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放学后的教室。
昨天因为有练习赛的关系,足球社停止练习一天。
叶山隼人在喧嚣声中独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书名是《近代哲学入门:从存在主义、结构主义到后现代主义》。是他刚刚才趁午休时间去图书馆借来的书。
叶山隼人看了一会儿,却提不起干劲,将视线移向窗外。
空中飘着带有秋意的卷积云。
隼人看着白云,轻声叹息。
「隼人,你怎咧?干么那么感伤?」
跟他搭话的是户部翔。
是他在班上的朋友,和隼人一样是足球社社员。
「我只是在看书。」
「嗯——?看啥……哲学?哇塞——看这么深奥的书啊。」
「还好,入门书而已。内容就是把每位哲学家的思想简单整理起来。海德格、维根斯坦、德勒兹、伽塔利。」
「咦,啥东东⁉哇咧——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大家的名字听起来都好强。打人感觉会很痛。」
「嗯、嗯……是啊。」
隼人判断继续跟户部解释也没意义,随便扯出一个笑容,结束话题。
户部想跟他聊的似乎也不是哲学。
「先不说那个叫什么德格的人了,隼人,没事吧?我看你一直一脸忧郁,想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喔,嗯……没有啦。」
户部说得没错,隼人的心情一直好不起来。
借哲学书来看的原因也在于此。
而他忧郁的理由……
「该不会是那个吧?昨天的练习赛?难道你还放在心上?输了是很可惜没错,不过没办法啊。对手是县内四强,你对上的六号又是他们的队长,本来好像还是J联赛青年队的球员。」
「嗯,我有听说。好像是这样……」
「那有什么办法咧。想开一点啦。」
昨天星期日举办了和总武中央工业高中的练习赛。
结果是三比零。
王牌隼人被对手的队长——担任组织型后腰的高田压制住,无法射门。
比分和在球场上的表现都输得彻底。
队友们灰心丧志,十分不甘。
然而,拿出全力依然输了比赛是家常便饭。
隼人当然也不是第一次尝到败北的滋味。
尽管会不甘心,这在足球场上是稀松平常的景象……
隼人却一反常态,现在还是愁眉苦脸的。
「下礼拜还有跟市川南的练习赛要踢,把心情调整好啦。下次爽快地赢下一局吧。」
户部拍拍隼人的肩膀鼓励他,这个行为确实很符合他社团开心果的身分。
但隼人仍旧沉着一张脸。
——因为他烦恼的源头并非胜负。
「户部,我说……」
「怎么了?隼人。」
「那个六号……是叫高田对吧。」
「就跟你说没办法了。那家伙超强的。根本作弊。」
「他的身体能力和技术等级确实都很高,视野又广。体力也很好,比赛到了后半他的速度也丝毫未减。」
「真的,根本是怪物——吃什么东西长大才会变成那样啊。那家伙绝对有在吃蛋白粉。死都不想在正式比赛撞上他。」
「嗯,是没错,不过……」
「不过?不过什么?」
「那个怪物也只能止步于县内四强啊。」
「因为千叶还有船桥队嘛。」
「对,船桥是全国大赛的常客。连船桥队的选手都没几个能当上职业球员,顶多只有一两个。」
「这……对啊。」
「而当上职业球员的那一、两个人,也会在职业球员激烈的竞争中遭到吞噬,大多在数年后成为战力外名单。」
「你怎么了?尽是讲这些沉重的话题。」
隼人没有马上回答。
他陷入沉默,仔细整理思绪。
「……我在想,我的颠峰期搞不好就是现在。」
「咦——什么意思?」
「足球社的下任队长、在班上颇受欢迎的人,这就是我的颠峰期了吧。」
「啥啥啥我听不懂。」
「跟我刚才说的一样,以我的实力,要当上职业足球员还差得远。连在昨天的比赛上把我防死的高田都有困难。我的足球生涯大概会在高中告一段落。」
「说不定会在大学的社团继续踢。」
「那也只是踢好玩的。没有意义。」
「可是隼人,你也很会念书啊。」
虽说隼人的在校成绩不差,终究只是用来应付考试的。
仅仅是采用有效率的手段顾好背诵科目,提高文科的分数罢了。
他自己也很清楚,这跟真正的聪明不一样。
「不管是学业还是运动,我都只有一般水准,不是真正厉害的人。」
隼人自嘲地笑了。
