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那说成只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她让别人鼓掌,喝彩,直言不讳地高喊想笑就笑。她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茧墨阿座化是个残酷的人,但在她眼中,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
茧墨阿座化不会为任何人的死伤心。
但是,如果我为她的死落泪了。
她也不会嘲笑我的行为吧。
她肯定会耸耸肩,露出吃惊似的表情,说我是个奇特的人。
茧墨阿座化虽然没有人性,但不会嘲笑别人流出的泪水。
况且,她知道自己有多么丑恶。
我一直都在拿这件事跟她抱怨。
即便如此,她仍然挂着微笑。非常不祥地,非常扭曲地。
又或者说,就像一位经历过岁月洗礼的人,非常安详地。
没错,她会嘲笑尸体,享受惨剧,舔舐不幸。
但有的时候,她也会展露出无比澄澈的目光。
就像她在怒放的樱花下,搭理我的时候那样。
她曾用不像少女的表情看着我。
她那美丽的笑容……
是我最讨厌的东西。
* * *
我睁开眼,发现头上盖着一块绿色的布。
有种背靠在柔软床垫上的感觉。
我转动眼球,扫视周围。我的周围被暗淡的绿布围成方形,身上搭着一件羽绒被。视野被床和周围的绿布完全阻断。
我差点惊慌失措,一时闭上了眼睛,在脑内梳理状况。我现在似乎躺在一张有华盖的床上。我万万没想到,我醒来的时候,会在如此美妙的空间里。我的意识再次从那个仿佛水槽一样的昏暗走廊上飞了出来。
当时我看到了唐缲舞姬那华丽的笑容后,随后记忆就断掉了。我抚摸肚子,伤口已经赌上了,失血也回复了,右臂上的伤也进行了治疗,动一动也不会痛。
从远处传来声音。多种多样的金属声在屋子里回荡着。
那热闹的声音,让这里变得就像机械正在运作的工厂里头。
但是我睁眼一看,这是一个与声音极不搭调的豪华空间。
我感到纳闷,抬起身体。我打开华盖,向外窥视。大量的人偶沿着弯曲的墙壁摆放着。那些人偶以西洋类的居多,不过里面也混进了异样的东西。看上去就像真人的少女们正撒开着脚,坐在地上。
里面有一只不知是不是还在维修,正抱着自己的脑袋。要是没有那些玩意,我肯定会认为这是一个儿童房吧。我把羽绒被掀开,再次确认自己的身体。
幸好,绷带和手套都还留着。不知不知觉给我换上的这身睡衣下摆很长。我把卷起来的袖子又调节一下,然后下了床。房间里除了人偶之外,还摆着衣柜和梳妆台。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穿过房间,来到门外。
房间和房间之间没有通道,我走进了隔壁的房间。这里和最开始的房间一样,人偶沿弯曲的墙壁摆放着。我恐怕正在分成很多区域一个圆形房间里。
我了解这个构造。这里是唐缲舞姬的工作室。她究竟在哪个区域,在干什么呢。
「小田桐先生,我想你差不多快醒了,然后来看了看,结果小田桐先生消失。没想到竟然发生了的消失事件」
从我离开房间传来一个悠闲的声音。我打开门,回到隔壁的房间。站在床旁边的雄介转过头来。他把手里的托盘高高举起,开心地喊了起来
「啊,发现小田桐先生。都已经开始下床走了,真是铁打的呢。果然小田桐先生是那个呢。精神力明明那么弱,却因为耐久度超高的缘故,不论出什么事都不会倒下,拥有怪物一样的数值呢」
「别打这种比方。于是,那个,呃,雄介,这情况是……」
「这里是唐缲公馆,我把早饭拿来了。现在大伙都在忙呢」
雄介说着,灵巧地将椅子搬到了梳妆台前。他毫不犹豫地把托盘添加了精细装饰的台面上。托盘里面放着火腿蛋、蔬菜汤和烤面包。
菜还是温的。旁边还附加了独立包装的黄油和橙汁。
「总之先吃饭吧。有话吃完饭再说」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还是停了下来。看来,这个地方并不危险。
虽然感觉不到失血的影响,但我没有信心说我的血量就真的充足。我决定了就照雄介说的,先吃饭。我拿起叉子,在床上坐了下去。我注意不把梳妆台的台面弄伤,小心翼翼将托盘移到腿上。我再次面对那些菜,然后皱紧眉头。
不知为何,火腿蛋的背面炸得焦黑。汤里的食材,大小也是乱七八糟。看上去有模有样的食物,就只有烤面包了。我一边感到纳闷,一边伸出叉子,把几乎变成橡胶状的火腿蛋切下来一部分,战战兢兢地送物口中。
我用力咀嚼盐和胡椒过量的蛋白,慎重地吞咽下去。
这个时候,我注意到我肚子饿了。
不论在怎样的状况下,人都会饿。这种感想随着呕吐感一并涌现出来,甚至让我觉得感动。我用叉子插起坚硬的蛋黄,三口把火腿蛋消灭掉。
接着,我把黄油涂在烤面包片上,在彻底融化之前塞进嘴里。然后,我将汤连同几乎都没煮熟的食材一起吞了下去。真是难吃到一定境界了。但是,泪水还是自然而然地夺眶而出。
我还活着。填饱肚子肚子之后,内心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温暖的料理,让我非常开心。
即便我的日常生活被撵得粉碎,那种单纯的事实也没有改变。我吸了吸鼻水,抓起玻璃杯,将橙汁一饮为尽。把空被子放回到托盘上之后,我向雄介鞠了一躬。
「…………………………谢谢你,雄介。虽然难吃的要死,但真的很好吃」
「嗯嗯,吃得很香呢。人类啊,心灵要是死了,肚子也完全不会饿了。能够亲身体会到这一点就再好不过了。还有啊,小田桐先生,有一个重要的通知」
说到这里,雄介准备要笑,但又停了下来。他似乎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在犹豫,说不出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变化着。最后,他摆出认真的表情,拍了下自己的双腿。他先提醒我让我不要吃惊,接着宣布
「这些吃的,其实是族长做的」
————————————嗙!
