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这个时期同时进行的五、六个诈骗计画全部放弃。放弃,并且销毁。当作原本就没做过这种工作。不过这或许也是我说的谎言。
总之,我拿回程机票的钱给战场原黑仪,总之先送她登机,然后前往机场里的便利商店买笔记本与笔。
记事本的话有点小,其实我想要约A4大的笔记本,可惜便利商店没有这种尺寸。到东急HANDS或LOFT这种生活杂物连锁店就买得到,不过冲绳没有这两家的分店。
在等待下一班飞机时,我迅速进行准备。我终究不能直接住在那座城镇,所以我在有点距离、搭电车要数十分钟的闹区饭店订房。
总之先订一周。
我觉得没必要所以没使用假名,不过贝木泥舟这名字本身就像是假名。我居无定所,住址栏位只能造假。
依照计算,光是饭店住宿费就将十万圆用光(严格来说,这十万圆还得扣掉战场原的机票钱),但我经常用到交通费与住宿费,这次就不列为经费吧。
话说回来,战场原居然没准备回程机票钱,做事也太没计画了。
也可能是对她来说,我接下这个委托如此出乎她的意料。毕竟只要我拒绝,十万圆就可以完整留在她手中。
但也可能单纯是她没什么金钱概念。因为即使现在穷困,那个丫头以前也是有钱人家的独生女。
此外我打电话到各处,进行联络与收集情报的步骤,忙到一半就到我搭机的时间。虽然勉强能在今天之内抵达当地,但已经是深夜,所以即使我说今天开始行动,实际上的行动与实质上的调查应该是从明天开始。
既然这样,我想在这之前完成计画。
我非常喜欢拟定诈骗计画。何况这次是欺骗神的大案子,我当然充满干劲。
计画性的诈骗行径,和我平常下意识说出口的谎言不同,甚至是一种艺术。
唔哇,我说得好假。真丢脸。其实我明明只是行事小心……
不过,我从学生时代就喜欢拟定「暑假计画」之类的东西。这是真的。或许很像谎言却是真的。是可能为真的谎言。总之无所谓,我只是试著乱讲一通。
我利用登机时间与后续的飞行时间逐步思考。打开笔记本,将跨页的所有版面拿来画地图。
地图。
那座城镇的地图。
暂时解除禁令,获准进入的城镇地图。
某些部分得依赖模糊的记忆,但我半年前也画过这张地图,所以不太费力。
何况虽说是地图,也不需要精准画出距离或位置,只是当成概要,用来以图样想像状况的工具。
想像。
总归来说,就是我自己心中的地图。
所以与其说是地图更像插图。
虽然因人而异,但我用画图的方式,比较能想像事物。
我画下依稀记得的北白蛇神社位置、千石抚子人类时代所就读七百一国中的位置、战场原与阿良良木所就读直江津高中的位置、神原家的位置、阿良良木家的位置。阿良良木历的妹妹就读的栂之木二中距离比较远,应该不用画。不对,即使如此还是画下来以防万一。此外包括可能有用的情报、可能没用的情报,都画在纯白的跨页纸面上。
像是战场原或阿良良木,若是我记得长相的家伙,就会加上简单易懂的Q版肖像图。尤其这两人只写姓氏的话,字面看起来有点吓人。
画成图就是可爱的孩子。
不只他们两人,只要是我当时骗过而且有印象的国中生们,我当然也俐落画在上面。
画满这面跨页之后,我在下一个跨页画上范围较小的地图。如果上一页是整体地图,这一页就是部分地图。比例尺依然乱七八糟,但是不用担心,要是我想知道正确距离,打开智慧型手机的地图程式就好。
我在机上做这种事情时,有时候邻座乘客会以诧异目光看我,但我不在意。反正他们看到我内心的想像图也不明就里。如果是被看见终究不太妙的部分,我会进行某种程度的编码。
在可爱插图的辅助之下,或许邻座乘客出乎意料以为我是漫画家。
这么说来,我大学时代拿过这种想像图给卧烟学姊看。
「感觉好像美少女游戏的攻略图。」
她这么说。
当时我不太高兴,所以好一段时间停画。但是我无法习惯其他方法,所以没多久就恢复这种做法。
我写著写著、画著画著,几乎填满整本笔记本,飞机也刚好抵达当地。
这里果然积满雪,整面都是雪景。我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冷,没有为此感动的感性。我确认这一点之后,姑且打电话给战场原。
「到了。」
「谢谢。拜托你了。」