「去普通的大学念书。去普通的企业上班。领普通的薪水,做普通忙的工作。在职场也普通受欢迎,下班后喝着高球跟后辈炫耀『我以前很抢手』的大叔。那就是将来的我。」
「怎么会——你会有更高的成就啦!」
「不,我没有值得拿来说嘴的可取之处。没有能和别人竞争的武器。」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怎么办?」
「呃,你没问题的吧……」
——因为别人大概没对你抱多大的期待。
隼人将讲到一半的话吞回去。
他在不论好坏的意义上备受期待,而他活着就是在回应那些期待。
所有人都认为隼人做得到。
家人的期待、教师的期待、朋友的期待。一路走来,隼人回应了所有的期待。
有时连不认识的女性的期待都会回应……
结果打造出如今的叶山隼人。
会念书、会运动,男性跟女性都喜欢他,活泼开朗的叶山隼人——
隼人自己变得无法相信那样子的叶山隼人的未来。
「咦——我没问题吗——没想到隼人对我评价那么高——」
户部对隼人那句话照单全收,悠哉地笑着。
这正是户部不会有问题的原因。
「总而言之,我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不行。该怎么说呢,我需要本质上的自我风格。与他人的评价无关,超越胜负,类似核心理念的东西……」
「嗯——完全听不懂。所以你才在看那个斯坦先生的书?」
户部用「斯坦↗先生」这种语尾微微上扬的语调发声。
那是他叫当地的前不良少年学长的语调。
「……算是。想要拥有自我,哲学果然是必要的吧。」
「原来如此——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是了吧。虽然我一头雾水。斯坦↗先生讲的话应该也很有道理。」
很遗憾,跟户部聊这个极度不适合。
不只户部。大冈和大和八成也不行。
若要找能讨论这种话题的对象……
——顶多只有比企谷八幡吧。
隼人瞄向比企谷。
八幡不是会在放学后于教室久留的类型。
他已经收拾好东西,从座位上起身。
「那个,比企谷……」
隼人几乎是在下意识间叫住他。
「嗯?干么。」
比企谷懒洋洋地回头。
依然是那双死鱼眼。他瞥了隼人一眼,视线立刻落在桌上的《近代哲学入门》上。
然后又把视线移回隼人身上,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没有……抱歉。没事。」
隼人忽然害臊起来。
比企谷一语不发。
然而……
——啊——这是那种遇到烦恼,突然看起哲学书刷存在感的模式。还不是看原典,而是入门书啊。
隼人却有种他在这样说的感觉。
不行。不能找比企谷商量。
比企谷是想事情犹豫不决的专家。
而隼人在这方面还是新手,经历差太多了。
「所以你找我干么?我要走啰?」
隼人发现自己叫住比企谷后,一句话都没说。
「噢,不好意思。没事。」
「嗯?莫名其妙。」
比企谷转身离开教室。
只留下令人不适得恰到好处的气氛。
「怎么了隼人?干么突然叫住他啊——我还以为你要拜比企鹅为师咧。」
户部可能是想改善尴尬的气氛,然而……
「不,我也不全是开玩笑。老实说,可以的话真想请他收我为徒。因为他是现实主义者,擅长某种生存策略。出社会后那种人会很有优势。有成就的出乎意料地都是那类型的人。我是这样觉得。」
「真的假的?是喔?」
户部把他的玩笑话当真,夸张地向后仰,表示惊讶。
隼人跟比企谷并没有特别熟。
但那有点豁达的气质,以及独特的思考方式。
再加上完全不向同侪压力屈服、我行我素的生活态度。
而且,他在遭受社会摧残前已经在高中被摧残到整个人快要磨损殆尽的地步,应该也不会再次受到现实的阻碍。
——有可能脱胎换骨的人,是比企谷。
隼人如此心想。
足球踢得不错,长得还算帅,成绩也称得上优异,以及不会破坏气氛的贴心之处和开朗的个性。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渺小的人……
隼人悔恨地握紧拳头。
去普通的大学念书。去普通的企业上班。过普通的生活。
自己会停留在这个程度吗……
想超越这个水准,需要突出的个性和突出的才能。
