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二部 毗湿努

第八话/母女真言

「…………」「…………」

空气中笼罩着令人难以喘息的沉默。

这里是情雨的家里。

正确来说,应该是『荒霸吐』所拥有的饭店当中的一间房间。

房里设置着如同公寓里才有的蔚房,看起来相当地宽敞。

这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玉藻前已经顺利地复活,而我们借由毗湿奴『纵横天地只需三步』的能力瞬间移动至此,并且在这里度过了一夜。

原本我们也可以往在希美的家里,但是因为不希望她再和我们扯上关系而破坏平静的生活——因此我们决定暂时将这里当成活动据点。

先不提这些。

昨天的我由于实在太过疲累,回到这里后就立刻沉入梦乡。一早醒来所看到的却是这幕莫名其妙的光景。

情雨和玉藻前都坐在餐厅里,表情严肃地沉默不语。

好不容易才重逢的这对母女……

在宛如奇迹般的再会下,她们再次得知了对彼此的爱,并且融洽地相处着——

然而,眼前的画面却不如我的想像,气氛显得十分沉重又郁闷。

「啊、那个……」

情雨毫无意义地弄着自己分岔的头发,偶尔则会有意无意地将视线移向玉藻前。但当两人视线相交时,她又会马上将视线移开,看起来就宛如初次坠入爱河的小学生一般。

玉藻前看见情雨的举动后,先轻轻地点了个头。

「『大小姐』……您肚子饿了吗?」

「才、才不是呢。」

在大胃王情雨的面前,摆放着像是已经将里头的食物一扫而空的瓷碗和装着味噌汤的木碗,另外还有像是原本放着鱼的细长盘子。

「话说回来,刚才你为什么要叫我『大小姐』呢——」

「呃,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称呼您的呀……」

「那就随便你吧。简直像个笨蛋一样。」

情雨毫不掩饰地发泄完后,又立刻「…………」地双眼泛泪。

玉藻前则是对情雨的反应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脸上也满是问号。

「另外,也请您今后继续叫我『玉藻前』就行了。这是隶属于组织一员的我应该遵守的规范。而你则是『荒霸吐』的首领——当然不能公私不明。因为不以身作则的人是无法带领别人的。」

「我、我知道啦。」

情雨忸忸怩怩地回答着,双膝也不断地相互摩擦。

而我则仿佛能够听见情雨的内心正在大喊着:「呜哇哇哇哇!为什么你要说那种话嘛!我好想撒娇喔啊啊啊啊啊——」

可是,情雨为了维持形象,所以无法将那些话说出口。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我好想帮情雨一把喔——不过,我应该先弄清楚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才对。

怎么看都像是她们俩的电灯泡一样。

此时的我更是莫名其妙地被强迫坐在两人的中间,满头大汗地读着自己毫无兴趣的报纸政治版。

当我想装出一副老婆婆的样子说出「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两个年轻人了啰,唷呵呵~」之类的借口逃走时,却被情雨用像是在说「你想去哪里?敢走我就杀了你喔」般的恐怖眼神狠瞪了一眼。

「我来帮您准备餐后的茶吧。」

「我、我来就行了啦。」

情雨急忙制止准备站起身来的玉藻前。

「妈……玉藻前你到昨天为止,都还在另一个世界。我想你的身体应该还没完全复原才对——还有,为了让你复活,我也花了不小的心力,过程真的很累人呢。所以……」

「真是非常抱歉。」

玉藻前有点沮丧地乖乖坐回了位子上。

那对狐狸耳朵也跟着无力似地垂了下来。

唉唉,这两个人真是……

「那么,茶就由我来准备好了!毕竟我是借住在这里的,多少也得帮忙做点事才行!」

我已经看不下去了。锁锁美小姐@决定要好好努力了。

我迅速地从冰箱里拿出罐装饮料,动作拙劣地将三人份的茶倒入杯中,然后逐一送到她们的面前。此时的我就像是打开了动力开关一样变得敏捷异常。

「大家要多喝一些喔♪」

我带着灿烂无比的笑容对玉藻前说道,她则是模糊地回我:「啊,谢谢……」

仔细想想,我和玉藻前过去曾好几次处于敌对立场并相互抗争——双方根本不应该是能够亲密地交谈的关系,但是这些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难得我都这么努力了——我真情流露地哭泣,好不容易才引发奇迹,才能像这样和她再次相见。

那么得到一些赞美或是回报,应该也相当合理。

「请容我再次自我介绍,我叫做——月读锁锁美。」

我深深地向她鞠了个躬。

向几乎等同于初次见面的对象打招呼虽然很可怕,但我还是努力撑了下去。

「接下来暂时要受你们照顾了。」

「啊、嗯好的,你太客气了……」

玉藻前明显地露出一副「这个人为什么无视于主人的存在,而是先跑来向我问候啊?这样不会太过僭越吗?」般的疑惑表情,并且偷偷地瞄着情雨的反应。

而我则是满溢热情地握住她那双小巧的手,绞尽全力地挤出接下来的台词。

「求求你!请你将女儿嫁给我吧!」

「…………」

玉藻前露出十分可爱的惊讶表情,双眼跟着瞪得老大。

咦?我本来是想借由这类的搞笑来帮忙缓和一下气氛的说。

看来似乎是失败了呢。嘻嘻嘻☆

「啊、呃、你……」

玉藻前此时总算像是理解了我的话似地,双眼不停地转动表现出动摇的反应。

「呃,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呢——难道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大小姐』竟然培养出这种兴趣了吗——啊啊,我真不知道我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一切才好呢!」

「等、等一下啦!你到底在说什么傻话呀——!?」

碰☆

情雨迅速地将报纸卷成圆筒状,并且像是说相声的人一样朝我的头上敲了下去。

「梦话等睡觉的时候再说啦!突然说出那种莫名其妙的话,搞不清楚状况的妈妈真的会误会耶!!」

「为什么要这么说!情雨!我们明明做了那么多相爱的事!而且我们不是还接吻了吗!」

「吵死人了!你闭嘴啦!不准你再开口说话!不然我就杀了你——!!」

满脸通红的情雨用极为粗鲁的动作拼命地试图塞住我的嘴。

而看见这样的情雨的玉藻前——

「咯咯咯。」

忽然发出了十分奇怪的笑声。

紧紧掐住我的脖子,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情雨,此时也转过头去瞪着自己的母亲。

「有什么好笑的?这家伙的话都是一些恶劣的玩笑话而已啦!」

「不,『大小姐』——我是因为觉得开心才笑出来的。」

玉藻前优雅地微微眯起双眼。

「因为你似乎交到了同年龄的好朋友呢……」

她露出母亲般的慈爱笑容说道。

情雨的双颊则是「咻——」地瞬间泛起红潮,同时仍不忘继续掐着我的脖子。

「你你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才不是呢,这家伙只是我的仆人而已!你也是一样!所有人都是我的奴隶!你可别会错意了……妈妈?」

情雨抬起头,面露忧心地将视线移向她。

然而玉藻前却毫无反应。

仔细一看,玉藻前已经闭上了双眼,全身犹如脱力般地变得松驰无比。

「妈妈!」

情雨立刻将我丢到一旁,迅速地冲到玉藻前身边,惊讶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然,玉藻前像是稍微清醒了似地,其中一边的眉毛微微地挑动了一下。于是情雨索性在她的面前用力地拍了一下手。

突如其来的响声也成功地让玉藻前「啊」地猛然醒了过来。

「对、对不起,我好像睡着了呢。」

「你看吧,果然还没完全复原呢——在你的体力彻底回复之前,就先好好地休养吧。」

情雨温柔地将手伸出,轻轻地碰了正在擦拭嘴边口水的玉藻前的肩膀。

「我抱你去床上吧。今天你就先睡吧。不用担心,我很有力气的。」

看着挂着笑容的情雨,玉藻前反而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这是怎、怎么回事呢?被『大小姐』如此温柔地对待,倒让我觉得有点奇怪呢。」

「你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呀!一般人会这样说吗!我要你马上订正刚刚的发言!」

「呼喵喵喵喵!?扑要奏样兹啦——!?」

只见情雨使劲地拉扯着玉藻前的左右两颊,而玉藻前则是连话都说不清楚地拼命挣扎。

这对母女还真是静不下来呢。

感到一阵温馨流过心房的我一边刻意地发出咳嗽声,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

方才那紧绷沉重的空气似乎也已经稍微褪去,眼前的母女看起来就像是在进行着亲密的肌肤接触一样。

嘻嘻,看来我刚才耍白痴的举动还是发挥了一点功效的样子呢——

「嘿咻。」

情雨将痛到双眼泛泪的玉藻前轻轻抱起,玉藻前则是用毛茸茸的尾巴遮住了自己的脸。

「可是话说回来,你真的好小只喔。爸爸到底是怎么让这么小的女孩子怀孕的呢……?」

「我、我是因为失去了很多灵力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其实我原本可是不负『倾国美女』之名,是个身材姣好又性感的——」

「嗯,妈妈,之后你要告诉我很多以前的事喔。」

情雨坚持不用『玉藻前』,而是用『妈妈』称呼怀中的人。

她好像已经下定了决心的样子。

虽然绕了好远的路,直到最后才发现最爱的母亲其实就在身边的她——我想,她应该再也不想和自己最重要的人有距离了吧。

无论何时都绝对不会逃跑,总是正面迎接挑战,这就是情雨无可取代的优点。

「我也想告诉你一些事。其实我也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你说呢——到时候即使不下『命令』,你也愿意听我说对吧?」

依偎在女儿怀中的玉藻前,此时也回望起情雨注视着自己的视线。

此刻的玉藻前虽然一度露出「呜哇哇哇哇!我好想疼疼自己的女儿喔——」般充满幸福的表情,但她慌慌张张地赶紧换回原本平静无起伏的表情。

「嗯,如果只是听你说的话……那倒是没有问题。」

玉藻前愉快地甩动着尾巴,如此回应了情雨。

第九话/主角登场

从玉藻前复活后算起——已经过了大约一星期的时间。

我们仍持续地在镇上四处奔驰,为了累积『德』而努力不懈。

由于引发让玉藻前复活的奇迹,使得先前所累积的『德』几乎都消耗殆尽——因此我和情雨又得再一次地从零开始行善积德才行。

因为在这座城市里进行了『地狱躲避球』的关系,使得『根之国』一度入侵了这个地方,所以在神灵方面似乎受到了相当大的污染。

整起事件的始作俑者伊奘冉尊完全没有进行善后处理,就拍拍屁股回到了『根之国』。简单来说,我们正在浄化这个遭到污染的世界,收拾这个烂摊子。

因为遭到污染而失控,并且开始吸收周遭事物化为实体的『众神』——外表变得几乎和怪物没两样。我们碰到了好几次这种家伙,但它们都不足以对变身为护法少女的我们构成威胁。

另外也有许多接触到污染或是遭到附身的人类变得负面消极,郁郁寡欢甚至产生自杀念头,我们也借由为这些人除去烦恼和痛苦累积了不少的『德』。

@@@

「很好,状况很不错呢♪」

兴奋尚未消退的情雨解除了变身,并且从护法少女的服装变回了平时的便服。

顺带一提,因为素戋呜尊的关系,使得毗湿奴毫无意义地使人变成幼女的『改变』得到解除,因此情雨目前也恢复成了高中生的模样。(当然,她也换下了啦啦队的制服。)

「当发现到『根之国』入侵这个城市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大跳呢。可是也多亏如此,才让我们能不断碰上许多事件和怪物,对于累积『德』倒是帮助不小呢。」

我们以情雨的家为据点,从早到晚马不停蹄地持续累积着『德』。

我大致上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另外,玉藻前在复活之后,由于身体状况尚未稳定的关系,因此似乎还不适合外出——本人虽然干劲十足地表示「我怎么能够只让『大小姐』一个人那么拼命呢!」的意见,但目前仍是让她留在家里好好休养。

「不过,与其像这样一点一滴地累积『德』,我倒是比较喜欢好好地做一件大事,然后一次拿下大量的『德』呢☆——只是,如果又像上次那样突然跑出伊奘冉尊那种最后魔王等级的角色,我们也会很伤脑筋对吧?」

「嗯。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我一边忍受着每次喷出『心之鼻血』时必定会伴随而来的疼痛,一边喃喃自语地问着。

(顺带一提,『地狱躲避球』结束时,由于获得的『德』的量相对较多,因此连带使得我大量地喷出了鼻血。)

在傍晚时分的车站前,我和情雨两人正走在路上。

「我觉得好像只有我在累积『德』而已耶。」

情雨将给怪物最后一击的时机,以及帮助陷入危机的人之类的功绩全都让给了我,而她却只是在一旁辅助我而已。

「情雨,你应该除了玉藻前之外——还想要救那个叫淡岛大人的人对吧?」

我们希望借由引发奇迹来加以拯救的守护者名单里,我的目标是『哥哥(月读神臣)』还有『小弥(假名)』,而情雨则是『玉藻前』和『淡岛大人』。

虽然我完全不清楚那个名叫『淡岛大人』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就是了——

「没关系啦。」

情雨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似地,迳自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根据毗湿奴的说法,月读神社的那些人好像正擅作主张地在回复小弥(假名)的样子,而『淡岛大人』其实也只是丧失灵力而已。即使放着不管,他也会自然恢复才对。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把你那状况最糟糕的哥哥视为优先拯救的对象不是吗?」

情雨微露出笑容,对着我说:「少了家人一定很寂寞对吧?」

我则是呆滞地望着她那如同天使羽翼一般不停甩晃的头发。

「可是,按照情雨的个性来说,应该是只会想着要先将自己想要的东西得到手,怎么说也不可能帮我才对呀——痛痛痛痛呀!?」

情雨停下脚步,然后一把揪住我的头发。

「你可别错看我了,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傲慢。」

情雨露出一脸别扭的表情,伸出手指抵住我的鼻头。

「我们两个人要一起努力——这次不是已经讲好要这么做了吗?如果只有我获利的话,那就一点都不公平了。哼,你可要好好地感谢我才行。我是因为妈妈刚成功复活的关系,所以心情还算不错,不然我可是很少会对别人这么温柔的喔?」

其实从刚才起,情雨就一直边走路边哼着歌,看起来十分幸福的样子。

好羡慕她喔——不过既然如此,我就尽量地向她撒娇吧。

我面带笑容地点点头,情雨则是有所顾虑似地挺起胸。

「从现在开始,如果你敢再和我客气的话,我就会毫不留情地把你打飞喔……OK?」

「我了解了。我会和情雨结婚的。」

「嗯……欸,咦!?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嘛!?你这个天兵!你不要给我得寸进尺!我和你是敌人这件事可是不会变的!等到这次合作结束的瞬间,我们立刻就要开始战斗了喔!」

情雨真是静不下来呢。

下一秒,情雨忽然发出一声「呜噫!?」的奇怪叫声,接着一把将我使劲地拖到一旁的阴暗处躲了起来。

由于情雨的力道很大,因此我完全无法从她的手中挣脱。

「怎、怎么了?」

「嘘……你看那个!在那边!」

情雨谨慎地压低音量说道,我则是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映入眼帘的画面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在平凡无奇,人声鼎沸的车站前方。

马路的另一头,也就是商店街的街道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那里走着。

「妈妈?」

毕竟我们是母女,不一会儿我就认出了对方的身分。

我的母亲正是上一代的『月读巫女』,名为月读咒咒。

身上总是穿着巫女装束的她——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换上了极为普通的秋季外出服,手上还拿着环保袋,再加上她将头发绑在一起,使得我一瞬间无法认出眼前的人就是我母亲。

「妈妈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1」

「能够在这里碰到她真是太走运了!月读咒咒!我要为爸爸报仇!觉悟吧!」

正当我还在思考的时候,情雨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护法少女,并且朝母亲袭击而去。

唉,怎么又变成这种状况了啊……

@@@

我想,情雨大概又会像第一次挑战素戋呜尊那时候一样,遭到对方反击而飞到远处去吧。

然而,一派轻松地如此想的我实在太过天真了。

或者应该说,我实在太小看由印度神话『最高神』的毗湿奴所赐与的这股力量了。

「唔。」

只见母亲露出略显讶异的表情,望着朝自己直冲过来的情雨。

「你是——」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情雨不由分说地紧握手中『◎』型的圆月轮,以引人侧目的护法少女装扮直接在平凡无奇的车站前对母亲发动攻击。