与此同时,传来一阵激烈的响声,门应声打开。我连忙抬起脸。
我不敢相信我的双眼,一名身穿白色和服的女子正站在我面前。
不知为何,她的手中正握着一块变成茶色的抹布。然后,她的手放松了,抹布从手上掉了下去。我本以为可能再也见不到的那个人,正张大了眼睛。
水无濑白雪用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我,紧紧地咬住嘴唇。
大大的黑眼睛被泪水湿润。下一刻,她夸张地飞奔起来。
我只觉视野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重重地压在了床上。
* * *
「族长、族长,请冷静一点啦!小田桐先生被完全压烂啦!」
雄介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柔软的身体压在我的身上。我没弄白发生了什么,没办法顺畅的呼吸。纤细的手臂正环绕着我的脖子。
就如同将周围刺耳的金属声抹消掉一般,犹如嘶吼一般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白雪正在嚎啕大哭。
汇集不成语言的声音震耳欲聋。温热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脖子。我茫然地心想——我又让她哭了。我一边望着华盖,一边真切地感受着她的存在。白雪,就在这里。
这不是幻觉,人的重量正确确实实地压在了我的身上。可是,我不明白她会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水无濑家应该收手了,不会再参与茧墨阿座化的事才对。
我也被告知,白雪将不会再协助了。难不成,白雪是偷溜出来的?既然如此,我必须让她回去。我唯独不希望她再次因我而受伤。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希望她活下去。
即便我再也看不到她的脸,死在了没有她的地方,我也无所谓。
我心里想着这些,同时我又发现,我也紧紧地抱住了她。
「好想见你」
话语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自从看到她跳车之后,我也就再也没见过她。虽然我得到了她平安无事的消息,但我并没有再去见她,也没有再去触碰她。
她的身体很温暖。跟血与内脏不同的,非常舒服的火热感觉,传了过来。
我将人类的柔和体温,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我把脸埋在她的黑发里,呼出一口气。
就算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也无所谓,我只希望她能平安。我会祝愿她永远幸福。这并不是在说谎,然而我在亲眼看到她之后,我的决心轻易地垮掉了。
白雪平安无事。她很温暖,她正在为我哭泣。
「我一直都想见到你。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白雪小姐」
抱住我的她,我没办法不抱紧。
「哎……这就是那个吧。就是那个叫做感动的再会的东西吧。小田桐先生,要不要我给你们行个方便,到隔壁房间去?不过,这里是舞姬的房间呢」
「啊,这个不必了,你不用去!白雪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听到雄介的话,我连忙带着压在我胸口的白雪,一起弹了起来。白雪没有回答我的提问,就像在表达不想再跟我分开一样,依旧一声不肯地抓着我。我打消推开她的念头,再次抱住了她。我用眼神像雄介寻求解释,雄介叹了口气,讲了起来
「哎呀,我也觉得族长是出不来的,所以就去找了唐缲家呢,一切都是舞姬的功劳哦」
雄介接着说。
唐缲舞姬,新娘一样的超能力人偶师,把牢笼中的水无濑家族长放了出来。
* * *
据说,唐缲家跟水无濑家,在上代族长和白峰那一代的时候就相交甚深。
而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从水无濑白峰因妻子的死,对活人偶产生兴趣开始的。
这件事是在发生旋花那件事的时候,茧墨告诉我说的。
所以,我被久久津抓走的时候,白雪毫不犹豫地来到了唐缲公馆救我。但我实在想象不到,舞姬会在这次的情况中,跟水无濑家联系。
「我并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对他们问了一句,是不是要还要重蹈覆辙。水无濑家之所以会改变方针,应该是隐隐约约地注意到我所指的事情吧。白峰先生的死,对他们是一道伤,同时也是一次教训,所以我就想到了这个方法」