若能获得这些,拜比企谷为师根本不足为耻。
「拜师……说不定该认真考虑看看。不如说若我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才能更上一层楼,立刻采取行动可以说比较符合我的个性。不对,从更积极的角度思考的话……或许该……」
隼人碎碎念着,反覆自问自答。
练习赛输掉后,烦躁的心情一直闷在隼人心中。如今他有种照进一束微光的感觉。
「隼人,你没事吧?怎么了?你在想什么?惨了惨了,你是不是斯坦↗先生看太多啦?」
户部不安的声音也传不进他耳中。
「抱歉,我今天先回去了。」
「咦——干么干么?隼人你好冷淡喔。」
「我想起来有事要做。」
隼人抛下户部,飒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什么事?你该不会真的要去拜师吧?去侍奉社跟比企鹅拜师之类的?不会吧。」
「真的对不起。明天见。」
隼人没有回头,对户部挥了下手,离开教室。
叶山隼人的决心已经无可动摇。
隔天,星期二早上。
待在教室的户部一大早就做出激烈的反应。
「咦——隼人,你怎么了?为什么在看轻小说⁉」
「奇怪吗?」
「当然啊。因为你不是会看轻小说的人嘛!对了,你昨天说过拜比企鹅为师也不错……」
「嗯,发生一点事,我决定拜材木座为师。」
「为啥!发生什么事才会变成那样?是说材木座是谁啊?」
「你不认识吗?他是比企谷的朋友。」
隼人对材木座也没什么印象。
不知为何在女仆咖啡厅大笑的邪恶宅男。
他对材木座只有这点程度的认知……
「我只知道有这个人,你为什么要当他的徒弟?」
「因为他拥有异于常人的某种特质。」
隼人不好意思拜比企谷为师,便去寻找类似的替代品,最后发现了他。就是这种感觉。
「他看起来确实异于常人。」
「不迎合周遭,确立稳固的自我风格。这一点很重要。」
隼人边说边轻快地翻阅书页。
右手……装备着黑色露指手套!
「手指从手套里面露出来了!超土的!土到爆!」
「这是师父给我的。好像是流派的证明。」
「不要啦,隼人。真的很恶。」
「不行。师父说,戴着它看轻小说时的专注度截然不同。」
「啊——是喔……那你在看怎样的轻小说?」
「现在还在开头部分……主角刚被卡车撞到。」
「交通事故的故事?」
「师父说,总之现在这种风格的轻小说似乎是最基础的。」
「哦——那很狂耶,在驾训班考驾照的时候让考生看或许不错。是说最近的轻小说都在被车撞耶。」
「对啊,目前就在被车撞。」
隼人再度用装备露指手套的右手,优雅地翻阅轻小说的书页。
某一天突然装备露指手套上学,戴着它看起轻小说……
理应会被嘲讽到不成人形……
但那个人是叶山隼人,因此没人敢随便嘲讽他。
说起来,连他的行为是奇特的玩笑抑或只是改变兴趣都无法判断。
正因为对象是隼人,其他人才没有勇气自己扛下这个责任去追根究柢。
班上的人远远监视着露指手套版的叶山隼人。
「……隼人怎么了?」
班上的女帝三浦优美子轻声询问……
「吾并无大碍……」
「吾、吾⁉」
连优美子都不禁语塞。
「怎么搞的?完了完了,隼人变成中二病了!」
「不,没事。我在职场见习活动的时候不是说过吗?我以后想去外商公司或大众传播公司。出版社当然也在我的目标之中。如果要在出版社的入社测验中获得胜利,果然必须要能展现对该出版社的作品的热情。而师父对作品的热情高人一等。所以我想从他身上学习,好让自己踏出新的一步。」
「听起来有道理,可是不知为何,我觉得结论错很大耶?隼人,第一步绝对不是往那个方向踏出吧!」
户部斩钉截铁地断言。
或许是自诩为隼人最好的朋友的责任感使然。
正因为其他人不方便在这个时机开口,才必须由自己说出来。
「我没你那么聪明,对放眼未来那种事也不太瞭解,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我反而看得出你给人的印象分数在直线下滑!」
户部直盯着隼人的眼睛,热情诉说。
连隼人都被他激动的语气压制住。
「……果然是这样吗?」
「轻小说也就算了,那个手套超有问题。换一个人戴,早就因为好感度过低当场暴毙。」
「这个……我隐约有感觉到。」
这是不是一时的鬼迷心窍?
