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终归只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我让别人鼓掌,喝彩,直言不讳地高喊想笑就笑。我不觉得自己的性命多金贵。我是个残酷的人,连自己的死都看不出有什么去流泪的价值。
茧墨阿座化不会为任何人的死伤心。即便面对自己的死,也不例外。
但是,小田桐君会为我的死嚎啕大哭。
我也不会觉得他的行为很蠢。
我要是说他是个奇特的人,耸耸肩,他肯定会骂我下三滥吧。我从不嘲笑别人流出的泪水,但我也不会去理解哭泣的含义。
况且,我知道自己有多么丑恶。
他一直都在拿这件事跟我抱怨。
然而,他哭了,哭得悲痛欲绝,吵死个人。
哭得就好像,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一样。
是啊,他讨厌我,总冲我发火,向我抱怨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似乎对我信赖有加。
就像他在怒放的樱花下,仰视我的时候那样。
他曾用信任的目光看着我。
那眼神,我打从心眼里觉得无所谓。但是,他已经被我彻底地拒绝了,应该不会跑来接我了吧。我跟他说了很多,对他微笑,握住了他的手。
然而,对那个笑容,他会——————。
算了,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没天理呢。
* * *
哔哩哩哩哩、哔哩哩哩哩、哔哩哩哩哩、哔哩哩哩哩、噗滋
「——————定下么?」
『我已经接到联系了。两位活着回来了呢,真厉害』
在电话另一头,定下以流畅的语调回答了我。我把背靠在皮制的座位上,点点头。从他声音的起伏中,能够听得出他对我们的生还感到烦躁,也能听得出对此所诚实地表现出的敬佩之情。我无法揣度他的真意,没有当即回答,无言地把脸转向身旁。茧墨日斗似乎对我们的对话不感兴趣,正望着遥远的红色天空。
我们现在正坐在假模假接我们的车子的后排座位上。坐在驾驶座上卡车的,还是那个缺乏表情的男人。我们离开大屋的几分钟后,我还没有联系,车就自己过来接我们了。尽管没有观察到,不过门的周围应该设置了监控摄像头。
在看到我们生还的时候,定下应该就已经知道我们完成委托了。沾满血的衬衫,他也应该通过影像看到了。车里甚至还准备了更换的衣服,以及为日斗右手包扎的绷带。
那个各项准备都过于周到的家伙,用冷静得令人窝火的腔调接着说道
『既然诅咒已经除去,顺势进行原计划不就可以了么?您应该知道,我们并不是超能力者。身为普通人类,有时候不会顾及形式的哦?车辆失控,坠落悬崖,两位运气不好来不及逃生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哦?』
定下好像打算开个小玩笑,以浑厚的声音笑起来。他口气轻松,内容却很恐怖,很恶趣味。我的视线飘向司机的后脑,司机毫无反应。
我叹了口气,明知道隔着电话对方是看到行为的,我还是耸了耸肩。
「这种事,我想都没想过啊。谢谢你的好心。但是,这不会发生的吧。日斗也好我也好,如果没死透的话,会见到地狱的可是你们呢。对于失去母体的鬼失控的情况,被骂的不是别人,而是我哦?你是不会铤而走险啊……正因如此,你才把我们送到那个地方去的吧?怪物最好还是让怪物来对付。对于攻略迷宫,我们是最棒的人选」
『……这些事情,果真没能逃过您的法眼啊。说来惭愧,诚如所知。不过,我可不会道歉。因为我等也已竭尽全力了。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一般人,对于想让您理解人类的恐惧,我深感歉意。最重要的是,两位的表现表现超乎了我等的想象,凯旋归来了。还请容我真诚地奉上解除诅咒的奖赏』
「你究竟是期待我们回来,还是希望我们就那么被困在里面?……这种事无所谓了啊。我不认为你会说真话。只是,你在茧墨家族之中,出于人类的恐惧而想要改变规则,光凭这一点,我就知道你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我觉得很厉害哦」
『什么?我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这时候突然夸奖我?』
定下似乎很困惑。我再次耸耸肩。实际上,我根本没有夸奖他的意思。他这个人不管有多厉害,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毫无人性。为了革新体制,为了开辟新时代,他硬是不断地做出无情的决定,即便这么做是对的,他那种喜欢借刀杀人的人也全都是人渣。但我觉得,他这样的人听不出我的话外之音。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个老好人。在孤岛上,茧墨醒过来的时候,定下精神错乱了。那个时候,她以活神的身份说出那番话,他应该没有完全听进去吧。
我觉得,当时正好在场的我,有义务向他传达茧墨留下的话。
不过我这样的行为在茧墨看来,反正只是多管闲事。
「记好了,你的想法是下一代所必需的……小茧说出这样的话,对你称赞有加哦。这是在孤岛上发生的事。不过,我想你已经不记得了」
『不论遭到谁人否定都要打破迷信的这份精神,你一定要铭记在心。是这句话么?没想到竟然会再次听到……真怀念啊。那可是一句金玉良言啊』
定下打断我的话。他似乎把茧墨在孤岛上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他嘴上说着那是金玉良言,可声音中透露着苦楚。我不禁皱紧眉头。要是这样,好心专程跟他说的我,感觉就跟个白痴似的。身旁的日斗好像听到了我们之间的对话,哼着笑了起来。我干咳一声掩饰尴尬,开口说道
「什么啊,这不是记得很清楚么?我还以为你听漏了呢」
『那可是活神说的话。好也好坏也罢,茧墨阿座化的咒缚可是很强的。上代阿座化大人说过的话我一句都不曾忘记,一字不漏地记得清清楚楚』
「你搞什么啊,很恶心啊。我觉得还是随便听听该忘就忘比较好哦?」
『……………总觉得,您的性格是不是变了?有种毫无顾忌的感觉啊』
「想想那些跟我打交道的人就会明白了,就算你顾全到方方面面还是没用」
我信口作答,抚摸肚子。我现在根本不会受到多余的想法或顾虑的制约,我不想把想说的话咽回去。我不想因为把话咽回去而以后后悔。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不久,定下短促地叹了口气,就像彻底放弃了一般,用疲惫的口吻说道