「嗯。」
只进行这样的交谈。
如此而已。
012
我还以为自己到饭店登记入住、洗个热水澡、喝个小酒睡到天亮之后会完全失去工作意愿,但是没有。看来我的引擎已经无视于我、战场原或任何人的意志自行运作,这么一来就再也没人能阻止我。
假的。
我随时打算收手,所以反倒以充沛的动力挑战。可以的话,我想在工作过程找机会见卧烟远江的遗孤一面,但这次无法如愿。
或许并非无法如愿,但还是打消念头吧。
既然非得秘密行动,就应该避免无谓的接触,应该避免有所交集,就依照至今的方针,乖乖等待神原骏河离开城镇的那一天吧。
今天是一月二日。
大部分的店在这一天还没开,已经是往昔的状况。在这间旅馆所在的闹区,正处于迎春大特价的气氛。
我想趁机采购一些东西。
混入蜂拥想买福袋的顾客人群,老实说令我不耐烦(并不是讨厌拥挤。我喜欢人多的地方,却非常讨厌混在里面成为一分子),不过想到这是工作就能忍耐。诈骗不是轻松赚钱的手段,是狡猾赚钱的手段,换句话说需要耐心与毅力。
追根究柢,我只为了欺骗一个女国中生就使出全力,这种行径颇为疯狂,但是就当成投资吧。我不晓得是对什么东西进行何种投资,总之只要当成投资,我可以忍受大部分的事情。
刚过十点时,我在门把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前往城镇。
我平常总是梳成西装头发型,但这天不是。不是因为懒,是必须如此。
我一边购物一边思索。
基本上,我做任何工作都以独自进行为原则,却不代表我不会找人协助。各位或许觉得这两种说法一样,但是完全不一样。换言之,我会找人协助,却不会协助对方。我喜欢这种关系。
而且这次(除去追根究柢只是要骗一个女国中生这一点)尤其是件大案子,我不免觉得最好找人协助。
我在昨天就向情报贩子或万事通之类的人提出必要最底限的委托,不过可以的话,我想找一两个当地人帮忙。我非得隐瞒身分行动,所以行事不太自由。
以骗徒来说,「找人帮忙」是相当谦虚的说法,说穿了只是利用别人,但我不会使用这种假惺惺到无谓的形容方式。我并不是要他人义务为我做牛做马,我大方认为付个一万圆也无妨。
当地人……
首先浮现在脑海的当然是神原骏河,不过我已经决定在这次打消这个念头。既然这样该找谁?
我回想昨天画在笔记本上的肖像图。
然后,我觉得火炎姊妹是不错的选择。阿良良木历的妹妹──阿良良木火怜与阿良良木月火。我不知道月火长什么样子……但听说她是那座城镇所有女国中生的崇拜对象。我上次在那座城镇布下诈骗计画时特别提防她,不过这个警戒网不知为何被突破。
在昨天的时间点,我觉得这两个人也和神原一样,基于和神原不同的理由,是绝对得避免遭遇的对象(尤其是姊姊火怜),但我立刻改变想法。
即使拟定计画,也不代表事情会依照计画进行。只是拟定计画很快乐罢了。或许我出乎意料稍后就会立刻去见神原。
应该说,先不提我的个性,不只是基于想要尝试刺激的想法,实际上要是能找这两人帮忙,确实可以相当好办事。虽然上次誓不两立使我相当害怕,但要是拉拢她们站在我这边,就是应付女国中生时最可靠的助力。
总之考虑看看吧。
只要确定找她们帮忙也不会被阿良良木得知,这种想法付诸实行也不坏。目前还只能归类为妄想。
我准备完毕之后,终于启程前往那座城镇……在这之前非得做一件事,就是换装。不只是为了御寒。我没梳头发也是这个原因。总归来说,我想扮装之后再进入那座城镇。话说回来,战场原平常总是形容为「丧服」的打扮才比较像是扮装吧。
我当然不是想说「穿夏威夷衫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但也不能把那套漆黑服装当成我的一部分。不对,在这种场合,他人这么认为会对我比较有利。
我穿上在闹区买的浅色西装、打上领带,打扮成一般上班族的样子之后,终于搭电车前往那座城镇。
前往现在由蛇神统治的那座和平城镇。
013
我对战场原说大约要一个月,但是实际上,基于我个人的喜好,我不喜欢拖泥带水。
耐心当然很重要,不过要是可以俐落解决,我就想俐落解决。我重视速度。所以我决定劈头就先从主城著手处理这件事。
那么,这个案子的主城在哪里?
