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 仇恨与恐怖的国度

阿什说,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就可以在乐意的时刻独往独来于乐意的领域之间。“狼人”们都身怀腾挪行空法术。

“这是从徽标魔法中派生的基本咒语,如果不会用就根本成不了‘狼人’。因为在追踪时必须使用它。”

但眼下人数较多,所以必须采取别的方式。于是一行人决定先移师水内一郎的别墅。只要使用图书室的徽标,无论多少人、无论去哪里都能保证送达。

刚才还身处森崎友理子的现实世界,所以在飞行转移时佑俐感到了轻微的眩晕。碧空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别墅的图书室还是那样昏暗、灰尘味儿大、沉寂无声。虽然充溢苘浓厚的书卷之气,却具有波澜不惊的静谧。从外面的世界返回,佑俐…次切身感到了那种不同凡间的氛围。

“哦,你来啦!”

佑俐的鞋底刚刚踏上图书室的地板,在目光尚未聚焦时,贤士的厚重嗓音就传了过来。她刚要说“我回来了”,阿什就抢先迈出了徽标“圈子”,并仰望着书架一角的高处沉稳地问候。

“久违了!”

贤士向阿什打招呼:“到底还是你啊!”

“应该说——这是我的地盘。”

贤士和阿什突然开始用佑俐完全无法理解的语言交谈,好像阿久和碧空也不懂那种语言,两人都呆愣在那里。

他们语速很快,其间阿什频频地短促点头,还不时快速地向佑俐和碧空这边投来视线。老手们在自如地运用专业术语,佑俐他们成了局外之人。阿久不满地“唧”了一声。

阿什回头看看佑俐,随即后退半步行礼并做出催促的表情。

“那个,我去了哥哥学校一趟。”

“情况我已经听说了,你一定很痛苦吧!”

贤士的语调很柔和,深绿色闪光也让佑俐感到很温馨。

“听说你们要去黑特兰啦!”

“那里是‘灰头大汉’的领域。”贤士继续说道。

“你得到了一个很强大的友军,可以无忧无虑了。”

“贤士本来就知道阿什会到我们这儿来,是吗?”

“我们是老交情了嘛!”阿什答道。然后他用手指点点脚下徽标,“但是,来过这里的似乎不仅仅是我。你看,徽标有修补的痕迹。”

此前佑俐描画得歪歪扭扭的线条上,有些部分被修补得更浓更粗更清晰了。

“还有别的‘狼人’?”

“啊,是的。”

“‘狼人’还会这个吗?”

“轻而易举!谁来过了?是奔特吗?”

“是喀纳基呀!他比你分别的时间还长呢!”

贤士看起来非常高兴。

“我告诉他你已经来了,他说那就拜托,立刻就回去了。后来带话说他在丢卡斯基的荒山中继续搜捕兽人。”

“老爷子真精神!”

“岁数倒也差不了多少。”

他们谈得十分开心,佑俐他们又被晾在了一边。

“让他顺便在这座别墅周围布设了‘空亡’结界。”

“那可帮我大忙了。你们也可以放心。

“你们在说什么呢?”阿久忍不住了,唧唧叫着插嘴道,“用我们能懂的话说好不好?空亡是什么?”

“绿衣贤士啊!”阿什无视阿久的反应向贤士说道,“你选的这本辞典太不成熟了。你经过深思熟虑了吗?”

贤士沉稳地应答:“与其说是我选择的,还不如说是被‘黄印’选择的呢!我觉得你能理解。”

“确实如此。但是这家伙的‘黄印’看来已经很浅淡了,或许是因为老在佑俐徽标旁边的缘故……”

说着,阿什转头看看佑俐:“想不想带别的辞典去?”

佑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仿佛能听到嘣嘣的响声。“我想和阿久一起去。”

“谢谢你、佑俐!”阿久小声嘀咕道。

好吧、好吧——阿什鼻音囔馕地答应了。

“那就只好这样了。‘空亡’结界嘛、就是把这座别墅屏蔽起来不让周围人们看到的障眼法。同时,也具有抑制作用,让了解这座别墅的佑俐的亲属们难以激活那些记忆。”

总之,有了名为喀纳基的“狼人”,最近这段时期不会有人靠近这座别墅。

“‘搜捕兽人’是什么?”佑俐问道。因为这是个引起浓厚兴趣的话题。

“有一种书……”阿什做出翻书的动作,“可以把它的读者变成兽人,也是抄本之一。喀纳基追踪这家伙已经长达五年以上了。”

是吗?佑俐只能随声附和。

“你放心,这是其他领域的事情。”

“能不能把那个兽人变回正常人呢?”碧空问道。

阿什目光锐利地盯着碧空。

“不能!而且也无法恢复人类的理性。放任自流,它就会接连不断地袭击人并把人吃掉。它纯粹是野兽,丑恶的怪物。所以把它们杀掉才是大慈大悲。”

碧空伏下眼低下头。

“好可怕呀!”佑俐坦率地说道。单只读书就会变成怪物!记载“英雄”负面的抄本具有可怕的魔力。

会不会——佑俐心中掠过冰冷贼风般的念头,哥哥也发生了同样的变故?他不仅被蛊惑且走火入魔,甚至连体形都发生了改变?

阿什抖了抖披风,然后踏人徽标中央。

“这点儿事你都畏畏缩缩,可就难办了!黑特兰是个更可怕的领域!”

佑俐看看他的脸,随即仰望贤士的绿光。“但是,《英雄见闻录》是从那里来的。对吧?”

“正是如此。”

“那我就去!不管那里是什么样的地方我都要去!”

碧空点点头与佑俐并肩站在一起说:“那就走吧!”

地板上的徽标开始放出青白色的光芒。

在完成飞移的瞬间——双脚刚要沾地的时候,佑俐“阿嚏”地打了个大喷嚏。

好冷!简直要冻僵了。这到底是哪里?山顶吗?冰川腹地?

不,这是在室内。佑俐的脚站在地板上,她看到了土墙,看到了房梁,看到了窗户,歪斜的窗框上拉着一块破布呼扇呼扇地随风掀动。那是窗帘用布吗?刺骨寒风就是从那里钻了进来。

咯吱咯吱,有什么东西被挤压的声响。

佑俐看看脚下,这里也有徽标,但比图书室里的小了一圈。这个不是画出来的,而是用刀具刻在地板上的。地板上其他部分也净是划痕。

这好像是一座小板房,像是人的住所。有床,有粗糙简陋的衣架、圆桌、椅子、书桌,且到处都有书架。摆不下的书就放在地板上、椅子上和床边。

“这是我的住所。”

阿什说着走出徽标,真像回到自己家里一般,轻松地脱下黑披风扔在了手边的椅背上,接着脱掉长靴随手甩在一边。他又横穿室内走到破布呼扇的窗边,开始又拽又摇那个把手之类的东西想关上窗户。

佑俐哑口无语。生来头一次看到这么寒冷、这么煞风景、这么凌乱的住所。

桌子上书本和资料册堆成了小山,乱放着许多支笔,笔架歪歪斜斜。书桌正面的墙上用大头针钉着数不清的资料和纸卷,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从墙面长出来的一样。

圆桌上摆着几只瓶子和玻璃酒杯。

还有试管架和烧瓶之类的物件,还有怎么看都像是武器的剑和刀。那个是弓箭吧?看上去有些粗糙。还有卷起来的巨大材料捆,是地图吗?还有、那个球体。

“地球仪?”佑俐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并问道。

这时阿什成功地关上了窗户,冷风终于止住了。

“门窗没装好嘛!”

