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夜里,城镇就被寂静所包围。
这是采掘场停工所致。平常这时间应该还在持续运作,但现在却听不到那彷佛敲着这座城镇节奏般的采矿声。
伊斯卡里欧提中央学生会,无限期封锁了马可夏的矿山。
当芙蕾这样告知作业员们的时候,他们因为过于困惑和惊愕而说不出一句话来。
「呵呵……」
已经西沉的夕阳余晖,将西方连绵山脉的边缘染戍橘色。瓦尔娜站在阴暗的小巷里,侧眼眺望这幅景色。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不觉连西方的天空也暗了下来。
「终于大驾光临了呢。」
瓦尔娜离开原本倚靠着的墙壁,轻声说道。
从巷子里的小弄中拐出数道人影,不发一语地包围了瓦尔娜。
与黑暗溶为一体的黑色服装。他们的手上各自拿着剑或匕首等危险武器。
「晚安。」
即使清楚对方所散发出的敌意与杀意,瓦尔娜仍在这种气氛的中心优雅地提起裙摆,行了一个礼。
在宣告着夜晚来临的微暗巷弄里,唯有她的金色头发与白色大衣散发着白昼的气息。
包围瓦尔娜的黑衣人一同向前逼近了一步。
「你是伊斯卡里欧提中央学生会的人吧?」
其中一名黑衣人间道,瓦尔娜便回以柔美的微笑。
「我是中央学生会的祭祀执行委员,瓦尔娜·利耶尔,请多指教。」
与这种场面极不相衬的应对方式,让黑衣人们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但当瓦尔娜的太衣和裙子飘然掀起后,他们的表情就为之一变了。
一把不知是从何处取出,甚至可能比她的身高还巨大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握在她的手中了。
勤加保养的美丽刀刃上毫无尘埃,在这阴影笼罩的巷弄内更显得锋芒闪耀。
即使是成年男子也需费一番力气才挥得动的这把剑,瓦尔娜宛若随手一抬就举了起来。
「诸位大概是打算杀害我们,藉以解除矿山的封锁吧。但我们可不会那么轻易地束手就擒的。」
瓦尔娜带着略显歉意的声音,笑着眯起了眼睛。宛如是在说着下午茶时间取消了般的口气。
「因为会造成街坊邻居的困扰,请让我尽早结束吧。」
「开什么玩笑,凭你一个女人也敢嚣张!」
这次发出声音的,是站在瓦尔娜正前方的男人。这声怒吼似乎是为了激起己方的士气。
对手的确只是一名少女,但她的手中,可是握着女性不可能挥舞的巨大长剑。
包围网瞬间收缩,黑衣人们挥动各自的武器接二连三地向瓦尔娜袭来。
一柄弯刃短刀朝瓦尔娜的喉咙划去。
「呵呵。」
微微地,瓦尔娜的笑声掠过了他们的耳际。
瓦尔娜的长剑轻如羽毛般被举了起来,敲向手持小刀的男人后背。与飘散优雅气息的动作相反,猛烈砸下的长剑,其威力与铁块无异。
接着,瓦尔娜灵巧地扭转身体,回旋舞动的剑锋削断瞄准她背部的剑,同时打飞了拿剑的黑衣人。
再来是将持锐剑从后方窜出的袭击者打倒在地,并且回击射过来的小刀。
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不像身处一场战斗,彷佛身着长礼服的舞者踏着舞步。只是以舞会场地来说,这个小巷显得有些不入流。
「呜……」
自第一个人冲向前只不过经过了数秒,而现在还站着的除了三个黑衣人之外,就只剩从例地的男人之间猛然转过身来的瓦尔娜。
长剑笔直地指向三人。
「那么,祝你们一路顺风。」
瓦尔娜的温柔笑容,让任何人看了都为之倾倒。就在下一刻,男人们已不发一语地躺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真是不尽兴啊。」