舞姬把喷焰器拿在手中,这样回答。镶嵌上粗糙铁面具的脸在火中炙烤。她停止熔接,摘下了面具。被抬起来的美丽白发掉朝背后掉下去。
她擦了擦汗,向我转过头来。那双总是昏昏欲睡的眼睛看着我,缓缓地眨了眨。
舞姬在他三层楼的工作室里。久久津刚才过来迎接我,我们在她的引导下,来到了这里。这里是一个安装了打磨机跟切割机,进行了抗火处理的房间,这个地方所处理的工作,似乎比二楼的手术室里所处理的还要大胆。金属粉末散落在打磨成镜面状态的混凝土地面上。房间中央有个巨大的铁制台面,正在组装的复杂机关正绽放着光芒。
那是人偶的内脏部分。舞姬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纷纷对那些进行加工。但是,舞姬现在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吵闹的金属声也停了下来,只有她的声音在周围回荡。
「在你睡着的时候,我去了水无濑家,然后对他们提了个问题。唐缲家要对茧墨小姐报恩。虽然水无濑家决定收手,但我很明白,水无濑白雪小姐一直在思念着小田桐勤先生。因为我许多次看到两位的交流呢……这一定就是世人称之为爱情和恋爱的东西吧」
舞姬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斩钉截铁地说道。她将视线转向了站在我身旁的久久津。
她过去曾将她对久久津的感情称作爱。久久津无言地绽放笑容。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在那之后是怎么谈的,但他们两人的视线中充满了明确的信任和爱。舞姬又把视线放回到我身上,娓娓道出自己的回忆。
「以前,水无濑白峰大人问过我,能不能为他制造妻子的活人偶。我回答他,如果他希望这样,我就能为他准备相同东西。但是,他拒绝了……他说,他的妻子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偶没有意义,还说一定会把妻子带回来」
想来,把死者从那个世界带回来,实在太疯狂了呢。从伊邪那美(注)的那个时代开始,这种事就从未实现过。人不是神。我们甚至没办法握住死者的手。
※注:在日本神话中,伊邪那美死后,伊邪那岐思妻心切追到了黄泉国,但因伊邪那美吃了黄泉的饭,无法返回人间。
舞姬悲伤地说道。我对她的话也点了点头。我回想起那些死的人,被我杀死的那些人的面孔。死亡是深刻无比的阻隔。我们伸出的手,绝对够不到死者那里。
不论我们的愿望多么强烈,也无法让逝去的人回来。
「心爱之人,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失去了那个人,人就会扭曲」
明明拥有力量,却无法前去相助。这种事,会确确实实地将她压垮吧。
「难道想看到她无法责备族人,无法哭泣,直到最后被压垮么?我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于是就这么问了。然后,水无濑家就转变了方针」
我想起了水无濑雅。家族作出决定不再参与茧墨那件事,是在为白雪考虑吧。她跟那些被白峰一扫而光的过去主掌大权的人不一样,无时不刻不牵挂着白雪。白雪应该跟妻子被族人害死的白峰不一样,不会憎恨水无濑家。即便如此,水无濑家还是转变了方针。他们所希望的,不止是族长的生命,也希望族长的心灵能够健健康康。
失去心爱之人的白峰是多么的悲痛,多么的疯狂,他们亲眼目睹过。
错乱的感情,思念逝者的痛楚,有时会令本来温柔的人心发生扭曲。
听说是白雪护卫的一群黑衣人正守在一楼。他们非常明白自己实力不济,但他们拥有到了关键时刻化身盾牌的觉悟。我从他们手中,拿到了水无濑雅的信。上面写下的话很短,可以说几乎没有。
———————————————请一定要活着回来。
就像在告诉我「你要是个男人,就拿出志气来」一样。
「事情就是这样………………………………………………………………然后」
舞姬讲完后,向我转过头来,缓缓歪起脑袋。好似头纱的白发轻轻摇摆。那柔和的,昏昏欲睡的眼睛里,焕发出吃惊似的光辉。
「小田桐先生,你这走路方式会不会不太好?」
「这………呃,这个嘛。我确实也觉得不太好」
雄介对舞姬的话频频点头,久久津也是一副有话要说的表情。我在说不上温暖的他们三个的视线中心,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来,姑且试图解释。
「能不能,放开我呢?」
白雪现在仍在抱着我。她在一楼放开了我,跟族人们说了些话,可是回到上面的之后又抱住了我,死不松手。我刚一扭动脖子,便对上了她那双哭肿了的眼睛。我试图用视线劝说白雪,可白雪微微地摇了摇头,再次把脸埋进了我的肩头。
刚才只通过嘴唇的动作进行一番对话,我得知她没有生我的气。
她认为那是自己家族和我做出的决定,也就无可奈何的接受了。我跟她都做好了再不相见的觉悟。正因如此,这场再会令她喜出望外。