『是这样啊,那我也吐露一句心声吧。我们不想去把上一代阿座化大人接回来。她是个可怕的人,而且我们不得不顾虑红衣女子所带来的灾难……但现在想来,在身后推我一把的人确实是她。我们之所以能够对本家做出诸多无礼之举,获得无法撼动的地位,应该全凭了活神的那句话吧。我并不提倡去把她接回来……但我觉得,我明白您所说的话的含义』
「我所说的话……什么话?是指我刚才那句好像在赞同你的那句话?」
『……原来您忘记了啊。也罢。就当是刚才的回礼,我就告诉您吧』
定下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他一副小题大做的态度,不过他也是相当认真的吧。不久,他缓缓地,就像从喉咙下面顶出来的一样,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小茧她,才不是那么可怕的人啊』
我的记忆急遽复苏。不久前,在事务所里,把我他给我的一叠钞票砸到了他的脸上。然后我捏紧拳头,对他说出了那番话,告诉他,我所认识的她,并不是那种可怕得毫无道理的存在。定下轻轻一笑,用令人意外的安详声音评论茧墨
『她是个可怕的人………………但说不定,她并不是真正可怕的人』
茧墨阿座化不是人。但是,她从未以神的身份居高临下地束缚别人。
我嘴角绽放笑容,点点头。看到我没有回答,笑了起来,日斗眉头一纵。
我干咳了一声,向前方看去。我们已经出了茧墨家的大院,但车子似乎要去什么地方,还在一直开。此时我想到了一件事,用司机也能听到的声音跟定下讲
「我必须尽早去接小茧回来。但在此之前,有一些人我想先去见一见。可不可以麻烦你把我们送过去?」
『想见的人吗?无妨。送您到特快专线的车站可以么?』
「不是的。去另一个地方就行了。茧墨家最近应该跟那里有过来往。在那次事件之后,司机也应该知道去那里的路吧?帮忙直接把我们送过去」
与其回公寓,去那里能找到他们的可能性要更高。我姑且看了日斗一眼,他再次望着窗外,似乎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定下等待我继续往下说。我望着窗外向后飞逝的树木,开口说道
「到唐缲公馆」
* * *
水无濑家与唐缲家交往甚密。这是由于水无濑白峰对活人偶感兴趣的缘故。在那之后,两家就成了会相互联系的立场。实际上,唐缲舞姬也曾前往水无濑家进行过劝说。但是,水无濑家族长和唐缲家族长都不谙世事。
水无濑白雪最近开始用手机了,但我觉得,她应该不会去主动添加号码。舞姬也不会专程去打听。所以,她们之间并没有发生紧急情况时的联络方式。于是,我不等白雪返回,用突然袭击的方式来到唐缲公馆。
回到水无濑家的白雪,无法知道这件事。她回去让族人们放心之后,应该会返回唐缲公馆。舞姬要是也去水无濑家,势必会引起骚乱,所以舞姬应该会在家等待白雪再度造访。我考虑到这些情况,于是准备直接前往唐缲公馆。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碰到再度来访的白雪。我怀着这样的期待,乘定下派遣的车辆,来到了唐缲公馆。
但是,看来我勉强没能赶上。
「都~说~了~,小田桐先生已经走掉了!现在怪七海没拦住有意义么!七海可不管!」
「族长,族长,请冷静一下,现在慌慌张张的无济于事啊,族长!」
其证据就是门的那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看来白雪知道我不在,陷入了恐慌状态,而其他人正在劝她。虽说这总比错过要好,但我果真应该早点到。而且不知为什么,这场骚动之中混着两个本不应该在这里的人的声音……更准确的说,基本上只能听到他们俩在大喊大叫。我已经搞不懂了,把手从唐缲公馆古朴典雅的门柄上拿开。不搞清楚状况就冲进去,恐怕会有危险。我将竖起耳朵铁在门上,仔细采集其他的声音。
「七海也没有办法啊!七海现在也在想当时为什么没有阻止他,可总之,当时的情况就是那样的发展……来,那边的海蟑螂来解释!」
「我?呃……怎么说呢。小田桐先生下定决心了?都说到了那个份上了?阻止他也未必正确?总之就是这样的感觉呢。不过,我做的确实不对啦,嗯,都说是我的错啦……族长!请冷静一点。小小日本,你这么急是要去哪里?」
「小田桐先生并不笨,等他冷静下来一定会到这里来的。我认为,等待总比错过要好……不过,那个人总是认不清危险,很担心他会不会一命呜呼就是了。不过,我也是个相当乐观的人」
「舞姬,你这是火上浇油啊!族长,请冷静下来啊,族长,你太用力了啊!」
为什么七海和雄介在这里?正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门猛然打开,于是,悲剧发生了。首先,我正贴在门上,连往后退一步的余力都没有。而且,白雪的力量非常大。单纯就结果而论,我被夹在了门和墙壁之间,被完美地压扁了。然后,隔着我被夹住的门,从玄关那边传来干巴巴的声音。
「————————————嗨,好久不见啊,族长」
说起来,日斗也在这里。白雪应该回应了他,然后追出来的雄介发出吃惊的叫声。我想,白雪现在应该正在玄关跟日斗对峙。茧墨日斗(应该正在一边耸着肩膀)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
「很遗憾,你找到小田桐勤的话,他『就在刚才』死亡了哦」
他在说什么梦话。刚听到日斗所说的话,现场顿时爆发出杀气。但是,在杀气汇集成明确的形态之前,又突然萎靡下去。白雪可能对日斗那句话里的『就在刚才』感到不对劲,也可能是隔着门发觉到了奇怪的触感。不管怎样,总之门咿呀作响,随即从我身上松开了。雄介率先行动,飞快地站到了我的面前。他仰望天空,用生硬的腔调发出感慨
「啊啊,小田桐先生,您为何死得这么惨」
「这即是命运的安排。就让他安心的睡吧」
看来,他们擅自当成我已经死了。
「…………………………………!」
紧接着,白雪冲入我的视野,穿着白色和服的身影,还是那么清新动人。她的脸上闪过淡淡的困惑,然后大大的眼睛里浮出泪花,看着我。
我设法站起来,想要跟她打声招呼,可身体不听使唤。看来疲劳和身体损伤已经突破临界值了。说起来,虽然那个地方处于半异界化的状态,但我还是以肚子敞开的状态折腾了半天,况且肚子如今还在不祥地蠕动着。即便如此,我还是喝斥我的全身,半硬撑地走上前去。
我张开嘴,想要呼喊她的名字,可这个时候,视野顿时一片漆黑。
「……………………白雪、小」
「……………………………!」
我意识到我要晕了,于是用最后一刻,硬是倒进了她的怀里。
然后,我在柔软的怀抱中,失去了意识。
* * *
醒来之后,我躺在在一张羽绒被下面。
