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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您觉得无聊吗?
客人,您觉得无聊齁?
客人,您觉得无聊吧。
让客人感到无趣实在太丢脸了。不管是对变戏法的,或者演员还是歌手来说都一样。
既然如此,那我就为了您献上全新的表演。
首先是一个故事,类似寓言的一个故事。
从前从前,在某个地方有一只忠诚的狗儿与诚实的主人。
但是我话要说在前头喔,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却没有说教的成分。
说教、说教、说教、说教、说教、说教、说教、说教。
人们总是爱说教。就算久声要求也没有用,说教这玩意儿根本不存在于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里隐藏着某种意义,却没有说教这种冠冕堂皇的东西。
如果不介意的话就请坐下听故事吧。
我们还准备了杠茶,想吃点心的话也应有尽有。
反正,这只是个无聊的故事。有关狗儿与骸骨的故事。
* * *
打开门的同时从屋内飘出甘甜芳香。
全部的空气都被污染成巧克力的味道。
已经是十一月了,气候开始转冷。在这间以空调完美地控制温度的房子里却感觉不到四季的变化。只有一成不变的香甜糜烂的空气。
我深深叹息,握紧戴着皮手套的手。为了遮住手上的伤痕而戴上手套,却还有些不太习惯。我踏进甜腻的空气中,迅速走到客厅。
黑色的身影正躺在皮沙发上。
印有精美图样的裙子像蝴蝶翅膀般散开。
茧墨阿座化抬起白皙的手,清澄的冬日洒在她纤细的身躯,形成忧郁的阴影。完美精致的容貌浮现无法抹去的悲痛神色。
她缓缓伸出手,抓起一块巧克力后停下动作。
红滥滥的嘴唇轻轻吐出几个字。
「我无聊到快死掉了…………小田桐君。」
「小茧,你一直重复抱怨一样的事情,会得痴呆症喔。」
这句话我已经听了几十遍。茧墨粗鲁地咬了一口巧克力。
接着将脸埋进靠枕,深深地叹息。
「唉,我觉得小田桐君越来越无情,一点都不有趣。」
「太棒了,我最后会完全变身成找不到『有趣』二字的人。」
我冷漠地笑着回答。我本来就不想被她当成有趣的人看待。
茧墨恼怒地挥了挥手,从靠枕中抬起头继续说。
「请不要继续那么讨厌的演化,你也该学学怎么看老板的脸色吧?你的困扰也算某种娱乐,比什么都没得看好多了。」
「不要那样说,好像你是追着老鼠玩乐的猫。觉得无聊的话请做一些有益身心的休闲活动。光是躺着睡觉不会有帮助喔。」
即使躺着不停抱怨也无法改变现况,但是茧墨还是不想动。
鸭越事件过后又解决几个小事件,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上门委托了。没有灵异事件,我们过着风平浪静的日子。茧墨一天比一天觉得无聊,而我则因为和平而欢呼。
茧墨日斗依然昏迷不醒,狐狸的存在并未影响我们平稳的日常生活。狐狸事件之后,我们解决了眼球、蜘蛛与乌鸦等悲惨事件,重新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
所谓平常的定义也越趋模糊。这绝对不是件好事,不过现在的生活很安稳也是事实。我一样咬着牙度过非寻常的时光。
但是,安稳对茧墨而言等同于毒药。
她每天不是睡就是抱怨嗟叹。
我叹了一口气穿过客厅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头应该有些水果,是前天应茧墨吵着要吃巧克力锅而买来的。之后茧墨又提出许多不合理要求让我疲于奔命,所以就忘了做。现在正好有时间。
也许茧墨现在已经不想吃了,于是我朝着客厅发问。
「小茧,想不想吃巧克力锅?还是其他——」
我话才问到一半便无疾而终。
因为冰箱里竟空无一物。
不要说水果了,就连巧克力也全部消失。里头只剩下苹果核、装凤梨片的盒子还有一大堆巧克力的包装纸。有个蝴蝶结落在冰箱门上的架子上。
我沉默地关上冰箱,大步走到客厅。
茧墨无聊地盯着天花板,我则双手交叉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深吸一口气之后,一鼓作气地说道:
「小茧,听好了。虽然是你买的食物,就算你全部吃光也无所谓,但为何不收拾垃圾!最让人痛恨的是你居然把厨余扔在里面。如果我不在,这间房子可能早就被蟑螂占领,迎向悲惨的末路……」
「等等好吗?你在说什么呀?突然跑来说教我会很伤脑筋。是不是蟑螂繁殖的速度太惊人了呢?」
茧墨蹙起眉头,我本来想骂她不要装傻,却没有说出口。因为好像哪里怪怪的。
不对劲。虽然茧墨很懒惰,却从来不曾把垃圾丢在冰箱。
然而冰箱的确有厨余和垃圾,是谁吃掉那些食物的呢?
「小茧……我不在这里的时候有客人来拜访吗?」
「我不记得有人来过,还有,小田桐君,别看我这样,我还是有能力在蟑螂占领事务所之前阻止它的。所以请不要擅自做出恶心的想像。」
我的问题引来茧墨的抱怨。但是我不想理会,我再次环顾整间事务所。
这个与外界隔离的地方还是没变。茧墨也依然躺在甘甜的香气中,纤细的足踝发出惨白的光。白色肌肤上有着蝴蝶翅膀形状的装饰。
从敞开的门可以看见走廊,茧墨房间的门上好像夹着一块布。
——————一块布?
「小茧,你没关房间的门?」
「我有啊。两问房间的门都关上了。」
茧墨佣懒地回答。她坐起身,端起杯子啜饮。
我走到走廊,朝茧墨的房间走过去。门缝中可以窥见有着可爱蕾丝的裙子,很像娃娃穿的衣服。大概是堆在房间里的杂物之一。
是谁打开房门?
我抓着门把,就在这个时候——
玄关的门铃响了,我停下动作并放开门把,接着看了茧墨一眼。她正优雅地喝着饮料,张开一只眼睛看着我。
猫儿似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她喃喃地说。
「——————不去开门?搞不好是委托人喔。」
没错,正觉得差不多该有人上门了。和平的日子总是不长久。
来找茧墨的人大多是经由朋友或认识的人介绍而来,当然,也有少数人是无意间发现这家事务所的。我从茧墨的房门走过去,调整呼吸并紧握双拳。黑色的合成皮发出摩擦的声响。我准备好之后迅速从走廊走到玄关并打开大门。
——————喀嚓。
一对紧张的眼睛看着我,穿着裤装的女人浑身发抖。
短发下的眼睛散发出怀疑的光芒,看不出疯狂的迹象。
即使如此,还是给人很压迫的感觉。
「欢迎来到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请问您是来委托的吗?」
我询问道。
过了几秒钟,她才缓缓地点头。
* * *
「——我想请你们帮我找一个女孩子。」
她淡然地说出委托的内容,语气冷淡,声音却颤抖着。
尽管她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失败了,她以颤抖的手拿起杯子。
喝了一口咖啡之后,将杯子放回盘子上,洒出不少咖啡。
「我不知道女孩叫什么名字。她是我弟弟的女朋友。前天她偷了『某样东西』之后逃了出去……我正到处找她。」
她突然伸出手从放置在脚边的包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从信封里选了一张照片放在桌上。我看了照片一眼,忍不住皱眉。
照片里有个年约十二岁的女孩正熟睡着。
浅浅的灰色头发披在纤瘦的背上,她有着长长的睫毛与白皙透亮的肌肤。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十分娇小,有如做工精细的人偶。
蜷曲着身子睡觉的样子看起来好小,怎么看都不像能够交男友的年纪。
「容我冒昧的问一句……」
「我知道您想问什么,别看她样子还很稚嫩,其实她应该已经十六岁。我听弟弟说过,她只是有些发育不良。」
女人抿起嘴唇,不发一语。她所提供的情报少得可怜让我有些困扰,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带有些许恐惧的紧张,不停地舔着薄薄的嘴唇。
她在害怕什么。好像正茌思考该说什么、或者该不该说等等问题。不论如何,她的要求称不上委托,换成其他侦探事务所可能会接下她的委托。但是一般侦探事务所的原则并不能套用在茧墨身上。
我猜的没错,茧墨听了不满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拿起汤匙。我不在的期间似乎又换了新的餐具。汤匙的柄做成蝴蝶翅膀的模样。
蝴蝶闪烁着蓝色光芒,纤细的脚融进银汤匙里。
茧墨搅拌了马克杯中的饮料,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是不是有人死掉了呢?」
「——————!」
这时女人的冷静态度终于崩解,她张着充满血丝的双眼。
茧墨露出野兽般的笑容,女人被茧墨的气势压倒,将信封抱在胸前。
她只留下刚才那张照片。茧墨懒洋洋地摇头,语音甜美地说道:
「果然如此。要来我这里委托,至少得有个死人什么的异常点才行吧?不过,死了人并不稀奇,还不足以引起我的兴趣喔……你还有什么没说出来的呢?快点说吧,我想不管你即将说些什么,都不可能让我惊讶。」