白雪说完这些之后,就再也不想从我身上离开了。
然后这个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以另外一种状态岿然不动。
「幸仁…………………………你也是,不要抱着腿蹲在那边啊」
幸仁一直缩在墙角。他跟在白雪后头,从一楼跟到了这里,可是从刚才起,他就纹丝未动。不知为何,他现在完全无精打采。
「呜呜呜……小田桐先生没事固然是好……可就是觉得好受打击,快要爆炸了」
「喂,幸仁,别爆炸啊。要爆炸也该他爆炸啦。你快站起来啦。我明白你的心情啦。别贴着墙啊,快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介硬生生地把贴着墙的幸仁拉了下来,直接把他拖走。他一边拖着幸仁,一边看着我,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感觉这个两人终于变成这个样子,照这样看,要是结了婚会超麻烦的样子呢」
「我很明白,我这种人要是同意这个看法,一定显得非常失礼,但我完全赞同这个看法。现阶段就这个样子,最终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可是,族长不会做菜吧?小田桐先生会做菜,所以没什么不好的吧」
听到雄介说的话,白雪霍地一下从我身上离开了。她猛地打开扇子,很少见地不停写错字。她打开扇子,又关上,重复了几次最后,用文字对雄介说
『日本菜的话,我能做得更好的!』
「这所大屋连高汤都没有,真是吓我一跳呢。可没想到竟然会谱写出一段鱼干全灭传说呢」
「因为公主喜欢西洋菜,于是没有准备日本菜的材料。十分抱歉,都怪我考虑不周,我完全没想到夫人做不擅长的菜的时候会把煤气灶烧成那个样子。哎呀,我深刻地领会到了我的想象力是多么的匮乏。只是烧焦而已,没出大问题,这真是再好不多了」
久久津完全没有狡辩,坦然地作出回答。白雪激烈地颤抖起来。
看来,之所以是雄介给我送早餐,是因为她当时光顾着清理烧焦的炉灶,完全抽不开身的样子。我看着白雪含泪的侧脸,向她走了过去,伸出手臂。
我从背后抓住了她,抚摸她的秀发,然后把下巴放在了她的头上。白雪平安无事地冷静下来。我就这么望着久久津,久久津正摆着一张满不在乎的表情。总觉得,他的心情变得很愉快。他现在变得总爱摆出表面奉承背地睥睨的态度了。
说不定,这才是他原来的本性。
他虽然会妄自菲薄,但绝对再不会说自己是狗了。
「怎么了,先生?我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啊。恕我冒昧,您的样子看起来让人脑子有些疲劳呢」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原来是这种人啊」
原来他对等的跟人说话,会摆出这样的态度啊。我不禁笑了起来。久久津看着我的脸,不知为什么好像伤脑筋一样,干咳了一声。舞姬看到他的样子,眯起眼睛对我说
「小田桐先生,请到此为止………………我的久久津会困扰的」
「……公主,说什么呢。我完全不觉得困扰」
「严禁对我撒谎哦,久久津。你是属于我的,你以为我会不明白么?换做是我,我会苦恼着该不该对小田桐先生道歉,一直得不出结论哦?不过我觉得,既然对自己所做的事有所怀疑,那就应该道歉」
听到舞姬说的话,久久津一下子忘记了呼吸。他猛地将脸别开我的视线,动作可谓露骨。
我回想起那一天的事。肉被撕裂的疼痛重新回到我的左手,然后久久津切断了我开始麻痹的左手。失去的左手虽然通过红衣女子给的肉补上了,但后来受到了异界的侵蚀。我让孩子吃掉了被红衣女子夺走的左手,又得到了绫给我的左手。
她给我左手上,没有一道伤,现在能完全按照我的意思活动。
我将戴着手套的左手重重地按在额头上,就像祈祷一样闭上眼睛。绫的笑容在眼皮背面浮现出来,然后消失。紧紧抓住的手腕,确确实实地正在脉动。
这件事,让我悲痛欲绝。我咬紧嘴唇,再次抬起脸。
久久津仍旧没有看我。我看着他,也看着伤脑筋一般微笑的舞姬。然后,我将视线移向了抱住幸仁的雄介。舞姬通过狐狸的超能力,获得了新的双腿。
雄介的双腿是用人偶的零件补上的。想一想就会发现,我眼前所展现的,是非常奇妙的一幕。我们在憎恨的漩涡中相互毁灭,献出,掠夺过对方的手脚。
然后,现在又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聚集在这个地方。
这种事,恐怕只有奇迹般的概率才会发生。舞姬也好,久久津也好,雄介也好,想必他们走错一步都会丧命。就跟舞姬说的一样。那个世界非常遥远,我们的手根本够不到逝者那边。他们三个都还活着,这件事让我再次想要感谢某人。
「干嘛看着远方啊,小田桐先生。总感觉,这表情就像看着孙子的爷爷一样?已经突破老妈子了哦?」