我倒下的时候应该是在白雪的怀里,然而现实十分无情。
朦胧的绿色华盖包围着周围。这一次,跟以前醒来的情景完全一样,但房间中有一些不同点。不知是谁高的恶作剧,我被弄成了双手在胸前交叉的姿势。恐怕是雄介干的好事吧。就认定是他了。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传了进来。我坐了起来,跪在了柔软的被子上,循着如云朵般柔软的触感,艰难地先前爬,从华盖中把脸伸出去。
有人把许多把椅子搬进了房间里。白雪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潸然泪下。幸仁、舞姬、七海和雄介四个人围坐在她周围,正在说着什么。日斗刻意拉开一段距离,坐在椅子上。久久津站在无极身旁,不时地向日斗投去锐利的眼神。突然,雄介攥紧拳头,慷慨激昂地说道
「没关系的,如果是被族长杀掉的话,小田桐先生的夙愿也就实现了啦!」
「应、应该没有死吧……那个……这样反而令人不安」
「闭嘴,海蟑螂。不要说那种让女士感到不安的话。那一击确实很漂亮,但没问题的。小田桐先生平常就伤痕累累的,就算被压一压应该还是能勉强活下去的。这就是命运哦」
「是这样的命运啊。在我看来,被女人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小田桐,女人运实在太差了呢」
「水绵目水绵科水绵属的藻类什么都不要说,立刻给我滚回去。平静的小河正等待着你」
「又把人当成水生动物啊,这幼女」
「我这种人插嘴实在不好意思。如果水绵的话,那就不应该在河里,在池子里应该更加合适吧」
「久久津」
「是,公主有何吩咐?」
「我总觉得,你好聪明啊」
「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我现在才发现,这些成员中没人负责吐槽。
我感觉汗水从全身上下喷了出来。没营养的对话无休止地继续着,我该从哪里打断呢?正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白雪抬起脸,我跟她四目相会。她用泪光闪闪的眼睛看着我,但并没有更多的反应。我战战兢兢地举起一只手,对她说
「好久不见,白雪小姐」
「……………………!」
白雪奋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推倒。下一刻,白雪全力冲刺,如同一颗炮弹,扑到我的身旁。然后,我全力地躲开了。
「好险!」
砰!
只闻一声巨响,白雪的脸插进了床里。尽管她这样很可怜,但我的肚子要是现在吃上这么一击,必然非死即伤。死因·只想躲开白雪。我抓住华盖的柱子,喘着粗气。扑在被窝里的白雪一动不动,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我战战兢兢地看看华盖外头,只见众位男性冷至冰点的尖锐视线向我刺过来。
舞姬惊讶地用手捂着嘴。七海叉着手,像门神一样站在那里,不知为何,她的额头上冒着青筋。接着,众位男性同胞开口说道
「我说啊,小田桐。你烦什么错都不关我事,但我姑且提醒你一句。你的选择,究竟是不是正确的?我感觉你怎么都没法收场哦?」
「不带这样的,真不带这样的。零分啊。虽然以前我也总说小田桐先生对我很好,不过这反应真是太没男子汉气概了啊,好过分」
「先生啊……先生啊,虽然我这种人插嘴很不合适,但我觉得,族长对您来说,就像公主对我一样。您身为一个男人竟然不接住她,还是果断去死比较好吧?需要接错么?我愿意效劳」
「你们说的可真过分啊……用不着说得这么过分、唔啊!」
此时,我受到了出乎意料的攻击。陷进我面部的这个触感,应该是靠垫吧。
我鼻子被砸到,疼痛不已。我在视线被封住的状况下,慢慢地掌握了现状。有人用靠垫砸了我的脸,并死死地在往我脸上摁,下手毫不留情。这么心狠的人,我只认识一个。她是个温柔的人,但总觉得很可怕。
「七海么?」
「对呀,就是七海哦?」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呵呵呵呵呵,七海啊,其实没什么必要为她撑腰哦?不过啊,这种时候竟然不把抱上来的女性接住,你这呆子究竟有多木头啊!要被靠垫包裹着,软软地压死么!你说怎样?」
「呀呀呀,幼女你冷静下来啊。再怎么说也不能放着杀人事件不管啊。我跟这里的人,手上都沾满了血啊。就算你的心是黑的,但希望你的手是干净的啊。求求你了,不要破坏我的梦想啊。好么,好么?」
雄介一边哀求,一边将靠垫从我脸上拿开。只见七海举着靠垫,喘着粗气。雄介正牢牢地抓着她的肩膀,从我身边拉开。舞姬可能是对这个情况已经厌倦了,正优雅地喝着红茶,久久津也在旁边一心一意地伺候着她。我摸了摸脸,向床上看去。回过神来,发现白雪整个人又小了一圈,就像一只闹别扭的猫咪。我提心吊胆地抚摸她的背,她惊觉地颤了一下,但没有抬起脸。我连忙跟她说
「白雪小姐,真的对不起。求你的,求你把脸抬起来」
「…………………………………………………………」
「白雪小姐,那个,我是有苦衷才躲开的」
「看招!!!!!!!!!!!!!!!!!!!!」
「幸仁!!」
另一股保利向我袭来。幸仁拿起靠垫,向我侧脸砸来。我连忙逃掉,幸仁朝我胡乱挥舞靠垫,继续追击。无情,太无情了,我完全搞不懂幸仁为什么毫不留情。他现在气得一塌糊涂。
「被白雪大人、喜欢、这种事、这种事乃、不可饶恕之恶!」
「冷静点,幸仁!感觉你朝奇怪的方向去了啊!噗!」
「总有一天,你要为你罪无可恕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命运将向你降下天诛」
「好啦好啦,幸仁也冷静一下。你打他也没用的啦」
雄介再次跑了过来,咻地一下帮我把幸仁给控制住了。他把幸仁拖走,跟我拉开一定的距离。我擦了擦脸,再次向周围望了望。日斗正用降至冰点以下的目光看着我。七海噗通一下坐在椅子上,幸仁一个劲地胡闹,雄介正叹着气。武器优雅地喝着红茶,闭上一只眼睛看着我。在她身旁,久久津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他的表情翻译过来,应该是『这是自作自受,我可不管』的意思吧。我慢慢地抚摸左臂,轻轻地触碰了几下白雪的后背。然后,我看了看所有人的脸,不由自主地,就想发病了一样开口说道
「——————————————我回来了」
「「「「比起这个,先想办法搞定那个人啊」」」」
得到了最中肯的回答,我点点头,再次转向白雪。伤脑经啊,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她说,可她如同贴壁的防御态势固若金汤。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这样耗下去,我必须尽快去接茧墨回来。