茧墨的话让女人的眼神游移,不知在犹豫些什么。
最后她开口,发出嘶哑的声音,她缓缓地说。
「其实……我第一个找到的侦探告诉我那个女孩就在这附近,所以我才想请你们帮我找她。」
「而你却在那个侦探快要找到女孩之前终止委托?然后跑来我们这里要我们找?我猜想……问题就出在那个女孩子『偷走的东西』上,对不对?」
女人再次讶异地倒吸一口气,这就是她的回答。若光是要找出那个女孩,方法多的是。可是她特地来找茧墨,表示有某个因素让她不希望女孩被其他人找到。
茧墨不会泄漏秘密。她只想获得娱乐,却不会把事情告诉别人。
女人也知道这一点,茧墨的原则最适合那些拥有秘密的人。
「我不晓得你是从哪边知道我们事务所的,但是,你来找我们一定是为了那个东西。那么你还犹豫什么呢?快点抱你隐瞒着的事情告诉我们。如果让我觉得有趣,我会考虑接受委托。」
茧墨轻轻甩了甩汤匙,蝴蝶的翅膀反射着光芒,挑衅的动作让女人有些害怕。没多久,她又整理好情绪,平静地开口说道:
「我会付钱,其余的你们不需要知道太多。」
女人瞪着茧墨,展现强势的一面,而茧墨听了弯起嘴角。
她优雅地抬起双手轻轻拍了一下。
「——————客人要回去了,小田桐君,送客。」
女人哑口无言,看了这预料中的发展,我叹了口气。我站起身,将手放在全身僵硬的女人肩上。我感觉皮手套下的身体轻颤了一下。我弯下腰小声地对她说:
「我不知道您在隐瞒些什么,但是,如果您的委托和灵异事件有关,希望您能尽早通知我们。放着不管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若您改变心意,请打这支电话联络,」
我将事务所的电话抄在便条纸上递给她,她茫然地收下便条纸。
有人死掉了。这句话让我有些在意。如果她只想找人,最好不要来找我们帮忙。但是,如果牵扯到什么灵异事件,我希望能够帮上忙。她听了之后瞬间露出奇异的表情,接着畏缩地低语。
「什、什么灵异事件啊,没……没有啊。我只是…………」
她低下头,捏了捏按在胸口的信封,喃喃地说。
「——————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悲伤,但是她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接着就默默地离开事务所。
不肯告诉我们那个女孩究竟偷了什么东西。
* * *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我冲洗刚才的女人用过的杯子,残留在杯缘的口红慢慢地溶解后消失。
小心地擦乾杯子后放回碗橱。回到客厅之后我问茧墨:
「她到底隐瞒着什么?有人死掉这件事也让我很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谁知道啊。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案件。如果真的是难以启齿的秘密,她大概也不会找上我们。干脆抱着自己的秘密继续发抖就好。」
不是难以殷齿的秘密。如果她愿意说的话应该还会再来找我们。
茧墨打呵欠后闭上双眼。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看样子她又要睡觉了。我蹑手蹑脚地走近她,拿起放在桌上的空杯子,放在盘子的汤匙掉在地上,一只蓝色的翅膀闪耀着光芒后落霄卜。
「——————啊!」
——————喀嚓。
——————叽。
好像听见什么声音,我没捡起汤匙直接回头看。
似乎看见了一具人偶掉在走廊。
穿着纯白洋装的人偶躺在地上。精致的蕾丝如花朵般散开,隐约给我一种不好的预感。我走过去捡起人偶。
陶瓷制成的头颅有些许歪斜.我随着它湛蓝的眼睛所注视的方向看过去,诧异地倒吸一口寒气。
茧墨的房间门是开着的。
这具人偶似乎是从房间掉出来的。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间前方,里头只见堆积如山的杂物,没有任何会动的物体,一片死寂。
我松了一口气,仔细地将门关好,接着转身走回客厅。
茧墨忽然张开眼睛,她看着我说。
「——————对了,小田桐君。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
她的嘴唇如装了机关嘴巴的人偶般上下移动,手指依然交握着。
——————咔。
然而,有只白皙的手将汤匙放回桌上。银器前端的蝴蝶翅膀正闪闪发光。
没见过的手正抓着汤匙的柄,粉红色的指尖抚摸着蝶翅后,缓缓地放开。
随后那只手在桌上四处寻找,最后抓到一颗松露巧克力。小小的指尖插进巧克力里,沾上巧克力的手指像是在监定似的移向旁边的甜点。
「——————没有客人,但是有其他东西跑来了。」
我讶异地张大双眼并冲到桌子旁,接着抓住那只寻找巧克力的手,同时响起一声哀号以及头撞到桌子的声响。躲在桌子底下的某人正张着一对大眼看着我。
「咦、咦、咦、咦?怎、怎么了?」
躲在桌子底下的女孩眨了眨眼睛。
她踢着瘦弱的双腿挣扎着,像睡衣的衣服被踢到几乎要曝光的高度。丰盈的灰色秀发披在她蜷起的背上。这个颜色的头发跟瘦干的身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她不就是女人照片里的那个女孩?
奇怪的是为什么她会在我们事务所里?
我脑中有一堆疑问,而女孩则缩着身子,这时我看见她右手抱着『某个东西』。
有一瞬间还以为我的心脏停止跳动,惊吓让我松开了抓住她的手。于是女孩趁机逃开,像只警戒中的猫咪似的在地上匍匐前进。她用鼻音很重的声音慌张地问道:
「呃、嗯——请问……哥哥你是谁?你在生气吗?是不是在生气?」
她的手还是抓着那个东西不放,我开始觉得头晕了。
我现在知道刚才来的女人究竟在隐瞒什么了。的确,要是被其他人看见那个东西就糟糕了。女孩手中抱着白色的、乾干的东西。
她抱着的是……人类的骷髅头。
* * *
她抱骷髅头的方式就像在抱一个绒毛玩具。
满脸天真无邪笑容的她像个小孩子般坐着。
我忍耐着头痛看着眼前的女孩,实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人想寻找的女孩子竟然出现在事务所里,未免太过巧合。
但是她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会在这里啊。
「你是谁?还有,为什么会在这里?」
「嗯——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欺嘿嘿。」
不管怎么问,她还是这么说。束手无策的我看着茧墨,她此刻正无聊地吃着巧克力。就算突然出现闯入者,她还是无动于衷。
我深深地叹息,非常后悔刚才没有留下那个女人的联络方式。不过,就算我跟她要,她也不会轻易地告诉我吧。
女孩抱着那颗头颅,不知道那颗头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抱着它。搞不好女孩正面临很大的危险。
——————是不是有人死掉了呢?
我想起茧墨之前说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抓、抓。
正在烦恼的时候,女孩扯了扯我的袖子,抬头看我。硕大的眼睛像在诉说什么似的闪闪发光。无辜的模样,好像从来不曾偷偷跑进别人家里。
她抱着骷髅头,一脸天真地开口说道:
「那个、那个啊,我肚子好饿。想吃饭,想吃很多很多饭!」
「啊、呃……肚子饿了喔?嗯……伤脑筋耶。」
虽然还搞不清楚她为什么跑来这里,可是不能不让她填饱肚子。她也太瘦了点,可是这里只有巧克力。少女看着困扰的我,鼓起双颊。茧墨拿着松露巧克力的手停在半空,她看了我一眼歪着头。
「嗯?怎么了,小田桐君?想要的话我可以给她吃一些喔。虽然喂饥饿的孩子吃甜点是有点那个,尤其是发育这么差的小孩。」
我太惊讶了,没想到会从茧墨口中听到这么正常的言论。茧墨不理会震惊中的我,伸出手将松露巧克力在女孩面前晃一晃,接着女孩便如幼鸟般张开嘴巴。
把巧克力放进女孩口中之后,茧墨轻轻地笑了。
「我没有那么坏,既然她这么饿,我就分一些粮食给她。只不过,她吃掉的巧克力要跟你请款喔,小田桐君。」
妤可怕。虽然茧墨并不坚持一定要吃贵的巧克力,可是现在桌上的那些却都是很贵的巧克力。听到要跟我请款有点害怕,但是事务所里又没有其他食物。女孩开心地笑着张开嘴巴,不知道她的食量有多大,就在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会因为这些巧克力而破产时。
——————哈呣。
某样东西塞进女孩嘴里。
一颗蓬松柔软的圆滚滚肉包正闪闪发亮。
「…………肉包?」
「肉包这种东西,在肚子饿的时候吃会觉得更好吃喔。让人有种很怀念的感觉,虽然也可能只是想太多,总之就是那样的味道。」
身旁响起熟悉的声音。我慢慢转过头去,只见到一头轻浮的金发。眼前坐着一个预料中的人物,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啊?