情雨不加思索地将经过灵力千锤百炼所磨制成的圆刃朝对方掷出。

圆月轮一直线地飞向母亲,眼看就要将母亲的身体一分为二——

接着,圆月轮真的准确无误地命中了目标,将母亲分为两半。

「…………」

一阵沉默。

只见情雨呆滞地接下滚回到手边的圆月轮,身为发动攻击者的她变得面无血色。

被砍成两半的母亲身体残肢也滚到了她的脚边。

好不容易追上她的我,也同时目击到了这一幕惨绝人寰的画面——

「情、情雨……」

我除了喊着她的名字外,就只能不知所措地呆愣地站在原地。

「你、你把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个杀人魔!」

「不、不能怪我呀!谁叫她不躲开!我根本没有意思要杀你妈妈的呀!」

同样噙着泪水的情雨拼命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着。

「真是的,竟然突然做出这种事。」

有道声音从高处传来。

我们两人同时惊讶地抬头望去,只见母亲就站在章鱼烧贩卖车的车顶上。

她无奈地伸出手指轻轻一弹,原本一分为二的躯体便开始冒出阵阵粉红色的烟雾——接着,原本躺着残肢的位置只剩下了剪裁成人形的式神纸片而已。

原来那是母亲的替身。

「因为你完全没有隐藏杀气和灵力,所以我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才使用人偶让自己脱身。如果真的命中的话,恐怕我已经死了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母亲缓缓地降落到地面上,并且用不友善的眼神注视着表情写满惊讶,连眼泪都无暇擦拭的情雨。

「我记得你是『荒霸吐』的遗腹子对吧——找我有什么事?」

由于周围的人都受到了『改变』的影响,使得这如同电影场面般的突发状况并未造成任何骚动。

只是,母亲似乎相当疲惫的样子,注视着情雨的模样也显得十分不耐烦。

「很遗憾,现在我没有那个闲工夫陪你玩。」

穿着一身平凡无奇便服的母亲,像是要小狗等一下似地举起了手。

「前阵子『根之国』似乎入侵了这座城镇……而原本就是从黄泉复苏的我也受到了许多地狱秽物的影响,使得大部分的灵力都因此腐朽枯竭。如今的我只剩下顶多能够让一般人长几根头发的灵能力而已了。」

原来如此。从黄泉逃出回归现世的母亲,原来也受到前阵子的事件相当大的影响。

仔细一看,母亲的身上的确少了整体的霸气,目前只能感受到和一般人相去无几的力量而已。

「哼。」

情雨虽然仍有些害怕,但又像在担心些什么似地——看起来似乎完全拿不出平时的魄力。

「这样真的好吗?竟然在身为敌人的我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现在正是我为爸爸报仇的大好时机!这一次我不会再误击替身,一定会把你本人彻底消灭!」

「我还真是被小看了呢。」

母亲不露破绽地站在原地,并且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符咒。

「虽然我的力量衰退,但是还不至于会输给你这种小鬼。」

唉,为什么这些人动不动就会把故事变成像是格斗漫画的路线发展呢?

「等一下,你们两个人都住手!这里是大庭广众之下耶,这样子会造成别人困扰的!」

我一边大声叫着,一边跑到母亲和情雨的中间,并且张开双手阻挡两人接触。

特别是对于毫无预警地突然发动攻击的情雨,我一定得好好地骂她一顿才行。

「情雨,如果玉藻前不在了,你一定会觉得很寂寞对吧?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尝到相同的痛苦呢?你明明就比谁都还要清楚妈妈不在身边到底有多痛苦不是吗!」

「什、什么——」

情雨虽然还想反驳些什么,但却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像样的句子。

这么一说,对于伊奘冉尊那件事情,情雨很难得地没有说些什么。看来母亲的角色对于现在的情雨而言是个罩门的样子。

只要按照这个步调继续下去,或许就能导正情雨以杀戮为生存意义的扭曲价值观也说不定。

因为,互相伤害、彼此争夺的人生实在太悲哀了。

然而想着这些事的我——可能也太过松懈了吧。

我竟然没有察觉,此刻根本就不是有余力去担心别人的时候。

直到我听到那句话为止。

「你——」

母亲探过头打量起我的脸,然后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谁?」

我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又来了吗?

我努力地不去想像。或是将这一切归咎为伊奘冉尊或素戋呜尊等人所造成的状况。但其实我都无法避免始终困扰着我的这个问题。

我的周围有许多人忘记了我的存在,像是小玉、小剑——

难道,连妈妈也……?

「妈妈。」

喊了这句话的并不是我。

有个人正逐步地朝我们接近。

脚步声和说着「发生什么事了?」的开朗声音一同传来,让我的身体内侧不自觉地感到一阵搔痒。

因为太过恐惧,让我不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喔,我碰到了好像是恶灵的东西,正打算要加以驱逐呢。」

母亲则是温柔地回应了那个声音。

而逐渐接近的那个人则是对母亲危险的发言做出了抱怨。

「妈妈又开始讲那种话了……这个世界上才没有什么恶灵呢!」

真是一场恶梦。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情雨用难掩颤抖的声音呻吟着。

而我一样感同身受——那个站在母亲身旁笑着的人究竟是谁?

抬起头的那个人,对我而言再也熟悉不过。

那是我每天都会透过镜子看到的人物。

她有着一头卷翘的头发,身上则穿着樱花咲夜学园的制服。

个头娇小,看起来弱不禁风。

和成为神佛之前(变成小孩子之前)的我,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如果我们站在一起,我想一定没有人能够分辨得出来——

那是——

出现在面前的那个人是——

另一个『我月读锁锁美』。

第十话/「月读锁锁美」的消失

情雨此刻正在用手机和某个人通话。

「嗯。嗯……」

每当她一点头,那如同天使羽翼的头发就会轻盈地跟着晃动。

「对不起喔,妈妈,我吵醒你了对吧——你的身体还好吗?这样啊,那你就好好休息吧……你少啰唆,这可是命令喔?听好,你必须继续静养才行。那就是你现在的工作喔。」

虽然本人可能完全没有发现,但此刻情雨脸上的笑容真的相当温柔。

「你不要小看我了,我没问题的。只是碰上了一些让我有点在意的事。对,我打算先住在锁锁美的家里——才、才不是那样子呢!妈妈你根本就会错意了啦!」

满脸通红的情雨不知为何朝着我的头猛槌了好几下。

「我和锁锁美是宿敌喔!唉哟!妈妈你很烦耶!总之,你听好了——现在一定要乖乖休养喔。嗯?这个嘛,那种时候要收包裹也可以,只是一定要仔细确认过对方身分喔,因为现在的妈妈身体还是很虚弱,所以万事小心比较保险。」

情雨语重心长地交待完事情后,便按下按键结束了通话。

接着,她直接将手机放入口袋中,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衣服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嗯~妈妈真是的,什么事都要担心个没完——」

「你们讲完了吗?」

我一边摸着方才被情雨敲打而残留着疼痛的头,一边用轻松的口气问道。情雨则是点了个头回应。

「嗯。我已经告诉她我们会在锁锁美的家里举行像是合宿之类的活动,要她好好在家里安静休养——结果她竟然还说『我帮你送换洗的衣服过去吧』之类的话,我当然没有答应就是了。真是的,真希望她能够乖乖地在家休养呢。」

接着,情雨又伸手触碰起已经收进了口袋里的手机。

「她还再三叮咛说『不可以熬夜打电动喔』之类的呢。听、听起来很像是亲子之间的对话对吧……嘻嘻☆」

情雨果然很可爱呢。

虽然我很想把像布娃娃般的她拥入怀中好好地磨蹭磨蹭,但以我现在的身材(小五萝莉)而言,就算踮高了脚尖也是办不到的。

我只能注视着含着手指,表情满是幸福的情雨。

因为,此刻的情雨对我而言——实在是太过耀眼了。

特别是对于被自己的母亲所遗忘,现在的我而言。

@@@

这里是原本作为我们家据点的『月读神社』遭到破坏后,母亲暂时所居住的地方——常世思金神大楼。

我们在不让母亲察觉的情况下偷偷地潜入了大楼里——一般人不太能发现已经成为神佛的我们。

这是一栋相当豪华的大楼,内部占地也相当宽阔。

过去曾有一段时间,少了小弥(假名)在身边,只剩下没有生活能力的母亲和废物父亲两人居住在这里,因此我想应该是脏乱到无以复加的状况才对,没想到不知何时这里已经整理得这么干净了。

所有东西都被整齐地摆放在定位,或是收纳在橱柜或箱子里,地板也同样一尘不染。

我想——这一定是那个外表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打扫的吧。

她的名字似乎叫做月读日留女。(母亲是这么叫她的。)

但是,除了名字以外——她的一切都跟我像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一样。

而她就像是我之前过的生活一样,每天早上起床上学,过着平凡的生活。

周围没有人对此抱持疑问,仿佛就像是我的存在反而比较奇怪一样。

我不懂。

为什么除了情雨之外,没有半个人记得我呢?

而那个名叫月读日留女的冒牌货(?)为什么要假扮成我生活呢?

我无法理解这一切,加上无论如何呼叫毗湿奴也没有回应——这一切简直就是一场恶梦。

因为我实在无法对此视而不见,于是为了确认『月读日留女究竟是谁?』这件事,于是才会潜入她所居住的这栋建筑物,并且展开调查活动。

另外,我们决定先将关于收集『德』这件事暂时搁置一旁——因为如果不解开这个疑问,我就无法摆脱这股不安情绪的纠缠。

目前,这栋建筑物的绝大部分都是由『月读神社』的人(过去大家曾一度因受伤而纷纷住院,但现在则大多已出院并回归到日常工作的岗位上了)以神社的形式加以改建,像母亲的这间房间里就摆满了祭坛和符咒等物品,充满了神圣的氛围。

然而,此处除了母亲所承认的『众神』之外,全都会被拒于门外,因此待在此处的我们也感到十分难受。

有种灵力正逐渐遭到剥夺的感觉。

不过话说回来,不知道是由于现在母亲受到『根之国』污染而弱化的关系,还是我们借由毗湿奴的守护而变强的关系——相互抵消之下,其实也不至于会逼得我们立刻夺门而出就是了。

「……哇喔!?」

就在我深深思考着时,在和我相距极近的位置忽然发生了爆炸!

我被袭卷而来的暴风吹飞,然后在地板上翻滚了好几圈,两眼也直冒金星地转个不停。

当我抬起头时,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的母亲正单手拿着护符,视线也提防似地直瞪着我。

看起来眼前的母亲——并非将我当成自己的『女儿』,而是视我为一个『来路不明的神佛』而已。

「妈妈,发、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做什么!?」

出声发问的人并不是我。

声音的主人是从冰箱里拿出蔬菜,并且哼着歌开始做起料理的日留女——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我想她们应该正在准备晩餐吧。

只见头发盘在脑后,身上穿着围裙,单手还拿着平底锅的日留女呆然地站在原地。

「看来恶灵好像跟着我们回家了呢。」

母亲用相当强烈的视线朝我射来,看起来就像是在警告我『你如果敢乱来的话,我就会让你彻底消失』的样子。

接着,她便开始帮忙日留女准备料理,但却因为打蛋失败,让她得从碗中将蛋壳捡出来,也使得整个料理作业持续地延宕不前。

「哎呀,妈妈又开始讲那种话了——这世界上没有幽灵啦~」

日留女宛如像是在述说常识般地,用着十分开朗的口气笑着说道。

对于已经将存在感隐藏起来的我们,她更是无从察觉。

「啊,妈妈,如果你蛋打完了,就请你接着切菜吧。」

「日留女真会使唤人呢。」

「这很正常吧。不管是哪个家庭,原本应该都是由妈妈来做料理才对呀。」

「唔,说得也是,毕竟我是日留女的妈妈啊。」

母亲略显困惑地呢喃了几句,然后再次用着不是很顺畅的动作继续切菜。

只见她用整个手掌抓住菜刀,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基本料理做法的负面教材一样。

虽然眼前这温馨的一幕足以让人会心一笑——

然而,我并不在那个画面里。

原本我该出现的位置,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孩占据。

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到底代表了什么。但是,目前看起来应该是我的立场已经被这个名叫『月读日留女』的人夺走了的样子。

我用手指拨弄着方才被符咒烧焦的浏海,忽然一阵酸意涌上心头,于是我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快要哭了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情雨一边伸手将我从地板上拉起来,一边疑惑地自言自语着。

「明明应该是你所在的位置,却换成了一个叫做『月读日留女』的女孩取代了。而且周围竟然没有任何人对此产生疑惑——简直就像是从一开始就是这么回事一样呢。」

听起来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宛如妖精换子或是自己的分身,甚至就像推理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手法一样——我被另一个人取代了自己应有的身分,但是世间却认定外来者日留女才是『真正的本人』。

而我,只是个在虚无中飘荡的恶灵罢了。

真是令人浑身发颤的恐怖体验——可怕到几乎让我忍不住尖叫出声。

似乎同样将我忘得一干二净的邪神三姐妹——就连她们也未曾对这个异常状况提出任何的疑问。

既然能够瞒过身为强大『众神』的她们,想必整件事的背后毕竟有着庞大而缜密的阴谋,以及难以想像的『怪异』正蠢蠢欲动。

我就像是误闯异次元的人类一样,在这个次元里并没有『我』的存在。

如今月读锁锁美的故事已然停摆,只有月读日留女的故事仍在继续进行着。我们几乎就像处在平行世界的两个人一样。

厨房里有着一对感情融洽的母女。

「对了,今天晩餐要吃什么呢?」

「嗯~应该算是中华料理吧?我想做*天津饭或饺子之类的——小弥(假名)每次都是做日式料理,所以妈妈应该没有什么机会吃中华料理吧?」(编注:又名蟹玉丼,是日式中华料理的一种,即蟹肉炒蛋炝饭。)

「嗯。」

「不过,其实妈妈还是要自己做料理才行喔。否则就会越来越堕落的——妈妈,今天我们去买东西时,你不是还故意问了『虽然说要买鸡肉,可是我完全没看到鸡啊。』还有『什么叫做「克」?』之类有点笨的问题吗?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你了呢。」

「我才没有故意问笨问题呢……」

「嗯嗯,这样子的行动——也是妈妈可爱的地方喔♪」

「用『可爱』形容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意思啊……我已经把菜切完了喔,日留女。」

「好~等一下,你又连砧板一起切下去了!?控制一下力道好不好!?」

两人洋溢幸福的背影太过神圣,让外人实在难以接近。

我真的可以破坏这么温馨的氛围吗——这么一来,我不就成了一个碍事者了吗?

当我无法再直视眼前这一幕,只能掉着泪看向地板时,情雨忽然发出「喂」的声音,朝我的头敲了一下。

「毎次一碰上事情就会沮丧消沉,你这种个性真的很烦人耶——实在恶心死了,你干脆去死一死算了啦。」

好过分喔……

「不过,我应该说过,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忘了你,我也会待在你身边的。所以你尽管放心,根本不需要哭泣。还是你对于只有我还记得你这件事有什么不满吗?你以为你是谁呀?」

情雨语带不满地将我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如果这是某种带有恶意的存在所发动的攻击,或者是某种阴谋的话——对于完全不知道对方真面目以及目的为何的我们,可说是处于压倒性不利的状态。但是这么一来事情也会更简单。只要把做出这种事的家伙揪出来,然后把他解决掉,就可以一口气赚进大量的『德』,这样不是很棒吗?你听懂了吗?」

情雨果然像个大姐姐一样呢。

情雨,你真是个温柔、带给别人温暖的人。

「首先我们得彻底调查那个叫做日留女的女孩。嗯~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呢。到底是在哪里呢——」

「说、说得也是,我得乐观向前……继续努力才行。嗯。」

总而言之,目前处于衰弱状态的母亲和只不过是普通人的日留女,想要察觉到已经成为神佛的我和情雨,应该是相当困难的事才对。(或者应该说根本无法办到。)

只要在她们无法察觉的状态下,我们就能持续地观察她们的动静。

「说得也是,对方没办法看见我们嘛。」

情雨用有些恶作剧的口吻说着。

「我也利用这个机会来整一整月读咒咒好了。要碰到这女人变得这么弱可是很难得的事呢——对我来说正好是个报仇的绝佳机会。在『现代特洛伊战争』时,这女人说了一堆自以为了不起的话,当时我可是火大到不行呢。这次干脆在她脸上涂鸦好了。」

「不要这样啦……」

虽然我心里觉得只要不像刚才那样互相厮杀,我倒是不太想管情雨想做什么就是了。

可是,母亲或多或少察觉得到我们的存在,这么做的话应该会惹来她的报复吧……

就在我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日留女一边「嗯~♪」地哼着歌,一边朝我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使得来不及闪避的情雨直接和她撞个正着。

「呜哇?」

对日留女而言,就像是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壁一样——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心里对此现象作出了怎样合理的解释,但仍持续地试图向前走的她,却只能不断地碰撞着情雨的胸部而已。

「你、你做什么啦——啊,对了,你看不见对吧。啊哈哈,真是个笨蛋呢。」

情雨不怀好意地敲了敲日留女的头。

「我可是累积了不少压力呢。就来做些恶作剧发泄一下吧,嘿嘿。」

情雨开始大胆地拉扯起有些摸不着头绪的日留女的头发——接着,她又是捏捏日留女的脸颊,又做了些小动作,日留女只能任由情雨摆布而已。情雨还真爱欺负人呢!