现在正确理解情况的就只有日斗。他向我看来,就像在问我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我有些发愁,叉起手。这个时候,雄介咻地举起手来。
「呃,小田桐先生。你说要接茧墨小姐回到,最后怎么样了?」
「我正要说这件事的进程……尽管事出偶然,不过方法已经有了。不过,在此之前……能见到你们确实很好,不过,为什么你和七海在这里?」
「哎呀,我们没能够阻止你,不过后来担心了。然后我想把事情告诉族长,结果在电话那头闹出大乱,然后最先就想找人把失控的族长控制住,所以就到这里来了。呃,这个幼女啊……」
「七海可不要又在浑然不觉的时候失去谁了!肯定要把事情搞清楚啊!竟然把人家的日常搞得支离破碎,这种事绝对不能容忍!」
七海大叫起来。可能是我多心了,感觉那两根马尾辫飘了起来。她是真的在生气。但是,她的话语中充满着温情。我闭上眼睛。
聚集在这里的人,都是我所珍视的人,也是我想要道别的人。但是,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我攥紧拳头。我不想因为一时放弃而把要说的话咽回去,然后以后再去后悔。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现在缩成一团的这个人。但是,她很固执。我没办法,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刚才晕倒似乎反而起到了好的效果,感觉身体能使上力了。既然如此,我就能采取强硬的手段了。
我在床上坐起来,将手放在白雪的腰上,然后用力。
「白雪小姐…………对不住了!」
「————————————!」
我一鼓作气,将因惊吓而绷紧的她抱起,翻过来,从床上放下去,然后直接将手伸进她双腿后面,以公主抱的要领将她抱了起来。我抱着她下了床,手中的重量比想象中要沉,拼命忍住快要崩断的某种东西。在废弃大楼的时候,我也搬过她,但那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件事。现在,我能感受到她的重量,但我并不会被她压倒。我将内心的焦虑咽了回去,转向大伙。
大伙吃惊地看着我,一个个都瞪圆了眼睛,唯独久久津露出平静的笑容。
「——干得太漂亮了,先生」
我有点想问他究竟知道什么。
我看了看白雪的脸。她浑身僵硬,吃惊地张大双眼。下一刻,她的脸唰地一下变得绯红,一副连热气都要冒出来的样子,慌了起来。她乱作一团,不停打我。说真的,打得相当痛。我一边承受着她的猛攻,一边吸了口气。
我现在根本不会受到多余的想法或顾虑的制约,我不想把想说的话咽回去。
所以,我拉开嗓门,将以前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话,正大光明地喊了出来。
「我们现在要去约会!」
一阵沉默弥漫开来,随即爆发出震天价响的激烈叫喊。豆大的泪珠从幸仁的眼眶中掉下来。七海一拳头打在桌子上。雄介兴高采烈第拍起手。舞姬一边呵呵地笑着,一边搂住久久津的胳膊。日斗吃惊地叹了口气,仰望天花板。
白雪一动不动了,挥舞的拳头也停了下来,整个人都僵住了。我抱着他,跑了起来。
声音此起彼伏次从我身后传过来。我一边听着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一边加快速度。
「蠢不蠢啊,蠢不蠢啊,去死算了啊你这混蛋,给我上啊,白痴!」「幼女,感觉你是个好人啊」「呜、呜呜、呜呜呜,白雪大人,白雪大人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幸仁,你这结论估计下太早了啊」「真好啊,久久津。这真的很棒啊」「是啊,公主,我也觉得」「喂,那个……你是不是对我说了什么?」「没什么啊」
我义无反顾,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搭上了等待返回的茧墨家的车,告诉司机要去的地方。司机一声不吭,心领神会地发动车子。
车按照我的要求,停在了车站,然后我们下车。
我刚下车,白雪立刻把我一拉,身体后仰,把我漂亮地蹬飞出去。
* * *
我想问她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使出柔道投技。
我在鼎沸的人群中摊成了一个大字。在我身后,白雪维持着扔我出去的姿势,正喘着粗气。在更后面,司机就如同察觉到了一切,关上门,以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发动了车,离开了这里。这真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我东倒西歪地站了起来,朝着满脸通红瞪着我的白雪问道
「白、白雪小姐,为什么要把我扔出去?」
「…………………!……………………!」
「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胡乱动着嘴的白雪停了下来,在怀中摸索了一番,取出扇子,从墨具盒里抽出一杆笔,飞快地振笔疾书,然后把扇子朝我伸过来。
『为什么不私下邀请我!』
「啊……原来你并不讨厌和我约会啊。真是太好了」
我松了口气,可话音刚落,白雪便涨红了脸,东倒西歪地弯下膝盖,整个人蜷缩了起来,再次摆出铜墙铁壁般的防御态势。我不禁在一旁守望着她,可现在不是闹这个时候。我朝她跑过去,对她说
「那个,白雪小姐,请把脸抬起来」
「……………………………………」
「让你害羞是我不好。我对我强硬的行为向你道歉。可是,我不论如何也想和白雪小姐你独处。而且……我还有一些话不得不对你说,想对你说」
『请不要管我,太羞耻了。我不行了,要死了』
「对不起……时间已经不多了。在这么紧急的时候提出这样的请求实在很古怪,但我还是想和你去一趟奈午市……如果继续这样,我只能用刚才的方式来、呃!」
白雪的脑袋重重地撞到我的下巴。突然站起来的白雪收起擅自,从下面狠狠地瞪着我。她的脸依旧通红,但目光非常锐利。似乎某种东西在她心中超越了临界值。我感受到异样的气魄,站站紧紧地向她问道
「请问,白雪小姐」
「呼!」
白雪短促地呼出一口气,同时本发出裂帛的气势。下一刻,我的视野天旋地转。