虽然说令人失望,但做为晚餐前的轻度运动还算刚好吧。当瓦尔娜再度轻轻掀起大衣,巨大的长剑就不知被收藏到何处了。
究竟如何收纳那样巨大的物体,这个谜底就只有她才知道了。
「不知道芙蕾他们顺不顺利呢。」
呵呵呵——瓦尔娜流露着莫名愉悦的笑意,走出小巷,返回灯火通明的旅舍。
明月高挂在夜空之中。
万里无云,银色月光绽着冷光。
因为散发出白光的照明灯未熄,空无一人的采掘场明亮得甚至可能被误认为是白天。
回想起来,自从来到这座城镇后,采掘场的声音就不绝于耳,而时值深夜的现在,就是位于城镇的中心地带,也是静悄悄的一片。鞘涌起了人们彷佛从马可夏消失殆尽的错觉,身体不禁微微颤抖。
万一隆巴德判断只要保有雷姆那·雷姆那的矿脉即可,而出手毁了马可夏的话……鞘有种一脚踏进梦境的蒙胧感,而且这还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态。
芙蕾看向堆放在台车货架内的岩石。别说是雷姆那·雷姆那,连个会发光的东西部没有,只是普通的石块。
从天空洒落的月光,映照在静静凝视前方的芙蕾身上。
鞘从以前就觉得月光下的芙蕾很美。当月光照耀她的发丝,滑顺的黑发会吸收那份光芒,发出湿润的光泽。每次芙蕾有所动作,光泽就会像颤动的水面般波光粼粼。
「不冷吗?」
两人虽然都穿着外套,马可夏的夜晚毕竟还是会让人觉得有些冷。
芙蕾离开台车,朝鞘的方向走去。
「有一点。」
「那,我们靠在一起吧。这样比较温暖喔。」
「……嗯。」
芙蕾短暂犹豫了一下,站到丁鞘的身旁。当鞘的手臂碰到芙蕾的肩膀时,耳边掠过了发丝飘扬的声音。
鞘握住芙蕾的手,像是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鞘所伸出的是左手。因为碰到皮革手套的触感,芙蕾的指尖先是缩了一下,才紧紧地握住鞘的手。
手套已经有不少破损,在经年累月的使用下,这也是当然的。
「啊……抱歉,这边才对。」
鞘察觉了这一点,移动到芙蕾的另一边。这次是用没戴手套的右手握住了芙蕾的手。
芙蕾娇小的手也紧紧地回握。
「……明明不需要这样的,鞘一点都没有必要在意。」
芙蕾低声说了一句。虽然是很细微的音量,却比远方的各种声响更为清晰。
「我并不在意。只是,要和法尔手牵着手的话,我想用我自己的手。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喔。」
鞘用长袖上衣和手套掩盖着的左手是义肢。但那并不是一般的义肢,而是一个具有魔力的魔法道具,用来代替手的功能。
送给鞘这个义手的,是芙蕾。
明明没有这个意思,鞘说的话并不是别有用意。即使知道这点,芙蕾还是被心中涌起的罪恶感所吞没。
「对不起……鞘。」
追根究底,也正是因为芙蕾,鞘才会失去左手。
鞘僵着一张脸,用戴手套的那只手搔着头。
要说些什么,才能让芙蕾露出笑容呢?明明平常就一直在思考这些事,结果还是像平常一样没办法好好表达。
「当时是我自己不好嘛,所以……」
芙蕾的态度忽然为之一变,打断了鞘的话。不,改变的应该是这个环境的气氛。
芙蕾放开了鞘的手,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2
被灯光和月光照亮的采掘场,连结着一条通往镇上的路。这时,在黑暗的街道与灯光之间产生了一段阴影,从中传出踏在小石子上的脚步声。
「你还真是让我们等了满久呢。」
