成刀具研磨。暗黑四天王篇,默默迎接终结。
「话说回来,最重要的主角在做什么?」
「那个一辈子都在对人嗤之以鼻的男人,有做什么足以用『重要』形容的大事吗?」
说实话我根本还没看。
「不好说呢。如果是制裁恶人,救出被囚的女性的剧情,已经重复十次以上了,」
「你记得真清楚。」
「完成委托后,我有自信能在五秒内遗忘。」
尽管如此,雪之下还是看得很仔细的样子。好厉害,看那东西应该挺痛苦的。她是M吗?
「是说那个毫无计画性的接龙小说,竟然也有姑且称得上是剧情的东西,真令人惊讶。」
我更纳闷暗黑四天王篇到底是什么了。
「……比企谷同学,虽然我想不会有这种事。」
雪之下导演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
「你应该有看过全文大纲吧?」
「唔咦?」
我哑口无言,不小心发出萌系角色的声音。
「…………」
导演的眼神愈来愈无奈。
「哦,原来有那种东西。我都不知道。」
「不存在却存在。」
「这什么哲学问题?脑筋急转弯?」
雪之下无视我的疑惑,取而代之的是从原稿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我。我接过它,大略看了一遍。
「……原来如此,有跟没有一样。」
「嗯。」
打着全文大纲(暂定)的名号的那东西,是把那个尴尬冗长的书名直接拉长成三到四倍的字数写成的简陋故事梗概。
意即以形体来说确实存在,内容却等同于不存在。
「白看了。」
「是啊。」
这件事果然要尽快搞定。我重新下定决心。
《九十九天后会死的满等的我被骑士团赶走一边过着慢活生活一边在迷宫里开无双与反派圣女度过幸福快乐的生活~征服世界篇~》
基于谨慎的事前准备及收集情报,最终决战以我方压倒性的优势揭开序幕,成功杀死魔王。
理论上来说,四天王没道理比魔王强,所以四天王也很快就杀掉了。
剩下的敌人当然也杀了。
除此之外,现阶段所想得到的敌人也通通都杀了。例如之前遇过的敌人、之后应该会遇到的敌人、不知为何在独白预告过的敌人、埋了一堆自以为厉害的伏笔的敌人、仅仅是在开头有些过节,忘记回收伏笔的敌人、在剧情中盘遭到放置的敌人、在剧情终盘忽然出现的敌人。
另外,除了物理上的敌对生物,在其他领域可能会造成阻碍的敌人也杀掉了。例如讲好听一点叫复杂,讲难听一点叫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制造出的敌人、极其扭曲非现实的社会结构制造出的敌人、所有愚钝民众制造出的敌人。
而且,在精神方面会造成诸多问题,意即所谓的内因性的障碍也杀掉了。
结果,阻挡在我面前的敌人全被我杀得一乾二净。
「胜利总是空虚的。」
达成打倒魔王这个目的后,我该做的只剩支配世界了吧。
为此有三个步骤要做,而那三个步骤又能再细分成三阶段。
我将依序说明。
——离命运之夜,剩下七天。
「这什么东西。」
看完那篇文章,由比滨结衣开口就是这五个字。
我无视她像在询问我的视线,再度假装听不懂。
「什么叫『这什么东西』。问问题的时候要讲清楚。」
「…………」
由比滨「嗯——」烦恼地皱眉。
「呃,就是,这个东西……是什么?」
「小说。」
「嗯、嗯。是啦,我大概看得出来……」
这支支吾吾的说话方式好熟悉。
「这是某位冷血的高二女性提供的小说。是部倾注灵魂的作品。我并没有要她写,然而无法否认的是,当事人拿出全力的成果,这次似乎不怎么理想呢……」
「作品。」
由比滨将视线移回稿纸上。垂下眉梢,表情带有淡淡的哀伤。
「啊,讲点题外话,最近我在电视上看过有人说『日文真是心胸宽广的语言~』。」
「呃根本不是题外话吧。」
前后文的关系可大了。
然而,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由比滨的心情。
雪之下说什么「事关侍奉社的名誉」,展现莫名的坚持,花了一个晚上写出来的就是这东西。
吐槽点很多,一言以蔽之就是她太讨厌剧本中的多余之处,把她视为多余的部分尽数删除。残酷的是,魔王在开头就死了。四天王也顺便死了。不如说所有敌人都被屠杀殆尽。小雪乃是精神病患吗?