阿什嘟嘟囔囔,大大咧咧地坐在圆桌旁散放的椅子上。坐下之前,又大大咧咧地把那上面摆的东西都划拉到地板上。

“好了,随便坐吧!”

直接坐在地板上应该是最稳妥的选择。

“冷死了!怎么搞的?”阿久一边钻进佑俐的衣襟一边愤怒地说道,“怎么没有壁炉木柴铁炉子之类的取暖设备啊?”

“有倒是有,但不知道能不能用。”

砖砌的壁炉台就在书山后面,我去看看——碧空勤快地行动起来。

“那是地球仪吧?”佑俐指着圆桌上面问道。

阿什一手端起并转动那个球体说:“喏,就是这个领域!”

“那,跟我见过的地球仪不一样啊!”

即使从远处也能看出大陆轮廓完全不同。

“可是,方向总是一样吧?上方是北。”

“是啊!”

“黑特兰在哪里?”

阿什用修长的手指突然止住惯性转动的球体,又稍微向右转一下,然后摁住球体顶部下方五分之一高的位置。

“这里!”

黑特兰是最北端的国度。

“那是个大国吗?有多大?”

阿什不回答,意味深长地盯着摁住地球仪的指尖。

“有手指尖那么大吗?”

“就是这么回事儿!”

咯吱咯吱,仍然有某种物体挤压的响声,似乎从上方传来。但是,

么挨着地板的屁股也能感到与挤压声节奏相同的振动呢?

“这是什么声音?”

阿什指着头顶上方说:“上面有风车,是这个村子的主要动力来源。”

好像——没有电嘛!她再次察看却发现各处还吊着电灯和马灯之类。

“寒冷、贫穷、弱小的国度。而且,这里是边境上的小山村。”

村名叫——卡纳尔。村民们靠打猎和农业维持生计。

“你向窗外看看!”

佑俐照他说的走近窗户,首先对自己的呼气变得雪白感到意外,接着对窗框周围吊着密密麻麻的小冰凌惊讶不已。

室内这么冷,窗玻璃上竟仍有雾气。她正要用手掌擦去雾气,却发现多半都是污垢。阿什似乎很厌恶清扫房间。

“下雪了……”

佑俐靠近窗玻璃,外面的雪片从她的鼻尖前面纷纷扬扬地落下。

“这才只是冬天刚刚开始的季节。”

窗户位置比较高,佑俐必须使劲挺身探头才够得到。阿久跑上佑俐头顶,不料鼻头贴在了玻璃上,于是开始连打喷嚏。

玻璃不仅有雾气,而且,本来就不大透明。这是因为技术还不到家——发现了这一点,佑俐渐渐地能够理解了。黑特兰与二十一世纪初的日本、美国或欧洲等处不同,这里不是那种世界而是相当久远的“往昔”。

踮起脚来凝眸细看,小雪片对面的银色世界出现在视野中。

那里有家家户户的屋顶,尖尖的三角形,正面或后方矗立着风车高塔。每家都是砖瓦木柱以及板墙结构,色彩极为单调,统一为建材本色,似乎根本不存在油漆涂料这类东西。

那里也没有大自然的色彩。家家户户间,无精打采地立着一些树木,叶子都枯萎飘落了,只有树枝尖高耸着。没有青草,连“无名之地”那样的绿茵色都看不到,更别说花朵了。

环绕房舍之间的小路,一半泥泞不堪,另一半则已经上冻。

不知何方传来了狗叫声。啊,狗还是有的!

“硬土地太多了,就是在夏季都刨不动呢!”

不觉之间,阿什来到身旁。

“尽管这样,村子南边也有麦地。收获的季节早已过去,往后就只有打猎了。”

男人们钻进深山老林猎捕野兽获取皮毛和兽肉,女人们则对加工猎物,先确保维持生命的衣类和食物,剩余部分就卖掉了。青菜和水果在春天到来之前是搞不到的,根菜类山里不缺且便于储备,所以成为主食。

“麦子大部分交了年贡,所以面包在这里是贵重食品,净吃土豆了。佑俐肚子不饿吗?”

“……或许。”

还是运用魔法来保持肚子不饿吧!

从窗缝透进的寒气使眼睛渗出了泪水。

“外面没有人吧?”

“女人和孩子都在家里,男人还不到出山回家的时候。”

那也至少——该看到窗户有灯火映照。虽然时值中午,佑俐却觉得这种天气在屋里也该点灯了。不过,灯油或许也是贵重物资呢!

“这儿——挺高的呀!”

因为踮着脚都看不到窗户下方,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情景,只是觉得离天空很近。佑俐被阿什轻轻托起,双脚踩在什么东西上面,原来是护墙板。

“这间小木屋建在山丘顶端,‘死者之丘’的顶端。”

佑俐一怔:“死者之丘?”

“周围是坟地,一出小木屋你就明白了。”

“阿什,你为什么住在这种地方?”

“因为我是亲近死者的人。”

“就是这个,这就是火镰!”

阿久的声音。它在哪儿?环顾屋内,只见碧空已经成功地把暖炉修整完毕,堆起木柴准备点火了,阿久趴在他的头顶。

引火柴点着了,碧空莞尔一笑:“没问题了!”

木柴开始燃烧,看来暖炉可以使用。碧空的光头上映出火焰色彩。

“从那边楼梯下去,一楼有个炉灶。”阿什指着房间一角向碧空说道。

“你去生火烧些开水,佑俐也许需要一些热乎东西。”

遵命!碧空说完快速跑下楼梯,屋内响起生硬的脚步声。

“我去帮忙!”佑俐说着站了起来。

“叫那小子去办,你坐着吧!”

“可碧空不是仆人啊!”

“就是仆人嘛!”阿什拉下脸来说道,“而且,现在又到宝贵的质疑时间了,要是过后再问我——为什么啦、怎么回事儿啦?我可就不回答了啊!”

“阿什好像不太喜欢碧空。是吧?可能是不相信他。”

“我只是认为‘无名僧’应该做‘无名僧’的事情,‘奥尔喀斯特’阁下。”

佑俐沉默了。阿什把圆桌上的瓶子挨个儿拿起,寻找里面剩下的东西。

“我去看看周围到底是不是坟地!”