我抬起头,一把拉住情雨的手,试图阻止她的暴行。

「不、不要这样啦,情雨!」

「什么嘛,你刚才不是还很沮丧吗——这样正好,我还可以顺便调查这个女孩的事呢。比如说她的记忆或是身体内部等等,我这么做可是在收集情报喔?绝对不是把跟你长得一样的女孩当成玩具玩喔?」

「因、因为『我』长得很可爱,所以想把『我』当成玩具玩弄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啦!因为『我』真的很可爱嘛。」

「你好吵喔。」

「你为什么不理我嘛!不要这样啦!如果你想玩弄的话,那就玩弄我吧!我不要这样啦。日留女会把一切都从我的身边夺走——和情雨亲密接触是只有我才有的权利——!!」

「我又没有给你那种权利……呜咕!?」

情雨忽然姿势一崩,接着——整个人差点朝一旁瘫倒在地。

她急忙重新站稳脚步,但日留女却已经趁着这个空档从情雨的身旁走了过去,嘴里念着「晚报,晚报~♪」这两个字,往玄关走去拿报纸。

「怎、怎么了吗?」

「…………」

情雨像是再也忍不住呕吐感似地,伸手遮住了嘴巴。

接着,她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对着日留女的背影大叫。

「你、你——你刚才做了什么!?」

然而对方依旧像是理所当然似地没有察觉我们的存在,没有回应地用背影向着我们……

@@@

当天夜晚。

由于母亲所住的地方面积宽广,加上空着的房间也多,于是我们便决定住在其中一间房里。

虽然灵力逐渐被削弱有些难熬,但是日留女的存在实在令我难以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我打算在得到答案之前,继续留在这里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其实,我真的很想赶快收集足够的『德』来让哥哥复活——可是,让自己跟着现状随波逐流,不假思索地只为实现目的而行动,也让我有点不敢恭维。

我们的疑问其实已经相当明确了。

『月读日留女究竟是谁?』

『为什么她要抢走我=月读锁锁美的立场,然后取而代之地过着原本应该属于我的生活?(还有,为什么除了情雨之外,所有人都忘记了我的存在呢?)』

另外,我也很在意毗湿奴为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相信她的话,并且为了引发奇迹而成为了神佛。但是,如果她的话其实潜藏了邪恶、谎言或恶意的话,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如果我们所面临的一切状况,其实都只是一项庞大的阴谋中的一部分的话,我们究竟该如何是好?

我有一种如果不找出真相并加以解决的话,我们就连一步都无法真正向前迈进的感觉。

一直以来我和情雨如同动作漫画般的故事,在突然间变成了像推理小说一般的充满谜团……

@@@

我们擅自将留给客人使用的棉被铺在和室里,迳自地躺了下来。

我和情雨纷纷换上了睡衣。由于刚才借用浴室冲了个澡,所以此时身体变得暖呼呼的。

我们一边聆听着装饰着夏日夜晚的虫鸣声,一边抬头仰望着天花板。

「虽然观察了好一阵子,但是最后还是不知道日留女究竟是谁呢。」

「咦?啊,嗯……」

在称不上宽阔的房间里,两个人的棉被紧密地相连着。

我可以感受到就躺在我身旁情雨的体温。

因为她的回应有些缓慢,于是我忍不住将脸凑过去——让自己能够更清楚地听见她的声音。

「明天我们就跟着她到学校去吧。因为邪神三姐妹应该可以感受到已经成为『众神』的我们,到时候可以视情况和她们交谈。当然,虽然她们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但是只要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想她们应该可以理解才对……」

情雨还是没有回应,于是我索性碰了碰她的肩膀。

「情雨?」

「呼呀!?」

情雨像是吓到似地抖了一下,然后瞪大眼睛朝我望来。

她的脸颊变得赤红,双眼也显得十分浑浊。这是——

「情雨,你还好吗?你是不是感冒了?还是因为太累了的关系?」

「没、没事,我没事啦。」

虽然她的嘴上一样逞强,但却像是十分寒冷似地将棉被拉紧到胸前。

可是,现在明明就是正值闷热的夏季。

我好担心她,同时也担心事情今后的发展,双重的忧心令我不禁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喔,我太依赖你了。明明这件事说不定就和情雨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悄悄地在黑暗中寻找她的掌心,并且紧紧地握住。

情雨虽然再次吓到地抖了一下,但她并没有将我的手甩开。

我珍惜似地摸着她那纤细又光滑的指尖。

「我稍微想了一下之后,就觉得好害怕——搞不好冒牌货其实是我才对。搞错了整件事的其实是我也说不定。因为,事实上真的没有半个人记得我,这一切或许全都是我的妄想,真正奇怪的或许是自己的记忆。光是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好想吐……」

我将情雨的手拉放到我的脸颊上。

如今我能够依赖的,只剩下这只手而已了。

「如果连情雨都忘了我的话,我——」

两行泪水不争气地滑了下来。

「这会不会是一种惩罚呢?是因为我明明是人类,却任性地渴望着奇迹,所以得到了报应呢?可是,这一次——我只是踏上旅程,并且去寻找如何找回重要的人的方法而已。我并没有想过要抛弃其他重要的事物还有安稳的生活的意思。我原本在想,等到一切都解决之后就要回到这里。但是,想不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连自己可以待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好害怕。我的身体跟着颤抖了起来。

就在我的声音被黑暗所吞没,并且消失无踪之前……

情雨将脸转向我,仿佛像是要接收我所有的话语般,用着偌大的双眼凝视着我。

「不用担心。」

她像是要安抚年幼的孩子般(虽然外表的确看起来如此),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

她似乎和我有着相同的感受。

「我也是喔。在半夜的时候——偶尔我也会这么想。想到一些讨厌的事,或是令人反感的事,还有很可怕的事。我能够以附身在我的灵魂上的『不从之民荒霸吐』的力量吸收『众神』。但是它们并不会就此消失,而是会寄宿在我的心里,并且在里面七嘴八舌地交谈着。我常常觉得,我的声音还有我的心,总有一天似乎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样子。」

这就是情雨一直以来怀抱的孤独烦恼。

同时,这也是她不愿让人看见的软弱一面,更是一直昂首挺胸的她未经矫饰的真面目。

「每一次和『众神』融合后,我的存在就会变得更加稀薄——一旦我稍微松懈,整个人似乎就会消失不见。可是,毎次有这种感觉时,我就会将『自己』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还有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一一排列出来,再细细地咀嚼品尝。」

她就像是在歌唱般地说着。

「我的发色、肌肤的触感、喜欢的颜色、食物,无论什么都可以。或者是过去曾有过的对话、曾经思考过的心情,或是难过的事,还是痛苦的事也行,我会回想这些事,然后紧紧地将它们抱住。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碎片,只要将它们组合起来,我就能够成为『我自己』。不再有所动摇,更不会被他人侵犯,变成属于我一个人的自己。我想,你应该也一样才对。」

情雨将我们彼此紧握的手放在两人面对面的空隙之间。

专注地互看的我们——此刻正准备开始回想至今我们一起写下的故事。

「像你这种麻烦的家伙,我就算想忘也不可能忘得了。我会把你的一切全都回想起来的。我想,你应该比我还要记得不清楚才对吧——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时你正在铲雪,身上穿得好厚好厚,看起来简直就像个雪人一样呢。」

情雨语气雀跃地回忆着。

「我则是装出一副很嚣张的模样,打算向你提出命中注定的竞争对手这样的战争宣言。可是,开学之后,你的一举一动都毫无紧张感,对了——我们还交换了手机号码对吧。那时候,我真的完全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而我也是一直扑空,简直就像个笨蛋一样。」

对了。当时的情雨就像是株满身棘刺的仙人掌一样,态度总是咄咄逼人呢。

但是,因为我想要和她变成好朋友,于是我伸出了手,一点一点地了解到情雨的可爱之处。

或许我们仍然还没变成朋友——但是,如今却成了无可取代的『我们』。

「在『九头龙岛』上,我的确输得无话可说。亏我明明策划了那么缜密的计划呢。都是你们才害我的计划成了泡影。只不过,在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们一起眺望的大海真的很美呢。还有,在『现代特洛伊战争』中,我也让你看到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一面。虽然最后发生了那么悲伤的事,但是我真的过得很快乐喔。」

这是我的回报——情雨像是在表达这样的意思似地,主动将我的手掌放到了她的脸颊上。

我就在这里。她的体温仿佛反覆强调这句话似地传到我的身上。

「有些事,只有一个人是办不到的。这是你教我的喔。因为你的存在,害我多了好多烦恼呢——『不从之民荒霸吐』永远无法从我的灵魂里分割开来,所以我只能继续地吞噬『众神』。可是,我想即使这样也没关系……如果和再也无法感受此刻的温暖相比的话——」

情雨面露苦笑地说道。

「如果必须继承爸爸的遗志,就只能顺从着别人的理想——可是,因为你的关系,让此刻的我得以变成前所未见的『自己』,虽然我还搞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情就是了。你得负责才行。真是个只会给人添麻烦的家伙呢,所以我最讨厌你了啦。嘻嘻……」

接着,我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情雨微睁着虚弱的双眼,表情看起来毫无生气。

一阵恐惧迅速地窜上我的心头,我急忙小声地叫了声:「情雨?」

没有反应。

我不自觉地发抖,并且用带着颤抖的声音和她交谈。

「情、情雨,对不起喔——你想睡了吗?如果你太大意的话,我可是会偷亲你的喔~?」

「……你还早一百年呢。」

太好了。她回应了。

然而,此刻她依旧一脸呆滞,声音听起来也缺少了抑扬顿挫。

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是个无能的小笨蛋,所以你只要专心地思考自己的事就行了。对了,你尽管任性下去吧——那个叫做日留女的女孩虽然远比你会做家事,看起来也是个乖巧的女孩子,怎么看都更有主角的样子,但是你就是『你』。你只要抬头挺胸地向前进就行了。」

「就算你那么说,我还是会忍不住想很多啊——因为我并不像情雨那么坚强。」

「小笨蛋。那就变坚强一点不就好了。你可是我命中注定的宿敌耶。我会一直等着你的,所以我拜托你,努力一点吧。我很期待你今后的成长喔。」

情雨的口吻听起来宛如在祈祷一般。

「因为你只要肯做,就一定办得到的……」

以一个宿敌说的话来看的话,这句话十分温柔,温柔到像是要渗入胸口一般,也令人倍感幸福。

是让人觉得非常温暖的一句话。

只是,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那竟然会成为我和她分离前最后的话语。

第十一话/孤伶伶的妖怪大战争〈前篇〉

隔天早晨。

莫名的不安令我几乎整晚未眠。

我缩在被窝里不停发抖,害怕得不得了。

是因为对灵力逐渐被削弱的事感到不舒服吗?

还是因为『另一个我』的出现,让自己的地位动摇的关系?

我一直隐隐约约地感受到情雨的温暖——所以,我根本没发现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我也实在太迷糊了。

不知不觉陷入熟睡的我,带着没睡好时会出现的疲倦感睁开了眼。

我似乎睡到了中午的样子,只能说我太掉以轻心了。

从窗户射入的刺眼光芒逼得我硬是抬起昏昏沉沉的脑袋。

这时我才发现隔壁的被窝空无一人。

「——情雨?」

一时之间我搞不清楚眼前的景象代表什么意义,头脑一片空白。

我马上想到一个可能性,那就是情雨向来早起,或许她已经先起床开始行动了。

不过依她的个性,按理说应该会把睡得不省人事的我给敲醒才对。

我在鸦雀无声的房间里紧紧拉着棉被。

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

「情雨!」

我忍着寒意从被窝里站起来,冲出房间。

屋子里空无一人。

不对,有听到声音——我朝声音的来源走去,只见妈妈拿着话筒在讲电话。

她的背影看起来垂头丧气。

「唔……你在哪里做了些什么?日留女很担心喔。你不要出门胡乱走动,要有身为当家的自觉。别以为我能永远留在现世……唔,原来如此。所谓教学观摩就是——」

妈妈边讲电话边瞥了我一眼。

「那个……」

为什么跟自己的亲生母亲说话也要这么客套啊?

「请问有看到情雨吗——就是跟我很像,也是同一种类型的、呃……」

我不知该怎么说明才好。

但是妈妈似乎不把我的存在当一回事,她很快把视线移回电话上,继续讲她的事情。

我的身体瞬间变得沉重了起来。

我跑遍了整个屋子。

碰到每一扇房门我都推开寻找。向全世界呼喊。

「不要!情雨!你到底在哪里!?」

可是不管我怎么呼唤,就是听不到她用无奈的声音告诉我说:「你在鬼叫什么啦,笨蛋。」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告诉我「我就在这里」的情雨的余温还残留在我的掌心中——可是她的存在却像幻影般地凭空消失了。

在这每个人都遗忘我,这里是把我当作不存在的世界。

为什么我会觉得情雨是唯一的例外呢?

愚昧的我又是等到失去之后,才发现她的存在有多重要。

「情雨……」

我瘫坐在原地,像个小婴儿一般重复念着她的名字。

当然,没有任何回应。

@@@

我完全提不起做事的气力。

甚至连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感觉就像全身的神经都被抽掉一般,身体丝毫不听我的使唤。

我待在感觉遗留有情雨余温、地上铺着棉被的房间,把两条因为变小而缩短的腿随性一放,背靠着墙壁瘫坐着。

我深深地体会到——原来我是这么软弱。

如果当初不是情雨拉了我一把,在哥哥和我分开的时候——在『现代特洛伊战争』之后,我也只会缩成一团而已吧。

还有那个冒牌货——月读日留女出现之后也是一样。

跟被大家遗忘的我说『我就在这里』——鼓励我打起精神的情雨。

她的鼓励和对我的心情,不知道让我有多么开心。

正因为她在,我才能在这莫名其妙的荒唐世界——保持理智,一路奋斗过来。

我能坚持到这一步,都是因为情雨在我身旁的关系。

我只是被她那有如长着翅膀般的推进力拉着跑而已。

情雨……

我已经不行了。全身无法动弹。人类想要引发奇迹,果然只是天方夜谭罢了。

我不该抱着希望的。是我会错意不顾一切地放手一搏,最后却以失败收场,也让自己陷入了死胡同。

我被所有人从他们的记忆里删除了。

情雨也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这是身为人类却企图颠覆命运的我们所受到的——惩罚吗?