由比滨却坚强地握紧拳头,试图为如此具有特色的小说护航。
「嗯……不、不过,很符合小雪乃的个性啦!这种,没有多余之处的感觉。」
「是啊。她两三下就把疑似派不上用场的登场人物处理乾净。」
其杀伤力被小林制药看上,拿去做成杀角色用的药品都不奇怪。
「可、可是她这样一改,故事节奏变得很轻快呢!一下就看完了!」
「是啊。快速杀光敌人,然后又用惊人的速度准备支配世界。」
征服世界所需的三步骤是什么啦。要是我在书店看到那种励志书,一定会毫不犹豫烧掉它。立刻烧掉。接续在后面的文字隐约可见雪之下小姐潜在的愿望,使我感到恐惧万分。
「呃,嗯。那个啦,或许是因为前面的剧情太粪,那家伙也看得很烦躁吧。我不知道啦。」
尽管称不上护航,我暂且下达结论。不对,更正。除了下达这样的结论做为妥协点外,我想不到以后该如何跟雪之下继续相处。
总而言之。
「那接下来交给你了。」
「咦?」
我把原稿塞给目瞪口呆的由比滨,掉头就走。回家后跟小町一起耍废。但愿这样的生活能永远持续下去。明天会更~开心对不对!哈姆太郎?(注3)
「等、等一下自闭男!咦,什么叫交给我了?」
结果是我在作梦。由比滨一把抓住理应已经回到家中的我的后颈,白日梦转瞬即逝。
「就是……我不是说了吗?这是接龙小说。现在轮到你写了。拜啦。」
我留下这句话,踏上归途。回家后下略。
「不不不,我做不到!我不看小说的!怎么可能写得出来啦我说真的!」
唔。本想模仿顺势将责任推给下属的垃圾上司,把工作塞给她,失败了吗?不过,要是她拒绝就糟了。我营造出「这样大家至今的努力都会白费……!」的气氛,试着拜托她。
「咦?啊,呃,哇——!知道了,知道了啦自闭男!我、我写就是了,不要把头贴在地上!」
顺带一提,「拜托」一词带有与「下跪」相近的言外之意。
「由比滨,你愿意写吗?」
「嗯、嗯。我试试看……怎么办,要不要找大家商量……」
她不安地自言自语,我实在有点愧疚。
这件事果然要尽快搞定。
我重新下定决心。
《九十九天后会死的满等的我被骑士团赶走一边过着慢活生活一边在迷宫里开无双与反派圣女度过幸福快乐的生活~乐园驱逐篇~》
「——你说你是打倒魔王的英雄?」
自称巴隆的宝石商人将柔软的嘴唇贴到我耳边,轻声呢喃。他的声音甜美诱人,宛如泡沫制成的弦乐器奏出的曲调,为我的背部带来一阵酥麻感。
我心想,真是个奇妙的男人。
外表看似放荡不羁,身上却戴着好几个耀眼的昂贵饰品。羽毛帽底下是一对目光平静、色彩静谧的眸子。
每当被那如同黑曜石的双眸注视,我都会产生所有的光芒都被他吸进内部的错觉。或者说不只光芒,我本身也包含在内。
「呜呼,真不可思议。在我眼中,你仅仅是个平凡的少年。」
「何、何出此言——!」
不知不觉间,他抬起我的下巴。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它抚摸。
宛如栖息在伊甸园的黑蛇,在肌肤上爬行,企图对禁果伸出毒牙。
「大英雄可爱的那一面,谁都看不见的重要部位——再让我看得清楚一点吧。」
巴隆的另一只手缠住我的五指,再怎么抓都无法挣脱。我是无力的。在这个男人面前,英雄之名于床单上逐渐凋零。
「——现在就让你解脱。」
柔软的突起物冒出一颗颗带有硬度的疙瘩,彷佛被他手指的动作引诱。淫靡的水声于身体内部响起。乐园之泉的门,大概会被那只节节分明的蛇撬开吧。
我再也回不去伊甸园了。
「啥?」
为什么回不去啊。
莫名其妙。
是说,真的莫名其妙。
我生气了。所以我揍他一顿回家了。然后睡觉。结束。
#离命运之夜还有三天
#总武高中文艺社
#九十九天后会死的我
#点赞的人我感兴趣的话就会去追踪
#想跟喜欢英雄的人交朋友
#海老名
#三浦
#我第一次写小说耶
#比想像中好嘛
「这是什么东西啊。」
看完那篇文章,平冢老师开口第一句话从五个字增加成七个字。
我无视她像在询问我的视线,再度假装听不懂。
「什么叫『这是什么东西啊』。问问题的时候要……」
这时,一阵风吹来。平冢老师的拳头从我的脸颊旁边擦过,速度快到我的眼角余光勉强看得见残像。
「我再问一次。这是什么东西啊。」
好过分。她之前明明也用同样的手法跟我装傻。大人好卑鄙。
「这、这这是,您要的小说啊。这是由比滨写的份……」
「喂,比企谷……」
她的呼唤声,俨然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
「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对我说谎不会有好处喔。」
「是、是的,那个,一个人写对由比滨来说好像负担太重,所以,嗯,她向诸位友人寻求协助,写出来的就是那个……」
「结果写出这什么东西……?」
「……是、是什么东西呢?」
称之为暗锅太那个了。混沌唤来混沌的混沌小说在此爆诞。
想吐槽也会因为整篇都是吐槽点的关系,反而不知道该从何吐槽,处于无敌要塞状态。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唉唷,不过这种类型的小说,说实话也有搞头吧?可以当成搞笑小说看。」