不等阿什回应佑俐就跑下了楼梯,阿久紧紧地贴在她的后领上。

一楼也是冷飕飕的,乱七八糟颇煞风景。天花板比楼上更低,就像地窖。

碧空在炉灶前面开始干活儿,虽说有炉灶就应该是厨房,却看不到食材和调味品之类。

不过,碧空看到佑俐又是莞尔一笑。

“这里有茶呢,佑俐大人!水罐里也是刚换的新水。阿什阁下可能找人在这里值守了。”

那个值守人好像不愿干清扫的活儿!

“我去看看外面!”

说完,佑俐就朝像是小屋出口的门板走去。简陋的门板,只是用钩钉固定排木制成,推动起来格外沉重。

“嘿哟!”

好不容易把门板推开了一尺宽,雪片顿时飘了进来,脸庞仿佛要被寒风速冻了一般。佑俐眯着眼睛,把守护法衣的风帽紧紧罩在头上向外面迈步,眼前展开的景象是——

白色、灰色、冰冻大地的颜色。小屋前有几层阶梯,扶手歪歪斜斜。

佑俐抓住扶手以免滑倒,小心地走了下去。雪片不断地增加密度,她的守护法衣渐渐变白。

阿什的话没有假,这座小屋就建在舒缓山丘的顶端,斜坡周围三百六十度全都被墓石覆盖。

每座墓冢都极为简陋,只安放一块四方形石材,但数量之多不可尽数。墓石略有色差,可能是安放的年月各有不同。

佑俐慢慢呼出长长的白色哈气。

“这么多啊!”

阿久在衣领上说“嗯”。

“……简直是坟墓大汇集呀!”

那情景就像是众人成群结队地聚拢在阿什的小屋周围。

“村里人全都死了吗?”

阿久似乎想要调侃几句,可嘟嘟囔囔的又不像是玩笑话语。

“就这么小的村子嘛!坟墓的数量肯定比实际人口还多呢!”

踏着冻硬的地面,不时地踩碎灰白色霜柱,佑俐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墓石之间。刚才感到坟墓像是聚拢而来的印象并非奇怪的错觉,佑俐凭直觉捕捉到的应该是准确实情。

那些用佑俐看不懂的文字记载的墓志铭,全都朝向小屋,仿佛在瞻仰阿什坐镇的二楼窗口。

老旧的两层小楼顶着吱呀作响的风车,坐落在无数坟墓聚拢的山丘上,周围被铁栅栏和石墙环绕起来。入口只有一处,厚重的铁门好像无法牢固支撑,从合页的位置向左侧大大倾斜。还能开关的那一侧绑着铁链,上面挂了一把锁头。

与其说是阿什把大门锁了起来,莫如说是有人把这座坟岗连刚同阿什一起幽闭在里面。

登上小屋的阶梯,佑俐在门口仔细地拂去法衣上的落雪进了屋。灶膛里火焰在燃烧,碧空回过头来。

“这儿冷得要死,不过好像渐渐适应了。”佑俐向他笑笑说,“这也是守护法衣的功力吧?”

“我想是这样的。”碧空似乎很担心地说,“我马上端热茶来。”

佑俐走上二楼,只见阿什把脚搭在圆桌上深深地靠在椅背里。

“这下你放心了吧?”

佑俐走到房子中央,然后挽起守护法衣抱着膝头坐下。

“那些没有这种神奇法衣的村民们都会被严寒冻死吗?”

阿什扬了扬眉头:“嗯。”

“如果不是被冻死,那就是由于瘟疫吧?或者是战争?那些坟墓是多少年积累的?总不会一次就死那么多人吧?”

阿什在这里做些什么?

听到佑俐直截了当的发问,阿什终于收起了嘲讽的表情。

“佑俐没有读过《黑特兰编年史》吧?”

“嗯。我连书名都不知道呢!”

“没错儿吧?你这个年龄的女孩不会主动接触这类书……或者,原本就不会翻译成你们能够读懂的语体。”

阿什把脚从圆桌上放下来,再次重重地坐在椅子里。

“这个国家自从独立以来,已有大概千年的历史。《黑特兰编年史》就是它的史书。”

佑俐点头催促他继续讲。

“就像刚才给你看的,它是地球仪上用指尖就能遮住的小国嘛!可这里却战事不断,既有外来侵略也有对外扩张乃至内战。近一百五十年来,这里一直在打内战,处于内乱状态。”

“政治家总会有的吧?”

“有啊!这里有王室,其下还有由贵族和特权阶层组建的议会,基本上属于君主制国家。”

这是有国王、有贵族的社会!

“不过,王室的血统也有好几支呢!他们之间内讧不断,长期以来播撒了内乱的火种。”

“就这么小的国家?”

“也许正是因为国家小呢!”阿什微微探身,“以为一念之差就可以把它捏在手中,所以才会出现野心勃勃的人物。”

碧空从楼下走上来,双手捧着沉重的托盘,上面摆着银制水壶和茶具。佑俐颇感意外,所以看得着了迷。

“这里是没有塑料和树脂的世界。”阿什望着佑俐惊愕的面孔笑了。

“那倒不出我的预料……不过,这个银壶真是漂亮极了!”

“银制的结实耐用,而且可以防毒。”

这句道白说来轻巧却又不免引人担忧。

“好啦,开讲悠久历史可就说来话长了,我拣重点的大概讲讲吧!那个……没必要上溯一千年了,主要是一百五十年来的问题。”

阿什从托盘上拿起银制水壶继续讲述。

“从一百五十年前发端持续到现在的内乱,简单地说即现存王室兄弟阋墙之争。他们是异母兄弟嘛!从小就关系不和,长大以后各自豢养了重臣和罕队,然后就开始互相争斗。”

最初的内乱持续了十年,国土凋敝荒废了。贵族们担忧这样下去会导致黑特兰灭亡,于是举行仲裁决定由各支血统推举王位继承人交替执政,兄弟这才得以和解。

“但是,延续到各自的孙子辈时代——虽然和解之后才过了三十年,两个阵营就又开始互相敌对起来。他们争夺地位和领地,专挑对方的毛病,找到和约中的漏洞就企图让自己的血统独占王位。因为双方都在搞这种勾当,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收场。”

即便如此,这种争斗扩大至再次导致国民内乱之前,已耗费了几代人——五十多年的时光。在内讧封闭于王都和王宫内部的时期,黑特兰的国力在一点点地恢复,被战火烧成焦土的山野上绿色复苏,城市得到了重建,与邻国的外交和贸易也重新开展起来。

“这座喀纳尔村也是在那五十年中开拓出来的呢!过去,这里根本无法住人,如今的村民是当初开拓者的子孙。”