我慢了一拍才注意到,原来我的腿被白雪给扫倒了。而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她抱在了怀里。水无濑家的族长,身体素质与武术都很优秀。她挥舞毛笔的刚力,有时是常人所无法比拟的。我一直有个疑惑,觉得她要是拿出真本事的话,应该能够抱着我走。但是,我并不希望去实际尝试。白雪把我抱起来,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
「为什么我要被公主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
听到我的控诉,她脸上依旧挂着得意洋洋的表情,跑了起来。她的手正微妙地震动着,不过看样子,短时间内不会让我掉下来。周围的视线刺得我好痛,有些人还在拍照。真希望他们高抬贵手,不要让我成为网络红人。但是,白雪根本不会停下。我自暴自弃地告诉她售票处的位置,然后不由自主地把脸捂住。
我的安排被打乱了,而且丢人丢到家了,所有的一切都乱套了。
我在她的怀中痛彻地感慨。
这么乱来的行事风格,也确实是我们的特色。
* * *
我在列车上看了看手机,收件箱里接到了大量戏谑和谩骂的邮件。
主要是雄介、幸仁和七海发来的。我真是求他们,要加油的话默默的就好了。
在我身旁的座位上,白雪整个人都缩了一圈。她似乎是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突然感到害羞了。见她羞成这样,害我也脸红起来。我们现在正在坐车,目光相视之后又立刻逃开,手指若即若离,而时光匆匆流逝。不久,我们到达了奈午市。我握住白雪僵硬的手,走出车站。我们一路上经历了很长的时间,天色已经开始变暗。我紧紧抓住的那只手上,全都是汗。我牵着她,在车站里匆匆忙忙地赶路。我面对着前方,羞得不敢看她,用很快的语速问她
「那个,白雪小姐,我有个地方想去。那里并不是好玩的地方,或许根本称不上是约会。即便如此,你还是愿意跟我一起来么?」
听到我的话,白雪点点头。我带着她,走向地铁入口。那里确实不是个令人愉快的场所。但是,我不论如何也想再去一次那里。
我们搭了地铁之后又换乘了巴士,所幸的是,白雪表现出了相当浓厚的兴趣。她似乎没有坐过地铁,光是按下售票机的按钮就能让她开心。我一边看着她的样子,一边感谢上苍。然后,我们走了一段夜路,最终到达了那个地方。
记忆中的场所,还是在那里一尘不变地。
在两排樱花树的前头,高耸着一幢高级公寓。坡道两侧的樱花树,枝头上挂满了花蕾。白色的花再过不久便会怒放吧。到了春天,这里应该是一片绚烂多姿的景色。我对那华丽的情景,如今仍记忆犹新。纵然天塌下来,我也不会忘记那一幕吧。
我和茧墨,在那遥远的春天,与这个坡道上相见。
在路旁樱花怒放的那个坡道上,她握住了我的手。
我感到视野晃动起来,于是我在白雪的搀扶下来到了高级公寓门口。
那个时候,我记得这幢高级公寓里没有人。可现在,这里似乎已经正常的有人入住了。在两行樱花树那头的大门处,设置着一个自动锁。似乎是居住者在控制板上输入数字就会打开的机制。虽然上面设有内线电话,可公寓里并没有我认识的人。尽管表面看上去并无二致,但公寓内部已经进行了改装。
我面对气派的大门,向后退了一步。白雪不可思议地仰望着建筑物。我将视线移向她的背影。然后,我看了看干燥的路面,眯起眼睛。
记得静香跳楼之后,尸体应该就掉在这附近。她的遗骸消失在了黑暗中。入住的人,并不知道曾经发生过这种事,而且将来永远也不会知道吧。
不会再有人从屋顶上跳下去了。
「白雪小姐,正如我在地铁里跟你说的。我就是在这里,肚里被狐狸塞进子宫的」
「…………………………」
「这里就是开端……准确的说,还要再往前面走一点。不过,这里就是一切的转折点。我就是在这里,肚子里被塞进子宫的。也是在这里遇到小茧,茧墨阿座化的」
白雪表情严肃地点点头,似乎是在寻找惨剧发生的痕迹,四处张望。但是,一切都已经不在这里了。这里死过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人生被弄得一塌糊涂,然而什么也没留下。有一位手持公文包身穿衣服的男性,一脸诧异地从我们身旁穿过,然后消失在了电梯里。他可能这里的居民。我觉得,我们差不多也该离开了。
我再次转向坡道,再次回想起那一天的事情。
在那条樱花盛放的路上,我遇到了茧墨。
那位少女,如恶魔一般绝美。
一切便是从这里开始。我紧紧地握住白雪的手。以她的角度来看,她一定不明白我为什么带她来这里吧。然而,她极为自然地回握住我的手。要让久久津知道我的计划,他一定会冷冰冰地数落我,说我的约会线路只能得零分。但是,我不论如何也想从这里看看前面的地方。
其实,我应该还有别的选择。我大可不去在乎什么过去,尽情地去享受余下的时光,跟白雪一起创造美好的回忆。但是,我并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
我不论如何,也想要再度回眸小田桐勤的扭曲人生。
如果可以,我希望不是独自一人,而是和真爱的人一起。
「白雪小姐,我希望你看看我曾经彷徨过的地方。我想回顾我迄今为止所度过的时光,整理好我的心。我还想去一些地方,你愿意跟我来么?」
我觉得,正因为有你肯陪我,我才能够不驻足于原地,向前迈进。
白雪用那双大眼睛看着我,眼神就像在揣摩我为什么要回顾过去一样。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几秒钟后,她对我点了点头,答应了我无聊透顶的提议。
『……………你想去的地方,就是我想去的地方』
白雪的嘴这么动起来,然后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 * *
接着,我们前往猫和狐狸引发事件的废弃大楼。
地方我只模模糊糊地记得,真亏我能找到。
当我说出这一带的位置时,出租车司机露出了非常诧异的表情。他可能怀疑我们是去自杀殉情吧。废弃大楼现在封锁森严,但窗户是碎的,我从破碎的玻璃窗进到了里面。大楼内部空无一人。
经历了狐狸的事件跟猫的事件,废弃大楼再次变得空空如也。以前应该还有保安在里面,可现在两个人影都没有。从司机的话中得知,这栋大楼在四月份就会被拆除,准备在旧址上盖新楼。在猫的事件发生的时候,那位身为大楼产权人的女信徒的亲戚跟茧墨家的交涉,应该迟迟没有进展。但是,在分家掌握实权之后,交涉内容也有了变化吧。如今大楼中只有一片空虚的灰色,俨然一副等待拆除的样子。
别说是狐狸搬进来的设备了,就连办公桌椅都没有,连防火门都已经拆走了。地板上散落着空罐子和烟头。或许有些人专找这类被废弃的建筑聚集,这里似乎有人入侵过。但是,这里曾经堆满了活生生的人偶,一部分异界化,被花装点着,尸横累累的那些事,那些入侵者根本做梦都想象不到吧。我们在空房间里转了转,朝楼上走去。