芙蕾一改与鞘说话时的口气,以让人发寒的冰冷语调对着脚步声的来源说道。
沉重的脚步声往这里走来,身影也出现在光线之中。
「我也是有很多事要忙的。」
含有些许嘲笑之意的低沉嗓音答道。
现身的是一个男人,身高比鞘要高出许多,纤细的身型穿着黑色长裤和大衣,手中拿着手杖。背上披着波浪状的红发,眼睛则是向上吊的三白眼。
「你是达南·隆巴德先生吧?」
外型也和彼得告诉他们的容貌特徽一致。
红发男子盯着鞘和芙蕾,嘴角扬起讽刺的笑。
「你们是伊斯卡里欧提中央学生会的成员吧……不,地理同好会是吗?」
「啊——有点不一样喔,是地理研究社。」
对于鞘的回答,隆巴德不满地挑起眉头。
「你是以为自己很幽默吗?或者只是单纯的笨蛋呢……」
「我不允许你嘲笑鞘。」
芙蕾向前站出一步,挡在鞘的身前。
隆巴德冷冷地哼了一声,就这样通过芙蕾和鞘的旁边进入坑道中。坑道里也和入口一样留有一些照明。
「给我等一下,隆巴德!」
「有什么好急的呢,大小姐。我又不是要来找人打架的。你没听说吗?我是为了协商才找你们来的。」
那种沉着镇定、好整以暇的说话方式,听在芙蕾耳中倍感烦躁。
隆巴德像是没把两人放在眼里,兀自不断往坑道深处前进。
总不能就这样默默目送隆巴德离去。鞘一动身,芙蕾也跟着追上隆巴德。
坑道里每隔一段距离就设置的照明有些朦胧,实在是不怎么可靠。也许是注入其中的魔力太弱了,光是从旁边走过,就会像火焰一样摇晃。
三人份的脚步声,像被吸入坑道般传来回音。感觉在一言不发的情况下渐渐潜入与外面相异的封闭感里。
漫不经心走在前头的脚步,在通过最后亮着的灯具后停了下来。鞘和芙蕾也在与他拉开约十公尺左右的距离停住。
「那么,正式自我介绍一次吧。初次见面,我是达南·隆巴德,统治这城镇的魔王。」
妄自尊大的口吻,让芙蕾冷冷地发出笑声。
「统治?说得还真伟大啊。对于只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在这种乡下地方为所欲为的小角色,这种说法也太自抬身价了吧。」
「没衡量过对手的力量就随便把人当小角色吗,小姑娘?这种见人就咬的说话方式,可称不上高明的话术喔。」
做出回敬芙蕾的发言后,隆巴德把手伸向放在他旁边的木箱中。因为被灯光范围外拉长的阴影遮挡,鞘他们无法看到木箱内部。似乎是岩石的样子。
隆巴德拿了其中一个孩童拳头大的石头,拿到与脸同高的位置,仔细地转动察看。
进入灯光中后,可以看到那石头是带着黑色雾气的淡紫色。
「雷姆那·雷姆那……?」
看到鞘皱眉,隆巴德满意地眯起眼睛。
「没错,这就是雷姆那·雷姆那,封存着远古魔力的美丽石头。」
隆巴德一副正在演出舞台剧中一幕的模样,注视着石头说道。
「我有必须拥有雷姆那·雷姆那的理由。而且不是一、两个——我需要非常大量的矿石。」
「你就是因为这点才看中马可夏的吧。」
「少年,你大概不懂它的价值,但雷姆那·雷姆那可是非常棒的矿石。虽然价格便宜,要买到却相当不易,无论怎样收购也买不到多少。于是我想到了,既然如此,就改成直接从产地取得。但,这样也还是远远不够。」
隆巴德的声调渐渐降低。
隆巴德的指尖搭上原本一直把玩般拿着的雷姆那·雷姆那,并用强到可能挤出声响的力道紧紧握住。
「不继续采掘的话,就没办法挖出雷姆那·雷姆那。所以说呢,你们擅自封锁我的矿山这种行为是……很令人困扰的啊!」
「呃!?」
鞘看到隆巴德手中握着的雷姆那·雷姆那发出了光芒。淡淡的——像是地面热气反射一样的光芒袅袅升起。
「鞘,退下!」
隆巴德散发出来的是敌意与恶意。这已经算不上什么协商了。
在隆巴德手中逐渐膨胀的淡紫色光芒,终于溢出了手掌,窜入这名黑衣男子身上所带手杖的银色杖头。