而当国力恢复起来时,王室的争斗又开始激化。在觊觎已久的国土丰裕起来时,伸向那里的黑手也便开始蠢蠢欲动了。

“五十七年前,黑特兰神历八七七年九月,王都发生了大规模暴动。这就是延续至今的本国内战的发端——”

阿什轻轻叩击自己的胸口。

“这也是创造出我来的‘编织者’所最为着力描写的事件。”

故事!佑俐在心中再次确认。创作、编织出来的战争故事。

“当时,王兄支系根据一百五十年前的和约刚刚登上王位,他就是黑特兰王族第十七代圣王喀达斯克三世。然而发动叛乱的也正是王兄血统的人——喀达斯克三世的堂兄、名叫基利克的贫穷贵族青年。”

喀达斯克三世当时才八岁,是个少年国王。上上任国王即他的父亲已在三十岁时病殁,而上任国王即他的叔父在即位两年后遭遇事事故死亡——是在国王诞辰庆典的模拟战斗中坠马毙命的。

“但双方都有流言说本系国王是被暗杀的。到了那个时候,双方的争斗已经无法包容在王宫内部了。”

八岁的国王个人无力成事,只能对监护人亲属和掌权的重臣们言听计从。

“于是,这个国家又开始动乱了。那些脑袋里只想着中饱私囊的执政者和特权阶层从内部逐渐地削弱了国力。”

贵族和富裕阶层中甚至有一部分人,与常年在国境线上搞纷争的邻国政府秘密交易,企图建立新的傀儡政权。当然,他们自己也将在新政权中得到较高的官职。

“那些家伙叫做什么,你知道吗?卖国贼!”

阿什仍然保持他那独特的半闭眼帘,只用半边嘴角笑了笑。

“佑俐恐怕没有见过卖国贼吧?他们倒不是长了两颗脑袋或青面獠牙,看上去与普通人一样但骨气早已丧失殆尽。”

佑俐点点头问:“青年基利克就是针对这种人发起了暴动,对吧?”

“是的。而且他的暴动成功了。”

在基利克揭竿而起之前也曾发生过零星的暴动,但都在形成燎原之势前被王室的军队扼杀了,也有的自生自灭。

“黑特兰王室豢养的军队拥有强大的实力,”阿什继续讲道,“因为在这个国家里志愿从军的人非常多。”

“为什么呢?我觉得不会有太多的人愿意衷心为王室卖力。”

阿什把他那修长的手指竖起一根。“原因之一是这个国家有个‘南扩’的夙愿,想把领土扩张到南面更温暖的土地上。这就需要进攻别国,需要强大的军队。其实开头我也讲过它曾周而复始地发动战争。不过夺取的领土又被收了回去,南扩战略并不顺利。”

“还有另一个原因——”阿什竖起第二根手指,“因为从军对于既无家庭背景又无靠山、钱财的普通国民来说,是一个最为便捷、毫无衣食之忧的选择。只要当兵入伍,立刻就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即使会被赶上战场也甘心情愿吗?

“黑特兰是个整年三分之一以上都被冰封雪盖的北国,可耕土地极少又非常贫瘠,只靠农业虽不至于太过糟糕,但还是解决不了吃饭问题,就连狩猎和畜牧也只能补充很少部分。”

然而,黑特兰拥有丰富的地下资源——铁、铜、金银和煤炭,还有钻石和绿宝石等贵重宝石矿山。

“刨根溯源,王室和贵族那伙人原本都是矿山主。黑特兰就是众多领主与其家臣团伙围绕生成财富的矿山矿脉所有权而反复征战、逐渐统一的国家。”

商人们掌握了在其领主手下经商的特权并借此积聚实力,形成了富有的特权阶层。在这些特权阶层中,还有很多是掌握着大量农田的富农和大地主。

“国家贫穷,但并不等于没有财富,有钱的地方还是有钱,只是贫富差距太大。而且,掌握财富、官居高职的那伙人为了壮大武装势力,保护自己地位和既得权益,就不断地扩军——竟能养活得起大规模的军队。”

在黑特兰,军队也兼职治安组织,军队就等于警察。

“如果我是一个贫穷佃农的次子,就会毫不迟疑地志愿参军。”

军人和警官也被赋予了一定范围的权力,得以保障的不只是生活的安定。

佑俐一边仔细揣摩阿什的话一边点头。

“也就是说,从既贫穷又辛苦还要被管制的一方,转变为生活有保障并管制他人的一方。对吗?”

这里并不在乎你是否对王室忠诚,而是注重你在现实中——是否能够依附于有钱有势的阶层。

“佃农一辈子都无法从贫困的生活中解脱出来。在矿山干活儿虽然挣钱比农户多,但总是伴随着危险且没有身份之保障。”

“商人呢?可以自由交易吗?”

想要开业经商必须先加盟商业行会,还需要大笔保证金及行会成员支持。王法中就是这样规定的。

“行贿受贿成风,是吧?”刚才还在闹别扭、在佑俐衣领边假装睡觉的阿久这时发话了,“这事儿哪儿都有的嘛!”

“随处可见,连不谙世事的辞典都能想象到呢!”阿什笑了,“阿久说得很对,商人也不是轻易就能当的。那么当官儿如何呢?需要这个。”他指着脑袋。“还需要出身门第。所以难上加难。”

佑俐叹了一口气,“又是出身门第啊!”

“但是当军人就不管这些了,立了功就可以飞黄腾达,这也不是虚幻的梦想。就连来历不明的野小子或许也能当将军呢!真若如此,从这一代开始,他家的‘门第’也就诞生了。”

这种形态的国家体制一旦成型,要想颠覆它谈何容易啊!阿什继续讲解。

“即使参了军的青年们,也不是不知道佃农的贫穷生活和矿工的恶劣劳动环境。但当自己的生活暂先安定下来后,就很难再下决心改变现状了。”

所以,在基利克暴动之前的动乱都是由佃农和矿工发动的。他们发动武装暴动而愤怒抗争——或因无法承受苛刻的地租剥削,或因冒顶事故、瘟疫而失去的众多伙伴。

那么,听从执政者的镇压命令去平定暴动的就是王室军队。

“军队中不会出现站在暴动起义一边的势力。对吗?”

“哪儿有那个道理?如果没有思想和义愤,嗯,如果没有那种理想,就不会出现认同起义军的势力,即使出现也维持不了三天。”

即使处在黑暗势力之中,但只要不危及自身,就会选择安于现状,这就是人类的本性——阿什干脆利落地断言。

“干脆,”佑俐耸了耸肩膀,“全体国民都参军算了。把山野农田都放弃,这样就会叫国王和贵族们大伤脑筋了。”

“佑俐、佑俐,”阿久用尾巴尖抽打着佑俐的脸颊,“如果这样能行得通,那就不会有人起义了。农民和矿工都被死死地束缚在土地上,既有法律管束亦有军队监视,根本无法行动。没有自由啊!要想擅自逃跑就会受到严罚,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你一点儿历史书都没读过吗?”