其一应该是北白蛇神社。不过,打从一开始就前往那里,终究是超越鲁莽的愚蠢行径。与其说天不怕地不怕,这种想法更可怕。
既然这样,就得去另一个主城,先从那里著手。感觉主城有两三座似乎挺奇怪的,总之另一个主城是千石抚子家。
首先掌握目标对象的个性,就可以决定今后的方针。因此我离开车站之后,就这么徒步直往千石家。
话是如此,但我不晓得千石家在哪里,所以我凭直觉挑个方向前进,并且打电话给战场原。
「什么事,有进展吗?」
「刚准备结束,接下来要采取行动……总觉得你那边有点吵,今天才初三,你跑去哪里?」
这是多余的问题。工作的人是我,我甚至不希望战场原无谓插手,所以那个家伙在哪里做什么,明明和我无关才对。
「阿良良木家。」
战场原如此回答。
明明不用回答。
「我是受邀过来的。伯父也在家,总之就是和对方家庭打交道……」
「真令人会心一笑。」
「拜托别这么说。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做多么悠哉滑稽的事……」
战场原以消沉的声音这么说。她难得使用这种语气。
原来如此,难怪她那里很吵,而且她讲话音量这么小。我觉得既然这样,她其实可以别接电话,只是这件事攸关她与男友的生命,她应该没办法这么做。
不过,我虽然认为阿良良木与战场原这样很滑稽,却不觉得悠哉。即使七十四天后……啊,已经是七十三天后,总之即使确定在不久的将来会死,也不能疏于处理人际关系。
至少在觉得会得救的时候是如此。
「我想知道千石抚子的住址。就是她原本居住,设置户籍的地点。虽然我查得到,但我想立刻知道。寄手机邮件告诉我。」
总之,他们的复杂心境与隐情一点都无所谓,所以我只告知用意。
「千石小姐……千石抚子的住址,我当然知道。」
我没听漏她刚才以「小姐」称呼千石抚子。我不晓得这是基于什么意义的口误,但我姑且将这件事留在心中。现在还不知道这是不是派得上用场的情报,但是不知道也无妨。
「但我不晓得你的邮件地址。」
「我现在说。手边有纸笔吗?」
「没有,不过只要你说,我就记得住。」
真是聪明的孩子。
我觉得有点不高兴,所以故意将邮件地址讲得又快又不清楚。我也不晓得要是没有正确传达该怎么办,但战场原轻易就正确复诵。
我这次佩服她真的很聪明。
不过,想到这个聪明女孩深陷的困境,就不得不说这个世界不讲理。不,慢著,拥有优秀能力的人吃苦头,感觉算是在某方面达到平衡。
这个理论的破锭,在于能力低劣的人基本上也会吃苦头,但我不打算辩解这种事。
这终究只是临时想到的东西。
若有人在鸡蛋里挑骨头,我无法应付。
「那我立刻寄邮件……不过,你知道住址之后要做什么?」
「寄贺年卡。」
在笑不出来的状况讲笑话不是耍帅,是一种对话技巧,但她笑了。
我知道电话另一头的战场原蹲了下去。大概是家人与恋人就在门后,所以她不能笑出声吧。
她两年前总是摆张扑克脸,如今却变得很常笑。
不过,当时她罹患怪病导致的扑克脸之所以恶化,原因不是别人,正是我。
「当然是开玩笑的。」
我刻意更正似乎也很好笑,战场原迟迟没有恢复正常。我不得已只好无视于她说下去。
「我要去调查千石抚子的事。既然她放弃当人类而成为神,现在应该被当成下落不明的离家少女吧?所以我想听她家长怎么说,再进入千石抚子的卧室搜索看看,或许找得到某些线索。」
「……等、等一下。」
战场原还在笑,却出言制止。
「那个……贝木,方法与手段当然是交给你决定,但是不能太粗暴……」