「呜……好痛……」
鞘的左手突然隐隐作痛。感觉手臂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像痉挛般拉紧了肌肉。
「鞘,你怎么了?鞘!?」
芙蕾用像快哭出来的声音,回头问抱着手臂呻吟的鞘。因为鞘喊痛的是那只左手,所以芙蕾更加担心。
鞘深深吸了一口气,凭着意志力抬起头,勉强朝芙蕾露出笑容。因为他不想再让芙蕾担心了。
「没关系,我没事的。只是……」
现在已经能习惯这股痛楚了。不过,却感觉到某样东西由手臂传递而来。
「那不是普通的手杖。法尔,要小心。」
「手杖?」
提高警觉的芙蕾再次面向隆巴德。正等着她这么做的隆巴德,将手杖指向芙蕾。
似乎由黑色金属制成的手杖,杖头附有蛇头形状的装饰。没有眼睛的蛇口中镶着深黑色宝石。
「真是愚蠢啊,伊斯卡里欧提的走狗们。」
冷笑的隆巴德扔掉了方才握着的雷姆那·雷姆那。原本呈现淡紫色的石头,不知怎地变成了焦炭般的颜色。
取而代之地,隆巴德手杖上的宝石从中心浮现紫色光芒。
看来是从雷姆那·雷姆那吸收了包含颜色在内的各种成分。
「放弃这种无聊的任务,乖乖回学园去不就好了?既然敢对我的矿山出手,可没这么简单放过你们!」
隆巴德滔滔不绝地说出这段话时,手杖里的光芒也开始笼罩强烈的压迫感。
芙蕾摆好架式,挥动右手。银色光芒从手腕的黑玉手环流泄而出,银光如一片星彩般在芙蕾手中闪烁,逐渐成形。这是一把比娇小的她还要来得高大,具有闇色之刃的银柄镰刀。
「我要把你连那诡异的手杖一起斩了!」
「说什么大话!」
隆巴德的声调激动了起来,就在一眨眼的时间内,环绕在手杖宝石上的紫色光芒,化成强烈的闪光袭向芙蕾。
虽然飞身闪过攻击,但芙蕾头发末梢少许碰触到光束的部分,却被烧焦了。
「啧……」
芙蕾将镰刀放低,在跨出步伐的同时举起镰刀。但在挥出那一击之前,芙蕾就发现了——这里对她而言太过狭窄,并不适合战斗。
隆巴德的手杖再度发出光芒。芙蕾眉预一皱,瞬间伸手咏唱了一段短短的咒语。
就在下一秒,光束被弹开、发出金属互相撞击般的尖锐声响。攻击被芙蕾制造的障壁阻挡了下来。
然而,四散的光束威力并没有减弱,各自射向坑道岩壁和顶端,粉碎了岩层表面。
「糟了,坑道会……」
太鲁莽了。鞘抱着刺痛的手臂,在内心啧了一声。
这个坑道是马可夏居民每天拚命挖掘建造出来的。
马可夏的经济正是由这里的矿产支撑着,若是让坑道崩塌的话,就等于毁坏了马可夏居民的生活。
「法尔,要注意别让坑道崩塌!不能再给镇上的大家添麻烦了。」
岂能因为自己的任务或隆巴德的私欲而破坏这座城镇。
鞘抽出佩挂在腰间的剑。
「他由我来对付,法尔在后方支援我。想办法不要让那道光芒对周围造成损伤。」
「不可以!鞘,你左手的状况不是不好吗?」
「可是照这样下去,让隆巴德连续发射魔法的话,这坑道会比我们早一步完蛋的。我又不会使用防御魔法……」
鞘这么说着,向前冲了出去。要是坑道崩塌了,两人就会被活埋。
鞘与从喉咙发出笑声的隆巴德四目相对。
「别急,我会送你们两个相亲相爱地一起上路的。」
隆巴德高举着手杖,又从木箱中拿出雷姆那·雷姆那。淡淡的紫光流进杖头,银色的蛇再度环绕着光芒。
宛如要给鞘当头棒喝般,无数道光束一举从手杖被施放出来。
第一道从扭身闪躲的鞘身旁擦过,第二道被芙蕾的镰刀斩断、在岩壁上撞出了个大凹洞,但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笔直朝鞘袭来。
「唔……!」
左手好沉重。在失去平衡、即将跌倒在地的鞘的前方,漆黑的发丝像帷幕般飘荡着。