虽说是要确立属于自己的风格,没必要戴这东西吧……
隼人也有这种感觉。
「把它脱掉啦,隼人。那个手套对人类来说还太早了。」
「是啊……」
隼人小心地慢慢拿下露指手套。
然后轻轻放在桌上。
宛如以前的偶像引退时把麦克风放在舞台上的行为。
与此同时,教室里的人明显松了口气。
班上的中心人物隼人脑袋出问题了。而现在,他们知道那只是暂时的迷惘。
「隼人果然在迷惘啊。」
「我确实很着急,处于混乱状态。我承认。输掉比赛的打击应该也占了一部分原因。」
隼人有点害臊地笑了。
户部见状,放心地吁出一口气。
「真的。我超紧张的,想说你变得怪怪的。」
「抱歉,我现在很不安。」
「没必要真的那么不安吧。你的未来肯定会一帆风顺。是超级简单模式吧。你烦恼过头了啦!」
出于放心,户部用一如往常的态度开起玩笑。
然而……
「……不,不对。」
「咦⁉」
户部期待的是谦虚地回以玩笑话的隼人。
他的期待却落空了。
「我的确是没什么兴趣却开始看轻小说,但这件事非常需要烦恼。我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这个想法没错。这样下去,高中时期绝对就是我的颠峰。」
回答他的依然是沉重的话语。
「隼人,就跟你说了……」
「没关系,是我想太多也无所谓。就算是我想太多,拥有危机意识是很重要的。抱歉害你担心了。不过我没事,我一定会化危机为转机。」
「就是因为你讲这种话我才会担心啊。」
户部有点无奈地说。
「就叫你不用担心了。回座位吧,快要上课啰。」
隼人说完便从书包里拿出第一堂课要用到的世界史课本。
这个话题就此告一段落。
之后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于学校度过平稳的一天。
上课,午休,下午的课程,最后是社团活动。
已经没人记得隼人失常的行为,各自踏上归途。
隔天,星期三。
户部一踏进教室,就立刻跟朋友兼班上的中心人物叶山隼人打招呼。
「隼人早啊!怎样?怎样?过得好吗!」
他期待着告别迷惘,恢复原样的隼人回以明快爽朗的招呼,可是……!
「ขอ ใบเสร็จ หน่อย ครับ<Koo Paisetto Nooi Kura>‼」
隼人说的话他完全听不懂!
「咦!隼人你说什么?」
「ขอ ใบเสร็จ หน่อย ครับ<Koo Paisetto Nooi Kura>‼」
隼人坐在座位上,对户部轻轻挥手,笑咪咪地说道。
「Koo?Paisetto?隼人坏掉了!昨天虽然也很恐怖,你现在根本故障了吧!陷入Koo Paisetto状态要怎么救啊。」
「喂喂,没礼貌。这是泰文啦,泰文。」
隼人拿起一本书给户部看。
那是给新手看的泰文会话书。
「咦——原来你讲的是泰文啊!」
「嗯,我昨天开始学的。」
但隼人的书上已经贴了好几十张便条纸,跟七彩的装饰一样。甚至有种用很久的感觉。
「隼人好厉害,突然讲起泰文。」
「不不不,就跟你说我只是新手了。」
隼人嘴上在谦虚,看起来却有点高兴。
「……所以刚才那句Koopai是什么意思?」
「请给我收据。」
「哇塞!你要收据啊?在便利商店买薄荷糖的收据行吗?」
户部急忙搜起裤子的口袋。
他从臀部后面的口袋拿出皱掉的收据,放到桌上。
「不用……谢谢你,那只是例句。」
「喔,这样啊,那就不用收据啰。是说是说是说!为什么是泰文?」
「我觉得未来是泰文的时代。」
隼人的语气充满自信。
「咦咦!是喔?」
这不是别人,而是隼人的看法,因此户部很想尽量表示同意,然而……
他实在无法理解,头上冒出一个个问号。
「户部,你听好,美国的霸权开始动摇,中国的势力愈变愈强。以后是中美两大强国互相竞争的时代。为此要先学好中文……但那个时代应该也很快就会过去。接下来恐怕是印度的时代。可是,那个时代也会过去。接着是非洲的时代……考虑到国家之间的力量平衡跟日本国内学习该国语言的人数,学泰文是最好的选择。我是这样判断的。」
隼人目前是高二生,即使他在大学毕业后立刻出社会,最快也要等五年。
做事时必须时常展望未来。
这个想法促使隼人跑去学泰文。
「我虽然不懂……隼人,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如果你对泰文有兴趣也就算了,想那么复杂有意义吗?」