闷闷不乐的我把额头靠在膝盖上,不去看,不去听,也不去感受。

我好像又变回那个时候的我了。

到头来我一点成长也没有,绕了一大圈路,最后又回到这里。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老老实实遵守『月读神社』的规矩,扼杀我的心灵好好地当『最高神』的灵魂容器,过着传宗接代后只有等死的人生——

不抱着任何期望,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无法自力起身走动。

只要维持婴儿般的样子,永远蜷缩在黑暗之中就好了。

「……?」

耳里忽然传来刺耳的声音,我抬起了头来。

是电话的铃声。

我曾在这问屋子住过一段时间,所以我听得出来那不是这间屋子里的电话铃声。

那是带有流行感、听起来刺耳的手机铃声。

没有人接听。

现在这间屋子里似乎只剩我一个人。

今天是平日,日留女当然上学去了,妈妈刚才也穿着普通的外出服出门去购物之类的样子。

我本来想当作没听见,可是铃声响得没完没了。

我越听越郁闷,一边心想为什么要我接电话,一边寻找声音的来源。

我吓了一跳。

竖起耳朵仔细一听,赫然发现声音是从我身边传来。

我赶紧把手伸进坐在屁股下的棉被里摸索。

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一支拨放着电子音的手机从棉被里冒了出来。

是情雨的手机。

昨天她跟玉藻前讲过电话……

——并不是跟情雨有关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见!

「喂喂!」

我一把抓起手机,按下通话键把荧幕贴在耳边。

荧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妈妈』——也就是玉藻前打来的电话。

我心中的思考混乱成一团。

情雨明明就在我身边,可是我却不知道她消失到哪去——我该用什么样的脸跟玉藻前说呢。

同时,饱受害怕与不安情绪煎熬的我,有一股想把一切都跟她说的冲动。

救命。求求你。你的女儿她……

可是这种话我不能说。玉藻前才刚从地狱的深渊复活,状态不是很稳定,需要静养——至少,情雨应该也不乐见自己的母亲被迫站上最前线吧。

既然如此——

『哇!』

因为我的声音太大了,玉藻前发出吃惊的声音。

『喂喂——请问是锁锁美吗?』

仔细想想,这是情雨的手机却由我接听的确很奇怪。

我得设法掩盖情雨不见的事实。

『呃,请问「大小姐」在吗?为什么是锁锁美接电话呢?』

我的内心开始涌现活力。

既然情雨的母亲会如此担心她,也就表示她并没有被全部的人遗忘——情雨跟我不一样,有人在等她。

所以——

无论需要多少的『德』,哪怕会损耗我的性命,或许我跟她连朋友也称不上——可是为了让赋予我勇气、拉我一把的情雨能回到母亲身旁……

我必须做出觉悟。

「那个、现在情雨正好在忙耶。」

我拼命地开口说道。

「如果有事的话请告诉我。等一下我会再转达给情雨——」

『啊、这样啊。那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玉藻前果然不太擅长和我相处,感觉像是有点惊慌失措的样子。

『那个我——得到许可……现在不是说这个。简单来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那个,锁锁美……我真的可以用「大小姐」的保护者的身分陪、陪在她身旁吗?』

虽然被问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问题,我还是点了点头回答:

「嗯,至少在情雨的心目中你是很重要的母亲喔。因为她总是『妈妈、妈妈』地吵个不停呢。」

『那孩子吗……』

玉藻前难为情似地喃喃说道。

『情雨她从小就没受过他人的关爱。所以她才会特别怀有憧憬,也抱着幻想,心思细腻敏感,容易受伤。我本来还有些担心她——不过有你在身旁的话,她似乎过得非常幸福呢。』

她的声音让我听了也几乎忍不住跟着一起开心了起来。

『谢谢你,锁锁美。虽然曾经苦苦折磨了你的我或许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不过,还是谢谢你。』

不对,我没有理由可以让你感谢。

我没能为你的女儿付出什么。加油好吗。我们是宿敌耶。你努力点。你也成长一下嘛。虽然她对我提出这么多要求,我却连一个也无法为她实现。

而且我不但没能回应她的心意——还放开了她的手。

我也不晓得自己有多想如此大喊。

可是,我忍住了一股脑儿说出口的冲动。

『可以的话,请你永远当情雨的朋友喔。』

玉藻前如同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如果说可以期待一个奇迹降临的话——我的愿望是希望那孩子能永远面带笑容。』

我知道了。

我抽动嘴角小小声地说着。

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我现在固然落魄,但好歹也是个神佛。

我语无伦次地说着话,后来聊了些毫不相关的事情后(觉得与他人沟通能力低落的自己实在很丢脸),挂断了电话。

我不会再把头垂得低低的了。

我有了勇气。

感觉只要拿着情雨的手机就能充满勇气,所以我把它放进口袋,前往玄关。

我打开门,冲到外头。

阳光好耀眼。

去学校看看吧。

日留女应该在学校才对。

她看起来很可疑——反正也没其他线索,就彻底地进行调查吧。

这也是昨天情雨决定的方针。

有机会的话也接触一下邪神三姐妹,还有……

「毗湿奴大人?」

我试着在困扰时请求神的帮忙,但是却没有得到回应。

好奇怪。

自从玉藻前复活之后,就再也没看过毗湿奴——她到底消失去做了些什么?

虽然好奇,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把她找出来,总之先把这个问题搁在一旁,先到学校去再说。

毗湿奴是印度神话的『最高神』,用不着我担心。

可是不只情雨,连毗湿奴都消失不见的事实仍令我有些害怕。

我迈步向前走。

——我拜托你,努力一点吧。

——因为你只要肯做,就一定办得到的……

「嗯。」

我想起情雨说过的话,自然而然地喃喃自语。

「我会加油的。」

@@@

樱花咲夜学园。

感觉好像很久没来了。

走过熟悉的樱花大道(现在树上只有叶子就是了)后,眼前就是熟悉的校舍。

失去『最高神的力量』、不再是主角的我已经不是世界的中心——学校当然还是跟平时一样,没有受到我精神状态的影响。

或许是午休时间的缘故,校园里可以看到身穿制服的学生跑出来玩的景象。

有人在帮花圃浇水,有人坐在长椅上吃便当。

我默默不语地穿过那些人,在放鞋柜的地方脱下鞋子。

然后一路前往位在不远处的『创作会』的活动教室。

这个连创立者是谁都搞不清楚的诡异社团,是邪神三姐妹的活动据点。

虽然以前我偶尔会参加,可是还是搞不清楚这个社团平时都在进行哪些活动。

因为活动教室离置鞋柜很近,小剑她们偶尔也会在这里用餐。

所以我猜想搞不好她们人会在里面,我偷偷地从门缝窥看起社团教室里面。

狭小的室内已完全变成私有空间,书柜上摆放着五花八门没有整体感的书籍,小玉带来的玩具散落一地,桌子上安置了几台小剑的电脑。

墙壁上挂着月历和动画的海报。电风扇转个不停。

虽然这些熟悉的景物令我感触良多……

「别躲在那里偷看了,进来坐坐如何啊?」

不过突然听到有人跟我说话,我不禁吓了一跳。

我战战兢兢地打开房门——发现小镜在房间最里面的窗边看书。

旁边则是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小剑。

小剑的掌心握着一个颇大的勾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中散发。

小镜果然好像已经不记得我了——她的表情冷漠,缺乏人情味。

没错,刚认识她们的时候,小镜一直都是这样。

是不是一切都倒转回到过去了呢?

「不过你不要吵吵闹闹的喔。」

小镜用手拄着脸颊,一副很想睡觉的样子。

「姐姐好不容易才睡着的。」

小镜喃喃自语似地低声说道后,看着睡到流口水的姐姐露出苦笑。

「你知道这阵子街上常常有人目击到怪物出没吗——姐姐她为了驱除那些怪物和浄化入侵这里的『根之国』的负面影响,整天四处奔波。真是的,也不想想自己已经不是『最高神』了,不过只是个软弱无力的残渣罢了。」

她每次都是这样,太拼命了——小镜喃喃地说道。

小剑过去老是把『努力适可而止就好,不要勉强自己』这句话挂在嘴边当作忠告,或许就是因为她自己动不动就会太过努力而超过极限也说不定。

以自身经验提出的忠告格外感人。

「她睡着的时候,感觉还挺可爱的。」

小镜用手指戳戳姐姐的脸颊,露出温柔的眼神。

不过她随即脸色一沉瞪视着我。

我不知道她在这个世界观、这个故事里面是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说日留女完全取代了我,那么小镜现在就是为了她在维持校内的秩序。

至少让她在学校这个地方可以不用努力,平平稳稳地过日子。

这是怀抱着这样的希望,重视朋友可是又内向害羞的小镜发自内心的关怀。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不过你应该是相当有名气的『众神』吧。」

小镜像在提防我似地定睛注视着我。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安安静静地离开这里。」

她完全没有放松戒心。

假如我是会危害校内秩序的存在的话,她将会跟我战斗——小镜个性出乎意料地好战的事我以前就知道了。

不过对她来说,我果然只是个来路不明的『众神』之一而己。

虽然我早就不抱着任何希望,可是听到她这么说我的心还是很难受。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理智,有问题的人会不会其实是我自己——我的自我认知开始受到动摇,变得不安定。

我把手伸进口袋握住情雨的手机。

我拼了命注视着小镜,就在那个瞬间——

「呜……」

我感到一股热气,皮肤就像遭到火烧一般。

那是自小镜全身发出的狰狞杀气。

我站在『众神』立场后,第一次实际感受到那股压力。

我无法靠近她。

不对,一开始抛下担心不安的她,拉开两人距离的人是我。

不顾一切地踏上旅途——

如果这是给当时的我的惩罚,那么神明大人的心也未免太坏了。

现在我该用什么样的心情跟小镜说出『帮帮我』才好呢——或许我根本没有跟她说这种话的权利吧。

不过我还是得说。

我必须努力才行。

「你记得情雨吗?」

被冒牌货取代的只有我而已——情雨她只是消失不见。

我得知道她的存在在这世界观留下了多深的痕迹。

「你是说虾怒川情雨吗?」

小镜一脸讶异,阖上书本表示出想要跟我对话的意思。

说她是内心动摇也不太对,感觉她的警戒心更重了。

「拜托,请你帮忙救救情雨。」

幸好她好像还记得情雨的样子——既然如此,心肠这么好的小镜应该不会坐视同班同学陷入困境不顾吧。

现在我只能赌这个可能性一把了。

「什么事我都肯做。『德』也好钱也好,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拜托你帮帮忙。」

我低头了。

像两脚发软一般地当场跪下,深深地低头。

仿佛在向小镜下跪似的。

面对自己的朋友,我竟然这么难堪——可是,我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我听到小镜站起来的声音。

她走了过来,站在我的正前方。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

「……把头抬起来。」

听她语气平静地如此说道,我还以为得到了她的谅解,心怀期待。

在把脸抬起来的同时,小镜的室内鞋的鞋底——踩在我的鼻头上。

我被狠狠地踹了一脚。

我的身体整个向后翻,甚至滚了一圏。

脑袋硬生生地撞上房门,眼冒金星。

「虾怒川情雨的事我已经调查过了。我的朋友最近跟她交情不错呢。」

我铁青着脸一瞧,只见小镜瞪着我,像是在打量什么脏东西一样。

「是我太笨才没有早点发现——熟悉的灵力和外表……无比异质的『众神』.『不从之民荒霸吐』。我和叫做那个名字的组织有过一段因缘呢。」

小镜用诚恳慎重的口吻向用手捂着被踹了一脚的脸、显得胆小害怕的我说道。

「和当时相比,他们的人数和力量似乎都大幅衰退了不少——虽然因为这样,我拖了很久才发现,不过我有帐还没跟他们算清呢。随便玩弄我的身体,把我改造成杀人机器,把我应有的幸福给通通夺走,这笔帐我还记得很清楚。」

她说的这番话我可以理解。

小镜是被分割的、受到诅咒的『最高神天照大神』的一部分。『人类的邪恶组织』将她回收,插入灵能机器人里面改造设计而成的人工存在。

那个『人类的邪恶组织』恐怕就是以情雨为首的邪恶神秘组织『荒霸吐』。

以年龄来推论的话——和小镜结怨的应该不是情雨本人,而是她的祖先才对。

不过对小镜来说,只要是『荒霸吐』的人都是一样的吧。

「如果不是姐姐把我救出来的话,我可能会浑身是血地被『荒霸吐』压榨光利用价值,带着仇恨结束短暂的一生吧。」

我第一次看到小镜露出愤怒的表情。

那是在她灵魂深处喀吱喀吱作响的痕迹。

「你说我有什么道理要去救那个被我恨之入骨的组织继承人?」

道理当然有,就人情来说也是。

情雨是我的朋友。

所以对小镜而言——她是朋友的朋友……

只不过已经被人遗忘的我,是无法说出这样的主张。

丢下小镜擅自踏上旅途的我没有资格这么说。

我没那么厚颜无耻,那么做也没意义,不过……

我看着因为挨了那一脚而从口鼻流出来滴到地上的鲜血,真正地下跪磕头,向她苦苦哀求。

「我求你、求求你……」

我只是拼命拜托,任凭眼泪在我脸上纵横。

「你烦够了没有。」

但小镜的回答还是一样冷酷。

「你把我弄得越来越郁闷了,非得吃更多苦头你才能了解吗——这次我会把你烧死喔,真是碍眼。」

小镜有如失去耐性般地向上撩起头发。

「虾怒川情雨消失了?所以要我救她?为什么?那不是罪有应得吗?你知道她至今做过多少坏事吗?还是说你误以为她从来没有犯过罪?」

她嗤之以鼻。

「假如说啊——她被怀有歹念的人抓走,现在正受到不人道的残酷折磨的话……」

她说出的话宛如匕首刺进身体里般令人不快。

「那还真是大快人心啊。」

听到那句话,我感到十分悲伤。

小镜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她喜欢动物,看到别人有困难总是不忍心袖手旁观——可是她不是只有这一面,她也有冷酷的地方。

她就是被创造成这种性格的。

可是,小镜你不是期许自己能克服这段过去,像人一样活下去吗?

在学校的教室里、『九头龙岛』的庙会中……

日留女她没有牵起小镜的手吗?甚至连一个拥抱也没有吗?为什么她要丢下内心充满憎恨的小镜不管呢?

我头一次对那个疑似冒牌货的她——日留女感到愤怒。

她偷走我的角色也就算了。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广大的交友圈,就像跟社会脱节一般的人。

可是她至少也好好珍惜身边的人们——重要的朋友们吧。

「我明白了。」

我擦擦眼头,从地上站起来。

嘴巴里面有破洞,我把留在口腔中的血块和唾液一起吐了出来。

我直勾勾地注视小镜。

眼泪不受控制地滚滚落下。

「我不会再拜托你了,算了……!」

一开始放开小镜,我行我素的人是我没错。

可是我有种被背叛的感觉——明明小镜她并没有错。

所以与其继续留在这里,最后忍不住跟她恶言相向,倒不如——

我转了个身,拔腿就跑。

我早知道了,我只能靠我自己。

就算全世界都忘了我,只要我还在这里——即便无力,我也要把声音和力量都挤出来。

这时,制服的衣䙓忽然被人拉住。

我差点向前跌倒,连忙站稳。

转头一看,小镜面无表情地拉住了我的衣服。

「呃……」

我不懂她想干嘛,只是感到茫茫然,连烦躁的心情都被抛到了脑后。

「怎、怎么了?」

我讶异地询问后,只见小镜像金鱼一样张动着嘴巴,露出一脸纳闷的表情。

有如正在执行困难作业的电脑一样,留下一段奇妙的空白沉默。

然后她喃喃自语似地说道:

「又发生异状了吗?」

她定睛注视着在旁边的我的脸。

「我明明请姐姐调整过『天照大神的部分』和『炎帝迦具土』以及『神器八咫镜』的异常——为什么我的胸口好痛、脑袋好重、整个身体仿佛要四分五裂似的……记忆好像受到杂讯干扰一般,这到底是什么——?」

小镜看起来似乎十分混乱。

「谁?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这是什么?这个记忆是?在我眼前吃便当的你,上课时间传来给我的纸条,夕阳西下的回家路上,假日的电影院——不论何时你都在我身边,不论、何时……」

小镜把手放在胸口上,怯生生地向后倒退。

她像换了个人似地两脚打结,一屁股跌坐在地。

她全身不停发抖着。

「你在做什么——难不成在试图对我进行『改变』……?你打算在我脑里植入奇怪的记忆,然后想要随心所欲地控制我?」

小镜就像没有手脚的毛毛虫般地扭着身体往后退。

「你总是这样——卑鄙,又爱惹麻烦,所以才让人放心不下。做事我行我素,窝囊没有出息。所以我……」

她的声音开始出现紊乱。

「对、你是……」

透明的水痕流过她的脸颊,沿着下巴的曲线滴落。

「锁锁、美——啊……」

她话只说到这里。

小镜在一阵激烈的痉挛之后,整个人往后倒下。

我惊慌失措地伸长手,在她撞到地上前有惊无险地抱住了她。

小镜双眼紧闭,全身发烫。

到底是怎么了——!?