无论如何,我可不能让交出去的原稿被退稿。身为编辑,我必须像台机器一样假装没看见成品的拙劣之处,将它提出。那就是编辑的工作。
「说起来,前半段的文章是什么鬼?作者罹患了用太多常用词汇会死的病吗?……先不说这个了。更大的问题是,这个突然登场的宝石商人巴隆是谁?」
嗯,您说得对。由比滨——不,是海老名(大概)的文风,该怎么说呢,散发出强烈的耽美气息,该先从这边吐槽起。
「喔。就,如您所见,是个美男子角色吧?帅哥再多都不会有坏处,考虑到游戏化时的加成作用,走这个路线再正常不过。」
「竟然已经考虑到跨媒体展开?」
平冢老师为我远大的市场战略不寒而栗。
「……算了。我还有一半没吐槽。话说回来——」
平冢老师刻意避免实际念出来,指向纸上的文字。
她所指的是「柔软的突起物冒出一颗颗带有硬度的疙瘩~」、「乐园之泉的门,大概会被那只节节分明的蛇撬开~」等充满性暗示的字句。
「这种句子,你觉得我这个老师有办法纠正吗?」
「咦,什么东西?您在说什么?哎呀——我听不太懂耶。咦?平冢老师,您从这几句话当中解读出了什么意思?」
比企谷八幡,这时来了个漂亮的故作无知。通称「只有这个我有点无法护航」。八幡是乖宝宝,不懂色色的事。我说,那充满文艺气息的描述方式,我是真的看不懂她在写什么。
「从这边开始最夸张……」
她翻到下一页,接着指向另一段。
我再也回不去伊甸园了——耽美气息达到顶点后,紧接着是奇怪的文体。
每句话都短短的。开头还会加上#字号……
「当这是IG喔!」
清澈嘹亮的吐槽,令我连自己编辑的身分都忘了,超想疯狂点头赞成。
这已经是会让人误认成刚出道的鬼才作家开发出过于崭新的行文方式的等级。只要随便掰一个类似「我试着用小说来呈现现代的社群网站」的理由,搞不好可以得个三岛奖(注4)。
卷卷头小姐三浦由美子所写的文章真惊人(这是「真低能」的委婉说法)。
总之,这个混沌程度连优秀的编辑都救不回来。
平冢老师不停翻页,无法收拾的一百天份的冒险故事,以大纲的形式展开。
看完的感想浓缩成短短一句话。
「……到底要怎么办?」
到底要怎么办。没怎么办啊。完蛋了。放弃吧。当编辑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放弃。反正就算出了本粪作,砸的也只有作家的招牌。哎呀~作家真辛苦~现在的我达到了这个境界。
「能配合这种无厘头的风格写出正常文章的人……很难找到吧……」
「咳咳!」
「唉,只差最后一段的说……就没有够资格写大结局的人才吗……」
「咳,咳咳!咳咳咳!」
不知为何,在我为此苦恼之时,坐在我正前方的可疑人物拼命咳嗽刷存在感。
「……咦,老师,您干么?」
她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我也不能不问。这是在恐吓我主动关心她。
「没有啦,那个……看到她们自由自在地创作,我也有点想起过往的热情……」
「喔。」
平冢老师一反常态地扭动身躯。
「我也可以说是资深国文教师了。别看我这样,以前我在梦小说界可是被称为无声之静……」
「呃,可以不用讲这些没关系。」
现在在讨论的是「一直都是这种调调剧情一发不可收拾真伤脑筋」。
「是吗……」
哭哭。平冢老师沮丧地垂下头,我在她的肩膀处看见少女字体的拟态词。这个前文艺少女有时候满可爱的。
「可是,这样的话——」
抬起头时,平冢老师已经恢复成国文老师,或者说是侍奉社顾问。
「——比企谷,只能由你亲自操刀了吧。」
「我想也是……」
说实话,这个结局我早预料到了。
键盘被我敲得喀哒喀哒响。
不晓得我在房间的电脑前坐多久了。
答应平冢老师强人所难的要求,曾经委靡不振的心情,如今已被我抛到脑后。
全新的事物经由我的手诞生。
从其他人——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其他人,连长相都不知道的其他人手中接过接力棒,将故事导向结局。
那个感觉对我来说意外舒畅。
手指以惊人的速度俐落地移动。文章跃于萤幕上。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成形。
——写作的喜悦。
难以言喻的情绪于心中往复,若硬要为其命名,就是这个了吧。
于是,我们既漫长又短暂的一百天的冒险,终于迎接结局。
我现在甚至会感到惋惜。
我依依不舍地将视线移回自己所写的文章上——
完
2注 Zeebra为日本的饶舌对决节目《Freestyle Dungeon》的主持人,该节目会邀请来宾担任让挑战者挑战的「怪物」,于怪物房待命。
3注 哈姆太郎的饲主小露在每话动画的结尾都会用「今天真开心呢。明天会更开心对不对,哈姆太郎!」作结。
4注 指日本的文学奖三岛由纪夫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