「เสื้อ คุณ สวย จังเลย ครับ<Sua Kun Suai Cyanruui Kura>。」
「啥啥啥?『我要把有意见的人杀了』的意思?」
「不对!เสื้อ คุณ สวย จังเลย ครับ<Sua Kun Suai Cyanruui Kura>‼」
「听不懂啦!」
户部双手一摊,表示自己无法理解,反应激动到彷佛他才是外国人。
隼人也无奈地摊手,做出略有外国人风格的反应。
「我说的是『那件衣服真好看』。」
「隼人,这是制服耶!你也穿着同样的衣服啊——!」
「是没错……就说我在练习了。」
「这句话要用在什么场合啦。隼人,用泰文称赞别人衣服的机会不多喔。」
「不,现在你可能会这么觉得,但未来日本可能会因为人口减少的关系导致国力衰退。东南亚国家则必定会蓬勃发展。」
「是没错,可是用不着称赞人家的衣服吧。」
「可以拿来开启话题啊。不管是哪国人,有人称赞自己穿的衣服好看应该都不会反感……」
隼人难得露出沮丧的表情。
他也隐约察觉到自己有点意气用事。
「隼人,你昨天也很奇怪,今天则是真的有问题耶。到底怎么了?可以理解你想为未来做打算,可是你现在的定位超不稳定的。」
「会、会吗?」
「对啊。早上一进教室就看到你用神秘的语言说话,半句解释都没有,有点恐怖。」
「别人觉得我恐怖也没关系。因为这就是我要走的道路。」
「直觉告诉我,你误会了啦。你该走的不是那条路!」
「你怎么知道!我不希望我的颠峰期结束在高中时代。我需要出社会后还能继续使用的武器!เสื้อ คุณ สวย จังเลย ครับ<Sua Kun Suai Cyanruui Kura>‼」
「就叫你别夸我衣服了!我们明明穿一样!」
其实隼人想用泰文说更加帅气的台词,可惜他昨天晚上才开始学,根本没那个能耐。
「我……不希望自己将来要依附在高中的回忆上……」
「我懂,我懂啦,你先冷静一下。虽然我讲这个很奇怪,基础功比较重要。先认真上英文课就够了吧?」
「英文大家都在学,这样拉不开差距……」
「这种话等你能讲出一口流利的英文再说呗。」
「这……嗯……是啦。」
隼人难得被户部说服。
竟然会发生这种状况,可见他有多着急、多迷惘。
「欸,你从昨天开始就不太像你耶。」
「นี คือ หนังสือเดินทาง ของ ผม ครับ<Niikuu Nansuuduutaan Kon Pomu Kura>。」
隼人将视线从户部身上移开,看着自己的桌子说。
「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的护照。」
「这是我刚才放在桌上的薄荷糖收据!」
「噢,那我知道。ระวัง ร ถกระบะ นะ<Rawan Rottogu Ra Ba Naa>。」
「啥?」
「请小心卡车。」
「怎么突然用卡车造句!你一直记着轻小说那件事嘛!哇咧——!隼人,你考虑清楚。真的太突然了!因为你从来没跟我们聊过泰国。」
「……噢,这个嘛……是啊。」
「如果你对泰国有兴趣,想去泰国之类的,那还没关系。这次再怎么说也太奇怪了。」
「说实话……我觉得你是对的。」
意气用事的隼人也不得不承认。
确实如此。
会讲泰文对未来有什么帮助,应该有许多种看法。
然而,大前提是对泰国没兴趣的人跑去学泰文,也拿不出多好的成绩。
「看,对吧?冷静点。放心。你就算不会泰文,将来也肯定是一片光明。」
「就算我不看轻小说也不讲泰文?」
「稳到不行。」
户部看着隼人的眼睛频频点头。
「这样啊。看来我又太着急了,忍不住往奇怪的方向想。」
隼人叹了口气。
「好了啦。这样真的很吓人。只不过是在比赛上被电过一次,你太放在心上了啦。」
户部似乎也放心了。
「嗯。说得对。ผม หลง ทาง ครับ<Pomu Ron Taan Kura>。」
隼人露出有点害臊的笑容。
「咦?啥?你说什么?」
「我迷路了。」
「真的,隼人!你在人生的道路上迷路超久的!」
两人因户部的吐槽相视而笑。
于是,隼人只学了一天的泰文。
本以为班上的中心人物叶山隼人的失常行为,会就此告一段落……
隔天,星期四放学后。
若是平常,户部会第一个跑去找隼人,在社团活动前跟他聊几句。
今天他却隔着一小段距离观察隼人。
大概是在警戒他有没有戴露指手套?有没有突然跑去学陌生的语言?有没有做其他神秘行为?