「不是的…………………………你跟久久津还有舞姬小姐,都很够呛吧」
「大概吧……虽然事情发生的太多了,都不知道指哪件了,但真够呛啊」
「你们能够像这样活下来,让我想要感谢某人了」
不知为何,雄介露出愣愣的表情。久久津也朝我看来过,一副有问题想问的表情。舞姬也露出吃惊的表情,歪起脑袋。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当我开始感到不安的时候,雄介和久久津开口说道
「哎,你还真是老样子啊」
「不管好的方面还是不好的方面,先生似乎都没有改变呢。是啊……这是最好的了。感觉您这个不思悔改的态度,会让夫人受很多苦呢。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哦?」
久久津虽然嘴上这么说,眼神却十分安详。
雄介深深地叹了口气,指着我继续说
「这件事需要道谢的,除了小田桐先生就没有别人了哦?」
虽然雄介这么说,可我其实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他们三个相互赌上性命,拼命地相互碰撞所带来的结果。我歪起脑袋。白雪可能有些感触,伸手抚摸我的脑袋。舞姬再次露出微笑,拿起了铁面具,用平静的口吻小声说道
「看到本人完全没有自觉呢,不过这也是桩好事吧。我觉得,你要感恩也未尝不可,只是我们要做的,只有回报那份的恩情」
我现在暂时无法好好地招待各位客人,还望见谅。茧墨大人所剩的时日实在不多了,我也必须十万火急地做好必须的准备,不能浪费时间了。
「这是在做准备么」
「没错,就是这样」
舞姬坦坦荡荡地对我说的话点点头。白色的饰边摇摆起来,她再次面向工作台。
她将面具在面前举起来,变了一种笑容。浅浅的锐利笑容,点缀在她的嘴唇上。
「至今,我们应要求制造出了许多的人偶。各种各样的人偶,应用在了各种各样的地方。当今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偶偏向于个人的取向,但数量即是力量,战争就是以多欺少。我是人偶师,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人偶师的精髓,本来就是量产。
「———就展现我们的精髓吧」
舞姬挂着笑容,将铁面具装在了脸上。喷焰器的末端再次喷出火焰。看样子,她已经不会再看这边了。我们继续留在这里,也只会妨碍她工作吧。我、白雪、雄介跟幸仁准备出去。久久津似乎要留在工作室。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目送我们离开。我将手放在厚厚的门上,将其推开。
吱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工作室与居住区之间隔着一个狭小的房间,这个房间几乎变成了杂物间。
毫无情调的房间内,保存着很多正在制造的人偶。裸露的墙上掉着许多具人偶,这个情景,让人联想到陈列着肉块的加工厂。被一起吊起来的三具女人偶,进入我的视野。可能下的订单是以同一个人为模板,嘴唇很厚,脸很有特色,能够看出订购者的强烈嗜好。我从肋骨鲜明的裸身上移开目光,同时,雄介开口了
「小田桐先生,现在怎么办?要回去一趟么?不在意茧墨日斗么?」
我准备点头同意,但又没有点头。我们跟舞姬汇合之后,日斗一个人回了事务所。在我失去意识之前,他用丧失战意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仿佛在向我诉说,他不知道今后该如何是好。
我抚摸肚子。茧墨不在这里,然而我的肚子堵上了,失血也恢复了。这种情况,只能认为是有人进行了干涉。而且在我丧失意识的瞬间,在场的那些人中能够为我堵住肚子的,就只有一个。我攥紧拳头。
我们都会帮助并拯救自己所憎恨的人,我们果真都自相矛盾。
「不,我不会去。事到如今,我不会去想那家伙要干什么。与其逐一地去怀疑并监视他的所作所为,倒不如让他自己烦恼去。我觉得,他需要这个时间」
听到我的话,雄杰点点头。他把手交扣在背后,一边走一边问我。
「是这样啊。那么,我有个地方想去,怎么样?我觉得留在这里舞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小田桐先生也去么?」
「要去哪儿?」
听我我的提问,雄介停下了脚步。他松开了交扣的手指,向我转过身来。
他不以为然地,但又似乎流露出几分悲伤地,说了出来。
「我想给旋花扫墓」
* * *
白色的花束放在了石头上。
以百合为主的鲜花,在寒风中摇曳。
那些曾经保存在花店盒子里的花,看上去就像在冬季的气温下正瑟瑟发抖一样。春天应该快到了,可今天寒风刺骨。只有蔚蓝的天空昭示着春天即将来临。