在志月坠落的那层楼,我停下脚步。现在,我正和白雪手牵着手。志月的手指切下来的触感,在我掌心重现。我让白雪先走,自己朝着楼梯往下望。切断手指的她,如今怎么样了呢?我回想起少女们的事件。那是一起由对人的执着以及扭曲的感情,将人毁灭的事件。和志月一起活下去的小鸟,最后也舍弃了人类的身份。
她悲痛地大叫,咒所有人去死。那声音,与猫甜腻的声音还有狐狸冷笑的声音十分相似。
而这个地方,已经什么也没剩下了。
「———————走吧,白雪小姐」
我没能到达猫自杀的那层楼。上楼的楼梯被谨小慎微地破坏了。茧墨家似乎将狐狸和猫使用过的六、七层楼定为了不该触及的禁忌之地。
我带着白雪离开了这里。我还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我想起了日伞和灯的家,但坐车去不了那里。那个房子,现在也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吧。
即便不会再有人回去了,那个地方还是会一直布置得亮堂堂的吧。
我摇了摇头,然后静静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我的手心微微出汗,可我还是下定决心,迈出脚步。
我感觉,我是没办法到达那个地方的。
但是,我们极为自然地,轻而易举地到达了那里。
* * *
我下了出租车,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色。
这一带是一片平淡无奇的,冷清的住宅区。
光是将我记得的地址告诉司机,我都浑身发抖。从刚才开始,我全身上下的颤抖就没有停过。白雪握住我的手,为我打气,而我依靠着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注视眼前的情景。我就像要把伫立在那里的房子烙印在视网膜上一样,紧紧地盯着。那个红瓦屋顶的房子,看起来比记忆中要小。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
在围墙内侧有个狭窄的庭院,在那边是一扇做工不好的玻璃窗。
玄关很狭窄,走廊很老旧,厨房很脏,家人间的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坏。
在二楼,有一间散乱着漫画书,衣服挂得很随便的,普普通通的儿童房。曾经住在那里的,是这户人家的独生子。他似乎跟高中的学妹私奔了。他断绝了一切联系,没有再回过这个家。父亲和母亲肯定气疯了吧。特别是父亲,肯定觉得无颜面对外人,跟我断绝关系了吧。我回忆起那个疲惫的背影。妈妈一定思念着我,为我哭泣吧。爸爸肯定会时不时地深深叹息吧。他们两老,现在应该现在把我不在当做理所当然的情况,过回了安稳的日子吧。
我无法心浮气躁地回到这里。
因为我可能会害他们被咬死。
我的腹中被塞进了一只鬼,于是我斩断了过去的一切连系。在那之后,我有意识地回避着,不去回忆这个地方。也因为这个缘故,对于那些过去的熟人和朋友,我在脑海中已经只能浮现出朦胧的面孔了。而这个地方,也感觉就一场遥远的梦。但是,实际来到这里一看,我发现这个家没有任何变化,仍旧存在于现实之中。我的手,颤抖得更加激烈。喉咙下面火热地燃烧起来。
我紧紧咬住嘴唇,将呼之欲出的呻吟声按捺下去。然后,我短促地直言道
「————————这里,是我的家」
白雪倒吸一口气。她将手轻轻地搭载我的手臂上,就像在我问我准备怎么样,看着我。白雪的视线移向那个透出温和光亮的玄关。我摇了摇头。我没打算进去。我终归不会跟他们说,我这段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而且,反正我已经回不去了,还是随时间的冲刷,让他们忘掉我更好。
而且对我来说,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归宿了。
我想我曾经住过的地方,我所怀念的人们,轻声呢喃
「永别了………………请多保重。但愿你们永远健康」
我摇了摇头,然后牵起白雪的手,迈出脚步。
头上是漆黑的夜空。我仰望高悬的皓月,擦掉眼泪。
于是,我决定立刻前往某个地方。
* * *
走过曾经上学的路,我到达了那里。
那是我不久前才能来过的一个地方。
我们翻过校门,站在了好像沙漠一样的操场上。脏兮兮的校舍,笼罩在好像打湿了一样的灰色暗影之中。这样的外观给人的感觉,过真像一个老旧的水槽。我前不久被日斗带着,在这所校舍里转过一圈。到头来,我现在都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要把我叫来这里。他利用了少女引发的怪异,再次向我展示了人的恶意。
然后,他贮备在书库里跟我做个了断。我现在都不知道,那个行为源于怎样的惆怅。我能够推测,但那恐怕是我一辈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吧。我已经放弃了,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个样子。即便迫切地想要理解对方,或者彻底放弃去理解对方,人有时候还是会乱来。当直面这种情况的时候,就只能去揣度对方的想法,建立思考了。
在这种含义上,狐狸的行为充满了十足的人味。
我放弃思考,转向身后。白雪很感兴趣地抚摸着单杠。我不记得上课的时候用过这东西,可能以前有安排技巧课程,不过在我那一代的时候已经没有那种内容了。白雪看着我,好像在问我这是什么。我跳向单杠,小心不让肚子碰到,翻向前面。我退了一步之后,白雪点点头,抓起了单杠。穿着和服的她灵巧地翻向前面,落地之后得意地向我看来。我点点头,抚摸她的脑袋。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她又翻了下单杠,落地之后,打开扇子。
『能像这样参观小田桐先生过去生活过的地方,我也很开心。而且,我从来没有上过学。令人吃惊啊。这里竟然这么大』
「说来你可能觉得不可思议,我在这里上学的时候还觉得这里小呢。在这里,我和静香还有日斗一起度过了一段时光……怎么说呢,如今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那段时光非常快乐。我现在都搞不懂,那段时光究竟是什么」
狐狸当时是怎么想的呢?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做朋友呢?