「小镜?」

刚才她好像有叫了我的名字。

这时,本来在打盹的小剑忽然抬头用恐怖的声音问我:「喂,你在做什么……?」我吓得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轻轻让小镜在地上躺好,总觉得非常对不起她,自己说不定又伤害了她一次——我小小声地说道:「对不起喔。」

小剑一脸困惑地看着这样的我。

「你是谁?你在那里做什么?」

「…………」

我不该想依赖她们的。

我只会给她们添麻烦而已。

我承受不了小剑那仿佛在质疑我的视线,掉头转身开门,冲到走廊上。我脑筋一团混乱,所有的行动都招致了出乎意料的结果,感觉我就要跌落深渊一般。

@@@

然后,就在没有找出任何问题的解答下——

我的故事慢慢地陷入更深的混沌里了。

@@@

我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或许是潜意识踏上了熟悉的路线,不知不觉间我来到了自己所就读的二年左班的教室。

我顺从本能地打开了教室的门。

但我不该这么草率的。

我的命运已经被扭曲转往不能理解的方向,它像是露出不安好心的贼笑等着我自投罗网一般。

我太缺乏警戒,自己跳进了满是陷阱的大海。

打开门后,出现在眼前的还是门。

无法理解。

我立刻打开。还是门。打开。门。打开。门。打开。门……

我每开一扇门,门就像反过来的俄罗斯套娃一样变得越来越大。

正因为那是我再熟悉也不过的教室的拉门,所以更觉得奇怪。

我该早早回头的。

可是受到一股不知名的冲动驱使——我继续拼命开门。

直到我打开一扇跟二十公尺长的泳池相比不遑多让的巨大的门时——

「…………!」

我目瞪口呆。

门后是一块奇妙的空间。

一望无垠,甚至看得到地平线——感觉就像花牌的扁平状的山一样。

错纵复杂地缠绕在一起的几何图案在黑暗中旋转蠢动。

仿佛用人类内脏制成的树木四处横生。

我连忙转头往后看,我进来的那扇门已经消失了。我被关在这个空间里了吗……?

我害怕地环视四周,惊讶得差点停止心跳。

「日留女!」

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熟悉脸孔出现在黑暗之中。

她肌肤苍白,完全失去血色。

那也难怪——因为她就像被送上死刑台的耶稣基督一样,双手被钉在内脏般的树木上,奄奄一息地垂低着头。

鲜血源源不绝地从她浏海的缝隙间溢出。

血液也从腹部、从大腿流出。

她的四周是一片血海。

为什么?

她的存在就好比『真犯人』一样,只要打倒她一切问题都能获得解决——难道不是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日、留女……?」

就在我向前跨出一步,打算靠近点的瞬间——

第十二话/孤伶伶的妖怪大战争〈后篇〉

黑暗,无尽地蔓延开来。

漆黑黏腻的黑暗如积雪层层交叠——过没多久,变成了拥有质量,散发生物独特温热气息的『某个东西』。

宛如细胞不断分裂,有着暧昧形状的它们逐渐获得轮廓,具体成形,呈现出让人感到恐怖、敬畏与象征不祥死亡的存在——为了在这世界散播恐惧,无形的艺术家赋予它们丑恶形态,制造出无数的『妖怪』。

妖魔鬼怪。

堕落的『众神』——落入凡间,只是一味地破坏周围以及伤害人类,像这种灵性灾害,『月读神社』以『妖怪』称呼它们。

一发现便浄化消除它们,或是收服它们当成使魔使役。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其中不乏熟悉的身影。

披头散发的巨大首级是『飞首』,毛发浓密,把形似自己的男子背在肩上的男子是『手长足长』;长长的舌头直伸到肚脐的是『舐垢鬼』。

不只有日本妖怪——还有从蝴蝶羽翼中洒落鳞粉,轻盈飞舞的『妖精』,头上冒出山羊角,模样妖艳淫秽的『女淫魔』;貌似鳄鱼,嘴里喷出火焰的『西方龙』。

陌生的妖怪也不在少数——例如打着赤脚,一头乱发,用口罩遮住嘴巴的『裂嘴女』;长着人脸的小狗『人面犬』,体型接近人类,半透明的生物『巨型裸海蝶』……这些都是流传自灵异传说,历史尚浅的『妖怪』。

千奇百怪的妖怪飨宴——百鬼夜行。

在如同世界灭亡的光景中,赶向浑身是血的日留女的我身旁,被妖怪团团包围。乍看之下,这些怪物约有一百、两百个,甚至更多——虽然堕入人间,它们毕竟还是『众神』,成群聚集在此只会醸成灾害。

我的身体从末梢开始发冷。

令人窒息的难闻气味,苦涩在嘴里扩散。

无数妖怪的目光刹那间——集中在我身上。

在这些弱小的『众神』眼中,我这拥有毗湿奴权现力量的人是让他们重返神座必要的灵力来源,是个绝佳的饵食。

他们犹如野兽,出自本能攻击、捕食拥有灵性素质的人类,借以提升自身力量。

压力猛地逼近。

鹤的咆哮,秃鹰的高鸣,*萨堤尔的蹄声。(编注:希腊神话中半人半羊的妖怪。)

随着漫天巨响传来,暗黑世界的子民也开始发动攻击。

「唔……!」

我迅速『成佛』变身成护法少女,身穿飘逸的可爱衣裳,手握金刚杵,全身迸发光芒,这个模样在这可骇的情景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次我没有闲工夫一一解释。

虽然不清楚状况,但是一松懈肯定马上就会遭妖魔鬼怪吞噬——况且我还没向日留女问出个所以然。

话说回来,她为什么浑身是血呢?虽然现在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事情就是了。

身穿僧服的独眼僧逼上前来,挥出犹如粗重木桩的锡杖。我赶紧翻了个身,躲开攻击,却有个东西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撞了过来。那是个笨重的巨大毛球——我马上用双臂护住身体,但因为双方体重相差过于悬殊,毛球轻而易举地把我撞飞了出去。摔上半空中后,又有一大群船幽灵纷纷朝我伸长了手。

「看招!」

我挥舞金刚杵,牵制他们的行动——一落地,斧男也跟着贴近地面攻了过来。接着,它大斧一挥,我急忙跳着避开攻势,往斧男的脸狠狠踩了下去。

日留女呢……?

她依然遭上头挂满内脏的树木缠绕,一动也不动。

对那些『妖怪』来说,没有灵力的她算不上有魅力的饵食。此时,那些妖怪的目标应该是我。不过,要是我被打倒,恐怕她也难逃惨遭到吞食的命运——『妖怪』没有理由就这样放过她。虽然着迷于美味的食物,但是基本上它们经常处于饥饿状态。

我越想越是头晕,连站也站不稳,头昏脑胀——呼吸急促,精力耗费得似乎比平常还要剧烈。如血流不停一般,灵力从体内不断流失。

是因为这个奇异空间的关系吗?还是……?

虽然觉得不安,但现在也没有余力拘泥这些小事——遭邪神三姐妹遗忘,无人可依赖的我自暴自弃,忍不住恼火了起来。

为了驱赶这一切,我释放出全身力量。

「权现解放!权现No.9*勇者黑天》!」(编注:印度神话的英雄,为毗湿奴的十大化身中的第八化身。)

我的肌肤变得通红,身上的衣裳成了面积范围狭窄,类似比基尼的铠甲。手中的金刚杵变形成巨型大炮,背上迸出光翼。

变身过程还是一样过度华丽,但更明显感受到的是,呕吐感。

「唔——」喉咙深处像是有东西逆向涌了上来的感觉。

我差点没吐出来,强忍住全身的倦怠感,发射出因陀罗炮。

经过强化的这一击焚烧所有冲上前来的『妖怪』,可惜仍是寡不敌众,敌方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我接连发射因陀罗炮——原本以为过于威猛的强大威力在此时显得极为可靠。

然而,这个权现虽能大举提升攻击力,但是防御力却十分低——动作敏捷的『妖猫』、『狼男』和『恶鬼』伸长了爪子,迅速往我逼近,尖爪獠牙和短刀紧接着刺进我毫无防备的后背。

血流了出来,头越来越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捂住嘴,理性敲响了警钟。

再继续变身下去,情形只会越来越糟糕——可是一旦解除变身,势必会被折磨至死。

进退两难。

「权现解放!权现No.3*金刚鬼持斧罗摩》!」(编注:印度神话的神,为毗湿奴的十大化身中的第六化身。)

这回装扮转变为全身铠甲——金刚杵也变得比身高还要巨大。

我以卯足全力的一击,击向逼近身边的所有妖魔。

坚固的高墙被粉碎成碎片,弱小的妖怪们平扁得像是被踩扁的虫子,惨遭消灭,一点灵力也不剩。

『妖怪』也算是『众神』之一,因此有着不死之身,但若是力量遭到削弱,便会融入世界观里,存在变得稀薄,进而消失。只是,不管打倒多少妖怪,数量丝毫没有减少。我仿佛掉进幻觉形成的大海一般,在里头垂死挣扎。

徒劳无功的感觉涌现,我挥舞着金刚杵好不容易突破敌阵——来到日留女身边。我抱起她,想尽快摆脱这奇怪的空间。

我并非正义的使者,没有必要打倒所有敌人。

「权现解放!权现No.5*现世之王释迦牟尼》!」(编注:于印度神话中,释迦牟尼为毗湿奴的十大化身中的第九化身。)

身上服装转变为印度风宽松的衣裳,头顶着宝冠,身上装饰着叮当作响的黄金吊饰,头上散发出七彩光芒。伟大的印度神话借由纳入释迦牟尼,融合了佛教。我消耗大量灵力,展开无人能侵入的绝对防壁,耐着头痛——触碰日留女。我把脸贴在她胸口,感受她的心跳。

她似乎还活着,只是相当虚弱。

这也是理所当然——没有灵力的她无从抵御『异变』,就像光裸着身子被大卡车辗过一样。

对于这个女孩,老实说——我只觉得不快,甚至是憎恶。难不成她本身没有恶意,其实是有个幕后黑手利用了她设下这一连串的陷阱……

如果真是如此,那家伙才是我该打倒的敌人。

「……?」

突然有道怪声传来,我抬起头,惊讶地往上一瞧——原本坚固的防壁龟裂,如蛋壳被敲碎般地出现无数条裂缝……

接着,碎裂。

我赶紧抱起日留女,翻身滚离,一个比我的身体还要巨大的拳头也跟着挥了过来。

「呃——!」

拳头击中我全身,鲜血随处喷溅,我整个人被狠狠揍飞了出去。在旋转个不停的视线里,我——看见了一幕异样的光景。

@@@

那看起来就像个巨人。

身长约五公尺,庞大的身躯让人不得不抬头仰望。在变得和小学生一样高的我看来,那简直就像是一栋高楼大厦,也像是一台重型机械,一动就能把我压扁一般。

眼前的巨人是个男性,体格健壮——也不足以形容他非常发达的肌肉。他身穿迷彩军服,像是为了方便活动,衣服到处都有破洞。其中最奇怪的是他的长相。他脖子上顶着疑似鹫或鹰——被换上了猛禽类的头颅,模样像极了戴上面具的拳击手,但那颗鸟的头颅绝非赝品——只见他双眼灵活转动,尖喙里不时伸出鲜红舌尖。

兽面人身。

在古代神话中常见的类型,从人类与动物的区别暧昧不清的时代一路传承,最原始『众神』的面貌。

实际上,那家伙身边没有妖怪聚集,魄力十足——甚至弥漫着一股神圣的气息。说不定他是个十分厉害的『众神』也说不定。

提到头部为鸟禽,最知名的应该是埃及神话中的太阳神拉与托特,以及印度神话中的象头神迦尼萨和猴神哈努曼——

在我陷入沉思时,巨人也在逐步接近,有如炮弹的拳头划过空气,向我袭来。我拼了死命让残破的防壁集中成盾用来抵御攻击,但却被一击粉碎。

「不会吧……!?居然这么强!」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他的实力明显与其他妖怪有天壌之别。他恐怕并未堕落,是货真价实的『众神』——受崇拜敬畏,在地方神话中应该有着和『最高神』一样的等级。

「唔……」

此时我已经精疲力尽,实在难以应付如此强劲的对手。

不知为何,『妖怪』们纷纷躲在远处观望鸟人,甚至憎恨地威吓着他,不敢向我贸然出手,这情形对我而言只能说是不幸中的大幸。(是说为什么呢?它们不是同伙吗?)

「呀啊啊啊啊啊啊!」

鸟人胡闹似地学起李小龙,发出怪异的鸟叫声,动作俐落地反覆挥出拳头、手刀以及踢击。

不妙,从那动作看来,他显然受过战斗训练。虽然身体经过强化,基本上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的我不可能在这种技巧下取胜。

锁骨遭到重击,我再次被击飞出去,在地上翻滚,我与日留女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糟糕!?」

我一边用力咳嗽一边想要站起来,奇怪的是怪鸟竟像是要保护日留女一般,挡在她前面,完全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如果这家伙也是『妖怪』的话,打倒我之后,他必定会吃掉日留女。

虽然为了保护她而战的感觉有些奇怪,我还是——

「不能太勉强喔。」

突然间,一个温柔的嗓音响起,在我歪歪斜斜地想要站起身时,有双手轻柔地扶着我的肩膀。那人明明比小五萝莉状态的我更幼小,个头也十分娇小,但她的力道却很强劲。

「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大小姐』一定会伤痛欲绝——不过呢,你拼命的样子很迷人,难怪那个变态会想要保护你呢……」

变态?她指的是哥哥吗——

我这么想着,抬起头,就看见了玉藻前。

狐狸耳朵与松软的尾巴,她不知为何身穿亚洲风的洋装,头上戴着发饰,显然经过精心打扮。为什么……

「玉、玉藻前……」我好不容易挺直身子,勉强地重新握紧手中的金刚杵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现在可没有时间解释。」娇小的九尾狐眨了下眼,接着站到我面前,像是要保护我一般。

「你先退下吧,由我来当那小子的对手。」

听见自己被称作『那小子』,鸟人目光不解地望向玉藻前,浑身却流露出高昂斗志,若换作我是他的对手,光是这样的压力就足以将我击垮。

我拭去流下嘴角的鲜血,开始进行『改变』,治疗伤痕累累的身体。

「不行,玉藻前,你才刚痊愈——得好好静养才行。」

「别小看我,虽然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面对区区一个『妖怪』,我如果夹着尾巴逃走,岂不是有辱我金毛白面九尾狐的名声。」

她严阵以待,青白火焰在她周围卷起漩涡。

「鞍马山的大天狗,大江山的酒吞童子,以及杀生石的九尾狐——身为日本三大妖怪之一,这种小喽啰我还不着在眼里!」

「呀啊啊啊啊!」

在因为敬畏不敢接近的『妖怪』当中,果然只有鸟人不太一样——他往这里笔直冲了过来,气势像是要直接踩死我们、置我们于死地似的。见到他这举动,玉藻前有些哀伤——但她立刻发狠地吐出气息——

「烧吧!!」

她全身喷出烈焰,直击逼近的鸟人身体。

惨叫声响起。

骇人的是,犹如死者肤色的火焰紧缠住发狂的鸟人身体不放,咬着他不放似地烧灼他的肌肤,折磨着他。

「呵呵呵!」玉藻前发出宛如妖物般的笑声。

「如何!?我可不是平白赌上自己的性命——这污秽狐火烧灼过『根之国』溢满现世的磷,你这种祥兽遭遇到这样的攻击,想必是痛苦不堪吧!」

看玉藻前的模样不像初次见到鸟人,于是我对着持续释放火焰的她问道:「那、那个——你知道那个像*虎面人的敌人是谁吗?」(编注:日本摔角漫画,主角会戴着老虎的面具上场比赛摔角。)

「当然,我认识他。」

玉藻前这话出乎我的意料。

「他是邪恶神秘组织『荒霸吐』的成员——和我同样是一路过关斩将,服侍『大小姐』的重要干部……『翼将加鲁达』。」

「呀啊啊啊啊!」

『翼将加鲁达』如特效表演般地突破狐火高温的漩涡,激动跳跃地往我们冲了过来。攻击遭敌人强行突破——玉藻前果然还无法使出全力,面对同等级的对手,她的状态越差,局势就对她越不利。

「傲、傲慢的家伙!」

玉藻前急躁了起来,接连抛出成形的火球。像是被火球击中一般,加鲁达仰过身子,往后倒下,引起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大声响,然而却又马上站了起来。

这家伙实在顽强——怎么可能打倒他啊!