我们离开舞姬的大屋之后,搭乘了两趟巴士,花了一个小时登上了铺设在老街区角落山路。在那前头,有一座仿佛被世俗所忘却的寺庙,以寺庙为中心,有一片大的离奇的陵园。我们来到陵园里头竖着的一块小小墓碑的前面。
现象腾起白烟。小小的墓碑上没刻名字。白雪静静地在圆石头垒成的墓碑前面合手冥福。放下花束的雄介,忽然指向远方。
「在那边,在更远更远的地方」
在他所指的方向上,也有几块没有名字的墓碑。灰色的石阵之间,有许许多多不合时节前来扫墓的人,他们的身影仿佛影子一样,摇摆着。越靠近陵园的入口,刻了姓名的墓碑就越多。那些有名有姓的墓,很多都规模很大。
「那是唐缲家的祖墓。不过,旋花没有被放进去,我也不想把旋花放进去。那些文件弄得怎么样了呢。听说管理这里的人也是超能力者,所以会伪造呢。活了好几百年,是不是真的呢」
雄介就像讲悄悄话一样,小声说着,把手指放了下来。我再次环顾四周。
陵园内用翠绿的矮树丛创造出了道路。清新的空气吹拂着那些矮树。这个地方偏离世俗。超能力者的住所也一样,被世俗所抗拒着。但是,唯独在这个地方,在某种含以上起到了不错的作用。
墓园里,弥漫着柔和的沉寂。这是个能够好好安息的地方。我想起那个小孩子的一直没有入土的骨灰坛。我考虑让她在这里入土为安。
如果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就太晚了。那孩子也需要一个安息的地方吧。
「其实,我…………本来准备一直带着旋花的骨头的」
可是,这是不行的。
忽然,雄介自言自语,原地跪了下去,静静地双手合十。一真强风吹拂,白烟摇曳着升向了淡蓝色的天空。水缸里的水泛起小小的涟漪。经过一阵漫长的沉默,雄介张大双眼。我拜完之后,向他身后喊了过去
「…………………那么做,不可以么?」
「小田桐先生,你不觉得那样不行么?」
「…………嗯,不行的呢。那样的话,就会永永远远都无法道别了」
雄介对我说的话点了点头。他静静地凝视着墓碑。我抓住左手,接着说道
「我们都不会忘记。只是,我们必须跟她们道别。就算是为了好好记住那个人在世时的笑容,我们也必须跟她们诀别」
我们必须明白,那个人已经死了。
雄介对我说的话,又点了点头。他就像细细品味那些话一样,慢慢地讲起来
「人死了就会变成骨头。这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光这样是不行的。不能一直抱着骨头。我觉得,我总算明白这件事了」
旋花的骷髅不会唱歌,不会笑。所以,已经够了。
「而且朝子阿姨跟小秋,我也不能一直抱着不放」
雄介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朝着旋花的墓静静地说道
「旋花,我还会再来的。我……会好好努力的。今后一直都会好好努力的」
他握紧拳头,向她宣言。他的腿痛不会消失,凄惨的记忆应该还会继续折磨他。我再次闭上眼睛,我祈祷身边的人安安稳稳。至少,希望我所认识的那些人能够幸福。但是,这却是个难以实现的愿望。雄介的战斗,恐怕在他死之前都不会结束。
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够好好活下去。
然而对人来说,有时光是活下去都无比困难。
我默默地站在了站起来的雄介身边。他就像转换心情一样,伸了个懒腰。雄介轻轻地把肩膀垂了下去,向我转了过来。那份开朗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接下来,明年就得毕业了呢。学费也不能小看呢。啊,难道我要跟学妹上同一年级了?不要啊,那家伙会哭的啊」
「明年要好好上课哦。春天就快到了,那是转变心情的好季节」
『在之前,请也到水无濑家来玩一下。更纱和蝶尾说想见你』
「咦?真的么!哇,好怀念啊!两人过得还好么?」
听到久违的名字,雄介笑逐颜开。白雪和雄介开心地交谈起来,而我忽地把脸转向了一旁。幸仁仍就坐在墓前。我在他身旁蹲了下来。
幸仁正凝视着掉下去的香灰。他对着前面,没有看我,严肃地说道
「…………那孩子,死了么」
「…………嗯」
「…………绫小姐也是么」
幸仁转过头来,用那双大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我。我伸出左手,回应他无言的控诉。幸仁一边激烈地颤抖,一边伸出手,战战兢兢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或许在期待着某种事情发生。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这是我的手臂。温柔的绫已经离开人世了。幸仁的脸夸张地扭曲起来。
「白雪大人,一直后悔自己没有保护好绫小姐………………哭了好久」
「啊,是这样么。我知道啊。就算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但她就是这样的人啊」