被反弹的光束击碎了坑道顶端、地面、岩壁。这是芙蕾的防御魔法,但还是来不及连坑道一同保护。
而且,比起坑道,比起居民的生活,芙蕾更重视鞘。
「既然鞘这么说了,我会避免让坑道崩塌。所以我不要鞘这样勉强自己,绝对不要!」
如果问题出在那只左手的话,就更不能妥协了。那并不是树脂凝固而成的义肢,而是在触感、温度等各方面都能重现鞘的手臂机能,特地送给鞘的古代魔法道具。这个道具不是为了扯他后腿,更不是为了让他受苦而赠。
「所以,我会连鞘也一起守护!」
以地利不佳作为藉口根本算不上理由。芙蕾将鞘挡在身后,举起了镰刀。
黑色刀刃将直射而来的光束一刀劈开,一分为二的光束各自被芙蕾施放的黑暗所吞噬。
「鞘,你就这样待着别动!」
「法尔……」
「现在是花时间争论的时候吗!?」
隆巴德高昂的声音回荡在坑道之中。光束打破了原本的寂静,以要将芙蕾和鞘两人一擧击破的威力直逼而来。
「你实在很烦人啊!」
芙蕾伸出双手,挡下了光束,但表情也马上随之一变。感受到的冲击力与之前不同,比刚才的更加沉重更加尖锐。即使隔着障壁,仍有手掌因而麻痹的感觉。
「……怎么回事?魔力比刚才更强了……?」
即使将障壁转换为黑暗,吸尽所有光束,芙蕾的声音仍因惊愕而动摇。
被她保护在背后的鞘也感觉到,隆巴德的手杖魔力大大地提高了。
像是与魔力成比例般,手杖蛇头里的宝石发出的不祥紫光,如今灿烂得有如火焰。
「呵呵呵……你们就这点实力吗?说是伊斯卡里欧提中央学生会,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话说回来,也不过是担任副会计助理的不像样男人,和一个当他助手的小姑娘而已。从一开始就瞧不起我是吧。」
隆巴德愉快地从喉咙发出笑声,而瞪着他的芙蕾恻脸看起来很难受。
「法尔,这是他的挑衅。」
「我知道。」
当然这些并不是芙蕾的全力,可是要是以全力反击隆巴德的魔法,这个并没有受到魔力保护的普通坑道,在一瞬间就会崩毁。
究竟可以将力量发挥到什么程度——就是这点难以估算。
「好了,我也没有闲到可以陪你们一直玩下去。差不多该道别了吧。」
隆巴德如此说着举起手杖,这次变成他身边的木箱里发出了光芒。里面整个被淡紫色的光辉所包围,迁些全都是雷姆那·雷姆那。
「那个手杖的动力来源,就是雷姆那·雷姆那吗……!?」
果真如此,这里就太危险了。鞘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这里是出产雷姆那·雷姆那的矿山。如果隆巴德能穿透岩层吸取雷姆那·雷姆那的魔力的话,那么身处这个地点的他可是能无上限地增强魔力。
「先到外面去吧!在这里我们处于劣势!」
「以为我会轻易让你们逃掉吗!」
光束从隆巴德的手边射出。
「你这家伙……太缠人了!」
芙蕾怒上心头地高声骂道,举起脚踢向地面向前冲去,巨大镰刀所瞄准的只有隆巴德一人。
当她将连续飞射过来的光束横扫清空,一口气缩短距离进攻隆巴德之时,强烈的光束穿过芙蕾身边。
「什……!」
光束略过芙蕾,射进坑道顶端。伴随着巨响岩层也传来碎裂的声音。
坑道要坍了……
这一瞬间的动摇,成了明显的破绽。
「咦!?」
芙蕾倒吸一口气,回过头来,转瞬间光束已经逼近眼前。
巨大的光束眼看就要贯穿芙蕾的胸口,一口吞没她纤细的身体。
「法尔!」
她高高挥下的镰刀,根本来不及挡下对方的攻击。
思及于此,感觉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解放!」
鞘边喊边跑向前,脱下左手的手套。