「隼人——去社团啰!今天也去挥洒青春的汗水呗。」
他仔细确认,判断没问题后,过度亲昵地勾住隼人的肩膀。
平常的隼人会抱怨着「喂喂喂,你有点烦喔」,推开黏到他肩上的户部……
「嗯,一起挥洒青春的汗水吧。」
他却用力回勾户部的肩膀。
两人勾肩搭背,令人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今天要从高中毕业。
「咦?隼人?」
「怎么了?今天也努力练球吧,户部。」
「喔,嗯。」
户部主动松开勾住隼人肩膀的手,大概是觉得不自在。
「干么?」
这次换成隼人勾住户部的肩膀。
「不不不,我才要问你干么。」
户部闪过他的手,用带有一丝恐惧的眼神凝视隼人。
「没有啦,我发现了。能点亮人生的不是宅度,也不是语言能力,是友情。」
「喔,原来……你还在迷惘啊。」
「这就是我迷惘过后得出的结论。文化运动会变。连国势都会随时间变迁。尽管如此,还是有东西不会改变。那就是我们的友情。」
叶山的永远是朋友宣言。
户部听了明显感到恐惧。
「……嗯、嗯。很高兴你这么说,但我有点难为情……不如说这句话好假掰……还有……」
户部忽然压低音量。
「嗯⁉」
「海老名一直在用很可怕的眼神看我们。」
隼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确实看见了海老名姬菜。
她看似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视线却飘向其他地方。
正在用热情如火的眼神观察隼人和户部。
「是在看我们没错。」
「唉唷,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我有点喜欢海老名……就那种感觉……」
户部一面偷瞄海老名,一面跟他讲悄悄话。
「嗯。」
「所以我不希望被海老名当成搞BL的人,那个,我希望她把我当成一名异性看待,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可以理解。」
「你明白我的心情了?」
「那当然。我没打算阻碍你的恋情。所以……以后在教室里,我们就偷偷培养友谊好了。」
隼人像在跟他窃窃私语般,把嘴巴凑到他耳边,说出下半句话。
「哇咧——!隼人!这样更不行啦!」
「为什么?你不希望海老名用好奇的眼光看你吧?」
「偷偷摸摸更容易被她注意!我们在这边讲悄悄话,反而会严重刺激她!」
隼人瞄了海老名一眼……
她的镜框显得比平时还要红。
那股热度甚至让人觉得镜框彷佛是用滚烫的岩浆制成的。
「哦——这样啊。」
隼人对BL一窍不通。
同时也没有偏见。
也不觉得有必要请她戒掉兴趣。
「说实话,我不太懂那方面。不知道该怎么做。算了,我们就来燃烧青春吧。」
「呃,隼人,你真的怪怪的。」
「有吗?到头来,友情才是最重要的。这个结论这么奇怪?」
「结论本身没问题,但不太像你。我有点不喜欢那样的你。」
「是吗?我很喜欢愿意为我担心的你,觉得你比想像中更可靠。」
率先对隼人这句话做出反应的,是海老名。
她轻轻抖了一下。
当事人户部则因为隼人突然对自己说这种话,不知所措。
「呃,感谢你的称赞,不过……」
「เสื้อ คุณ สวย จังเลย ครับ<Sua Kun Suai Cyanruui Kura>‼」
「不用夸我衣服好看啦!」
他略显不耐地吐槽。
「我想说好不容易学会,不小心就说出来了。」
「结果,你只是因为一时迷惘才讲那种话吧。」
在户部眼中,隼人这几天的失常行为愈来愈混乱。
不是基于亲爱之情,而是一时迷惘导致叶山陷入错乱。
他八成这么认为。
「没这回事。我是经过审慎的思考才得出这个结论。结果最重要的是真正的友情。只要有能称之为真物的存在就够了。」
「啥?」
「去那里寻找吧。」
「哪里?」
「足球社社办和操场。透过足球培养一辈子都不会动摇的友情……来,今天也一起去吧!」
隼人紧握户部的手,用力拉扯。
海老名没有放过这一瞬间,身体一颤,彷佛是自己的手被握住。
似乎在偷偷享受。
然而,攻不过隼人——不如说单方面承受着他的友爱的户部……
「隼人,这样真的很恶!」
略为强硬地拍掉隼人的手。
「怎么了?」
「我说……我很高兴你喜欢我,可是这么黏人一点都不像你。」
「是、是吗……」
「这不是友情,比较像在依赖人……到头来,你是因为一直没有自信,觉得不安,才突然跑去依赖友情吧?我也不清楚啦。你有烦恼我可以听你说,但这样并不像你。」
从户部口中传出的,是比想像中更加严厉的话语。
——不过,他说得没错。
隼人自己也没意识到,这确实不是友情,仅仅是在依赖人。仅仅是在跟对方宣泄自己的不安。
「对不起。」
「不、不用道歉啦。我只是希望你恢复原状。」
「这样啊。嗯,你说得有道理,这样是不对的。」
——没想到会有被户部骂的一天。
看来黏在一起的友情路线也得暂时收回了。
——虽然这样对海老名不太好意思……
隼人偷看了海老名一眼。
海老名用课本挡住视线,兴奋得全身颤抖!