「玉藻前。」

她如此虚弱还拼命奋战,让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我、我说,情雨她……」

我心想得赶紧告诉她这件事,颤抖着嗓音说出事情的始末。

她的体贴,她的柔情——也许已经消失了。

我背叛了她的信任,什么都没有做到。

「我、我没能保护情雨,也不知道她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玉藻前轻轻用指尖抵住我的唇,堵住我哀伤的话语,露出只有在度过漫长岁月的人脸上才见得到的豁然表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一起去找就好了——她一定也在等着我们。我也是从死亡深渊里被救了回来,是你们让我知道这世上有奇迹的存在。」

在她温柔安慰着我时,「砰」的一声,加鲁达突破她的爆炸攻击,冲上前来。虽然同隶属于『荒霸吐』,他似乎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他理应已经遭到大量狐火击中,灵气却丝毫没有紊乱的迹象。

他的实力确实坚强。

「不愧是『荒霸吐』里本事最高强的武斗派——只是加鲁达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向我挑战,实在太过狂妄!」

玉藻前一边辱骂对方,一边拉起我的手。

「正面迎战太棘手,我们还是暂且撤退——快逃吧!在侵入这个『异界』时,我打开了一个洞,我们可以从那里……!」

「等一下,日留女怎么办!」

「日留女?」

她脸上一惊,像是第一次听到这名字。

太好了。她只认识『月读锁锁美』——这么说来,玉藻前复活应该是在『月读日留女』取代我之后的意思啰?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女孩子,用不着担心,你瞧。」

我循着玉藻前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时间哑然说不出话。

一开始的狐火似乎只是幌子,用来挑衅对方——在加鲁达把注意力转向这里,拼命奋战时,有人抱起了倒在他背后的日留女。

那人正是一身巫女装扮的母亲。

她像是比平常更用心地装扮自己,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没带着武器。那身巫女装扮也比往常高级,穿戴的首饰也是——玉藻前也是一样,不知为何两人都穿得如此漂亮?

「妈妈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这个。」说着,玉藻前拿出一张单子,递到我眼前。单子上头写着『樱花咲夜学园二年左班家长参观日活动通知单』这几个大字。

这、这是什么……

「早上这张单子寄到家里,因为是教学观摩,单子上头要家长尽可能出席——那个可憎的月读咒咒会来也是理所当然。呃,我也……我知道这么做太过放肆,但我还是想看『大小姐』上课的样子——」

玉藻前满脸通红,腼腆地说,这个模样实在可爱极了。

这么说来,早上那通电话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吧(虽然说得不清不楚,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而打扮得这么用心,也是因为要到校参观的关系。

不过——

「这个『异界』疑似是为了我们——更准确来说,是为诱使月读咒咒前来的陷阱。」

除了加鲁达之外,『妖怪』们对母亲表现出异常激动的反应,它们看也不着这里一眼,一个劲地朝母亲吼叫,向她逼近。

「毕竟她现在状况不佳,想必是有人想趁这机会置她于死地,设下了这个陷阱。像我们这样的妖魔们都很痛恨『月读神社』,只是之前下落不明的加鲁达会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我就搞不懂了——」

『现代特洛伊战争』结束后,囚禁在情雨体内的『众神』和封印入灵体机器人内部的『神灵』,以及饲养在『月读神社』内的『妖怪』,全部暂且恢复起始状态,得到释放。他们因此得以摆脱束缚行动的项圈,脱离组织管理,重获自由。

希腊『众神』的行为带来这样的后果,导致在那次骚动过后,趁忙于处理善后而力量渐弱的『月读神社』和邪神三姐妹不注意的情况下,胡作非为的家伙也日益増加。而前一阵子受『根之国』入侵时带来污秽的影响,遭到妖魔化的器物、动物和『众神』肯定也不在少数。

为彻底打倒母亲,有个幕后黑手集结这些妖魔鬼怪,策划了这次的攻击。

「这事情错综复杂,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我们现在先去避难吧。」

玉藻前用火焰挥出巨大火拳,与加鲁达拼死互殴,一边大喊:「咒咒!保命要紧!快离开这里!」

「你是——」

母亲背起日留女,惊讶地看向这里。也许她认为保护女儿要紧,轻轻地点了个头。

「感激不尽,这次先饶你一命,下次见面的时候再收拾你。」

「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别管那么多了,快逃!」

玉藻前怒吼,但母亲还没来得及撤退——加鲁达已经以惊人的气势冲向日留女。他连理都不理我们,专注地往『异界』的出入口冲刺,往正要穿越龟裂洞口的母亲使力撞了上去。『异界』的外墙承受不住冲击,出现大大的缺口,接着破裂、粉碎。

——不妙。

如颜料混成了一团一般,『异界』遭外面正常的空间侵蚀(外面的世界原本就较为强固,在人类的常识中居优先地位),逐渐消失。地狱般的景象转眼消失无踪,但是『妖怪』依然存在。在平静的樱花咲夜学园——学生们正在上课。他们看不见『妖怪』,要是莫名其妙被卷入这场战斗,恐怕小命难保。

「呀啊啊啊啊啊!」

像是接到了指令,加鲁达忽然仰头望向正上方。因为刚才那一击,母亲抱着日留女倒在它的脚边,没有动静。母亲因为秽气变得虚弱,应该再也动不了了吧。也许是判断母亲不会再构成威胁,加鲁达开始袭向周围『妖怪』。他抬起一双大脚,踏平那些群聚的『妖怪』。

他和那些『妖怪』果然不是同伙,其实它们处于敌对立场吗?因为它们同时出现,我以为它们目的相同,结果只是误会一场……?

像是嫌我不够混乱似的——

「噜噜~♪」

在加鲁达刚刚抬头仰望的视线前方,耀眼的烈日——开始扭曲变形,变成如同出现在儿童绘本中的一张大脸,露出开朗、可爱的笑容。

我见过那张脸,那是印度神话的『最高神』毗湿奴。

「状况真是混乱啊——需要吾来解释说明吗?全知全能的吾心血来潮,就来个特别服务,跟你说明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形吧。」

@@@

印度神话的『最高神』毗湿奴是整合多种『众神』的复合神格,例如佛教的始祖释迦牟尼、泰国『最高神』的黑天和自古支配印度的因陀罗等等——

佛教、婆罗门教、耆那教、印度教、祆教,从印度河流域文明的无名神话,到由丝路连系起的埃及与希腊神话……借由把这些『众神』视为『毗湿奴改变自身形态后的化身=权现』,把各种神性纳入其中。

就这层意义来说,或许她跟情雨的『不从之民荒霸吐』类似——也是前一阵子阿波罗在『现代特洛伊战争』中所追求的理想。

融合其他所有『众神』,成为众神之王。

视状况随时改变姿态,运用无数化身因应各种情形,成为全知全能——毗湿奴即是这究极形态的复合神佛,位居多神教神话中的顶点。

她的名字源自阳光,基本上算是『太阳神』。在本国拥有『最高神』的地位,其权能即使在异国也能发挥至极限。

毗湿奴露出一张太阳大脸,睥睨地看着我们。

人类再如何努力,也无法触碰太阳——那压倒性的存在感,正唤醒人类对原始自然的崇敬、敬畏。

「吾的任务即将结束,『最高神』的地位将让给毁灭世界的破坏神湿婆——吾也会化身成终结这世界的迦尔吉,大肆破坏。」

在那之前,吾还有个心愿未了,她这么说。

「在这世界终结前,至少也得展现如同『众神』崇高的一面——为那些祈祷的人完成心愿,也算是为了吾全知全能,身为现代支配者毗湿奴的尊严吧。」

「什、什么意思——」我仰望眩目的太阳,喘不过气似地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开始吾就说过了,吾会协助你们——完成你们的心愿,只是吾也有个请求,希望能救赎更多人……」

「大家会忘记我,情雨会消失——都是你搞的鬼吗?你才是真正的犯人,幕后黑手就是你吗?」

「你要这么想也行,不过再这么闲聊下去好吗?」

毗湿奴捉弄似的嗓音响起,引起我一阵头晕目眩。

从刚才起,这种体力猛烈地被吸走的感觉到底是——

我望向日留女。

她被背在脚步踉跄的母亲背上,至今仍未恢复意识。她抢走我最珍惜的母亲怀抱,为什么我非得救她,实在让人不快,可是——

说不定事实和表面所见不同,背后还隐藏着更令人惊骇的真相。如果她只是遭到利用……

「别太逞强喔,锁锁美。」玉藻前扶着我,担心地轻声说道。

「那是我要说的话。」我苦笑着说。

「彼此彼此。」她板起正色,一样露出了笑容。

「这下我终于明白加鲁达为什么会擅自行动——他过去融入过各种不同神话,经过一次次的『改变』,从根本被改写,灵体早已残破不堪,无法再继续接受『改变』。」

从她的说明听来,加鲁达似乎是经历了复杂的过程后确立的『众神』。

他原本是受地方崇拜的地方神,后来在印度河文明中转为『恶神』,与『最高神』因陀罗对立,接着在泰国和印度受到崇拜,加鲁达的形象也跟着固定下来,甚至在佛教中作为加鲁达天,成为佛门的守护者,最后则是被『荒霸吐』吸收……

因为存在遭到过度改写,整个变得乱七八糟——

固定在同一个世界观,无法再接受任何『改变』,宛如一张磨损的唱片——那就是『翼将加鲁达』。

「不过,虽然无法再接受『改变』,也是有例外的情形,已经存在内部的『改变』还是会出现反应。加鲁达在印度神话中原本就是『最高神』毗湿奴的坐骑,也是她共同行动的伙伴和仆人,他自然会对毗湿奴言听计从——」

毗湿奴既是策划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加鲁达为什么对我们采取敌对态度也就说得通了。

他是『荒霸吐』的成员,但他更重视——以毗湿奴坐骑的身分完成使命。

从他的行动看来,他似乎有意保护日留女……

母亲没注意到这一点,就近迎击一路打倒妖怪,往她们逼近的加鲁达。遭秽物削弱力量的母亲处于劣势,又背着失去意识的日留女,只能被迫一味地防守。

怎么办?

现在的我是毗湿奴(尽管她似乎有什么阴谋)的化身,应该协助立场相近的加鲁达,不过在心情上,我想帮助母亲,但是我又憎恨那个抢走我位置的日留女——

「现在最应该采取什么行动,你好好地考虑清楚。」

玉藻前扶着我,说出的话语和体温都让我觉得十分温暖。

「我们不过是弱小的生物,能掌握在手心的就只有那么一点东西——所以更应该顺从自己真正的心意伸出手,如此一来,奇迹一定会发生。你们有那样的力量,因为你们而得救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

我的心愿、我追求的奇迹……

@@@

我杵在原地,始终得不出结论时——『妖怪』群发生爆炸。

这次又怎么了!?

包围母亲与加鲁达的无数妖魔,一只又一只地被符咒净化,或是遭十拳剑贯穿,或是被关入结界——变得虚软无力。

我记得这种战斗方式。

母亲难得惊讶地瞪大双眼,在她的视线前方的窗户外头,有一群穿着神官服或巫女服的集团穿过校园,蜂拥而至。

手握带有灵力的神圣武器,以符咒武装自己的一群人是驱除妖怪的专家——『月读神社』的人。

「我们来晚了,咒咒。」

率领众人的是位相貌堂堂的美青年,只有外表可取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月读神社』现任当主,我的父亲月读留座。

他带着与轻浮个性格格不入,令人不禁屏息的强大灵力,朝满身疮痍的妻子——也就是我母亲比了一个「我来啦☆」的手势。

「放心吧,歼灭妖魔鬼怪是我们的职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乱象,我们一定会把这帮为害人间的畜牲打进十八层地狱!」

父亲架势十足地哈哈大笑,母亲只是傻眼地看着他。

「留座,我还以为你跑到哪里去玩了,怎么会跑到这地方来?怕你会受伤,还是快点给我滚回家里去吧。」

「奇怪!?咒咒你的反应也太冷淡了吧!?我说啊,在你因为秽物变得虚弱后,我可是偷偷瞒着你到处驱除妖怪呢!因为实在太难为情,在路上遇到女儿也只敢说出『爸爸要去打小钢珠啦!』之类的借口,结果还被女儿鄙视!太丢脸了,我实在说不出口啊!」

父亲恢复平常的口吻大抱不平,胡乱搔着头发。接着,他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啊——『月读神社』毁在我这一代,害得你过世了也要从黄泉回来复兴神社,我当然也会感觉到责任重大!不过,你这笨蛋,不要太勉强自己!万一你又死了,这下我可真的没办法再站起来啦!」

他说着很窝囊的话,但脸上表情却很坚毅,让人不由得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偶尔也依靠我一下吧……姐姐。」

这么说来,他们是亲姐弟,也是夫妻,两人之间的羁绊远比我这女儿能想像得更深而且沉重。

母亲低下头,愧疚似地开口说道:「……抱歉。」

同时,『月读神社』的精锐们纷纷喊叫着「上啊!」、「妖怪,别想为所欲为!」、「这个国家!」、「和平!」、「由我们来守护!」之类的话,一如往常斗志高昂地大战妖怪。

只可惜双方数量差距悬殊,妖怪的数量在对战时似乎有逐渐增加的倾向,越来越多。另一方面,『月读神社』虽是精锐尽出,人数终究居于下风。

看着眼前的激烈决斗,我内心不由自主地涌起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这些『妖怪』是怎么回事——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我朝在空中的毗湿奴发问,她却是一脸纳闷。

「除了加鲁达受吾使唤之外,其他『妖怪』如何吾也不清楚——那些大概是接触到从『根之国』涌到现世的秽气,由器物和动植物这些低等的『众神』变成的妖怪,至于把它们聚集在这里,发动这次攻击的人可不是吾。」

她这话不晓得是真是假,如果真是事实,不管是拜托毗湿奴帮忙,或是打倒她也只是白费力气,这些『妖怪』还是不会消失。而要是放任它们不管,这些『妖怪』又会造成灵性灾害,肆意破坏。

必须想办法消灭这些『妖怪』才行,然而我方的战力并不够……

@@@

状况简直是一团混乱,多股势力各自依自己的目标行动。

来整理一下现在的状况吧。

①我:为了厘清事实真相,寻找着日留女,结果卷入这次的骚动。一方面对抗试图夺取自己灵力的『妖怪』,另一方面又莫名遭到加鲁达攻击。玉藻前因为我是她女儿情雨的朋友,前来助我一臂之力。

②母亲:接到充满谜团的教学观摩日活动通知单,来到学校。为了保护误认为是自己女儿的日留女与『妖怪』对战,『月读神社』的精锐也前来协助母亲。

③『妖怪』:不知为何出现大量『妖怪』,主要攻击目标是母亲。它们为什么会聚集在这地方,并且群起发动攻击,毗湿奴也不知道缘由。

④毗湿奴:召唤加鲁达前来,主要任务似乎为保护日留女。从言行举止看来疑似幕后黑手,实际情形为何依旧不明。

邪神三姐妹遗忘我的存在,情雨消失,莫名其妙的现象接连发生——老实说,我已经混乱到头昏眼花。

「锁锁美,我有一个请求。」

玉藻前扶着我,仰头向我说道。

「我认为——『大小姐』不是消失,只是存在变得稀薄,还有复活的希望。『大小姐』体内的『不从之民荒霸吐』可以捕食、吸收周围的『众神』,而这里刚好有大量『妖怪』,要是能捕食它们,岂不是一举两得?」

可是要怎么找到变得稀薄,消失身影的情雨呢——

「『大小姐』有留下什么东西吗?说不定,『大小姐』靠着如同*阿里阿德涅的线一般的那东西——也就是把那当成媒介,附身在那上面也说不定。」(编注:希腊神话中,阿里阿德涅听从代达罗斯的建议,将一条线系在迷宫门口,拉着线往里头走,最后依循着线顺利走回迷宫入口。)

「留下的东西……啊!难不成是这个吗!」

这话点醒了我,我赶紧从口袋里取出情雨的手机。那是支造型简约的银色手机——在从口袋里取出的同时,手机发出了尖锐铃声。

「畦。」我吓到差点没把手机摔到地上,接着盯着荧幕一瞧,发现荧幕上显示出以简单的字体打成的文字。

『发现得也太晚了吧。对不起,突然消失不见——你肯定担心得哭了吧,不过别蠢了,虾怒川情雨怎么可能轻易送命呢。』

情雨盘起胳臂,气呼呼地甩过头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我喜不自胜,和玉藻前互望着笑了出来。

『你们那是什么恶心表情,一群没用的仆人。还不快把我送到那些「妖怪」里面,非得要我下指令,你们才会行动吗?等捕食足够后,我就会像不死鸟复活了!』

「可、可是……」

之前一直没有主动联络,表示情雨是吃力地运用仅存的『灵力』,显示出这些文字。她的身影几乎消散,老实说,我和玉藻前也无力再战——实在无法贸然闯入『妖怪』与『月读神社』和加鲁达混战的战场。

怎么办?