嵯峨雄介手里拿着一个纸袋,眼睛盯着女孩看。纸袋里装满肉包。
「雄介,你干么突然闯入?」
「怎么这样说?是你自己没锁门的啊。而且不小心买了太多肉包吃不完,啊啊放弃放弃——要把便利商店里的肉包全部买下来还是太难了点……嗯,吃得好满足的样子。看了真开心。」
女孩狼吞虎咽地啃着肉包,一下子就吃掉一个。
「我还要吃!要吃很多!这个好好吃!真的好好吃喔!」
她笑容满面地伸出双手,让我联想到吵着吃饲料的仓鼠。雄介递给她第二个肉包,自己也拿起一个来吃。肉馅的香气飘过来,雄介一连咬了好几口。
「——————对了,关于这个,你为什么带着这个东西?」
他突然低声询问,眼睛看着的目标是女孩带着的骷髅头。
女孩用大腿夹着那颗骷髅,雄介伸出手摸了摸骷髅。原本专心吃着肉包的女孩却慌张地吞下口中食物抬起头。
「不行摸!不行!不要乱摸它!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好痛、痛痛痛……好、我知道了啦。不会再摸了快放手。」
女孩用力拉扯雄介的头发,她不只外型像小孩,连内在也像小孩。她双手紧紧抱着骷髅头,充满警戒地碎碎念着。雄介颇感困扰似的抓着脸颊。
他的眼睛盯着那颗骷髅头不放。
「嗯,该怎么说咧,总觉得很有共鸣呐。」
我想起会笑的骷髅头。雄介曾经很疼爱两颗骷髅头,只不过会笑的骷髅已经不再发出笑声,现在应该还存放在雄介家里。
那两颗骷髅头是雄介最爱的两个人的遗骸。
「喂!小鬼,你为什么带着这个呢?是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属于很重要的人的?」
雄介温柔地问着,温和的眼神里有着安抚的光。
女孩生气地碎念着,之后渐渐放下戒心,她那清澈的眼神看着雄介,接着又用力摇头。
「————嗯?不是吗?那它到底是什么?」
「蝴蝶、蝴蝶、飞呀飞、飞呀飞、可怜、可怜喔。」
她突然说出一连串奇怪的语言,嘴巴一张一合地动着。
雄介严肃地皱眉,我也疑惑地歪着头。女孩突然面无表情,漆黑的眼睛僵硬地瞪大。
「————她怎么了?」
「可怜、可怜、喔。」
像是在害怕着什么的表情。
我跟雄介对看了一眼,女孩接着举高骷髅头,冷冷地看着它。
那不是看着重要物品的眼神。
「喂,你到底是从哪里跑来的呢?」
雄介还是轻声细语地询问着,女孩眯起眼睛,转为试探的表情。
那个表情让我觉得不对劲。跟之前女孩所展现的幼稚举止完全不搭的眼神。
她看着雄介又看了看茧墨,接着闭上眼睛后再度打开。
她温柔地微笑:
「——————我不知道。」
同时,电话响了。
女孩一溜烟跑进茧墨的房间,用力关上门,留下一脸问号的我们。她的反应就好像看见什么会让她害怕的东西一样。
我走到电话旁接起电话,耳边传来沙哑的声音。
『请问,这里是不是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
是刚才来过的女人。她说话的力道好微弱,也难怪,我猜她正觉得不安。毕竟女孩带着的东西要是被人看见绝对会引起骚动。
我调整呼吸,脑袋努力地运转。在她没有告知所有详情之前,还是先不提女孩在这里的事情好了。电话转给茧墨之前,我开口说道:
「是的,您是刚才来过的客人吧?是否改变心意了?」
『我姓岬。没说明清楚的话,你们真的没有办法接下委托吗?我一定要快点找到那女孩才行。但是,她偷走的那个东西……』
女人只说出自己的姓氏,也可能只是假名。她的语气里还有很多不确定,我想起闯入的女孩。还是得处理一下她的事情才行。
「岬小姐,我就直说了。那个女孩偷走的东西是人骨,对吗?」
我抢先说出那个东西是什么之后,她沉默了一阵子,贝听见嘶哑的叹息。
过了几秒,话筒传来低沉的语音。
『你怎么知道?』
「很抱歉,我们进行了一些调查。不过,我们并不打算公诸于世。您想寻找的女孩带着人骨,这才是重点。那颗骷髅头属于谁?为什么您一定要找到她呢?」
老实说,我们根本不可能在她离开的短短时间内查出线索。只是女人听了我的话之后有些慌乱而没有起疑。我专注地聆听,她的回答将左右我们如何处置谜样的女孩。
我该告诉她女孩就在这里,还是该隐瞒呢?
『…………………………那是我弟弟的头颅。』
经过不算短的时间,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听得出深切的苦恼。
『我怀疑她杀了我弟弟之后,把头颅带走。我并不想怪她杀死我弟弟,毕竟弟弟是个死不足惜的人…………我,只想知道真相是什么。』
她平静地叙述着,只有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有些激动。
『没错,我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些什么。所以我一定要见到那女孩,我想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女孩是她弟弟的女朋友,女孩杀了她弟弟之后又偷走了头骨。
这种情节并不让我感到惊讶,我早就习惯听到人死去的消息。然而,听了她的话却产生不少疑问。女孩的内在好像比外表还幼稚,我不认为她能杀死体型比自己高大的男人。而且就算问她,她也不可能好好地回答问题。
我还无法弄清楚岬想找到女孩的真正企图,看来只能让她们两人见面才能厘清状况了。
如果真如女人所言,能够问出女孩发生了什么事就好。
「我知道了,请稍等一下。小茧,是刚才的委托人打来的。」
我简短地跟茧墨说明,但是茧墨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拿起巧克力。
黑色的花朵触碰着嘴唇,她轻轻咬下花瓣并咀嚼着。
她摇晃着脚踝上的蝴蝶,露出微笑。
「——————-那颗骷髅头很完美,几乎没有裂痕呢。」
如唱歌般的语气。看样子茧墨似乎兴趣缺缺。
死人并不稀奇。骷髅头上没有任何裂痕。我有点不懂茧墨现在想要看哪种娱乐,只知道抱着骷髅头的女孩绝对不在她的清单上。
我深吸一口气,绞尽脑汁把脑中的想法汇整说出。
我看不见死者的记忆,只能请茧墨帮忙。
「小茧,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女孩?总不能让她一直待在事务所里。」
「委托人会来带她走。她不是很想找到这个女孩吗?而女孩人就在这里,不是正如她昕愿?」
茧墨耸耸肩。但是她的提议并不好。我知道女孩在怕某个东西,而岬想知道真相的愿望应该很难办到。我赶紧说:
「委托人真正的要求是问出那个女孩有没有杀死弟弟,如果就这样把女孩交给委托人,情况可能会变得更复杂。我们也必须考量到女孩的安全并厘清事情经过。所以,拜托了,小茧。」
若没有茧墨的帮助,我看不见死者的记忆。然而,她并不回应我的请求。雄介也难得严肃地在一旁观察着事情的变化。
茧墨望着房门,匆然开口说道:
「——————蝴蝶、蝴蝶。好可怜、好可怜?」
佣懒的语音扩散之后消失,茧墨弯起红滥溢的嘴唇。
「好吧。虽然我还是不赞成你那种随便而任性的提议。不过,反正很无聊,拿来杀杀时间也好。」
茧墨伸出手像是催促着我那般动了动,我赶紧将话筒递过去。她接起电话,直接以低沉的声音说。
「我听说了。我决定接受你真正的委托。但是我想知道的一切你都得告诉我……包括发生过的事情、你弟弟的死因、他如何变成一堆白骨。最后,我有一个条件。」