露出来的手臂,是与鞘的肤色完全不同的醒目褐色。
这是芙蕾送给鞘的义肢。那是芙蕾家代代相传,被称作过去的遗产的寄生型魔法道具。这个名为『掠夺者』的东西,变形成鞘的手臂形状,寄生在他身上,吸取各种魔力与力量并储存起来。
「鞘!」
「咕……唔……」
隆巴德的光束并没有穿透芙蕾。那道光,现在正在鞘的手中。他释放了手臂里累积的魔力,用手直接接下隆巴德的光束。
明明不是自己真正的手掌,却感受到强烈的压力。稍有松懈就会从手臂开始被吞没。鞘表情扭曲地向手臂灌注力量,意图粉碎这道光芒。
「搞什么,那个手臂……混帐,你想要我吗!」
低吼着的隆巴德挥动手杖。
鞘手里的光开始雕胀,同时压力也跟着增加。
鞘的额头浮现汗珠。
没办法完全抵挡回去。既然如此——
「鞘,快住手啊!」
虽然确实听到了芙蕾悲痛的嘶喊声,鞘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出:
「全部变换!」
鞘左手的『掠夺者』除了累积魔力然后释放以外,还有另一种运作方式。累积在手腕里的魔力也可以由持有者的生命力,以及精神力做为代价。也就是从鞘身上吸取各种力量,转换为累积的魔力。
「呃……啊……」
身体的力量急远流失。鞘勉强撑着不让膝盖跪下,将新获得的魔力灌注为手臂的力量。
这些就是全部了。
「唔、喔喔喔喔喔喔!」
鞘猛力发出咆哮。
伸出的手掌上顿时涌现庞大魔力,消灭了左手挡下的光束。
不仅如此,他还向隆巴德射出了凝结起来的魔力。
「这怎么可能……!」
惊慌失措的隆巴德举起手杖,但在衔着宝石的蛇头杖发出光芒前——
稳固的矿山产生摇动,在爆炸中发出巨响。
「呀……!」
翻腾弥漫的砂尘席卷而来,芙蕾反射性地遮住脸、闭上了眼睛。
长发和裙子被爆风吹得啪哒作响。
直到震动声终于退去,像帘幕一样遮住视野的砂尘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出现的是一部分岩壁已经崩塌的坑道、鞘单膝跪地的背影,还有掉落在两者之间的一支手杖。
「鞘!」
芙蕾不管沾在衣服和脸上的尘埃,急忙跑向鞘的身边。
鞘将脱掉的手套握在手中,就这样让褐色的左手露在外面,断断绩续地喘着气。
鞘吃力地转过头,看向从背后抱住他、架起他肩膀的芙蕾身影。
「抱歉……芙蕾。」
光是为了说出这句话就费了很多力气。
抱歉,芙蕾。结果反而是我毁了坑道。芙蕾明明努力地奋战、拚命守护我,最后却被我搞砸了……
其实好想要清楚地说出这些的。
鞘听着芙蕾的声音逐渐远去,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3
两人深夜在坑道与隆巴德对峙的隔天——
聚集在蓝天之上的云朵,重覆着三区和蔽目的循环,在这个风有点强的午后,马克夏的矿山再次开启了。
但重启并非表示能够立刻着手采矿工作。首先,最重要的一点是,岩壁因为昨夜的激战而崩塌,得修复被堵塞的通路。再加上受隆巴德的影响而混乱,部分遭到冻结的矿物销售管道也必须再次调整,重新订立采矿的日程表。
该做的工作堆积如山,瓦尔娜前去传达矿山解除封锁一事时,居民也没有都给她好脸色看。即使如此,集合在一起的作业员们,仍然露出了因为隆巴德消失而获得的安心感。
就在这一天的中午过后。
将事务性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的瓦尔娜,端着从露薏丝那里拿来的餐盘,敲了旅舍房间的门。
房间号码是二〇一,鞘的房间。
「打扰了。」
瓦尔娜没等待房里回答就开了门。
坐在床边的芙蕾,将视线转了过来。