听到幸仁直言不讳的陈述,我点点头。我抬起脸,看向正在微笑的白雪。
自从无言地抚摸过我的左手之后,白雪就不再谈论绫的事情了。她应该是在为我担心,觉得说那些搞不好会伤到我吧。幸仁断断续续地,轻轻地呢喃起来。
「绫小姐,是个好人。我每次去玩,她都很灿烂的对我笑,神失控的时候,也受她照顾了,我……突然听说她死了,还是完全无法相信」
幸仁握着我的左手,指尖非常用力。
他垂下脸,然后咬住嘴唇,悲痛地讲了起来
「我哭不出来。为什么呢。我完全哭不出来。我很冷血吧」
「不是的。你不需要往心里去。大家都知道,你哭不出来并不代表你不悲伤。我觉得,绫也一定不希望你哭的」
我这样说着,用右手重重地抚摸他的头。我用仍旧被他拉着的左手把他拉了起来,告诉他准备出发。他点点头之后,站到了我的身旁。不知什么时候,雄介跟白雪说完话了,正看着我们。两人相互看了看,话语和文字齐刷刷地扑了过来。
「呐,小田桐先生。我跟族长刚才聊过了,要不要买个被炉?」
『我听说过被炉这个东西,但从来没用过,很感兴趣』
「买个被炉,摆上一堆橘子,无所事事地看电视吧。把更砂和蝶尾也带来,当然还要把那个幼女叫上。茧墨小姐是不会来的吧,不过日斗……那个人会来的呢。他来的话,貌似会跟族长展开新怪兽大战的样子,不要那样啊」
雄介望着天空,抱怨起来。然后,他表情骤然一变,灿烂地笑了起来。
「会场就定在小田桐先生的公寓。赶快把事情搞定吧」
这一次,也跟平时一样。
雄介这样说着,笑了起来。在他身旁,白雪收紧扇子,重重地点点头。
幸仁牵着我的手,看了看大家,连忙把背挺直,说道
「我、我也要去修行!」
「太慢了啊,赶不上的」
雄介的吐槽让我不禁失笑。这一连串的对话中,总感觉莫名其妙地掺入了装傻的梗。虽然对不起幸仁,我还是捧腹大笑起来。泪水不自主地流了出来。
「那个,小田桐先生?你是不有点笑过头了?」
「哈哈哈,是么………………………哎,是啊」
我杀了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左手。一边观察着数之不尽的横死与人的扭曲,一路走到现在。这段路程,虽然让我失去了很多人,但还是为我留下了东西。
在我面前,有一群人,他们会极为自然地跟我说「回家吧」。
那就好像垂放到深渊底部的一根蛛丝。
『请不要忘记,小田桐先生』
「嗯?什么,白雪小姐?」
听到突然冒出的话,我强行将笑声咽了回去,转向白雪。
白雪合上扇子,然后打开。接着,她毫不犹豫地振笔疾书。
她按着随风飞扬的乌黑秀发,展开扇子,朝向了我。
『请不要忘记。我,雄介先生,舞姬先生,久久津先生,都是你连接在一起的。对我们来说,你就是垂放到地狱中的一根蛛丝』
白雪这样说道。可是,我破坏的东西也很多。如果不是我把狐狸带回来,旋花也不会死。要不是为了保护我,绫也不会死。迄今为止,我已经害死了多少人呢。
白雪好像发觉了我下面准备说的话,摇了摇头。
『我明白你想说的话』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她还是露出微笑。
『你以前拼命拯救的人们,会为你而行动』
请务必铭记于心。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也都要记住这件事。
她又写下一段文字,然后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左手。
然后,她如同祈祷一般闭上眼睛,然后静静地展开扇子。
『你所活的东西,就是你所留下的东西』
被破坏掉的,绝对不是一切。
白雪嫣然一笑。那强而有力的言语,只令我茫然地点点头。
与此同时,我忽然之前,毫不费力地得出了一个答案。
那个问题长久以来,一直困惑着我。而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啊,原来是这样啊」
这就小田桐勤在悲惨难看不值一提的人生中构筑起来的一切。
然后,这些无可替代的关系,全都始于与她之间的相遇。
「白雪小姐,我似乎一直都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
『很复杂么?…………………那究竟是什么呢?』
白雪大惑不解地歪起脑袋。我用我发自内心的爱,抚摸她的脸庞。白色的脸颊眼看着红了起来。我对他点点头,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布
「我,要回去一趟。我必须回去一趟」
我要去到我一直没有回应的,视而不见的那个人身边。
———————————————茧墨阿座化。
我要到我所认识的,那个最可恶的少女那里去。
* * *
如今,我想讲讲茧墨阿座化的事。
她是与我共度岁月的少女。
她个性傲慢冷静且任性,极度挑食。她总是拿着一把红色的纸伞,穿着一身哥特萝莉装。