「我不可能做什么粗暴的事吧?你肯定知道我的作风。何况既然交给我决定方法与手段,那就交给我吧,完全交给我。战场原,你听好,务必别忘记,你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不惜向恨之入骨的对象求救的丢脸家伙,你绝对不能忘记这一点。」
总之,如果她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小命,她应该不会向我求救吧。明知如此却讲这种话,是一件快乐的事。但我在觉得快乐的瞬间就完全搞不懂哪里快乐。
「我明白,我也没忘。不过好歹让我拜托一下……请别做太粗暴的举动。」
「我说过我不会做吧?」
我突然觉得不悦,强行结束通话。电话的好处就是可以这么做。总之不只是因为觉得不悦,也因为要是拖著战场原讲太久,阿良良木或阿良良木家的某人可能会发现不对劲。
毕竟经过后来的调查,阿良良木的父母都是警察……我真是铤而走险。
何况还有战场原的父亲。我绝对不能见到他。
这是比阿良良木历更不能见到的对象。
我如此心想时,手机响起收到邮件的声音。不愧是女高中生,打字真快。我的手机收到信之前,她肯定已经删除寄件备份了。
邮件主旨是「别做太粗暴的举动」。好烦。真的很烦,我开始不耐烦了。既然被弄得这么不耐烦,就难免想接受这个要求。
其实我打算在千石家使用稍微粗暴的手法,现在却失去这种念头。战场原,你真有一套。
我确认住址(即使除去打字速度,战场原能够这么快寄信给我,代表她不用看笔记就记得这个住址。不只是因为战场原记性好,也看得出她这几个月和男友多么认真抗战至今。不过一点都无所谓),看著萤幕加大步伐。
晚点回到饭店,我想在笔记本加注千石家的位置。此时我察觉自己甚至不知道千石抚子长什么样子。
无须慌张,晚点(最快今晚)再叫战场原寄照片给我就好。她好歹应该有照片吧。不对,我正要前往千石家,能向家人借到一张照片就行。
我看到街道异常冷清而觉得不对劲,不过这么说来,今天还是新年假期。我动不动就会忘记。我才想自问,我在大年初三究竟在做什么?感觉我只是努力认定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工作所需。
014
千石抚子的父母是极为平凡的大人。我在这种时候使用「极为平凡的大人」的意义,代表他们是我经常挂在嘴边的「善良市民」,没有其他的意思。
换句话说,我对他们不抱持善意或恶意。不过大多数人在我眼中都是如此。
大多数人在我眼中只是人类。如此而已。
只是他们身为平凡的大人、身为善良的市民,却没有庆祝新年。那当然,女儿即使没有死亡却下落不明,这种状态还维持好几个月,家里几乎是服丧状态。
我刚才所说「寄贺年卡」这个笑话不只不好笑(但战场原笑了),而且不谨慎。
但我听到「不谨慎」这个词,只觉得以「不」抵销「谨慎」的这个词是否有必要存在,如果想寄贺年卡,随时随地都可以寄。
我甚至觉得,要是我穿一如往常的丧服(这是他人的说法)来访,应该是非常贴切的服装。
总之,我从正面闯入处于服丧状态的千石家。「闯入」听起来像是我做出战场原所担心的「粗暴的举动」,但实际上相当和平。
我按下对讲机,自称是对方女儿(也就是千石抚子)同学的父亲,换句话说是以欺骗的方式进入千石家。
「虽然可能只是离家出走,但小女也在三天前下落不明。记得她在失踪前提到令嫒,我很在意这一点,所以明知冒昧还是登门造访。方便让我知道令嫒的状况吗?」
我这么说。
我的演技也真是高明。应该说,当我提到他们女儿「抚子」的名字时,两人就完全失去对于访客的戒心,即使我的演技或说谎功力只到小学生才艺表演的等级,似乎也能得到相同结果。