我苦恼不已,却忘了每当我束手无策时,总会有一群人向我伸出援手。

「你真是个笨蛋呢。」

轻细的嗓音突然响起。

「有困难就说一声嘛,因为你软弱、愚蠢——又无能,因为我们喜欢你的程度,比你认为的还要喜欢呢。」

听见这声音,我急忙转过头。

被妖怪们破坏得千疮百孔,随时可能塌陷的走廊上——有个人物悠然地昂首阔步而来。

@@@

我张口结舌地看着那个人,说不出话。

那是位全身绽放七彩光芒,有着如同不是这个世界般美貌的女性。

圣洁的模样让昏暗的樱花咲夜学园校舍顿时成了光辉四射的花田,一头乌黑的长发直直地——延伸至脚踝处,头顶戴着仿似阳光的宝冠。她身穿令人联想到神话时代的宽松衣裳,手和脖子上戴满金环与宝石,巨大的勾玉在胸口闪烁。她一手拿着似曾相识的朱红刀袋——装有草剃神剑的布鞘。

宛如宗教画里描绘的女神——长相却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邪神镜。

「小、小……镜?」

她怎么变成大人了?就算是成长期也不应该这么快啊!

我昏头转向,一头雾水,结果惹来她一脸厌烦。

「摆那什么蠢表情,不对,你本来就是那张蠢脸——算了,我要先向你道歉,对不起,锁锁美。」

接着,她别扭地说道:「我来晚了。」

她叫着我的名字,小声地向我道歉,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让我感到十分开心幸福——

「小镜!你、你、你想起我啦!」我欢呼着朝她冲了过去,扑进她的怀里。小镜像是不喜欢我这么做一般,用力把我推开,并且说着:「真烦,别有事没事就乱抱,热死人了——不过这下主将登场,用不着担心啰。」

她在脸上鼻水直流的我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和过去一样——我会保护你的。」

亮丽的长发飞舞,她的眼瞳里冒出烈焰。在光辉灿烂的她手中,草剃剑猛地往上一跃。发出「嘻嘻嘻嘻」的耳熟可爱笑声。

「吓到了吗!没想到进展得这么顺利呢——小玉因为被妈妈伊奘冉尊附身,浑身沾满污秽,状况不佳,我的身体也还很虚弱。为了解决小镜接触不良的问题,邪神三姐妹☆全体集合&合体,团结一致起来帮助她。结果呢,我们发现『最高神天照大神』原本的权能在这样的状态也能发挥呢。」

这声音听来是小剑吧。

看来她是让自己的『神灵』附在本体的草剃剑上,并且把『灵力』注入小镜体内。正当我目瞪口呆的时候,挂在小镜胸口的勾玉也精神奕奕地说:「小玉也在喔,马麻!」

草剃剑,也就是小剑敲了敲我的肩膀。

「多亏这样,我们突破了同样身为『太阳神』——毗湿奴的『改变』,夺回了记忆。对不起,在重要的时候没能帮上忙。不过放心吧,『三种神器』到齐♪邪神三姐妹联手出击,誓言报仇雪耻!」

原来如此,我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姑且不论衰弱的母亲,强大的『众神』邪神三姐妹会忘记我=受到『改变』,正显示幕后黑手是比她们更强大的存在。

那就是毗湿奴——多神教神话中理想的『众神』,『最高神』的极致。

然而,借由三身合体(?)的力量互补,存在变得更加强大的邪神三姐妹击退了毗湿奴的干涉,夺回记忆,想起了我。

双刃剑冲出朱红的刀袋——刺向在空中闪耀的艳阳毗湿奴。

「异国的『最高神』啊!居然跑到别人家里撒野,未免太不知好歹!?不好意思,从神话时代开始,这个国家的太阳就是可爱又无敌的天照大神,笨蛋笨蛋!」

「……真无趣啊,这个国家的『神』——」毗湿奴厌烦地扭曲着脸,但又马上板起庄严的神色。

「不过出自小小地方的神话,怎能与拥有压倒性的宇宙观,包容万物的吾等的印度神话相提并论呢,吾可是全知全能的『众神』之王——毗湿奴呢。」

「吵死人了,全知全能有什么好拿来炫耀,无所不能实在太无聊了吧?这样活着根本没有意义。正因为我们无能又愚蠢,老是失败,才更懂得相互扶持,一起努力。发生希腊那件事的时候我就在想——你们这些不相干人等全滚到一边去!」

被小剑草剃剑这么一吼,毗湿奴显得有些畏缩。接着,太阳变得暗红污浊,散发可怕气焰,轮廓变成了骷髅的形状。

印度神话内容十分残酷,充斥斗争,凶恶又惨无人道——尚存着人类仍是野兽时的狰狞本能。如今,这原始神话的统治者正恶狠狠地威吓着我们。

「说了你们可能听不懂,吾可是来帮你们善后的——居然厚颜无耻地把吾视为不相干人等……看吾踩扁你们,这群蝼蚁!」

「尽管来吧。」

小镜把草剃神剑指向敌人,在和名字一样如水镜般的双眸燃起灼热烈焰。她把我护在身后,正气凛然地宣告。

「现在的我热血沸腾——没错,我要报的就是私仇。我不知道你这么做的目的是多么光明正大,但是你犯了绝不能犯的错……你惹火我了。你竟敢践踏我的回忆、友情、心灵,践踏我的一切!」

发出「砰」的一声,她用力跨出脚步,全身散发光辉怒吼咆哮。

「我要燃起怒火,与你一战高下!现在的我结合姐妹之力,体现三位一体,是这国家的『最高神』——名为,邪神镜A!」

这名字简直和杀虫剂一样。

「A指的自然是太阳神天照大神Amaterasu成长后的——大人Adult!*究极Ultimate!最终兵器Atomic,最终战争Armageddon!更重要的是……」(编注:日文发音中也以「A」的发音为开头。)

说到这里,她有些吞吞吐吐,满脸通红地垂下头,但气势一点也没有因此减弱。

「我对锁锁美的啊、啊、啊啊——」

她卯足全力吼了出来。

「爱!!」

小镜真起劲呢,因为很久没出场了吗……

「什么爱不爱的,不晓得你在胡说什么。」

小镜害羞地蹲着说:「早知道就不说了!」。而毗湿奴则是无视她,高声向忠实的仆人下令。

「你拒绝接受『改变』,把自己的神格提升至与吾同格,实在是碍眼的家伙——吾要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给吾消灭她,加鲁达!吾的神兽!亚洲的守护者!让这热血女知道违背吾的下场吧!」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正打算把妖怪赶尽杀绝的加鲁达听见主人号令,转而袭向小镜,展现出难以置信的魄力——如洪水般地排山倒海而来,瞬间来到小镜面前。

「混帐家伙!」

小镜摆出防御架势,手握草剃剑=小剑,挡下加鲁达双拳交握挥出的一击。草剃剑=神剑天丛云剑为守护剑——防御力在日本神话当中算得上是首屈一指。

「小玉也要玩!G o G o!」

在小镜胸口,八尺琼勾玉=小玉射出剧烈光芒。

勾玉形似胎儿,为生命的象征。如今尚未能以科学解释的生命能量洪流重重地打在加鲁达全身,小镜没理睬痛苦地扭动着身体的加鲁达——趁他心生畏惧时,冲上他的身体,把猛禽的脸当成跳板,用力往上一跃。

加鲁达发出了「呀啊!?」的惊呼声,急忙地挥出双手,但不管怎么也碰不着小镜。小镜摇曳着神衣与长发,笔直朝太阳冲去。

「什么!?你这家伙居然把吾可爱的加鲁达当成跳板!?」

「吵死人了!」小镜嘶吼,用力握紧拳头。「我看见你高高在上的样子就火大——要是不想挨揍,我劝你还是赶快退场吧,印度的太阳神!明天太阳升起时,这里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

痛快极了。

「别小看——我们邪神三姐妹!」

无视世间的种种条理,拳头与太阳发生剧烈碰撞,让太阳偏离了空中的位置。

这是什么情形,实在太诡异了,眼前光景简直就像是搞笑漫画一般。

@@@

「趁现在!」

在毗湿奴震惊的惨叫声中,玉藻前拉起我的手,带着愣在原地的我拔腿狂奔。她的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情雨所依附的手机。

「战况看似对我们有利,不过虽然是在自己国内『众神』的力量等级差距太大——『最高神天照大神』的『神灵』依然遭到『月读巫女』幽禁,邪神三姐妹即使合体,和全盛期相比,力量应该也是大不如前!」

「那、那么该怎么办呢?」

抬头望去,空中正上演着前所未见的打斗,少女以肉身与太阳打个你死我活。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扭曲这世界景色——

「唯一的方法是用秽气攻击,削弱对方威力。这么一来,说不定邪神三姐妹能够获胜,幸好现在这个国家充满秽气,而且以非常明显的形态凝结在那些妖怪身上。」

「可、可是——要怎么从『妖怪』身上收集秽气……」

虽然讨厌自己问个不停,玉藻前给的答案却非常简单。

「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雨,我知道你可能会生气——骂我怎么又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

『咦?妈妈,你刚叫了我的名字吗?』

手机荧幕上的文字描述了情雨有些呆愣的反应——紧接着,玉藻前双手紧握住女儿依附的文明利器,祈祷似地抵在额头上。

「收下吧,我可爱的女儿——收下我这一万年的力量!」

光芒四射,以手机为中心发生了大爆炸。

我差点被轰飞了出去,瓦砾、碎片和沙尘模糊我的视线,有个景象出现在我眼前。

「奇、奇怪?」

吃惊地站在那里的人正是虾怒川情雨。

玉藻前让变成『神灵』状态的情雨体内的『不从之民荒霸吐』吸收了进去——不惜让自己只剩灵力,好让存在稀薄的情雨复活。

多么高尚的献身精神,多么伟大的母爱。

情雨维持着高中生的外表,打扮却像是模仿玉藻前一般——穿着类似阴阳师的服装,头上冒出一对狐狸耳朵,背后长出九条尾巴,还可以看见尖尖的虎牙,全身毛茸茸的。

「妈、妈妈!你怎么可以随便乱来!」

『对不起。』其中一条尾巴动了,传出玉藻前的声音。

『放心吧,我并没有完全消失——虽然大部分都转移给你了,我的心还在这里。你应该很习惯吧,毕竟你身上有一半流着妖狐,也就是我的血液,只是我的力量你能发挥到什么程度呢……』她开心地说着,像是正想像着那幅景象。『就让我见识一下吧,今天可是教学观摩日呢♪』

「有意思——」

情雨握了握拳头,动了动手,确认了下手感。

这时,无数『妖怪』聚集了过来,有挤满走廊的巨大妖怪,也有些长出利牙尖角或尖刺的妖怪,传说中的妖怪、妖兽和妖精纷纷涌现。

不过,她绝对不会输。

「这就让你们看看本小姐的厉害!」

转眼间,情雨闯进一大群『妖怪』之中。她全身缠绕着青白狐火,火焰如鞭子将成群妖物大卸八块。遭到击垮的『妖怪』变回原本只有灵力的存在,接着遭到『不从之民荒霸吐』捕食吸收。每捕食一个『妖怪』,情雨的力量也跟着壮大。

面对连续不断袭来的『妖怪』,『荒霸吐』的首领狂妄地笑了。

「你们这些家伙——看我像吸尘器一般地把你们一网打尽!」

压倒性的美丽可靠身影,让人看着心旷神怡。

我出神地凝视着她,情雨一边粉碎那些妖怪——一边转着圈,跳起舞来。如今,她有了妖狐的特征,宛如正和母亲玉藻前一同翩翩起舞一样。

「如果你们这叫百鬼夜行……」遭这国家遗忘的『唯一神』威风凛凛地做出宣言。「我这这就是千、万、亿,不对——是兆鬼夜行!!」

她带着远胜过万夫莫敌的气势,如圣者摩西般地施展奇迹,在妖怪之海中开出路来。『妖怪』带着的大量秽气逐渐纳入她体内……

将这些污秽集中在掌心后,她目光锐利地望向天空。经过激烈混战,墙壁倒塌,在视野变得良好的校舍另一头——她看向在空中与敌人缠斗的小镜。

「我实在讨厌当个配角,把收拾敌人的机会拱手让人啊。」

接着她苦笑着大喊。

「接住吧,这是我收集来的所有秽气!你就用这打倒毗湿——」

「我不要。」

小镜不由分说地一口回绝。

情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住的模样可爱极了。接着,她整个人火冒三丈。

「你你你、你说什么!我可是在帮你呢!你应该要高兴到哭出来才是啊!欸,锁锁美,你也来说她两句嘛!」

她拉住了我的衣服,这是要我怎么办。这时候,小镜冷眼盯着我们。

「你们背着我变得很要好嘛——那家伙的组织之前可是弄得我痛苦不堪呢。再说我才是锁锁美最好的朋友啊……不说一声就和那家伙跑出去,至少和我商量一下嘛……这个叛徒。我没有教训你的意思,可是只要你说一声,我也很乐意帮忙……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一个没注意,你居然马上和别人打得火热……」

哇啊,真麻烦。虽然一筹莫展,我决定先讨好她再说。

「我、我说啊——小镜?对不起,我没有把你当成外人的意思喔?只是那时候我意志消沉,没有余力分心思考其他事情。」

「这样啊,原来我算是其他事情啊……」

「哇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呃——对了!等事情解决后,我们去约会吧!甜蜜又幸福的约会!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就别生气了嘛!喜欢喜欢啾啾♪♪」

总之先丢几个飞吻过去吧。

小镜冷冷地盯着我,接着「唉……」地叹了口气。

「你还是一样那么恶心,看了就让人不爽,这个只会哀求,一无是处的家伙——不过,算了,好吧,既然你只付得出这样的代价,我就退一步答应你吧。嘿嘿,不过我提出什么要求,你都得答应,自己说过的话不许反悔喔。」

听见她再三确认,我赶紧点了点头。

太好了,她好像愿意合作了。这下毗湿奴也不是我们的对手!情雨,快把收集来的秽——

我这么想的同时,情雨却直盯着我,一副像是被我抛弃的小狗般。

接着她咬着指甲说着:「我们明明是最要好的——我们明明是宿敌……」

哇啊,接下来轮到这边吗?