即便他现在不当狐狸,愿意帮我了,我还是弄不清楚。
听到我说的话,白雪一语未发。只不过,她走上前去,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向她点点头,朝校舍走去。今天没有带路的少女,门和窗户应该都锁上了吧。而且值班的守卫可能会出来。虽然进不到里面去,但或许可以从窗户偷看到教室里面。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来到校舍旁边。而这个时候,白雪突然拉起了我的袖子。我停下脚步,与此同时,某种巨大东西掀起一阵风。
—————————咚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眼前。
鲜明而强烈的影响在我脑海中闪过。静香白色的身体掉下去,一下子摔在了地面上。她身体里许许多多的东西从被砸出来,然后死了。她的死被埋葬于黑暗之中,被当成没有发生过。我的肚子剧烈地蠕动起来。和白雪牵着的手冒出冷汗。我一边按捺住反胃的感觉,一边朝着下落物冲过去。我拼命地让自己的心镇定下来,然后观察那东西。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知道,那东西和我毫无关系。可我那已经习惯于事件的头脑,开始自动进行分析。
那是扭曲而巨大的白色人偶。我深深地皱紧眉头。
那不是人,甚至连活的东西都不是。
那是个如假包换的人偶。外部应该是用床单相互拼接起来做成的,厚厚的白布里头塞进了红黑色的东西。直白的说,那东西是用来取代肠子的,用布封装成的香肠。浑圆的四肢末端,不知为何插着电极。肚子上有数不清的脚印。血和肉从粗糙的缝合缝中溢了出来。看上去,它的肚子被什么人给践踏过。我以前也见到过像类似的东西。于是,我抬头向上看。
本以为那里不会有任何人,但这个想法必然是错误的。
把这东西扔下来的人,现在就应该正站在屋顶上。
我回想起了刚才去过的高级公寓。于此同时,我过去曾参与过的事件在我脑海中闪过。
跳楼的静香,投海的男人,跳窗的猫,被装进袋子里扔下楼的职员,纷纷在我脑海中浮现。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飞奔起来。既然屋顶上有人,那锁就应该是开的。但是,在调查主要路线之前,我发现从连廊连接校舍的门敞开着,于是我飞冲进去。白雪的脚步声也从我身后跟了上来。她没有阻止我,应该也从那个人偶身上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吧。我们直指屋顶,一门心思地往上冲,而这个时候,一股奇妙的异样感向我袭来。
总是这个样子。我的人生除了往上爬就是往下冲。
追逐什么,不停往上。然后逃避什么,不停往下。
我在屋顶上,看到了静香朝外面纵身一跃。然后,我的腹中被塞进了一只鬼,命运被改变了。现在,我在跳下比人世更加深邃的异界之前,又再一次向上爬。
我朝沉重的金属门扑上去,将其推开。冰冷厚实充满质量的风拍打我全身。
屋顶上,是一片淤滞的夜空。黑压压的天空好近,甚至能感受到它的重量。云正以惊人的速度飘逝着。皓白的月亮和渺小的星星,在云层间时隐时现。
零零碎碎的月光洒下来,照出了地面上用红粉笔画的酷似魔法阵的图案。我觉得连外行人都明白,这东西看上去很复杂,却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一堆鬼画符。在魔法阵旁边还放着一个金属盒。那应该是从化学实验室里拿出来的电源装置吧。在魔法阵的一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戴着厚厚的眼镜,穿着一件灰色的长大衣,给人一种很本分的感觉,黑色的头发任风吹拂。她叹了口气,抬起脸。
「咦?好久不见……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曾拜托狐狸开办降灵会的少女,一脸惊讶地说道。
她的脚下好像踩过什么东西,被红色打湿了。
* * *
「你是…………那时候的」
「是啊。就是那时候的。今天狐狸大人没有一起么?真寂寞啊」
少女遗憾地嘟哝起来。她是前几天在这所学校里举办降灵会的主办者。
她当时想让死去朋友的灵魂进入塞满血肉的可怕人偶里。
她穿着平底皮鞋的脚沾满了鲜红色的液体。我将视线移向魔法阵上残留的血迹。那个痕迹穿过包围屋顶的护栏下部的缝隙之后就消失了。
护栏上挂着大量的丝和肉。少女似乎是将那东西从狭窄的缝隙中硬挤了下去。屋顶上展现出诡异的情景,但校舍仍旧笼罩在沉静之中。我咬紧牙齿。我曾经有过一段相似而却不同的经历。狐狸和静香之间的关系乍看之下令人欣慰,然而他们进行的却是可怕的交流。当时的情景在我脑海中重现。
我的腹部颤抖起来。我能够肯定。
这位少女的日常生活中,有过突发的异常。
她的身影和其他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我想起了那些想要逃离那个令人忧郁苦闷的学生宿舍的少女们。她们的恨与爱,招致了最糟糕的结局。可能是我先头一直都在回忆过去,少女泰然自若的表情,和许许多多的身影重合起来。茧墨参与的事件中,那些加害者与被害者,崩溃的人和自愿成为野兽的人,一张张脸在我眼前闪过。
少女双手合十,一脸伤脑经地看着我们。应该是我们把路挡住了,让她没办法离开这扇门吧。我张开嘴,一边对答案进行预测,一边向她问道
「你在做什么……换个说法,你为什么要制作那种东西?」
「被说得那么不济,可真是遗憾啊。我可是很卖力地往里塞了啊。不要突然冒出小瞧别人啊」
「里面的东西是什么……肉的量比上次的兔子布偶还要多,莫非是人?」
「别说那么没礼貌的话啊。那样的话就太草率了,凡事都要循序渐进,姑且先试了试狗狗的肉哦。最近野狗也很少,要弄到肉真得花不少气力。浴室也被弄得够呛,还要报废那么贵的菜刀。于是,你有什么想问的么?我要回去了」
「你在那个上面插点击是干什么。算了,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于是,我们干净利落地结束了对话。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少女就像小瞧我似的,耸了耸肩。白雪困惑的气息,从身旁传了过来。她会这样也是很正常的,因为她从未遇见过这位少女。而且,我和少女的对话是在彼此理解的情况下进行的。现在,少女正进行着脱离日常的某种行为,而且不认为这种行为不好。我认为这种行为不好,而且少女很了解我的观点。但是,我无心对她说教。我是在知道这一切的基础上才堵着门口,跟少女继续对话的。我跟她在彼此互不了解的前提之下,进行一场滑稽的对话。
「办那场降临会的晚上,你成功了,但那些肉违逆了你的意思,袭击了你,所以你觉得『真没意思』对吧?于是,你准备重来一遍……塞满死肉的袋子,通电用的装置还有魔法阵。大概能够想到啊。降灵,化学方式,科幻小说里的人造人制造法,你似乎不在乎形式。你准备把你主观上认为有用的零星知识拼凑起来,制造出会按自己的意思行动的肉是吧?你的目标,是重现前些天狐狸引发的怪异」
这么简单的事情,我还是能够判断出来的。眼前的情景以及刚才坠落的肉袋,都如是地交代出了她的目的。而且,还能够轻易地推测出结果如何。
「但是,你失败了。你千辛万苦进行准备,可带来的肉块却动不起来。于是,你把它踩烂,扔下屋顶……劝你最好别动不动就发火」
否则,就会有人像我们这样过来。
听到我说的话,少女再次耸耸肩。失败是天经地义的结果,因为那个把戏是狐狸实现的,普通人是无法效仿的。但是我看到少女的眼睛,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纵然失败了,她的眼睛里仍旧闪耀着灿烂的光辉。对未知领域的兴趣,已经塞满了她的脑子。我知道,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偏离为人的道路的。就犹如天经地义一般,简简单单的一个契机,就能让一个人成为加害者。