佑俐看了看阿什的脸。

“我的解释可能还不够到位,”他说道,“当然,无论是志愿参军还是想当官儿,都必须得到当地官员的批准。民众没有移居的自由,正像阿久所说。”

众多青年参军入伍,也就是这样一种体制——执政者通过扩军来吸收在有限土地上难以生存的剩余劳动力。阿什换了个解释方法。

“女孩子也参军吗?也有很多女兵,是吗?”佑俐忽然想到。

阿什慢慢地眨眨眼睛。“是啊。特别是在将军辈出的军入门第中。”

“那,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呢?”

“就在矿区、农村出嫁为人妻,为人母,养育下一代劳动力。当然,她自己也必须不停地劳作。”阿什说道,“哪里都没有自由!”

“女孩子能不能独树一帜呢?”

似乎忍俊不禁,阿什笑了出来。

“是啊!那太难了。所以在发生饥馑和自然灾害之后,无法生存下去的农村姑娘就流落到城镇里来。”

笑容消失了,阿什不知何故用怜恤的目光看着佑俐。

“很多人为了生存下去而卖身,就连你这样年龄的姑娘也是。”

因为如果没有身份证的话,即使来到城镇也难以找到正当职业——阿什补充道。

“啊啊,我明白了!”

阿久爬上佑俐肩头,扑棱扑棱地甩着尾巴。柔软的尾巴抽打在背上,佑俐感到一丝疼痛。

“黑特兰是个什么样的国度,我已经完全清楚了。如果是那样,为什么基利克的暴动还能成功呢?这可是你刚才说的。而你又说内战至今仍在持续,这太奇怪了嘛!”

阿什抬腿换位交叉起来,“嗯”地发出一声沉吟。

“你说的也是,开场白说得太长似乎不合适。”

佑俐手上银杯中的茶水已经凉透了。

“基利克的暴动是成功的,这样说倒也无妨。”

阿什把目光投向脚下的地板继续讲述:

“他把喀达斯克三世幽禁起来,逮捕了年幼国王身边的亲属和直到最后都不肯投降的掌权者、忠臣和军队干部并判了刑。”

基利克坐上了王位

“他也具有王室血统,所以拥有王位继承权。在这一点上,以前的暴动与基利克的暴动是不尽相同的。”

但是,问题在于另一方面。

“以前的暴动、起义都是势单力薄的一般百姓以锄镐为武器发动的,他们在受过训练、装备精良的正规军面前好比螳臂挡车,不堪一击。”

而基利克的军队却迥然不同,他所率领的起义军既非食不果腹的农民,也不是怒火万丈的矿工。

“他身为贫穷贵族却豢养了自己的军队吗?”阿久问道。

“没有,”阿什摇摇头,“所以,他是调集来的。”

不死之身的军团!

佑俐瞪大了眼睛:“不死的军人们?”

“是的。因为他们原本就是死人嘛!”

基利克调集于暴动旗下并率领征战的是死者军团!

“基利克令他们起死回生了嘛!”

这时,稍稍离开佑俐两人站在窗边的碧空把视线投向窗外并大声说道:“有人来了!”

佑俐跑到碧空身边,这回她自己踩在那条护墙板上,抓住窗框探身向下望去,只见一个身裹像旧毛毯似的小孩敏捷地穿过墓石之间,有时瞻跃过墓石向小屋门口跑来。

“迪米特里!”喊声也传了过来,那是个男孩子,“迪米特里,你回来了吗?”

佑俐大吃一惊:虽然距离很远,但可以看到那座铁门确实仍然关着,密密匝匝缠绕的铁链也原样未动,那孩子是怎么跑进门里边来的呢?

“迪米特里?”阿久问道。

“这是我的名字。”阿什回答着轻轻站起身来走下楼梯。

佑俐毫不迟疑地追了下去,虽然她知道守护法衣能够隐身,但还是蹑手蹑脚地避免发出脚步声。

小屋的歪门板“啪”地打开了。

“啊,迪米特里!”

闯进门的男孩看到走下楼梯的阿什登时笑逐颜开,并像炮弹似的撞了过来。

“你回来啦!”

男孩腾地蹦了上来,阿什——迪米特里轻松地把他接住了。

“怎么搞的呀?既然要回来就打个招呼嘛!”

男孩一只手搂住阿什的脖子,另一只手握拳灵巧地敲打着他的肩窝。

“我刚刚到家。”阿什那犯困似的眼睛也和善地现出笑意,“你是怎么知道的?”

“烟囱冒烟了嘛!”

男孩得意地撒着娇,跟蹦上来时一样弹力十足地蹦下地去,简直跟耍杂技一样。但他不是正常落地,而是后手翻落地。

佑俐瞪大了眼睛。怎么?这孩子难道是杂技团演员吗?

“哎、哎,礼品呢?”

男孩儿像卖艺的猴子急火火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地寻摸。

“你还是那么能闹腾啊,伍兹!”阿什把腰靠在身边的圆桌上。

“你娘还好吗?”

那个叫伍兹的杂技少年终于消停了下来,他用在近处看也确是破毛毯的披风紧紧地裹住身体——下摆开线像挂着面条,小脸蛋儿罩上了阴云。

他长得眉目清秀,透着几分倔强,但是脸颊却显得很苍白,身板儿也细长而消瘦。他有几岁呢?七岁或者八岁?

“我娘不太好。最近一到晚上就发烧呢!”

“……是吗?”

“迪米特里给的药一直在喝。”

“换几味药试试吧!过后给你送去,礼品也等会儿再看,我还没打开行李呢!”

“我也可以帮忙呀!”

“那可不行哦!村长知道你跑到这儿来,你又要挨训了。”

伍兹撅起嘴巴。领域不同,但倔强孩子的这种表情仍是万国统一的。

“我才不在乎呢!村长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规矩就是规矩。如果你实在想破掉这个规矩,至少得不让人发现。”

受到告诫,伍兹眼看着就泄了气,开线垂落的披风下摆在地板上扫来扫去。

“那我在家里等着吧!”

“真是乖孩子。”

“你一定马上就来!我娘也等着呢!”

知道了!知道了!阿什把伍兹赶到门口,打开门又叮嘱了一番。

“你可要当心啊!”

“我没事儿嘛!”

伍兹劲头十足地跑出去了。目送着小小背影远去,两个谜团同时揭开了。阿什说的是——什么“要当心”?伍兹怎样翻越了那座粗重的栅栏门?

太简单了!他是腾越过来的。这回他来了个前空翻,越过门栏在外面一落地就向阿什挥着手跑了。

然后,他又在墓石上空跳跃着,在墓石之间急转弯穿行而去。他的体能绰绰有余。

“那小家伙——是真人吗?”

阿久惊讶地问道,并在佑俐肩头用后腿立了起来。

“是真人!”阿什回答着牢牢地关上了小屋门,“那叫‘弹簧腿’,嗯,怎么说呢?”