情形越来越棘手,我挤出最后的力气喊道:「权现解放!权现No.1=*神鱼摩蹉』!」接着变身。尽管不想依赖毗湿奴的力量,但如今也没有其他方法可行。(编注:印度神话的神,为毗湿奴的十大化身中的第一化身。)

「大家听我说!」

虽然不懂得如何与人交谈,沟通能力低落,但是现在我必须大声地说出来。

我不是主角,日留女抢走了我的一切。正因为我一无所有,更能不受束缚地高声主张。

「这个世界现在正遭受敌人侵袭!虽然是个渺小的世界,但却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切!这个地方被异国的『众神』玩弄在股掌间,任意遭到『改变』扭曲!敌人做出这种侵略行为、把我们当成傻瓜的举动,我们绝不能轻易放过它们!」

邪神三姐妹、与玉藻前同化的情雨、母亲、父亲、『月读神社』的精锐、正在避难的樱花咲夜学园师生。毗湿奴。还有微微睁开眼的日留女,你们都听好了。

「拜托各位,和我一起守护这微不足道又无趣,却是无可取代的——日常生活!让我回到无聊平凡,不过也是我最喜欢的大家身边!我知道自己不该一声不吭地离开还说这种话——但是我真的很想和大家一起生活!」

这话不晓得有没有传到他们心中。我声嘶力竭,难为情地大叫,说不定只是白白喊哑了嗓子。

不过,有人回应了我——那群温柔的人。

「知道啦,真拿你没辄!」

情雨搔了搔头,用力拍了下我的肩膀,仰望天空,把握在手中的秽气往小镜抛了出去。

「接住吧!接下来不关我的事了,交给你啦!」

「受不了……」

小剑也是一样神情严肃,俐落地用草剃剑的结界改变秽气抛来的轨道,击向耀眼的艳阳。

化成太阳的毗湿奴如日蚀被削去一大片,发出尖锐的惨叫声。邪神三姐妹自然不可能错过敌人这超大的空隙。

「这下——」她们异口同声咆哮:「一切都结束啦!」释放全身灵力。

太阳与太阳的光芒互撞,世界瞬间被自宇宙大爆炸后,无人体验过的光辉笼罩——

@@@

「……哎呀呀。」

「砰」的轻盈声音响起,太阳改变了形态。

「这次是吾输了。」一个身材娇小,褐色肌肤的少女——模样宛如小学生的毗湿奴出现在眼前。

她垂直往下落,貌似巨大猛禽的加鲁达在中途接住了她。于是她盘腿坐在加鲁达头上,静静望向盯着自己的邪神三姐妹与情雨。

接着,她叹了口气。

「吾自以为全知全能,但这世上却存在许多吾不知道,或是无能为力的事情——现实真是无法尽如己意啊,你说是吧,加鲁达?」

「本官认为正因为如此才有意思,主人。此地为异国,伦理与条理皆异于本国——主人更是无法完全发挥本领,只能使用能力受到限制的权现。愚见认为,此次事件丝毫无损主人名誉。」

「咦!?加鲁达你说话了吗!?没想到你说起话来这么流利呢!?」

虽然吃惊,她发出「噜噜~♪」的声音,最后把视线转到我身上,脸上笑嘻嘻地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次是吾输了,可是呢——别以为吾会乖乖认输,让吾来捉弄你们一下吧♪」

她的目光锐利地往我射了过来。

「不,其实吾也只是完成自己的任务罢了——吾是这无垠世界的一部分,逃脱不了世间的自然规律。吾为依代价赐予奇迹的现世利益之神。吾还没实现你的心愿呢,月读锁锁美。」

瞬间,精疲力尽的身体——由体内燃起灼热。我站也站不住,当场倒了下去。四周传来大家的叫声……

「吾这就来实现你的愿望吧。」

噜噜~♪噜噜~♪

「只是,奇迹的代价——必定得是最重要的东西呢。」

在毗湿奴耳鸣般的笑声中,我失去了意识。

第十三话/只要再一次的奇迹②

这里是电车里面。

发出喀咚喀咚声音的细微震动——让老旧卧铺列车的车厢也随着摇晃。

窗外是一片黑暗,可能是看不见任何星光(喀咚喀咚)的乡下铁路吧,甚至没有街灯和住家的电灯,老实说真给人有点落寞的感觉。

面对面的双人座位虽然一直往前延伸(喀咚喀咚)但是看不见任何客人。无人电车就这样(喀咚喀咚)——

穿越了长长的隧道。

风从微微打开的窗户灌了进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座位上出现了一名女孩,风马上就轻抚过她的头发。

她的身边放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这名有自然卷的女孩子直接把头靠在包包上打着瞌睡。

那个女孩子就是『我』。

她以散发出波般的放松表情,舒服地沉沉睡着——

我还记得。

这是我从老家『月读神社』离家出走时跳上的那班卧铺列车。

不过,奇怪的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哥哥应该在我身边才对。

但『我』只有自己一个人。

对了,话说回来——很奇怪的是以日留女为中心的世界观里,大家都没有提到哥哥。

就好像他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日本神话有一个相当特殊的地方。」

不知道什么时侯,『我』已经睁开眼睛来凝视着这边。

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感觉——让我马上知道……

她是毗湿奴。

也就是印度神话的『最高神』。

原本以为已经击退她了,但看来似乎她还有话要说。

「在所有神话里,神明与人类都有明显的区别或是地位的高低。神通常是创造主,而人类是被它造出来的物体。或者是留下伟大的功绩而死去的人会变为神。两者之间都有一段距离与明确的差异。可以说是被巨大墙壁所阻隔的上下关系。」

说着她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但是日本神话就没有这样的区别。神和人类一样思考、欢笑、哭泣、进食以及吵架——除了没有神明创造人类的记述之外,也没有人类变成神的正确方式的记录。『众神』的故事就极为自然地,像连绵不断的大地般转变成人的故事——神话很自然就变成历史了。」

这是在学习日本神话时一定会碰到的谜团。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转变的呢?」

这个问题真的有答案吗?

「是造化三神的天地创造吗?还是伊奘诺尊与伊奘冉尊生产众神岛的时候吗?又或者是天照大神与其子孙的天孙降临时?神武天皇的东征?还是到卑弥呼的时代才算数呢?」

对只活了极短暂的时间,而且知识也不甚充足的我来说,当然不可能回答连全知全能的她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过去——」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情般地缓缓呼出一口气。

「在这个到处都无法区别『众神』与人类有何不同的国家里,『众神』里的『最高神天照大神』曾因为过于疲累而隐居,把她的力量交给子孙琼琼杵尊后就隐退了——这也就是所谓的天孙降临。」

当时继承下来像是天照大神的『神灵』,也就是灵魂之类的东西——就一直被抱持丑恶执着心的我们,借由持续的近亲通婚,将之幽禁在『月读巫女』的胎内……

「但天照大神既然有人类的子孙,不就表示她也曾经是人类吗——不对,应该说身为人类的天照大神与身为神明的天照大神,是否同时存在在世上呢?在神话与历史依然混沌的时代,这是必须考虑到的一种可能性。」

既然她的『神灵』,也就是灵魂与心都被『月读巫女』继承了……

「那么,她的肉体到哪里去了呢?」

只要在这个物质世界里生存,众神也不可能只靠『神灵』或者概念来行动。

既然能够留下人类的子孙,当时就应该经历过化成肉身的过程才对。

但是那个肉身到哪里去了呢?

「过去应该生活在这个世界,身为人类的天照大神——和人类过着一样的生活,同样有寿命、痛觉、喜怒哀乐的一名少女就这样被众人遗忘了。」

对喔,为什么没有人想到这件事呢?

「一名连做为人类、生物的天照大神,以及成为邪神剑的『神灵』残渣都把她遗忘,在遥远彼方的少女……」

她的名字明明留下正式记录了啊。

与古事记同样为日本神话的文献,也就是所谓圣书的日本书纪里头这么写着——

「这名可怜少女的名字叫大日灵贵——汉字『大』与『贵』是尊称,正确来说应该她的名字只有*日灵两个字。」(译注:日灵的日文发音与日留女相同。)

这就是曾经是这个国家的太阳,但又被所有人遗忘的少女。

「做为历史人物的天照大神——在这个国家草创时期确实是拥有肉体与生命的人类少女。她就跟栉名田比卖一样,结束生命后就成为『众神』的一分子。然后身为人类时的名字遭到遗忘,只被称呼为天照大神……」

死亡即为脱离肉体。

同时也就是成佛。人类必须经历死亡才能变成神佛。

「舍弃肉体,变成神佛之后——再也没有人注意大日灵贵当时失去的人生。吾一直觉得这样的她很可怜。」

名为大日灵贵的肉体当时已经死亡。

『神灵』在成为『众神』后——天照大神的大部分就随着天孙降临被囚禁在『月读巫女』当中,而剩下来的残渣就成为邪神剑,她虽然又借由草剃剑而化成肉身,但这副肉体与大日灵贵并不相同。

「随着科学文明的发展,火焰与电灯的发明让人们不再害怕黑夜——同时对太阳的敬畏也变得稀薄,也丧失了对自然的崇拜,因此世界各国失去功用的『太阳神』们便以吾为中心靠拢过来,然后借由融合残留在世界上。」

就像印度神话将佛教的开山祖师解释成权现的化身之一,然后借此吸纳佛教一样,毗湿奴也跟『不从之民荒霸吐』一样吸收了其他的『众神』。

过去曾是其他神话『最高神』的加鲁达与黑天神,或者是与毗湿奴同格而统领『众神』的湿婆与婆罗门都被解释成改变了样貌的毗湿奴。

她一个人就拥有许多神性,在吸纳了无数神话之后,成为了全知全能,在多神教神话里的唯一神这样矛盾的存在。

「拉、阿波罗、夏玛修、魁札尔科亚特尔——所有『太阳神』都在吾体内沉睡着。它们就在平静的神之国里永久地安眠着。如果不是希腊神话发生那样的骚动,阿波罗将会永远保持安静才对。」

这时她又随着叹息声说道:

「现代唯一还残留,而且受到广大信仰的『太阳神』——就只有像这样借由与其他太阳神融合来求取生存的吾,还有日本神话里的『天照大神』而己。」

被她这么一提,我才想起……

老实说这真的很奇怪,但是世界各国早已不再信仰『太阳神』了。

「但天照大神应该也跟其他太阳神一样,曾经被像宇宙一样吸纳一切的吾融合过了才对。但是,当时代替天照大神牺牲的——就是身为人类的大日灵贵了。」

她代替天照大神,成了活生生的祭品。

但就算是肉体毁灭,她也不会献出自己的心灵。

「吾完全被骗过,也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件事——这次你的愿望让被融合在吾身体里的她产生反应,也让大日灵贵一度停止的故事开始动了起来。」

就像毗湿奴身体里的阿波罗配合『现代的特洛伊战争』开幕而跳了出来,然后随心所欲地大闹一番一样。

这次则是开始了大日灵贵的故事。

「一切都是因为你的愿望,没错——就是那个『希望能够解救哥哥』的愿望。」

@@@

「你的哥哥跟吾可爱的加鲁达一样经过了许多次『改变』与改写,目前就算是世界毁灭,他也无法再受到任何人的『改变』了。所以只要一消灭,就几乎没有方法可以解救灵力无法影响的他。」

到这个时候,我才听见这个绝望的事实。

「但这只是无法写入新的内容,这种末期的『众神』——还是会遵从原本就存在于他体内的记述内容。就像吾的仆人,被记载为交通工具的加鲁达依然听从吾的命令一样。」

被过度改写的『众神』,就只有存在于根干部分的东西才能对他发生影响。

而这些部分也就是他的历史当中,那些早已定型的故事里的登场人物。

「还是有能够对他下达命令的存在——沉睡在吾身体里的人物,能让被每个人遗忘的月读神臣这个存在重新成立。而那个人物就是大日灵贵了。她对你的愿望产生反应,为了解救你的哥哥而再次来到现世。」

虽然我无法理解哥哥是抱持着什么样的秘密存在,但我现在知道如果要让哥哥复活,日留女似乎是必要的。

给予奉献出一切而失去肉体的日留女再一次的人生——

让她在这个世界上轮回转生就是我的愿望。

我的愿望→借由复活日留女的力量让哥哥复活→日留女依照自身的愿望,过着『平凡的生活』——

经过这迂回,但是必要的程序后,奇迹终于发生了。

「由你愿望而生的日留女,和你以及你的协力者情雨有了直接的连结,然后由累积善行所产生的『德』来加以管理与维持。日留女是死者,而且已经被这个世界观遗忘,所以要让她持续留在这里就需要大量的『德』。」

听到这里,有许多事情都豁然开朗了。

情雨之所以会曾一度消失,就是因为接触到吸收『德』——也就是灵力吸收源的日留女的缘故。

把『德』全都转给我之后,她身上已经没多少灵力了。

所以她也比我先到达界限,然后因为和日留女接触而消失。

因为她没有灵力,再也无法保持自己的存在。

连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都获得了解答。

我之所以会变成小五萝莉的模样,可能就是因为我把肉体,甚至整个人生都借给日留女的缘故吧。

现在这副年幼的身体是毗湿奴制造出来的假货。我们因为一般人无法分辨的神佛、妖怪而一直处于类似濒死体验的状态当中。

日留女从我这里夺走了肉体与人生,而我们为了不断『改变』她的周围、为了拼命累积善行来获得『德』,就只能在她生活的城镇里到处奔走。

为了让原本不能待在这个世界的她被世界接受,就是需要这样的努力。

不过老实说,我还是希望能够打从一开始就跟我们说明清楚所有的状况——

毗湿奴是不是担心,被强迫背负起这些无谓辛劳的我们会生气而不再收集『德』,所以才不说呢?

「这是实现你愿望最快的方法。吾是全知全能,而且能给予现世利益的『最高神』——所以一定得实现所有愿望。」

毗湿奴自动对愿望有所反应并且引发了奇迹。

这可能跟她自身的意志无关,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质而已。

「而日留女也有自己的愿望。因为她是人类,所以才会这么软弱,才会倚靠『众神』。她拼命地祈祷——那是一个异常压抑,但是极为切实的愿望。」

甚至已经不能够称为愿望了。

「大日灵贵所希望的,全是些小小的幸福。像是和妈妈去购物然后做饭、和要好的朋友闲聊,可以的话再谈个恋爱等等——是一般女孩子都会有的愿望。」

是她被剥夺的人生所欠缺的,身为人类应该要有的幸福。

「对吾而言,也很难一直在异国强行推动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所以吾只是想让可怜的日留女能过着一段幸福的生活。」

毗湿奴这时又像在祈祷般说道:

「吾也对一直给你造成负担感到很抱歉。为了守护一名少女的生活,你拼命地累积善行、与怪物作战并且经历许多苦难。而且还几乎没有任何回报。对你来说,就像是人生被剥夺了一样——这绝对不是件让人觉得愉快的事情。」

日留女之所以会和我互换,是因为许愿者是我的缘故吧。

因为我无法实现自己『想要解救哥哥』的愿望,所以才会把责任交给能够办到的她。

身为大日灵贵的子孙,也就是『月读巫女』的我,原本就处于容易交换身分的位置。

身为死者的她为了要在这个世界生活,只能和某个人交换——夺取那个人的肉体与居住场所。

我搞懂了这一切。

日留女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恶意。

献出肉体,压抑自己然后还遭到舍弃——没有人注意,甚至还被遗忘的她……

只是接受极为理所当然的幸福,然后过着生活而已。

要是失去『月读巫女』的利用价值,我可能也会遭受到跟她同样的下场。

所以我除了同情她之外,也了解她的想法。

所以……

「我知道了。」

我虽然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但我还是可以理解和平的日常生活被夺走有多么痛苦。

而且如果需要日留女才能让哥哥复活,这也就等于实现了我的愿望——如果只需要这个人生的短暂时间就可以的话,我愿意把它借给日留女。

「这样的话,不论是哥哥、日留女、我还是你——所有人都能获得满足,也算是个幸福的结局了。」

应该是这样吧?

我应该没有错吧?

「一直以来,我都是在接受他人的恩恵——现在也想要回馈一下啊。」

低声说完后,感觉好像有人紧握住我的手。

对于现在已经失去肉体的我来说,这是不可能出现的现象——所以可能只是我的错觉。

好像有人靠在我身边。

不论是传过来的温暖体温,或者是气味与触感。

都是那么确切的感觉。

这是我梦寐以求,不断反刍与切身体验的——重要的人的温度。

日留女她——应该实现我的愿望了。

「就抱着兄妹的所有罪恶、污秽与疼痛流到地狱深处去吧。」

毗湿奴深深低下头去。

「被舍弃的孩子,还有他的妹妹啊——毗湿奴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事情。」

电车穿越了隧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隧道外面充满难以置信的太阳光辉。

就像是升天一样。

充满了光辉。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从这一天起,月读锁锁美就消失了,只有一对幸福的兄妹留在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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