茧墨伸出手,如魔法般变出一块精细的巧克力。
是一对张开的黑色蝶翅。
「——带我们去看你弟弟死亡的地点,也就是尸体被斩首的地方。」
她甜美的嗓音低声呢喃着。
蝴蝶翅膀被啃咬而坠落。
* * *
下车后茧墨立刻撑起纸伞。
鲜艳的红色醒目而刺眼,圆形的影子落在昏暗的半地下停车场里。
冬日的天空呈现不祥的铁灰色。呼吸有些不顺的我稍稍松开了领子。
岬开车送我们到位于隔壁县市的宅邸。这是一栋三层楼建筑,占地不小。外观没有多余的装饰,反而增添了不凡的品味,看上去像是栋缩小版的大楼。一个人住在这里真是有些奢侈。停车场也宽敞得吓人,茧墨撑着纸伞转动都还绰绰有余。
「原来如此,这里还真不错。从外面似乎听不见里头发出的声音呢。」
茧墨露出诡异的笑容。她单手拿着纸伞,另一只手拿着奇怪的包裹。岬怀疑地观察着那团膨成圆形的布包,但是她没有多问什么。
我暗自感谢岬没有问茧墨手上拿着什么。接着我走近茧墨问道:
「喂,小茧,我们真的得带着这个吗?」
茧墨回头看我,将手中的布包丢给我,代替她的回答。
「现在开始换你拿,小田桐君。站着又拿着这东西重死了。」
我慌忙接下布包,幸好没有漏接。
布包里的东西就是女孩抱着的骷髅头,不知为何,茧墨从在房间午睡的女孩手中偷走骷髅头。我想女孩醒来后肯定会大吵大闹。
我重新拿稳布包,我并不怕拿着陌生人的头骨,只觉得死者很可怜。
身体的一部分被夺走,彷佛连身为人的尊严也都被剥夺。
「小田桐先生!要不要我帮你拿啊?想到骷髅头就想到我,想到我就想到骷髅头喔。大家都这么说呢!」
元气十足地这么宣言让我感到非常困扰,幸好岬没有听见。还有,这布包给谁拿都没关系,就是不能交给雄介。我摇头拒绝后对他说:
「不用,我拿就好。还有,拜托你待在车里等好吗?这次请你务必不要跟来。而且你根本就不应该跟到这里嘛!」
「唉唷,怎么突然这么说,现在才这样说也太晚了呀。你们接了委托,加上一直都很无聊的我根本就是锦上添花,何必介意我跟不跟呢?」
「你再无聊我也不可能带你进去。放弃吧!」
我认真地拒绝后,雄介眯起眼睛注视我手中的布包。
接着他露齿而笑,那笑容依然让人联想到骷髅头。
「啊啊…………果然。真是麻烦呐。既然如此我就更要跟去了。」
雄介粗鲁地拍打我的肩膀后迈步向前,我看了只能叹气。人类的头骨与雄介渊源颇深,我竭尽所能地阻止他,反而让他更想跟来。我还想说点什么,他却跑到岬身旁。
她按下电梯按钮后传来机械运转声。
「居然有电梯,有钱人才有的配备耶,你们是老百姓的敌人吗?」
「这栋房子不是我弟弟的,是从爷爷那儿继承来的遗产。家族里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来这里。」
岬淡然地给了一个不像回答的回答。她那有些中性的侧脸面无表情,却有些许紧张。电梯打开后,里头出现扶手,和外面的地板完全没有高低差。我们踉着岬走了进去,背后的茧墨低低地说: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能独自处理弟弟的后事。」
茧墨的声音满是笑意,但是岬并没有回应。她的沉默代表茧墨说中了。为了不让大家发现失去头颅的尸体,她想办法隐密地办完丧礼。
岬按着上楼的按键,电梯很快地到达一楼。
锵————————————!
尖锐的声音响起后电梯门打开了,让人立刻倒吸一口寒气。
咻咻咻、咻咻咻。眼前飘过许多鲜艳色彩。
无数的蝴蝶在空中翩然飞舞。
走廊被许多颜色填满,美丽而诡异的蝴蝶群让人害怕。
满是蝴蝶的走廊根本没有人可以通过的地方,像是要让人窒息般的密度。我的脸上与肩膀也都停着蝴蝶。当蝴蝶小步移动时都觉得恶心到快起鸡皮疙瘩。
蝴蝶群有着各式各样的颜色,像是南国的花朵被大量撒在走廊,其中甚至还有黑色与白色的蝴蝶。仔细一看,墙壁跟地板好像在动,原来是几百只蝴蝶停在上头,慢慢地走着。色彩斑斓的空间根本不像是能住人的房子。
眼前这些全都是生物。
一想到这儿,就觉得肺部好像要开始抽筋似的不舒服。
「——————原来如此,她说的蝴蝶就是这个东西啊。」
茧墨叹息般地呢喃着,她手上的纸伞也停满了蝴蝶。
色彩艳丽的蝴蝶碰到纸伞后依然没有消失,看样子那些蝴蝶并非灵异现象里的幻影,而具有真实的形体。这些蝴蝶是从哪里来的呢?这并不是一般人家里会出现的景象。
「为什么有这么……这么多的蝴蝶?」
「我不知道,我也很少待在这里。我猜是弟弟生前所饲养的。」
岬淡然地回答,就算是她弟弟饲养的蝴蝶,数量也多到不正常。有一种空气中混入毒药的错觉,这个空间属于蝴蝶,并不是人类生活的地方。
雄介像是读取到我的想法般低低地说。
「总觉得有点恶心耶,这些蝴蝶。」
「没想到连雄介也这么觉得,真意外。」
他很少对什么东西感到恶心。雄介在自己四周挥手,厌恶地说:
「轻飘飘地飞来飞去看了好烦喔,一个不小心就会吃进去。」
「不要乱吃。不过,你说的倒是满有可能的。」
我们挥手驱赶在眼前飞舞的蝴蝶,真的是一个不小心就会吃进嘴里。
再这么站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回头看着岬,却吓到倒抽一口气。
她全身停满了蝴蝶,无数只蝴蝶停在身上的模样就像是外国的雕像。
蝴蝶缓缓地蠢动,露出她原本被翅膀遮盖的嘴唇。
她笑了笑并往前走一步,全身的蝴蝶瞬间飞了起来。
「————您之前说过,想要看看弟弟被斩首的地方吧?这边走就是了。」
岬冷静地说完,接着往走廊走去。她脚边的蝴蝶陆续移动,避开她的步伐。翅膀之海退至两旁,我们赶紧追上她。茧墨经过我身边时突然阖上纸伞。
蝴蝶一起飞舞起来,遮盖全部视线范围。
充斥在心中的不祥预感让人感到难过。
* * *
失去头颅的弟弟尸体曾在这房间兀自摇晃着。
他的死因是吊死,因为他就挂在那里摇晃,绝对是的。
流出的血量不多,所以弟弟应该是吊死之后才被切下头颅。
失去头颅的尸体好像一只被斩首的鸡。腹部肿胀,许多蝴蝶停在尸体身上。腐烂的肉加上蝴蝶的组合真诡异。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是否正常。
「——————如果精神受到的打击没留下不好的影响就好了。」
岬事不关己似的说完后就不再开口。她缓缓地放下原本指向天花板的手指,眼神里依然看不见疯狂的情绪。可是她的一言一行都越来越偏离常轨。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要讲什么才好。
该否定她的话还是肯定,还是安慰她一下呢?
「原来如此。你现在的确处于很危急的状况,幸好还有点自觉。」
知道自己状况不佳比宣称自己完全正常还要好。
茧墨咬下一口巧克力后随意地断言,眼睛盯着天花板。
刚才岬所指出的地方有一个金属挂勾正闪闪发光。听说那是她爷爷死后,她弟弟钉上去的。而尸体就是用绳索吊挂在那个挂勾上。
我眯着眼睛,猜想为何房间会有那种奇怪的配件。
我重新观察起这间房间,岬弟弟的房间和豪华的宅邸相比显得十分狭窄。除了书架和床架之外没有其他家具。四周的墙壁贴着马赛克砖,黑白两色组成的班点图样像是人类的眼珠,地板甚至开始剥落。
这间颇有压迫感的房间会让人联想到关着囚犯的监狱,而如今这座监狱已经被蝴蝶淹没。
我的视线回到刚才的挂勾,摸着下巴思索着刚才想到的事情。
她弟弟该不会是自杀的吧?