「应该吃午餐了喔。」
瓦尔娜向面无表情的芙蕾展现灿烂笑容,将餐盘放在一张小桌子上。盘子里的是三明治,分别是蛋沙拉夹心以及火腿起司夹心。
「……我不吃。」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瓦尔娜以含着笑意的声音,打断了芙蕾叹着气说出的话。
「这样不行喔,你昨晚也没有用餐。」
「我不是说不吃了吗?」
虽然是这种不理不睬的态度,但瓦尔娜确实听出了她冷淡的声音里藏着满满心事。因为两人相识已久,现在芙蕾脑子里在想什么,对瓦尔娜来说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这样的话,鞘醒来的时候会感到很难过喔!」
瓦尔娜缓缓地移动视线,从芙蕾的背影望向墙边那张简朴的床。
紧闭双眼的鞘正躺在床上。昨晚,芙蕾用尽全力把倒下的鞘搬回了旅舍。
在那之后,鞘连一次都没有醒过来。
原因再清楚不过。鞘左手的那个魔法道具,从他身上吸取了过多的力量。
所幸没有生命危险。但鞘要完全复原还需要一段时间。
然而下次他再释放手臂的魔力时,如果同样又使用过度的话,到时会不会造成生命危险,就没人敢做保证了。这件事对于将手臂送给鞘的当事人芙蕾而言,是最沉重不堪的负荷。
「鞘都已经变成这样了,我怎么可能吃得下饭?」
芙蕾在并拢的双膝上用力握着拳。于是瓦尔娜轻触她的手,开口劝道:
「像这样抱一切当成自己的过错来承担,鞘不会希望芙蕾这么做的。」
「你对鞘又了解多少……!」
芙蕾使劲甩掉了瓦尔娜的手。胸口好乱,芙蕾很明白自己的心里已经纠结得乱成一团了。
为了压抑这种感觉,芙蕾用力瞪着瓦尔娜。
「起码比现在的芙蕾还要更明白一些喔。」
瓦尔娜对芙蕾说话的口吻很冷静,不过不像平常的瓦尔娜,而是有点重的语气。
「鞘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他要是看到现在的你会怎么想呢?一定会认为都是自己的错,感到心痛吧?」
总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扛的芙蕾也好,或是一心期望对方幸福的鞘也罢,瓦尔娜都看不惯。尤其是牵涉到彼此的时候,两人的坚持就会显得更加强烈。
芙蕾明明可以再多纵容自己一点的,鞘也可以更加贪心一点的。可是,不管建议他们多少次,两人依然没有改变。瓦尔娜其实很喜欢芙蕾和鞘两人,但这一点却令她感到有点烦躁。
「芙蕾想让鞘抱着这种心情起床吗?」
「一直念个不停的,烦死人啦!那……当然不好……」
芙蕾的双手用力握紧,指甲遂陷进了掌心之中。可是,比起一直等着鞘醒过来的这份心情,这点疼痛根本微不足道。
「可是,鞘会变成这样完全是我的错……鞘会失去手臂也是,那时没有保护好鞘也是……!」
全部都是自己不够成熟的关系。
拥有可与大阿尔克那相匹敌,做为魔王当之无愧的坚强实力——学园的人是这么赞扬芙蕾的力量的。可是看看现况吧。她想守护的其实就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现在却躺在床上。
「芙蕾,你果然还是不明白啊。」
瓦尔娜讶异地将手贴在脸颊上,芙蕾则是怒目以对。
瓦尔娜笑咪咪地回给她一个大笑脸。
「要是芙蕾为了保护鞘而受伤的话,不是显得鞘很没用吗?」
「……鞘才不是没用的人呢。」
「真是的,就说了不是那样啦。遇到危机的时候,女孩子应该要依靠男生。每一个男生呀,都希望喜欢的女生可以依靠自己唷。」
「鞘对我有什么样的感觉,瓦尔娜怎么可能知道。」