他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就是一种病!”

“能使肌腱力量强大的病吗?有这种病吗?”

佑俐眼中只看到一位小不点儿健将,怎么会是病呢?

“你看到那小子是怎么跑的了吗?”

“嗯。他腿上真有劲儿!”

“但是,他不能直线奔跑。”

听阿什这么一说才发现真是那么回事。从院门到屋门之间好歹有那么一条甬道,可那孩子似乎故意躲开直道穿行在墓石之间。

“‘弹簧腿’拥有超凡的腿力,但是却无法自主控制。那小子老是忍不住闹腾乱跑也是这个原因。他的腿脚会不由自主地动弹。”

所以他不能去学校上学,也不能帮着干农活儿。阿什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

“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是那样吗?”

“不,”阿什立刻予以否定,并扬起下巴指指楼上,“刚好,我一边给伍兹他娘配药一边继续给你讲吧!这是——互相关联的事情。”

真是难以置信,配药居然就在那张乱糟糟的圆桌上进行。所以才摆放了试管和烧杯之类的器具!

阿什拉开圆桌旁的小抽斗,取出草根、树叶和装在小瓶里的沙土样粉末等,然后坐在椅子上开始操作。

“基利克令死者起死回生,并把他们训练成士兵。”

你用这个去打些水来!他把水壶递给了碧空。阿什开始用佑俐小指那么大的刀子切草根了。

“战乱频仍的穷国,只有死人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如果把那些家伙都激活并训练成士兵的话,无疑会成为强大的军队!”

“可是,激活死者这种事情能做到吗?”

阿什停下手看着佑俐。通过他的表情,佑俐有所顿悟。

“能做到……”她突然感到咽喉干渴起来,“难道是……使用《英雄见闻录》?”

“回答得漂亮!”阿什郑重其事地说道。

“等等,你等等!”

佑俐像刚才那个叫伍兹的男孩儿一样,开始在凌乱的屋内四处转悠起来,因为她无法镇定下来。

“以前也说到过这事儿。我在水内先生的图书室从贤士——绿衣贤士那里听说过,水内为了寻求令死者起死回生的方术,搜集了那么多的书籍。”

阿什慢慢地点点头。

“可是、可是,绿衣贤士说绝对不能去做那种事情,还曾告诫过水内先生呢!可他没有接受。”

“是啊!所以水内弄到了《英雄见闻录》。”

他断然拒绝了绿衣贤士的劝阻!

“那,水内先生也成功了,是吧?”

“没有。”

“为什么?基利克都做到了嘛!只要像基利克那样照着《英雄见闻录》上写的实际操作,应该能够办到的呀!”

“佑俐,坐下!”阿久对挥拳跺脚的佑俐说道。

“可是,阿久……”

“好了,坐下!”

佑俐极不情愿地坐在地板上,阿久用小手“嘣儿”地敲了一下佑俐的鼻头。

“作为奥尔喀斯特,无论什么时候都得冷静!”

“请原谅,我忍不住太激动了。”

阿什把圆桌上的酒精灯点燃,又把盛了水的烧杯放上去。火架子腿过分细长,看上去摇摇欲坠。

碧空端着水罐回来,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随时恭候吩咐。

“我先从《英雄见闻录》的由来说起吧!”阿什继续讲道,“那最初也是记载一个英雄伟业的史书,或许应该称作传记。”

那个英雄的名字叫做奥尔泰奥斯王。

“他也曾被称为胜利之王奥尔泰奥斯。”

大约五百年前,在黑特兰遭到邻国入侵时,他亲自指挥国家军队勇猛果敢地战斗,成功地击退了侵略军。

“当时,黑特兰所处的这块大陆全都陷入战火之中,到处都发生了类似的战争,侵略、吞并、再侵略。某国刚刚胜利很快就败北,描画国境线的地图不出一年就作废,那就是大陆战争时代。”

黑特兰被陆路相接的几个邻国所包围,而且又是这样的小国家,所以侵略接踵而来。打退一国侵略军不久,别的国家又发动了战争,没有喘息的空当。

“士兵就不够了吧?”阿久说道,“因为国家小就意味着人口也少嘛!”

“啊,是啊!”阿什点点头,“所以,奥尔泰奥斯壬就下定决心动用强大的魔法——犯忌的魔法。”

那就是令死去的士兵起死回生,造就一支打不死的军队!

“魔法!”佑俐喃喃自语道。

这个黑特兰是故事中的国家——虚构的世界,魔法的存在似乎顺理成章,因为创造了黑特兰的“编织者”就是如此描写的。

无论它是怎样的魔法!

“多亏有了这支军队,黑特兰打胜了大陆战争,保卫了自己的独立。”

令死者起死回生的犯忌魔法传说从黑特兰建国时期就开始流传了。

“不过即使在五百年前的当时,那也只是零零碎碎的知识,还混杂了编造的内容,照搬那些说法是毫无用处的。王室属下的军事魔导官对此进行了调查研究和反复实验,终于——重新精练成为实用性魔法。这个魔导士叫爱尔姆。”

而且,爱尔姆是一位女子——阿什漫不经心地补充道。

佑俐十分惊讶:“一位女子吗?”

“是啊!所以,这也是你所喜欢的、女子独树一帜的故事。”

这好像有点儿疹人,令死者起死回生……不过,以这种方式保卫祖国,所以才堪称伟业!

“这可是有点儿讽刺意味,”阿什像在自言自语,“只有女人能够孕育生命,而令死者起死回生的还是女人的力量。”

因为有了这场胜利,爱尔姆与奥尔泰奥斯王都成了国民敬仰的存在。

“但是爱尔姆并没有将此作为名誉来接受,她离开了王宫。比之国力耗尽而停战的其他国家,黑特兰保持了雄厚的实力并发展得比战前还要强大。在黑特兰还沉醉于胜利的时候,她选择去某个角落默默无闻地度过隐居生活。”

因为她头脑非常清醒!

她知道传说中“起死回生的魔法”被禁忌的原由。

“当这个魔法研究成功时,她曾向国王进言,令死者起死回生的秘诀无疑是获胜的魔法,是能够打造天下无敌军队的魔法。但是,这绝对不是护国魔法!”

即使如此,国王也把这当作吉祥之举吗?

奥尔泰奥斯王显然把这当作吉祥之举——爱尔姆在发什么疯?打退眼前的侵略军不正是保家卫国吗?

“如果使用爱尔姆的秘诀就可以令死者完全复生,不仅仅是形体,就连心智也会原封不动地恢复。”

佑俐突然想到了什么——“如果得知战死的儿子和丈夫复生后无论再出征多少次都不会战死的话,很多家属都会高兴吧?”