「请问,您的弟弟是自杀的吗?我不知道为何女孩要带走他的头骨,不过依挂勾的高度来看,很难将人吊上去。再来就是那个挂勾挂在天花板的用途是什么呢?抱歉……我实在想不出来。」
唯一支持是他杀的理由只有被切下的头颅。但是,头颅可能是在死者自杀之后才切下。这样的推论让我感到反胃。若女孩真的没有杀人,那我们就有必要替她洗刷冤屈。
我的问题让岬一度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地摇头。
「我弟弟不可能自杀。因为他的死期早已注定,我不认为他会在那天来临之前自杀。」
——————死期早已注定?
什么意思?她弟弟生了什么严重的病吗?
我正感到困惑时,茧墨走过我面前,她从书柜里抽出一本类似某全集的厚书,开始翻阅。她在做什么呢?不过我决定按捺住发问的冲动,先继续与岬的对话。
「死期早已注定是什么意思?」
「他的死期就是花光爷爷遗产的那天。弟弟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代价是他得早点死。这是大家的要求。我们家族里偶尔会出现不太正常,嗜好又有些奇异的人。爷爷跟我弟弟就属于这种人。爷爷很有商业头脑,累积大笔财富。而弟弟继承了他留下的所有财产,条件是非必要的状况下禁止与人接触。」
这样的说明让人讶异。想不到岬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诡异的事情。我再次环顾这房间。
这么说,住在这房间的人果然是囚犯罗。
——————哒。
心情受到影响让肚子开始蠢动。雨香发出些微声音,我抚摸肚皮试图安抚她。
「他只跟我联络,用写信的方式报告近况。他女友的照片也是跟着信件一起寄过来的。我通常不会回信给他,但是他突然停止来信,所以我就来这里找他。结果就看到他被吊在这里。看见尸体前,我曾经看到他女友拿着一个圆圆的东西出现在门口。但是发现尸体后她就不见,大概是逃跑了。」
那时我才注意到,她手上的东西是我弟弟的头颅。
岬不再多说。我则想像起女孩抱着腐烂头颅奔跑的情景,她清除了头颅上的皮肉和内容物,才让头颅变成干净的骷髅头吧?
为了方便携带。
再想下去肚子极有可能裂开,赶紧硬生生停下血淋淋的想像。
岬低垂着眼帘,像是在悼念着弟弟的死去。她说她曾经忽视弟弟。直到弟弟死去才开始在乎吗?人类经常要等到失去后才知道醒悟。她的心因此而沉痛不已,决心追查弟弟死亡的真相。
「所以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查出弟弟的死因?」
「——————嗄?」
她发出不太高兴的声音,表情扭曲。像是由衷地厌恶似的看着我。
「如果你以为我为了弟弟的死而难过,那你想太多了。我没必要难过。我们家对弟弟的态度是他咎由自取。请不要认为我得为他的死而哀伤,让人很不舒服。」
我倒吸了一口气。我的确没有权利替她决定该不该难过,只是觉得叫一个人任意地活着,然后快点去死有点过分。
至少也该为对方的死悼念一番啊。
「听听这些如何?他曾经把我很疼爱的狗狗开膛剖肚;把来家里玩的表妹推到水里,让表妹受重伤;还丢了一堆小动物的尸体到院子里。」
她连珠炮似的说着,眼里满是怒意。原来她还有这么多不愉快的回忆。我无言以对了,脑海里闪过狐狸的身影。
希望讨厌的人不幸,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是人类最自然的想法。
「我懂了。我的确没有资格批评什么。」
岬别过头不看我,我还是继续追问。
「那……您又为什么这么想知道弟弟的死因?」
人很难一直恨着另一个人。我想确定她这么想知道真相的原因是不是出于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难过情绪。岬低着头,她咬了咬下唇后开口说。
「…………我弟弟大概做了很多让人想杀死他的坏事。而我也一直假装没有他这个人存在。现在只不过是无法继续忽视他而已,就这样。」
凝重的沉默充斥在我们之间,我们一起望着天花板。一只黑色蝴蝶停在挂勾上,张开双翅。我还想说点什么,茧墨却打断了我。
「小田桐君,我先跟你说件事。她那样说并不代表她的追查等同于想安慰死去男人的亡灵喔。你不要随便把你的价值观套用在别人身上。」
————……之后若擅自觉得对方背叛了你的推论,对委托人就太失礼罗。
如唱歌般的声音清朗地响起。茧墨站在书架前露出讨厌的笑容。
她用力关上书,我皱起眉头想反驳她。
结果脱口而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问句。
「小茧…………你在做什么?」
茧墨拿了一堆书放在雄介手上。
连同刚才的那本书一起放在书堆成的小山上。书堆的重量压得雄介双腿打颤,像只刚生出来的小鹿。他的金发上停着一只橘色的蝴蝶。
「喂!小田桐先生,你不用跟我讲几句话吗?喂?」
「看就知道了啊。因为你不在旁边,所以就牺牲了雄介君。真可怜……对了,这是最后一本。找到了。」
茧墨关上另一本更厚重的书。那本书有着象牙色的封面,上头有一朵浮雕的硕大花朵。
雄介觉悟似的端正了身体准备接下书,但是茧墨却没有将书堆上去。她抱着书抬头看着天花板,她的头饰上也停着好几只蝴蝶。
与脚踝的装饰同色的蓝色蝴蝶,像是原本就在上面装饰般拍打着翅膀。
「这些书除了这本以外,全都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放在这儿的。纸张没有翻阅过的痕迹,也没有皱褶,太新了。只有这一本才有存在的意义。我有件事情想要问问岬君。」
茧墨的眼里闪着猫儿似的光,蝴蝶在她面前飘然飞舞。追寻着蝴蝶们随机的飞行路线,会让人有种喝醉酒的错觉,头开始昏沉沉。
「————你弟弟寄来的女孩照片只有一张吗?」
「…………」
岬没有回答。但是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茧墨迅速地翻阅起手上的书。
书里出现许多照片。里头有很多女孩的照片,旁边都放着蝴蝶的照片做为装饰。
「这里只有名字和照片。可是照片里的全是年幼的女孩。你弟弟真的只有一个女友吗?」
岬依然保持沉默。茧墨突然松开手,白色的厚重书本就这样掉在地上。
蝴蝶渐渐往书本聚集起来,如同被砂糖吸引的蚂蚁般,替书填满鲜艳的色彩。
「看样子他曾经有过很多位女友,这些女孩都到哪儿去了呢?」
「我只听说分手之后,弟弟把她们都赶出去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岬低低地回答。茧墨又露出讨厌的笑。
她拍了拍雄介的肩膀,接着迈步向前。
「好了,雄介君,可以放下来了。」
「唉唷!有够重啦!可恶!」
大声抱怨后,雄介扔下手里的书,那堆书就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茧墨打开纸伞,背上瞬时开出红色花朵,许多蝴蝶飞落在伞面。
————————转呀转,转呀转。
加上蝴蝶装饰的红色伞面就此开始旋转。
转动下的蝴蝶翅膀像是溶化的色彩,也像是把麦芽糖人丢进锅里加热般渐渐失去蝴蝶的形体。溶化后的色彩让纸伞变成五颜六色的模样,烙印在视网膜上的色彩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
纸伞一转动,蝴蝶们便飞往空中,像是被强风吹拂般陆续惊起。
我脸上停了一只蝴蝶,有种被女人的指甲轻抚的错觉。
肚子里的孩子忍着笑声,我赶走脸上的蝴蝶后静静观察天花板的挂勾。
——————转呀转,转呀转。
——————叽、叽、叽。
没多久就听到绳索摇晃的声音。
眼前看见男人的尸体吊在半空。
那是没有头颅的吊死男尸,奇妙的光景在前方展开。
脖子的切断处有着丑陋的伤痕,绳索就卡在断面的旁边,紧紧陷入颈骨。附近的肉已经腐烂并掉了下来。男人的尸体不稳定地摇晃着。
岬被这情景震慑住,而雄介发出野兽般的声音。他看着吊死的尸体笑着,眼神却很冷淡。危机感几乎要冲上我的喉咙,要是让他继续看尸体,他很可能会发作。
这时蝴蝶却好像对我的疑虑有了反应。
无数只蝴蝶被尸体吸引,同时飞向尸体。
接着像是围绕在花朵般将尸体团团围住,可惜那只是幻影,根本无法停在上头。蝴蝶试了好多次,依旧只能直直飞过去。蝴蝶们舞动着脚,想要停在腐烂的尸肉上。我张大双眼,不明白为何蝴蝶突然会想聚集在尸体上。诡异的景象持续进行中,却还看不出男人的死因。正在烦恼的时候,茧墨再次转动纸伞。纸伞上蝴蝶再次飞起,露出血红的伞面。
——————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
红色旋转着,彷佛快填满我整个视野。
——————叽!