「暴娇……户部是暴娇。」
她嘟囔着隼人听不懂的词汇,颤抖不已。
这个展开似乎也戳到了她的萌点!
「总、总之,我会恢复正常的,抱歉跑来黏你。」
「不不不,你反省成这样也会把气氛搞得很尴尬。我觉得斯坦先生↗也会说这样做是错的。你先停一下吧。」
顺带一提,斯坦先生↗是语言学家,照理说不会对黏在一起的男生发表什么意见。
「是啊。要换条路走就得趁现在。」
隼人收回肤浅的友情路线。
他的迷惘期持续了很久。
这次想随便寻求友情的帮助,结果又搞错了。
隼人的迷惘依然看不见出口。
不知为何,只有海老名很享受这个状况。
隔天,星期五的午休时间。
「吃饭啰!啊——好饿喔。」
户部理所当然地拿着自己的便当跑到隼人的座位。
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校园生活中最愉快的时间之一。
隼人的动作却很迟缓。
都下课了,他的手还在画东西。
「喂喂喂,隼人,吃饭了,吃饭呗。」
「嗯,等我画完这个。」
「嗯?你在干么?」
「噢,这个啊。这是手绘明信片。」
隼人得意地秀出一张明信片。
上面画着南瓜的图片,以温暖的笔触写着「感谢世人」。
「哇咧——!隼人,你烦恼过头,变成老爷爷了!」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到头来重要的果然是充实的老后生活。再怎么努力念书、埋头工作,老后不能度过健康愉快的生活就没意义了吧。我想寻找老了也能乐在其中的兴趣,开始画明信片跟种盆栽。尤其是盆栽,得花好几十年才种得好。」
「等等,隼人。我们还没出社会,你怎么已经在想退休后的生活?」
「我一直在想,就算高中过得不错,大学过得不好就没意义了。就算大学过得不错,出社会过得不好就没意义了……就算出社会过得不错……」
「老后过得不好就没意义了⁉」
「正确答案!」
隼人爽朗地竖起大拇指,眨了下眼。
「什么叫正确答案!你走得太快没人跟得上啦!烦恼过头整个人都变得好奇怪,这样戴露指手套还比较好!」
「怎么会!户部,一起度过理想的老后生活吧。一年四季我都会寄家庭菜园种的菜和明信片给你。」
「那我会有点高兴!」
户部边说边斜眼观察海老名的反应。
海老名的眼镜散发阴沉诡谲的光芒……
看来连老年版的隼人户部配,都在她的守备范围内。
真是可怕的高手。
「隼人,别想老后生活了,活在当下吧。」
「那当然。我只是想要一辈子的兴趣。跟之前不一样,不是鬼迷心窍。我的心态没那么老。」
「那就好。吃饭吧。」
「嗯。」
隼人露出清爽的笑容,拿出便当。
然后熟练地打开便当盖……
里面装着炒牛蒡、鹿尾菜、煮豆皮,还有一份葱和海带芽做的醋味噌拌菜。
「哇靠——!老爷爷的配菜!哇靠——!真的是老爷爷!哇靠——!根本是老爷爷吃的菜!」
看到那个菜色,户部放声哀号。
「怎么了?」
隼人因那激烈的反应面露疑惑。
户部却无视他,全力吐槽。
「便当的配菜老人味超重!食量大的高中男生便当里哪可能出现牛蒡和鹿尾菜!」
「是吗?昨天我点了想吃的菜,结果就变成这样。」
「你刚才还在那边否认,结果心态已经变成百分之百的老爷爷!这不是等等要踢足球的人吃的饭吧。」
户部用双手不停指向隼人的便当,像个正在跟裁判抗议他误判的足球选手。
隼人从昨天开始,就在不断思考老后生活。
该如何迎接人生的终点?
怎么做才能在死前觉得自己度过了美好的人生?