讲个题外话,据说对于被卷入事件的人来说,最造成困扰并且造成更严重伤害的家伙,就是带来这种假情报、伪情报的看热闹分子。
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虽然能理解,但是和我无关。
我在客厅聆听两人的叙述,觉得他们是「极为平凡的大人」,同时也是「极为平凡的父母」。
话说在前面,这不是坏话。
我只是这么认为罢了。
我基于立场看过各式各样的人,在这些人之中,女儿下落不明的父母、女儿过世的父母,或是知道女儿消息却好几年没见面的父母也不在少数,若是单纯对照至今的类似例子,我觉得他们算是平凡。
这是理所当然。
抱持奇怪的期待才容易落空。
因为这两人即使推测女儿可能遭到意外波及,或是推测可能遇害,应该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居然成为神。
单方面听他们述说,令我过意不去,所以我也先提到自己的女儿多么可爱、多么率直,而且和千石抚子的交情很好。
如同前面所述,这种行为会造成很大的困扰,但我的谎言似乎让千石抚子的父母大为感动。
母亲说她没想到那孩子居然有这一面而流泪。如果我那番话是真的,我应该也会差点跟著掉泪。
总之,我没有预先准备或证实,只是随口说说,不过相对的,我也可能歪打正著说出真相。这么想就没有罪恶感。
但我就算没这么想也没有罪恶感。
不过,从他们相信这种谎言就知道,身为平凡父母的千石夫妻,和其他大多数的父母一样,对自己的女儿一无所知。
记得他们提到女儿是怕生的孩子、乖巧的孩子、常笑的孩子,但我想知道的不是这种宠女儿的意见,而是她内心的黑暗,可惜他们似乎也不知道这种事,而且不想知道。
父亲说她完全没有叛逆期,是很听父母吩咐的好孩子,但要是女儿没有进入对父亲的叛逆期,最好认定这是近乎最高层级的警报。我差点站起来指责他们为何错过这个警报。
连那个恋父情结严重的战场原,在国中时代也和父亲保持过距离。
真是的。
不过这是往事,是过去,现在抱怨也无济于事,何况千石家的教育方针,即使凑巧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和我的人生有交集,至少在今后也完全无关。
「这样啊,是的,小女也一样。」
所以我没说什么,只有适度搭腔。贝木泥舟在适度搭腔的领域,很少有人能出其右。
不过依照这个设定,我变得很难要求对方借女儿的照片给我看,所以我打消念头。这部分还是晚点找战场原寄照片给我吧。
「方便让我看看令嫒的房间吗?」
我这么说。
实际上当然没说得这么直接。我一开始是提到女儿肯定借给抚子某些东西,而且肯定会成为寻找两人的线索,询问他们心里是否有底,拐弯抹角三十分钟之后才终于抵达这个终点。我当然不忘在开头先说「恕我冒昧」这四个字,但千石夫妻应该完全不认为这样的我很冒昧吧。
我在他们带领之下进入的千石抚子卧室(在二楼),该怎么说,是一个整洁的房间。若要形容为整理得井然有序,应该说有点刻意过度,大概是房间的主人下落不明之后,父母依然没有怠忽打扫吧。我如此心想并且向两人确认,证实室内确实维持女儿失踪前的状态。
总之,千石抚子始终只是下落不明(对父母来说),并不是过世,所以这种父母心是对的。他们并不是在依依不舍细数死去女儿的年龄。
书柜尽是孩子气的漫画,各处摆放可爱布偶,看起来就是女国中生的房间。