尸体开始产生变化。
「……………………咦?」
挂勾吊着的尸体变成女孩。
白皙丰润的裸体像只死鱼般吊挂着,长长头发遮住脸孔,裸露的乳房上有吐出的血迹。两条光滑的腿上沾染了污秽的排泄物,双手则卡在绳索上,指尖溃烂,指甲也脱落了。
看样子她是被人活生生吊死的。茧墨继续转动纸伞。
——————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
红色旋转着,每转一次,女孩的体型就产生变化。
肋骨浮现、略微肥胖的小腹消失:双腿变长、腰枝变细。臀部忽然膨起,下巴变尖。身体变长、发色转换、手指重新长好,也有了指甲。
许多少女出现又随即消失。全裸的少女们全都被吊死。
蝴蝶翅膀所穿过的光景如一场恶梦。那些被吊起的少女像被抓去进行某种仪式般诡异。身体的血肉无声地伸缩,静静地延续这可怕的变化。
终于,一连串丑恶的变化结束了。
——————————啪!
茧墨阖上纸伞,惨不忍睹的景象瞬间消失。
停在挂勾上的蝴蝶只剩下一只。
让人联想到丧服的黑色蝴蝶张着巨大的翅膀。
气氛好凝重,大家不发一语。我按着闷痛不已的肚皮。我现在知道那个挂勾的用途了。有点反胃,同时也感受到一股难忍的怒气,可是又找不到人发泄,只好在心里不停怒骂。
别闹了、别闹了、别闹了。怎么会有人做出这么可恶的事!
「原来如此。难怪要说他死不足惜,我现在知道原因了。」
雄介发出野兽般的气息,恨恨地说着。他的声音低沉得有些可怕。
他的眼睛完全定格在挂勾上,眼里全是无法发泄的怒意。
男人的女友们都去了哪里,答案就在挂勾上。
死在这个房间的人不只岬的弟弟,那些小女孩也都被吊死在这里。
「诅咒就像是两面刃。一直把人吊死,最终自己也会落到同样的下场。」
茧墨的发言让岬开始颤抖,紧抿着嘴唇。茧墨伸出食指,红色的蝴蝶飞来停在她的指尖,茧墨将蝴蝶移到嘴边,像要亲吻蝴蝶的翅膀。
「那些小女孩可能是她弟弟花钱买来的,全都是身分不明的女孩。来自各个不同国家,想必花了不少钱到处收购。」
茧墨盯着岬,嘴边漾出一抹微笑,接着将蝴蝶放至空中,红色的羽翅翩翩飞舞。
「关于你弟弟信中所提到的女友,也就是女孩们最后的结局。我相信你一定隐约知道些什么吧?」
我想起岬说过的话,她的确知道弟弟凶残的本性,只不过她刻意匆视弟弟提过的女孩。岬用力抱着自己的肩膀,手指的关节因太用力而泛白。
「所以你才想查出弟弟死亡的真相。你想确定是不是逃走的女孩为了自卫而杀死弟弟。如果是的话,等于弟弟已经因杀人而遭受报应,而你见死不救的罪孽也一并消除,从此可以心安。我说的对不对?」
「……………………就算你说的没错,那又如何?」
岬冷冷地回答。眼神刻意隐藏自责的情绪,也松开抱着肩膀的双手。颤抖的她刻意挺起胸膛,严厉地反驳茧墨。
「我想知道的只有他死亡的真相。我没有请你追究到这个程度。这样做是否让你很痛快?为什么连我不想知道的事情你都要一一查清楚呢!」
「所以你只想看着野兽的脚,不愿意看它的身体?若想知道死亡的真相,就得完全弄清所有细节。知道真相是很可怕的事喔,因为你不知道会找到什么样的答案。」
这就是为什么你明明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却还佯装不知的原因。
岬的脸上瞬间闪过深深感到苦恼的表情,但是没多久又恢复平静。她眼神空虚地望向挂勾,嘴边浮现异样的微笑。
她以安心似的口吻说道:
「你的意思是若我想知道真相,就得看这些被吊死的女孩?弟弟果然是被逃走的女孩杀死的。他是因为虐杀了很多人而死,所谓的因果报应就是这么回事吧。我懂了,我说我已经知道真相。这样就够了。」
「——————你的说法有误喔。」
雄介打断了岬的话。他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嫌恶地瞄着上头的挂勾。他冷静而淡然地继续说:
「要吊死一个人,要是没有比对方高大很难办到喔。我当初也没有动手,而是逼我爸自己吊死自己的。虽说有心要杀人或许还是可以克服体型上的不足,可是依那个女孩的手来看,她绝对不可能吊死你弟弟。」
雄介说的有道理。岬的弟弟选择小女孩的原因也是为了要方便下手吗?
只是如今已经很难搞清楚他选择小女孩是为了方便吊死她们,还是为了吊死之前的其他原因。
不过,正因为想杀的对象是小女孩,才选了这样的杀人方式吧。我叹口气,用力抓头。皮手套扯下几根头发。我真想把这团很会乱想一通的脑浆础头盖骨里挖出来,可惜抓头的动作还是没能让想像力稍作停歇。
——————女孩无法杀死岬的弟弟,也就是说她弟弟是自杀的?
「——————那他是怎么死的?」
找不到动机。为何他非得自杀不可?
茧墨忽然伸出手,抢走我手中的布包。
「都看到这里了,离真相大白的时刻也不远罗。既然开了头就做到最后吧。他为什么会死?就让我来揭开真相。」
说完,茧墨白皙的手掀开布包,露出男人的头骨。
岬立刻倒吸一口寒气,她并不知道我们手上有她弟弟的头骨。
我有些慌张,茧墨则举高骷髅头朝向天花板的方向。
——————咻。
蝴蝶们像是想亲吻头骨似的停在上头。
一只接着一只,吸引无数蝴蝶驻足。
乾爽的骸骨表面盖满蝴蝶,蝶翅代替了被剥下的血肉遮去所有骨头。蝴蝶们的反应如同看见男人的尸体时一样。为什么蝴蝶会如此执着地想接近男人的骨头呢?茧墨望着手中不停蠢动的块状物体,露出浅笑。
「蝴蝶果然对这个有反应。好了……小田桐君,过来帮我拿。」
「嗄?啊、知道了。」
茧墨把骷髅头递给我,我根本没时间拒绝,蝴蝶群也跟着移到我手上。蔓延到我手上走来走去的蝴蝶让人觉得很恶心,想立刻丢下这颗骷髅头,却只能拚命忍耐。
茧墨瞄了我一眼,弯起嘴角,像是哄小孩般呢喃道:
「你试着念念那个女孩子说过的那句奇怪的话。尽量用低一点的声音喔。」
「尽量用低一点的声音吗?」
「你们、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终于搞清楚状况的岬厉声质问,她往前走了一步就被雄介按住肩膀。我也不知道茧墨想做什么,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我努力地搜寻记忆,回想躲在事务所的女孩当时所说的话。想着她眼神空洞地念出的那串奇怪文字。
「蝴蝶、蝴蝶、飞呀飞、飞呀飞、可怜、可怜喔。」
霎时间全部的蝴蝶颤抖着,像是听到某种信号似的一起飞向天空。
我们呆呆地站立在庞大的蝴蝶群中,鲜艳的色彩在头上聚集成团。冲上天花板的蝴蝶河有如一条巨大蟒蛇,蝶翅如蛇鳞般精光四射。天花板化为一片云雾,蝴蝶们疯也似的层层堆叠。
过了一会儿,蝴蝶群理出全新顺序,开始组成某种不知名的形状。它们以挂勾为中心分为数个团队,各团队进一步分类,以颜色分组。
蝴蝶试图组合出某种形状。
白色的蝴蝶化成肌肤,黑色或黄色则是头发,而蓝与绿则点缀成双眼,红色画上嘴唇与血迹。层层相连的蝴蝶利用本身翅膀的颜色画出扭曲的人像。
它们用自己的身体当成画具,在空中绘出人形。
半空中描绘出好几幅有如错觉画般的吊死尸体。
皮肤立刻因厌恶而起了鸡皮疙瘩,我吞下一口苦涩的唾液。
蝴蝶组成的吊死尸魄力十足地入侵所有视线范围。
蝴蝶画像彷佛在嘲笑着我们,也像是责备我们似的,感觉非常奇怪。
鲜红而歪斜的嘴唇像是在笑,小孩涂鸦般的眼睛向我们投来轻视的眼神,看着这些画像让人呼吸困难。陷入一种被很多人体嘲笑责难的错觉当中,我忍不住后退一步。
我听见孩子的笑声后拔腿狂奔,拉开房门冲出房间。
外面也有吊死尸。蝴蝶组合出的人体正冷冷地嘲笑着。
走廊排列着许多蝴蝶所描绘出的尻体,无数的尸体正淹没这间宅邸。
呆立良久的我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疯狂的景象过去也曾经发生过。恐怕只有一个方法可以逃离这许多的诡异视线与嘲笑。
「……岬的弟弟就是为了逃离这个而自杀的吗?」
那个方法就是让自己也加入那些吊死尸的行列。