满脑子都在想这种事,自然会没食欲,导致他想吃清淡点的食物……
现在当成午餐尝过后……
「嗯……满足感好低……」
隼人老实承认。
对于肚子饿的高中生而言,午餐吃这样味道太淡了。
「对吧。没问题吗?能靠牛蒡撑过社团活动吗?」
「不知道……」
「来,吃点肉。我的汉堡排分你。」
看不下去的户部,将汉堡排分给隼人。
一口大小的汉堡排,放在牛蒡和醋味噌拌菜之间。
隼人毫不客气地夹起来送入口中。
「唔,好吃!跟醋味噌拌菜的冲击性截然不同。」
「对吧。这可是斯坦先生↗故乡的味道。」
正确地说,斯坦先生↗是奥地利人,所以有点不对。
但那不重要,比起牛蒡跟鹿尾菜,男高中生的身体果然更渴望汉堡排。
汉堡排的肉味渗透隼人的五脏六腑。
「啊啊,这果然是一时的迷惘。」
对男高中生的身体来说,汉堡排的诱惑力相当惊人。
其魅力足以凌驾任何思维。
「对吧!」
用不着户部说,隼人就收回了昨天的想法。
该如何生活、该以什么东西做为心灵的依归……隼人为此烦恼不已,因为太过烦恼的关系,思维跳跃到了老后生活。
不过,汉堡排的美味度一下就驱散了他的迷惘。
「身体很老实。全身上下都在为汉堡排感到喜悦。」
隼人微微颤抖。
海老名也在同时发起抖来。
对腐女子而言,绝对不会放过两人卿卿我我的瞬间。
「我说,隼人,果然还是多吃点吧。去福利社买个能填饱肚子的面包。」
「是啊。」
「你现在没精神对不对?我去帮你买。等我一下。」
「不好意思。谢了。」
「代价是请我一个面包。」
户部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小跑步跑向福利社。
「嗯。谢谢你,户部。ขอ ใบเสร็จ หน่อย ครับ<Koo Paisetto Nooi Kura>‼」
「你要收据喔!哇咧,隼人居然想报公帐!」
叶山隼人在人生道路上迷途的一个礼拜过去了。
隔周星期一。
上课十五分钟前的教室。
叶山隼人已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无所事事,看着窗外发呆。
秋空万里无云。
「咦——隼人,你看起来挺有精神的嘛!」
「嗯,这还用说。如果有人一大早就无精打采,整间教室气氛都会变差。」
「呃,隼人,你上礼拜才把气氛搞差……」
户部稍微压低音量吐槽。
「对不起啦。那完全是我失常。现在没事了。」
「真的?」
「嗯。说实话,上礼拜的我太奇怪了!」
隼人露出腼腆的笑容。
这副模样无疑是平常那个阳光的叶山隼人。
「是平常的隼人耶——太好了。我真的超担心万一你一直是那个状态怎么办。所以?你怎么打起精神的?」
「噢,就是……讲白了点,是因为赢了。」
——没错。隼人赢了。
星期日和市南川的练习赛,他们以四比三获胜。
隼人踢进一球,助攻一球,表现十分亮眼。
结果,对上跟上礼拜输掉的中央工业实力相当,或者更强的市南川,他们来了个戏剧性的逆转胜。
「你的子弹远射真的超威的。」
「嗯,说实话,我也这么觉得。」
「看见那发射门,你的女性粉丝又会增加。」
「嗯,说实话,已经变多了。」
今天刚到学校,就有个一年级的女生在校门前等隼人,跟他要LINE。
「不愧是隼人。这么快就有人来搭讪!那当然会打起精神啰。」
「我不是因为这样打起精神的。」
「那是怎样?果然是胜利的滋味?」
「除了比赛赢了外,我挑战过了。我满意的是这一点。」
「喔,啊,这样啊。是喔——」
户部反射性点头,却无法理解隼人在满意什么。
可是,隼人现在并没有寻求户部的理解。
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并且说服了自己。
这样就够了。
「人生颠峰一点都不重要。这种事死掉的瞬间再去想就行了。重要的是要想成为比今天更好的自己,告诉自己这里还不是顶点,挣扎着向上爬。我的顶点还在很遥远的地方。只要我这么想,就不会迎接颠峰期。昨天我的远射确实射中了。但重要的是我成功在那边射门的心情。」
隼人看起来有点激动,滔滔不绝。
还没消化完毕的户部,只是茫然地听着。
「呃——喔——这样啊。」
「没错。很简单。自己的辉煌时期能靠自己决定。打从一开始就没必要烦恼。」
「是啊……」
「老实说,昨天的比赛我也下意识觉得会输。结果我全心全意投入在比赛上,踢着踢着就……」
「哇咧——隼人,你一大早就这么兴奋?」
户部吓到了。
由于他太激动,其他学生也在不停偷看他。
比企谷阴沉不耐烦的视线也包含在内。
即使如此,隼人心情还是很好。
理由要多少有多少,不过单纯是因为赢了比赛,爽快多了。
隼人隐约察觉到那就是真相。
但他无法忍住不在单纯的人类身上添加装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