不知什么原因,阿什没有应答这个问题。

“大陆战争终结了。”

他低声地继续讲述。酒精灯上的烧杯中不知何时已经煮成了某种制剂,沸水的颜色渐渐变红。

“黑特兰国内有一万两千多永不战死的将士。”

他们是绝不死亡、不会倒下的最强大的军人!

“在和平的世道里,他们无事可做。”

已经没有来犯的敌人,没有战场。

“有些人体魄强壮去矿山和农场干活儿,他们本来就是从那里应召入伍的。不过,纯正的军人和习惯于军旅生活并被誉为大陆战争英雄的人们,已经无法还原为普通人去干那些灰头土脸的粗活儿了。”

“你想一想,”阿什看看佑俐问道,“人在得知自己永不死亡时会怎么样?”

不怕危险!不怕任何人!

“只要能满足自己的欲望,无论什么样的蠢事都能干得出来,是吗?”

佑俐战战兢兢地说出了结论,阿什深深地点点头。

“大陆战争终结后没过几年,黑特兰就变成了强盗杀人横行的国度。”

战争胜利了,而国家却从此兵荒马乱!

“这正是魔导士爱尔姆警告的真谛所在。爱尔姆的秘诀并不是护国魔法。”

即便如此,在大约七年之内,胜利之王奥尔泰奥斯仍然致力于和平地治理国家。大陆上仍可能爆发战争,黑特兰仍需要百战不死的军队。

“但是,极限终于到来了。生存下去,人就会变。刚才你说过,丈夫、儿子、恋人起死回生,女人们、家属们亲眼看到他们化为魔人日复一日地为非作歹,终于无法忍受了。”

奥尔泰奥斯王向黑特兰全境发出告示,命令寻找爱尔姆的去向。

爱尔姆主动来到了王宫。

——怎样才能解除你的秘诀?

面对国王发问,她做出了回答。

——结束我的性命!

“爱尔姆的秘诀与行使它的魔导士性命相连,如果魔导士死去了,起死回生者就会在瞬间化为灰烬。”

爱尔姆在王宫前广场被处以斩首极刑,百战不死的将士们顷刻间化为灰烬。那些灰烬变成令人恐惧的云层覆盖黑特兰的天空长达十天之久,太阳都没有露面。

“记载爱尔姆秘诀和由此诞生的不死军团战绩以及奥尔泰奥斯王屡战屡胜的书籍,也同时被撕碎烧毁了。”

啊?阿久跳了起来。“那,《英雄见闻录》当时已经消失了吗?”

“全本是消失了,”阿什答道,“但是,有一位魔导士只把爱尔姆的秘诀部分偷偷抄了下来,作为卷轴保管起来。”

那个卷轴长眠于黑特兰历史的黑暗底层。

“直到五十七年前,它才出现在拥有王室血统的贫穷贵族青年基利克面前。”

基利克不忍目睹民众的贫穷困苦揭竿而起,绝不是愚昧人物。基利克志存高远、目光清澈,胸中燃烧着义愤的火焰。

“所以他并没有照搬、套用爱尔姆的秘诀。他自己有一位掌握了高超魔导术的杰出法师。”

在基利克的家族中,也有母系继承的、王室专属魔导官的名门血统。

“基利克填补了爱尔姆秘诀的漏洞。”

起死回生时,恢复了死者生前完全相同的状态,所以后来就会出现问题。如果仅仅需要士兵的话,只需打造战斗机器即可。

也就是说,不需要让他们具备心智。

把他们打造成没有思想、没有欲望、连自己是谁都完全忘掉、只听从真人指挥官的命令、像养熟的猎犬捕捉猎物、杀伤敌手的勇猛士兵即可。

“只要打造出这样的士兵,在暴动结束时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整体处置。”

他们没有灵魂,不是真人,用完之后解除咒语还原为死者即可。

这太过分了——佑俐小声地喊道。

“浅薄!”

阿什的口气淡漠,断定果决。煮好的红色液体,开始过滤了。

“五百年前的爱尔姆为何要复苏死者的心智呢?她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虽然这对爱尔姆来说很有必要。”

生命复苏而无心智——不,被迫复苏的死者是一种没有灵魂的存在,在肉体这种真器中是虚无一物的空洞。

“黑暗充斥其中!”

爬满地面的精灵,空中跳跃的无形的破坏力,乃至生者的邪恶欲念。

“在不死之身的士兵躯壳中,这些孽种不断地积蓄起来。基利克率领他们为民众举行了暴动,捷报频传,他们受到广大受苦民众的欢呼拥戴,但那种孽种的积蓄却从未停止过。”

基利克的暴动在短期内即告终结,他坐上了王位,给黑特兰带来了和平,应开始建立为民众谋求幸福的统治。

“起死回生的死者,本来只是赋予了临时生命和‘真器’的存在。”

在其躯壳中充斥了黑暗,浓缩之后,他们的形体也会不断地演化,向着非人物种嬗变。

“基利克把参加暴动的士兵们投入王宫城堡地下的巨大牢狱中。”

当然是为集中处置做准备!

“那座地下牢狱开始出现怪物了,先是近卫军士兵陆续成为了牺牲品。”

他们惨遭怪物——基利克唤醒的死者们的袭击。

“那些家伙吃人肉呢!”

阿久抢在佑俐之前“哎呀呀”地呻唤了几声。

“基利克惊慌不已,召集了王宫下属魔导官并亲自剿灭怪物。在他完成的爱尔姆秘诀中,应该有一道咒语可以把复生者还原回死者。”

然而,对怪物们来说——以充斥躯体的黑暗为“灵魂”而获得性命,那道咒语如今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

怪物们冲破地牢践踏了王宫城堡,很快就冲到街市上行凶作恶。

阿什可能不愿回想那惨不忍睹的景象,抑或是极力想把那些惨状封禁于眼皮之下,他紧紧地闭住了双眼。

“在被基利克推翻的王室残党中,有一伙人想趁此机会赶走基利克,他们非但不去剿灭怪物,反而对怪物施加魔法并操纵其为己所用。”

这样一来,事态就更加恶化了。

“多重矛盾的魔法叠加起来,怪物们越发强大凶猛,衍生出无法预料的怪异变化。其中最难对付的,就是具有再生繁殖能力的家伙们。”

“再生繁殖?”

“砍掉怪物的一只胳膊,那只断臂就会变出一头怪物。砍掉脑袋,那颗脑袋就会变成新种怪物。”

佑俐、阿久和碧空都默然无语了。哪怕只是想象一下那种情景,心灵就会被扭曲变形。此时,令人冷透项背的已不只是钻透窗缝的寒风了。  ’

“剿灭行动……成功了吗?”或许是想听到结果尽快放下心来,阿久问道。

阿什点点头说:“一只一只地、稳扎稳打地彻底消灭。”

“用什么方法?”