「蝴蝶们错把小田桐君的声音当成那个男人的声音,才开始排出那些人像。女孩们的灵魂形成了蝴蝶,就和你体内的鬼一样。虽然不具备鬼的力量,却也是意念生出真实血肉的稀奇案例。每当有女孩被杀,蝴蝶的数量就跟着增加。每增加一人就多了好几十只。」
茧墨以甜美的嗓音说着,她眯起双眼监赏着这些图画。
接着伸出手触碰人像的脚,一只蝴蝶就这样移到她的手上。
「当初他很喜欢这些蝴蝶。可能是觉得有趣吧,所以才把蝴蝶的照片贴在女孩们的照片旁。那个女孩所念出的奇怪句子也能够证明这一点。」
蝴蝶、蝴蝶、飞呀飞、飞呀飞、可怜、可怜喔。
耳边回响着那奇怪的句子。少女念出这句子时眼神很冷漠。
岬的弟弟之所以说这句话,并不是在可怜那些被他杀死的女孩们。而是透过确认女孩们的悲惨来回味杀人所带给他的快乐。蝴蝶们对那句话的反应是如此激烈,因为女孩们依然拥有极深的怨念。因此蝴蝶们才组成错觉画,逼岬的弟弟上吊自杀。
「他的快乐只维持到发生灵异现象为止,而他也死了。他无法忍受自己一手造成的怪异景象,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还是不知道为何那个女孩会带走他的头,不过……我大概能猜到。」
茧墨指尖上的蝴蝶飞了起来,轻飘飘地飞回扭曲的人体画中。
从我们提到的女孩与手上的头骨,我想岬大概也知道我们隐瞒了女孩的所在地。但是她没说什么,只是紧咬下唇,好像正努力忍耐着想呕吐的感觉。
过一会儿,她发出一声叹息,有些不解似的摇着头。
「为什么只要有人死去就会出现蝴蝶呢?太奇怪了。」
「——————这间房子有庭院吗?」
岬混乱之中发问,而茧墨则没来由地反问了一句。岬听了之后点点头,茧墨从小包包中取出巧克力,拆开包装只,吃着花朵形状的巧克力。
「我们去调察看看吧。埋在那里的尸体上所开出的花朵会养出很多毛毛虫,虽然是灵异现象,却是很美的一种。就算你觉得丑恶,也不需要感到害怕喔。」
眼前好像浮现出光怪陆离的情景:花依靠腐败融解的尸体养分而开花,叶子爬满肥硕的毛毛虫。它们努力动着短短的脚,吃着由血肉而生的花叶,成长为蝶蛹。
然后重生为美丽的蝴蝶。
肚子开始剧烈地疼痛,我立刻按住渗出血的伤口,手中的骷髅头因此掉落。
——————叩咚!
沉甸甸的声响惊飞了蝴蝶们。
人体画开始崩解,蝴蝶们想起男人的死,如落英般从天而降,岬的脸上也停了一只。
岬一动也不动,茧墨轻耸了肩,对岬说:
「我想从我们刚才的对话你已经知道了,你想找的女孩就在我们事务所。抱歉没有告诉你,你可以去那里把她接走吗?」
「……………………不可以。我不想管那个女孩的事。」
岬低低地说道。她脸上的蝴蝶开始移动到眼睛上方,红色的蝴蝶成了右眼的装饰品,而她的脸颊滑下一滴泪水。但是她没有赶走蝴蝶,只是平静地述说着。
「我不想管她。反正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那个女孩属于我弟弟,她已经重获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就算真的是她切下我弟弟的头,我也不想追问下去…………够了。」
岬轻轻摇头,顽固地抿起嘴唇,茧墨再次耸肩。
她叹了口气之后又开始吃巧克力。
「这样我们很伤脑筋耶。不管是报警或是送她去收容中心都很麻烦。我想还是联络一下当初贩卖女孩的人吧,请那些有超能力的相关人士帮忙,应该很快能锁定卖家。」
听到茧墨这么说,背上瞬间凉了起来。那个女孩是被杀人犯买来的人。
我想起她那天真的笑容,我们怎么可以再送她回去人口贩子那里?
但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她,脑筋混乱地思考着。当初遇见的更纱与蝶尾是由白雪帮忙收留的,而这次只能靠我自己。尽管还有点担心狐狸再次作怪,不过最近肚子的状况已经比狐狸清醒时稳定许多。由我收留也总比见死不救的好。我正打算提议时——
「…………可以把那个女孩交给我吗?」
「你?真意外,没想到你居然会帮忙照顾人。」
雄介举手自荐,我哑口无言了。
他要收留那个女孩。这实在是很超现实的一个提案。
「雄介,你自己都还是个小鬼!不是才高中吗?你要怎么照顾一个小女生啊?」
「唉唷,虽然小田桐先生已经像个大叔,但是年纪也没比我大多少啊。而且你肚子里还有鬼,哪有资格嫌弃我啊?也许你觉得你的肚子已经没问题,可是你看看,肚子上还流着血呢?能保证肚子里那只不会跑出来吃掉那女孩吗?」
雄介指着我的肚子说。从衬衫的缝隙中的确能看见肚子上的血迹。伤口虽浅,流出的血量也足以染红衬衫。不过,说到不稳定度,我看雄介也没比我好。
见了我的表情,雄介抓了抓头后干脆地点头。
「呃……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啦。像我这种人要照顾人也许真有困难,说是不可能的任务也行。听到情操教育之类的名词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玩意。但是呢……」
他的口气改变,开始小心地选择用语并认真地说。
「她的状况跟更纱与蝶尾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她已经没办法变正常了吧。所以就算由我照顾也不会给她什么不好的影响,说那个一点就是没救了。」
我无法断言雄介说的没错。不过我能看出那个女孩的确不太正常了,比方她那幼稚的言行举止。可是这也不代表可以将她托付给雄介。
「可是这样你负担很重吧。每次看见需要收留的人就说要照顾,不是很累吗?而且收留一个人可不是说不要就可以把人赶走。照顾人是很辛苦的事情喔!」
虽然我肚子里有只鬼,但女孩还是由我来照顾比较好。
诡完,雄介咧嘴露出骷髅般的笑容,僵硬地转动脖子。
「哪里辛苦啊?我的钱多到花不完。就算无法照顾也还有能力想其他方法。我是个如行尸走肉般的人,生活里几乎没有快乐的事情。怪怪的疯子就该跟怪怪的疯子一起生活,这样才能维护世界和平啊。」
雄介倏地站起来,随意地伸手抓起地上的骷髅头,抬头看着挂勾。
空虚的视线仔细地凝视着闪着银辉的挂勾,似乎正看着那些已经消失的尸体幻影。
「我……不能不管。如果撒手不管,我觉得我会死掉。」
平静的声音重重地冲击我的耳朵,他的呢喃里有着太多悲伤情绪。
吊死的尸体、虐杀人的男人、被虐杀的小女孩,这些都与他往日的伤痛有某些关联。
「可是……雄介……」
「好了啦,不要再说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反正交给我绝对会比肚子里养着鬼的小田桐先生好!那个孩子就交给我。」
——————嘿唷。
他将骷髅头抛向半空又接住,接着转向岬,默默地递过去。岬并没有收下骷髅头,但雄介依然将骷髅头放在岬的面前。
岬刻意转过头不看,这时茧墨如唱歌般流畅地说道:
「你只是不停说服自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罢了,如此而已喔。」
刻意忽略不愿意正视的事实并非罪过。
无数的蝴蝶在空中飞舞,岬故意不看弟弟生前所作所为。
放任的结果就是让这间宅邸被蝴蝶淹没。怪异的光景显示出尸体的数量,直指惊悚的真相。彩色的洪流中,茧墨甜甜地说道:
「可是就算佯装不知,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长期漠视就等于在自己脚边挖洞一样危险。若是不快点掩埋挖出的洞,迟早连自己都掉下去。」
头发与服饰上都有蝴蝶装饰的茧墨这么说着,她再次将纸伞放上肩膀,蝴蝶像是爱上纸伞般立刻群众在伞面上。让女孩们美丽的灵魂落在伞上后,茧墨微笑着。
「这个家有很多尸体,是你故意漠视的结果,就算我们不说出口,你总有一天也得面对它。只有你必须思考该如何解决这局面,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了。」