芙蕾像是在闹脾气似地垂下了头。
那个像小孩在闹别扭一样的侧脸,让瓦尔娜「哦」的一声睁大了眼睛。这下可是愈来愈令人傻眼了。
「呵呵,真是拿芙蕾没办法。」
不知道鞘的心意的,就只有当事人芙蕾一个而已。至少瓦尔娜是这么认为的。
瓦尔娜带着优雅的笑,走向了门边。总不能一直这样在鞘的床边争论下去。
芙蕾往瓦尔娜的背后投射着不快的视线。
「你是什么意思啊?」
「是什么呢?瓦尔娜也不知道。」
可是瓦尔娜还是忍俊不住,泄出窃笑声。
芙蕾皱起了眉头。
「三明治要记得吃喔。」
瓦尔娜留下这句话,关上了鞘的房门。
4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
那件事当然还称不上是古老的回忆,可是感觉却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鞘身处奇妙的飘浮感之中,眺望着一波波像浪一样打上来的记忆景象。
啊啊,我已经忘记是在哪里发生的了。为什么会这样呢?在梦里,连应该清楚记得的事也变得朦胧不清。
唯一鲜明地留在脑海里的景象,现在正展现在眼前。
坐倒在地的少女,以纤细白皙的手臂,环抱着自己的身体。
蜷缩着弓起的背上,本来有着黑色羽翼,但现在只剩根部还留着少许羽翼的碎片。
残存的数枚羽毛有如枯萎的花瓣,凄凉地停在背上。
血还在流着。
应该很痛吧。可是少女别说是哭泣了,连呻吟也不发一声,只是茫然地睁大眼睛,望着一片虚无。
坚强又美丽的她,高傲又聪明的她,第一次显得如此绝望。
该对她说什么才好——鞘烦恼了一阵子,但什么也想不到。
这是当然的,根本没有什么话语可以补偿她所失去的东西。
魔族中的魔族,继承了自古而来纯粹魔族血统的魔神族。对于隶属于伊斯卡里欧提中央学生会的芙蕾亚尔多·法尔来说,这八片证明她血统的黑色羽翼,是她自我荣耀的象征。
羽翼被连根拔起的战败感、失落感,以及无力感,难以衡量。
鞘感到非常地悲伤。
芙蕾受到了伤害;她出现了如此深受打击的神情:那对美丽的羽冀被摧残殆尽……
鞘希望能挽回这一切。
所以,鞘忘我地走向芙蕾,在她身旁单膝跪地,对她微笑。
『不要碰我……』
芙蕾好不容易挤出微弱的一句,抗拒着鞘。而鞘只是将自己的手轻放在芙蕾背上。
你想做什么——芙蕾怀抱敌意如此大喊着。
鞘说着「放心」,打断了她的话,但在那之前,鞘的手已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交换。
鞘所拥有的这股力量和魔法不同,众人是这样称呼它的。
关于它的复杂构造,鞘并不怎么了解,而且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但鞘很清楚的是,自己有着能消除对方伤痛的能力。
另外,他还明白一点——伤势会是由自己的身体来承担,做为消除伤痛的同等代价。
然后,风吹了起来。
因为被风吹动而感觉到背上羽翼重量的芙蕾,惊讶得脸色为之一变,连忙站起身子。
芙蕾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摸向背部。明明已经消失的羽翼,居然真的回来了。
而有一项东西消失了——那便是鞘的左臂。
——抱歉。因为看着痛彻心扉的你,对我来说实在很难受……这只是我的自我满足。
鞘如此说道。那时芙蕾那既像生气、又像哭泣般的表情,还有大眼睛里漾着泪水的双眸颜色——鞘永远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