不过在我眼中,有种做作的气息。
父母打扫之后是这种状态,感觉很做作。老实说,我甚至觉得恶心。
我甚至觉得,这个房间是被硬塞孩子气与可爱的感觉。千石抚子的父亲提到女儿没有叛逆期,加入这一点思考就耐人寻味。
这应该不能称为无所谓。
有所谓。
或许这部分就是关键。
是千石抚子内心的黑暗。
我思考著这种事,开始调查千石抚子的卧室。外面还很亮,室内窗帘却是拉上的,相当阴暗。所以我进房间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
千石夫妻当然没在带我进房之后就回到客厅,换句话说,我是当著父母的面搜索房间,所以我不能以翻箱倒柜这种简单易懂的做法找线索。只能环视这个四方形房间,如同抚遍表面般寻找。
此时,我发现书柜最下层有个看似相簿的书脊。相簿。挺不错的,这是意外的收获。我得到夫妻许可之后打开这本相簿。
里头贴满千石抚子的肖像照。原来如此,这就是千石抚子。我认得了。我终于知道了诈骗对象的长相。
虽然始终只是从照片得知,但我对千石抚子的第一印象,和我对这个房间的印象几乎相同。
孩子气、可爱、恶心。感觉很假。像是被迫装可爱。
虽然挂著笑容,却有点生硬。如同因为相机镜头对著自己,才逼不得已依照吩咐微笑。
与其说是害羞的笑容,更像是低声下气的笑容。
她垂著浏海,以免视线和他人相对。进一步来说,看起来战战兢兢。
或许她在害怕某个东西、某种事物。
总之,我果然没办法借走这些照片吧,所以我尽量将她的模样烙印在眼底。考察等晚点再说。
「几乎都是独照,没有和我女儿合照吗……」
为了避免听起来像是藉口,我以不经意的语气这么说,将相簿放回书柜。
基于某种意义,这只是我当成缓冲的发言,但我说出来才发现,相簿里没有半张家人合照。
换句话说,相簿里没有父母和千石抚子的合照,尽是千石抚子的独照。
既然是照片,当然需要有人负责拍照,我能理解三人的合照不会很多……即使如此,应该会有她和父亲或母亲的两人合照。就算这本相簿是千石抚子的私人相簿,却也正因为是私人相簿,应该没必要区分到这么严密。
我原本打算晚点再考察,却不由得思考起来。将毫无家庭合照,有点像是写真集的这种相簿摆在卧室的女生,究竟处于何种心理状态?
我转身看向夫妻,他们对于阅览相簿的我,并没有露出内疚或歉意,反而像是完全不觉得相簿内容有什么丢脸之处。
甚至像是在这种紧急状态,依然对自己女儿的可爱感到骄傲。
原来如此,他们是善良的一般市民。
大概深信自己是善良的一方,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出错。
就算女儿下落不明,他们大概也以女儿为傲吧。
即使如此,两人似乎质疑我为什么注视他们,因此我假惺惺地出言掩饰。
「像这样比对,就觉得令嫒和两位很像。」
我觉得骗徒讲这种话有点假惺惺过头,但似乎挺有效的。虽然他们并不是心情明显变好,不过即使目睹我在女儿房内四处调查,态度依然平静。
后来我继续搜索,开始思考「该决定我女儿借给千石抚子的重要东西是什么了」的时候,我朝著配合卧室角落摆放的衣柜伸手。正确来说是准备伸出手。
这是我保留到最后再调查的家具,但是千石抚子的母亲在这个时候,以至今最大的音量高声说:「啊啊,请别碰那个衣柜!」
这番话的语气让我感受到强烈的意志,让我确定必须耗费相当的劳力才能驳回这个要求。
「您说『别碰』的意思是……」
我当然如此回问,理所当然期待这句话隐含重要的理由,但这名母亲只说她被吩咐别碰那个衣柜。
被吩咐?被谁?