一直主张你不知道、不知道,其实你早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茧墨踏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出去,岬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没多久听见如孩子般的啜泣声。蝴蝶们陆续停在岬身上。它们停在手上、脚上、头上。红色、黑色、蓝色、绿色,岬的身体逐渐被艳丽的色彩所遮盖。
蝴蝶们拍打着翅膀在她身上走着。
像是要让她注意到自己一样。
* * *
呜哇哇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打开事务所的门,就听见爆发力十足的哭吼声。
睡午觉醒来的女孩正踢着双腿哭泣着,地上满是斗大的泪珠。
她身边有个空纸袋,不只袋子里的肉包,就连茧墨的巧克力也全军覆没。茧墨露出讨厌的笑容看着我,我背上窜过惊人的寒意。
「啊好了好了,乖——不哭了喔——乖喔——别害我才刚开始就没信心罗。」
雄介张开双臂冲到女孩身边,用袖子替女孩擦拭涕泪纵横的小脸。女孩眨了眨眼睛,乖乖地停止哭泣,没多久又气鼓鼓的。
然后就这样朝雄介的手用力咬下去。
「好痛!这种小动物的反抗方式是怎样?没关系,我忍!不痛,我一点也不痛。」
「还我!还我!不可以!我不可以离开他!快还我!还我!」
女孩胡乱甩着头发大吵大闹。我赶紧跑上前从背后抱起她。
但是她还是不肯安静下来,她哭着要那颗骷髅头。
「呜……呜……还我!我不能没有它!不可以离开它啦!」
骷髅头已经不在我手上,岬最后还是收下了它,
茧墨无视于女孩的哭闹,优雅地坐在沙发上,文孩不停地挥动双手。
似乎是讨厌哭闹声,茧墨叹了口气之后佣懒地支着下巴呢喃道:
「我要先跟你说一声,你的主人已经把你交给我们。你的新主人是雄介君喔……即使如此你还是想要那颗头吗?」
女孩听到茧墨的话后居然立刻停止哭闹。
她以机械化的动作转过头,大大的眼睛盯着我跟雄介。
「啊、看这里看这里!雄介是我、我啦。这边这位是小田桐。」
「嗯、嗯?是喔……主人?新的?」
雄介举起手,女孩疑惑地歪着头,刚才的眼泪消失无踪。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变化。我也困惑地看着茧墨。她似乎有些怨恨地盯着巧克力空盒,看见里头残留一块蝴蝶翅膀,于是便拿起那黑与白所组成的巧克力薄片吃了起来。
「还不懂吗?这就是答案啊。她只是个商品,被卖家教育成会服从命令而已,没什么奇怪。」
商品。服从命令。这令人讨厌的辞汇让我不禁蹙起眉头。茧墨继续说着:
「岬君的弟弟八成对她下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准离开我身边』的命令吧。但是他死了,而且尸体还放到腐烂。她觉得自己快饿死,想要到外头觅食,却又不得不遵从命令。于是,她就想办法让自己不离开主人身边。」
绳索紧紧陷入尸体脖子,加上长期吊挂,颈骨早已不堪负荷,只要准备踏脚的东西,利用全身重量往下拉扯就可能把头颅切下来。岬来之前,女孩便收拾好工具,带走头颅。
「只要带着主人身体的一部分,就不算离开主人。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答案简单却不容易想到,亏那个女孩能在饿死前想到这个好办法。」
茧墨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女孩颇开心地搓了搓鼻子,却不像是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摸头的样子,只是不停地笑着。
她并不觉得切下一个人的头是多可怕的事情,笑容还是一样天真。
「……我说的没错吧,她已经不正常了就是这个意思。」
雄介低声呢喃,脸上满是骷髅般的笑容,龇牙咧嘴的表情让人害怕。不过下一秒这表情就消失无踪,换上温和的表情看着女孩。女孩朝雄介跑了过去,她站直身体,像是考虑了很久后终于举手。
「那个、主人。就是啊……那个……」
「不要叫我主人。叫我雄介,雄……介……知道吗?叫叫看。」
雄介像在教小孩似的说,女孩眨了眨眼后用力地点头。
「雄介!我还能来这里吗?就算跟雄介在一起也还可以来吗?」
「这里?你是说这里?」
雄介环顾事务所,女孩不停点头,点头时就看见她灰色的头发上下飘动。
我被雄介影响,也跟着环顾事务所四周,看来她很喜欢我们事务所。原因不明,但就是想待在这里,我把手放在有些不安的女孩头上。
「可以啊。你可以跟雄介一起来玩。我随时欢迎。」
「真的吗?太棒了!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
女孩开心地跳来跳去,雄介也跟着笑了。
要是我肚子里没有东西,本来应该是我收留她的。而且雄介去上学时,也得要有人帮忙照顾才行。但茧墨不太开心地说道:
「喂,小田桐君。我们这里可不是让小朋友玩耍的地方。」
她躺在沙发,手撑着下巴,有些生气地看着我。这里是茧墨的没错,问题是就算女孩在也不会影响我们接受委托吧。
何况大多数的时间茧墨都很闲。
「拜托了,小茧。反正你不是每天都很无聊?雄介本来就常常过来找我们,现在也只是多来一个人而已。」
「啥?这不是人数的问题,小田桐君。你怎么没事就爱被人缠上?还有,突然强硬起来不是个好习惯。」
我不理会她说什么,直接看着雄介和女孩。
雄介看着女孩的眼睛跟她说话,那模样看上去很平静稳定。最近他几乎没去上学,不管我怎么劝说,他还是不想去学校,和交情不错的学妹碰面。但是他现在的表情似乎是不错的变化。
不知道和这个女孩一起生活之后会给雄介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我只能祈祷他能够慢慢地变好。
嵯峨雄介虽然常常摆出吊儿啷当的态度,其实他的心已经坠落绝望深渊。
我很希望他能够多少改善这个状况。
「对了,名字。你有名字吗?」
「名字喔?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让你取名。」
女孩天真地笑着,难道她没有名字吗?就在我想开口问她的时候。
「她只是个商品。本来就该由买下她的人取名。」
茧墨的声音再次提醒我这个残酷的事实,我感到有些难过。不过女孩本人却不介意。她笑嘻嘻地等着雄介开口,似乎很期待自己的新名字。
雄介双手交叉在胸前,接着低低地念道:
「嗯……取什么好?小田桐先生,有什么好点子吗?我没有信心能取出好名字,也不知道该怎么取才好啦!」
看来雄介真的很烦恼,只不过是取名字而已,好像没必要这么烦吧。
「我想她会比较喜欢你取的名字,你就好好想一想嘛。」
「可是,我只想得到太郎或者次郎这种名字啊。」
雄介取名字的能力有病,大概已经是末期。我得赶紧替他想几个。
「呃、这个嘛……要不要取一些跟花有关的名字?」
茧墨冷哼了一声。可是要取女孩的名字,我也只能想到这个主意。雄介不再碎碎念,开始认真思考。考虑过后,他忽然张大眼睛。
他的脸像要哭出来般扭曲,但是不发一语。
「……………………旋花。」
停了几十秒过后,他严肃地开口说道。
「叫旋花吧?满不错的。」
雄介胡乱摸了摸女孩的头,女孩似乎满喜欢这个名字,跟着笑了,
我看着他们两人,想着那个名字。
——————旋花。
雄介为什么选了这个名字?又为什么一副想哭的表情?
正想问他的时候才想到。
他本来是不是想说朝颜呢?(注1)
朝颜这个名字和他死去的继母——朝子的名字很像。
被取名为旋花的女孩笑容满面。
她的笑容,宛如花朵一般灿烂。
注1旋花与朝颜,俗名牵牛花。属同一种类,但朝颜只在早上开,而原文「昼颜」(此译为旋花)开花时间较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