她会嘲笑人的死,会对人的不幸感到开心,会期望惨剧发生。而且,她总是在吃巧克力。
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很肯定的说,她是个可恶、低级的生物。
她性情乖张,泯灭人性,但她的肉身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少女。
她强大得跟怪物一样,却柔弱得像个普通女孩。
在我的人生中,一直都有充满矛盾的她。
那是一段怎么也称不上美好的日子。
甚至可以说,每一天都充斥着痛苦。
拜她所赐,我不知多少次被推落绝望的深渊。就因为她渴望惨剧,我才会目睹到那么多残酷的事件。我殷切地期盼能够离开她身边。
茧墨阿座化这个人丑陋又绝美,是个差劲的生物。
但有的时候,她又确确实实地握住了我的手。
在很久以前的那个春天,在樱花花瓣漫天飞舞的那个坡道上。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我没有说。
她一直,永远,都如恶魔一般绝美。
这便是我所知的,关于茧墨阿座化这个人类的一切。
* * *
我停止了在脑内组织的,就像在说给谁听一样的话。
我来到事务所门前,呼出一口气。天空还是老样子,染着淡淡的红色。在忧郁的天空之下,我下定决心。我抓住门柄,隔着皮手套,拧动冰冷的把手。
——————————喀嚓
刚一开门,甜腻的空气便扑鼻而来。事务所的空调无懈可击地开着。昏暗的走廊还是一如既往地笼罩在沉默之中。日斗应该躺在一间卧室里睡觉,不过没有任何动静。我迈出脚步,走过这条仿佛从现实中被分离出来的走廊。
我走着走着,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在这间事务所,遭遇过千奇百怪的事件。也因为我的欺瞒和伪善,很多事件愈演愈烈,死了不少人。
但是,这里还是为我留下了东西。那是我一直苦苦挣扎,最后得到的东西。
小田桐勤,就是这样一路活下来的。小田桐勤不这个样子,就活不下去。
每当我认识的人被卷入事件中,我就会拼命顽抗。
这次也是一样。如果这时候撒手,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就像我救日斗的时候一样,就像被红衣女子困住时大声惨叫一样。
既然没有其他选择,那我就只能狼狈不堪地挣扎下去。
茧墨阿座化说,没这个必要。
而我不停她的劝告,要自发地行动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跟平常一样。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爱着现在这扭曲的日常生活。不论这是个多么不正常的地方,我都在这里生存过。那些岁月,全都是从茧墨阿座化开始的。自从她握住我手的那天起,我就从未跟异常事件划清界限。
通道的前头,亮着昏暗的光。再走几步就能看到客厅了。
我缩小步幅,慢慢地,却又确实地向前走。
茧墨阿座化不会救任何人。
她不记得自己救过任何人。
但是,她确确实实救过我的命。虽然她救了我的命,却没有拯救我的心灵。她从不干涉我的生存方式,从不在乎我的苦恼。所以,我才能成为现在的我,我这个不精明的人才能继续活下去。到头来,成型的小田桐勤是个伪善者。现在我的,就连那个可恶低级的少女都忍不住舍命去救。
那一天,美丽的樱花发了疯似的漫天飞舞。
在那个坡道上,茧墨阿座化握住了我的手。
感觉在她眼中,我根本无关紧要。
我无法理解她,她不会听我的意见。
她说这样就好,我希望她别这么说。
我们自始至终都在两条平行线上,绝对不会相交。
即便如此,我们依然总是在相去不远的地方站在一起。
以前是,将来也会是。
我闭上眼,走进客厅。
然后,我睁开了眼睛。
「…………………咦?」
与此同时,我哑口无言。我一只手不由得垂了下去,无极给我的包掉了下去。我的身体自顾自地颤抖起来。我一边望着眼前的惨状,一边勉强把声音挤了出来。
「………………小、茧?」
五彩缤纷的颜色塞满我的视野。大量的包装是散落在眼前,就像花田一样。包装带和空盒子到处都是。这都得怪没人收拾吧。客厅化成了一座纸山,令人头晕目眩,从里头还散发着浓郁的甜腻气味。
这要收拾干净,得花多长时间啊。我之前沉浸的伤感瞬间荡然无存。
我连忙寻找罪魁祸首。但是,甚至没必要看周围,她和平时一样正躺在沙发上。茧墨今天也穿着缀有很多饰边的华丽礼服。头饰上附着眼球型的独特装饰品。
茧墨看到我,眨了眨那慵懒的眼睛。
然后,她理所当然一般细声说道
「嗨,欢迎回来,小田桐君」
我不禁闭上了满腹怨声呼之欲出的嘴。
我无奈地垂下肩帮,叹了口气,然后回答她
「嗯,我回来了,小茧」
于是,唯一的员工——小田桐勤,回到了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