或许已经不用多问,即使如此我依然刻意询问,答案正如预料,是千石抚子吩咐的。
我很难说明我这时候的心情,所以只据实记录。
总归来说,千石抚子的父母,即使自己的女儿下落不明,依然只执著于将卧室打扫乾净、维持原状,即使房内衣柜可能藏著重要的线索,还是按照女儿的吩咐,没有打开的意思。
015
既然我的立场是千石抚子好友的父亲,应该很难说服两人打开衣柜,而且只有一人就算了,但要瞒著两人的目光偷看内容物是不可能的任务,所以我决定晚点再处理衣柜的问题。
反正我得知了衣柜的存在。得知这里有这个衣柜。
光是如此,这次造访千石家就有意义可言。
我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这对夫妻,也请对方告知手机号码,说好有任何消息就会联络,彼此要随时保持联络,然后我离开千石家。
衣柜的问题暂时放在一旁(或许到最后打开一看,里面只摆满国中生会看的情色书刊),即使如此,光是简单搜索房间,我大致就明白千石抚子内心怀抱著某种黑暗。
不过即使世界很大,能在那种草莓色调房间看出内心黑暗的别扭家伙,大概也只有我吧。我这么认为。实际上,或许只有我抱持「既然会罹患怪病成为神,内心肯定怀抱著黑暗」这种偏见。
我自认没有聊很久,不过我用来取得对方信任的前言似乎用掉很多时间,我离开千石家的时候,已经是堪称黄昏的时段。
我觉得是时候了,所以打电话给战场原。
「我没做粗暴的举动。」
我首先说出还以颜色的挖苦话语,然后提出要求。
「寄千石抚子的照片给我。」
「怎么回事,你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带刺的这句回应听起来没有刻意压低音量,看来新年的嬉闹宴会已经结束。
「我没见过这个女生。你说她是我的间接受害者,也只是你的片面之词。仔细想想,连这件事都不一定是真的。」
我这么说。
「意思是我在骗你?」
战场原讲得很遗憾的样子。她应该不想听我这么说吧。
「我在千石抚子家看了相簿。她是很可爱的孩子,你应该很讨厌。」
「…………」
我这番话比刚才的第一句话更加讽刺。
「没错。」
战场原沉默片刻之后这么说。
真老实。这样我确实骗不过她。
「她是我最讨厌的类型。即使不是以这种形式认识,我也绝对不会和这种类型的人成为朋友。」
「现阶段我不清楚她是爱撒娇还是受宠……你既然知道住址,就代表你造访过千石家?换句话说,你和那对父母交谈过?」
「那当然……因为阿良良木其中一个妹妹,和千石抚子是很好的朋友。我经由这层关系造访过。不过那孩子和任何人都能成为好朋友,所以并不是只和千石抚子的交情特别好。」
嗯。
阿良良木历的妹妹……不知道她说的是火怜还是月火。从角色个性推测,比较像是月火。
「阿良良木的妹妹们,知道自己的哥哥陷入何种状况吗?看他们家在庆祝新年,应该可以先推测阿良良木夫妻不知道……」
「妹妹们也不知道。那些孩子不知道哥哥变成这样,也不知道千石抚子变成那样。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阿良良木、忍野忍,以及羽川同学。其实我也想对羽川同学保密……却露出马脚了。」
战场原不知为何使用戏谑的形容方式。
所以羽川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过,这是我掌握的范围,如果阿良良木瞒著我告诉别人就不在此限。」
「嗯……」
听起来有可能。毕竟实际上演「表链与梳子」的这对情侣,好像出乎意料对彼此隐藏某些秘密。
记得我之前听他们约定过不能隐瞒怪异的事,但这个约定或许有很多例外。
如果阿良良木瞒著战场原找人求助,对象会是谁?我试著思索却没有底。
我没掌握阿良良木的交友圈。真要说的话,大概是影缝或斧乃木吧。
那两个不死生物的杀手,似乎和阿良良木达成无聊的和解……
「为什么没公开?这么做或许出乎意料可以得到突破僵局的妙计吧?」
我大致知道答案,却试著如此询问。举例来说,肯定能请左手化为怪异的神原帮忙。虽然我个人不乐见这种事态,但是就我所知,那只「猴掌」的许愿次数肯定还有剩。
「……总之,千石抚子很凶暴。」
凶暴。
战场原慎选言辞之后这么说。
这个毒舌女(这是我昔日对她的印象)居然使用如此直截了当的形容词,出乎我的预料。
凶暴。
这个词意外地不会用在人类身上。这是用在动物或幼童的词。
不是用来形容国中生的词,也不是用来形容神的词。
肯定不是。然而……
「要是我们向他人求助,她会毫不犹豫连同那个人一起除掉……原本这只是阿良良木与千石抚子之间的问题,但她完全不在乎波及包含我在内的其他人。」
「…………」
喂喂喂,这不就代表我也有生命危险?你觉得我遭殃一起没命也无妨,才会找我委托?