“用火攻把它们烧光,这过程同样给人苦不堪言的感觉。”

在剿灭这些怪物的过程中,基利克丢掉了性命。他登上王位只有六十天。

“所以,有的历史学家也把那小子称为六十日王。”

他把基利克叫做那小子!佑俐心中像被什么剐了一下。

“那,好啦!”阿什像是说累了,嗓音有点儿嘶哑,“记载这段过程的《英雄见闻录》就又诞生了,它也被称为《基利克战记》。但是,这个称呼对那家伙有偏袒之嫌,所以如今几乎不再使用了。”

“水内的图书室里有那种书吗?”阿久再次字斟句酌地嘟囔道。

“那可不是原书哦!是抄本的抄本的抄本。书本是会腐朽的嘛!如果内容也因此散失的话,倒也用不着费事儿了。”

一个人说了半天,制剂好像也完成了。阿什站起来,从刚才的小抽斗中取出手掌大的小瓶和裁成四角形的白纸,可能是要用于装药、包药。

“阿什,”佑俐呼唤道,“你那时在什么地方?”

阿什的操作突然停下了。

“你的作者、‘编织者’,也便是描写基利克战役的作者。你是在故事中哪个部分登场的呢?”

听到意外的发问,阿什微笑了,“你都记住了啊!”

佑俐手中捏了一把汗。

“我觉得你跟基利克好像挺亲近的。是不是我胡思乱想了?”

阿什笑得更加开怀,“不,你的直觉很准确!”

碧空发出微弱的、叹息般的惊讶声。

“基利克虽是贫穷贵族,但毕竟得到了分封的领地,是深山里一个叫达纳埃的贫困村落。基利克的父亲是当时罕见的体恤下民的领主,在歉收的年份甚至免收租粮。所以他也很贫穷。”

基利克是个独生子,母亲生下他之后不久就死去了。

“所以,基利克是由奶娘养大的。那位奶娘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也就是我啦!”

基利克和阿什是奶兄弟!

“魔导也是一起学的。”

当时的达纳埃村中,隐居着一位曾任王室魔导长官的老者。

“他就是布朗师父,一位超级优秀的魔导士,可能……他对王室内部无聊的政治纷争已十分厌倦,因此,基利克和我从小就学到了王室魔导院亦不传授的魔法。就算是英才教育吧!”

为了基利克,布朗师父找出记载旧版《英雄见闻录》的一部分卷轴,并且协助研究为爱尔姆的秘诀补遗。

“基利克发起暴动时我本来想跟他去的,但他本人要求我留在达纳埃村,并说这个村子和布朗师父就交给我了。”

因为暴动失败的话,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结果,我就没机会进入王都了。暴动结束没过多久,怪物们就洗劫了深山中的达纳埃村。”

当终于彻底消灭了怪物的时候,村民人数已经减少到一半以下。

“不久传来基利克死亡的消息。布朗师父自杀了,可能他早有心理准备,毒药都提前调配好了。”

不过,布朗师父给阿什留下了几种极为重要的知识。其中就有关于“无名之地”和“黄衣王”的内容。

“当时被‘黄衣王’魔道附体的不是基利克而是布朗师父。”

他想通过协助这位眼眸清澈明亮的青年,为黑特兰民众带来永远的和平与幸福。布朗师父的这个心愿,招来了“英雄”的负能量——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我。”

阿什轻轻摊开双手。沉默降临了,佑俐一时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好。阿久也把身体蜷缩起来。

“坟墓……”碧空发话了,“围绕这座小屋的大量坟墓——还有名叫伍兹的孩子那超人的功力,是怎么回事儿呢?听您刚才说的,似乎与基利克的暴动有某种关联。”

是啊!佑俐把目光转向阿什。

“你的记性真不错啊,无名僧!”阿什的目光十分冷漠,“你的脑袋不是空壳嘛!”

“不要这样讲话!”佑俐阻止道,“碧空是我的仆从,我们是伙伴。”

阿什背过脸去,透过模糊的窗玻璃向外望去。

“我说过,起死回生者变成怪物开始袭击人并把他们活活吃掉。从头到脚咯嘣咯嘣地嚼碎、吞噬。”

不过,偶尔也有人只是受伤而存活下来。

“后来这伙人的身体产生了特异功能!”

他们突然变成了大力士,而且夜视能力极强,听力也十分灵敏,甚至能听到山那边的人声——

“这可能是怪物‘毒素’进入身体,又经过一定时间的聚合反应的结果。”

“那就变成超人了嘛!”佑俐觉得话题似乎稍微轻松了一些,于是提高嗓门询问,“不是什么坏事吧?”

阿什摇摇头:“长久不了。出现那种超能之后,过两三年就会死去。”

“啊……是这样啊!”

“正常人不愿触动那伙人的尸骸,而且也不好意思烧掉尸骸。因为他们本来并不是怪物,却要受到与怪物相同的处置。”

黑特兰国以土葬为主。

“所以便出现了接收那些尸骸的行当,我在这边的本行就是这个。我是特种殡葬工迪米特里。”

所以是“亲近死者的人”!

“那是五十七年前的事情嘛!现在那伙人还有留下的吗?”

“不是有现成的吗?像伍兹那样的。”

伍兹母亲的外公青年时代曾被怪物咬伤过,后来他娶妻生子,孩子也成人结婚有了孩子,不久就会产生与父亲相同的超能。

佑俐小声问道:“会遗传下去,是吗?”

“是的,所以没完没了。

尽管这样,这种超能者的人数也已随着岁月的流逝减少了。另外,像伍兹那样从少年时代开始呈现超能的实例极为罕见,一般都是到了成年有孩子的年纪才开始出现。

“我觉得怪物的‘毒素’是想让自己的血脉永不断绝才那样做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血脉和毒素都具备了精神意志!

“所以伍兹在这个喀纳尔村遭人厌恶嘛!大家都觉得他特别可怕。”

他和母亲在村边一座小窝棚里相依为命。

“伍兹只有阿什一个朋友,是吗?”

佑俐以为阿什会有令她如梦初醒的回答,可阿什只简单应承了一下。

“迪米特里也只有伍兹这一个朋友。”

大家又陷入了沉默。阿久像是想到了什么,从佑俐肩头先钻进法衣胸前,又故意从反向钻出,并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我说佑俐啊,我当初就想过,或许他不是讨厌的家伙。”

佑俐用手遮住脸笑了。阿什正在往纸袋里装药,似乎没有发觉。佑俐又向碧空笑了笑。

哎?碧空还是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可能仍在为刚才阿什的话感到不快,或者是被冻坏了。

“明天我们去王都,”阿什边操作边说道,“今晚就好好休息吧!路很难走哦!”

“可以飞过去嘛!”阿久指着地板上的徽标说道。

“只靠佑俐的功力是飞不完全程的,况且途中还有要去的地方呢!”

这时,即使询问要去哪里,阿什恐怕也不会明说。再说佑俐自己也累了。

“好的。”佑俐顺从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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