我没有不识相到在这时候讲这种话。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种事。
我明知如此,明知隐情,依然接受这次的委托。任何工作都有风险,讲得极端一点,工作就是利害关系的冲突。
……不过,这份工作的利益究竟在哪里?
十万圆的必要经费,已经有一半用为治装费。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就不能贸然找别人商量。」
所以她说原本也想对那个羽川保密。不过,这个人能看透战场原与阿良良木想保守的秘密,看透这个攸关生命的秘密,羽川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接下来是我的直觉,应该说是牵强附会,我半年前在这座城镇布下的诈骗计画,虽然是由火炎姊妹、阿良良木历与战场原黑仪根绝,但我觉得这个羽川或许出乎意料也插了一脚。
「等一下,贝木,别误会,我找你商量是因为……」
「无妨。别讲烦人的藉口,我不会在意这种事。我是专家,早就习惯暴露在生命危险之中。」
这番话有点耍帅过头。两年前就算了,但我如今没必要对战场原耍帅。
「不提这个,我已经略为得知千石抚子的家庭状况……不过战场原,你实际对千石抚子有什么想法?」
「……不是不需要我的感想吗?」
「只要不是我首先接触到的情报就好。与其当成提供情报,应该说当成闲聊告诉我吧。你刚才说她是你讨厌的类型,还说她凶暴,但是该怎么说,我想听你加点相关事迹述说感想。」
「…………」
「嗯?怎么了?」
「可是……我没有直接见过千石抚子。」
「什么?是吗?」
真意外。
千石抚子居然想杀一个没见过面的人?
「对。只有用电话进行过一次交易……应该说对话,不过这也是她放弃当人类之后的事。」
「……这样啊,我大致明白了。明白你所处的莫名其妙状况。你居然到现在都还没疯掉。」
「……是啊。」
「哎,既然你不惜向我求救,或许代表你出乎意料已经疯了。」
我说著将视线移向夕阳。现在是黄昏,也就是所谓的逢魔之刻。
「贝木,所以说我……」
「总之,我打算现在去见千石抚子。去北白蛇神社就见得到吧?」
「……不一定见得到。至少她成为神之后,我就没见过她。看来她相当讨厌我。阿良良木大概是去五次能见到一次……但每次都被杀到剩下半条命回来。看来她虽然随时可以下手,总之还是会让我们活到约定的日子。」
战场原在最后加上这段恐怖的见解。
看来战斗一直在进行中。
原来如此,所以是长期抗战。
「阿良良木今天不会去吧?我可不想在神社境内撞见他。」
「不会去。因为他今晚和我……没事。」
她说到一半就没继续说。
什么嘛,变得真可爱。看来在继续战斗的同时,爱情也继续发展中。
总之,在随时面临生命危机的状况下,这种关系也自然会升温吧。但我没遇过这种状况所以不清楚……
「见不到千石抚子的话就算了。总之得去现场看看再说。如此而已。」
「如果见到她,你打算怎么做?你已经做好骗她的准备?」
「完全没有。不过,姑且是去看看她的脸色,和她打个照面罢了。而且或许出乎意料能以沟通的方式解决。」
「这样啊……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是加油吧。」
战场原以无法提起我干劲的语气激励我。
我一点都不高兴。毫无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