「总之就是这样。我觉得这事跟你没关系,不过……呃,你不问我这么做的理由么?你是为了那种约定俗成的提问才专程跑上来的吧」
「要说理由,我基本能够猜到。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说出来也无妨」
「呵,是么?那请说说看吧。旁边那位姐姐也一起猜吧」
她精神满满地说道。我向身旁瞥了一眼。白雪根本想不出少女那么做的理由,表情变得更加困惑。我觉得这样就好,希望她还是不要知道少女这么做的原因。但是,我很容易就发觉了。
我说了出来,说得非常轻松,甚至让我觉得反胃。
一、二,三
「「因为无聊」」
随着她发出信号,我做出了回答,而少女的声音也重合在了一起。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少女对这样的日常生活感到无聊。这一点,跟日斗以前说的一样。她的内心,欠缺了重要的东西,那便是作为人类的伦理观。
上一次,少女开开心心地要把朋友的灵魂固定在恶心的肉人偶中。她的刹车已经失灵了,控制不了自己对感兴趣的对象所产生的情绪。只要自己快她,她恐怕什么都会做。我直直地盯着她。她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依然在笑。她杀死动物,做成人偶并扔下去,应该受到法律的惩罚。在降灵会的那件事上,她应该已经接受了老师的指责。但是,她对于现在被我们目击到的事情,似乎没有丝毫的想法。
她一边用鞋底抹消脚下的魔法阵,一边像唱歌一样轻声说道
「我在家试过了,但没有动起来。所以,我就到之前成功过的学校里来了,毕竟我配到了教室的备用钥匙呢。然后我心想,这里更接近月亮,而且我还有其他的钥匙,于是就选在屋顶上来做了。可不管怎样,我都得在有人过来之前逃掉呢。能不能让开?我想回去了。而且夜里还是那么冷」
「你对被我们发现的事,没有任何想法?」
「没有又怎样?对了。毕竟还有上次人偶的事情,这些东西要是被发现了,一下子就会发现是我干的了呢。我准备在此之前把那东西塞进校舍背后的水沟里。等到发现的时候也是几天之后了,到时候,应该就破败腐烂得差不多了。我成绩很好,即便学校对我有些怀疑,一方面还是会顾及升学率,一方面也不想和我爸妈发生冲突。正因为在怀疑,所以会草草了事哦。只要我顺利地创造出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对方就会按我的意思行动」
没问题,我有秘诀。
「只要精明地制留出后路就行了。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冷眼旁观。你们也是非法入侵,就算看到了我的所作所为,硬是找学校出面处理,也是没用的哦。人不会看到自己不想看的东西。你让他们相信你,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们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吧。正义感什么的,还是喂狗好了。
少女这样说道,舔舐红润的嘴唇。她说的没错,我们告发她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就算她被问罪,对前程造成了影响,跟我们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觉得,周围的大人能对少女进行妥善的处置。我们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寻找怀念的记忆。只要我视而不见,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但是,我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暗自深深地叹了口气。谁让我在这种时候遇到了这样的事呢。
谁让这种邂逅一次还没有完,又像这样来第二次呢。
我想起了日斗说过的话。这位少女,是被怎么养育成人的呢?如今从她那双闪耀着光芒的眼睛里,可以窥见无底的深渊。她总有一天会仅仅因为无聊,而跳进深渊吧。她现在用动物的肉做实验,肯定只是当做极为自然的循序渐进。我心中想通了一件事,叹了口气。茧墨喜欢的事件,原来就是这种人制造出来的。迄今为止,我见过许许多多的人都像这位少女一样,因为某种心愿而引发了残忍的事件。我感到心灰意冷,同时心想,我们现在的再会,或许也是命运的安排。
正因为现在,所以我们的相遇是有意义的吧。我必须改变她,我应该阻止她将来所会引发的事件。对日斗前不久说过的话,我由衷的表示赞同。
我的女人运,的确太差了。
「嗯,我什么好处也得不到。但是,我不能放着你不管。我见过许多跟你很像,但又完全不像的人……他们都没有得到什么不错的下场……你长此以往,肯定也会那样」
「你说什么梦话,莫名其妙。像又不像,真逗」
「我认识很多人,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选择成为野兽。但是,你完全没有那样的理由。因为没有理由,你还能回头,因为没有理由,所以非常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
少女的眉毛弹了一下。她果真自尊心很强。我回想起前些天举办的降灵会。我曾被她异常的行为所震慑住。但现在想来,我根本没必要害怕。
少女的行动,不具备任何意义和理由。我吸了口气。我觉得,这种人放着不管就好了,那样反倒能够图个轻松吧。但是,许许多多的面孔在我脑中笑了起来。
肉被人吃掉的女孩,最终选择成为猫的少女,在箱庭中崩溃的那些少女,她们都在笑。只是觉得无聊而已,根本没有尝到任何痛苦,有什么资格去践踏正常生活的人们。我深吸一口气,吐了出来。然后,我在学校的屋顶上扫视了一番。
正因为是现在的我,所以要将情绪发泄出来。我张开嘴,对她放出话来
「我说,你肚子里被人塞过内脏么?」
「……………………………什、么?」
「你肚子会隔段时间裂开么?会有胎儿从里面冒出来吃人么?左手会不听话么?左手被砍下来过么?见过杀人的人么?被人当面指责「看着别人死却无动于衷」,这种事你遇到过么?」
「啊?喂,你说什么?」
我一边淡然地罗列语言,一边上前。少女退了一步。她的脸上本来挂着轻蔑的笑容,但表情慢慢地开始绷紧。
这个少女有着野兽一般的敏锐直觉,应该是她的直觉让她明白我所说的话全都是真的。我注视着少年的眼睛,没有投入什么感情,平平淡淡地接着问道
「自发的把自己的肉给别人吃过么?有过险些被人杀死的经历么?杀过人么?要是把这些全都体验一遍,你还会不会觉得无聊?」
「等、等一下啊。你难道要说,这些你全都经历过?蠢死了,太假了。要是狐狸大人的话倒能理解,可你这种平凡的人怎么可能体会到那种事情。什么肚子里的内脏,什么胎儿,简直莫名其妙。就算是真的,你也别向我炫耀」
「我可不是在炫耀。倒不如说,那些都是我的耻辱。而且,我没有撒谎……要看看么?」
「什、么?」
我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衬衫上,一个一个把扣子解开。少女露出看到变态时的表情,但她的表情立刻换成了另一种。她的脸完全绷紧。那跟看到可怕东西时的表情又不一样,是生理性的厌恶与抗拒反应更加强烈的表情。
在旁边跟我站在一起的白雪,诧异地皱紧眉头。我的肚子平常只是稍微裂开,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白雪露出不解的表情,观察我的肚子。
然后,她就像看到难以置信的东西,两眼发直。她猛地抬起脸,朝我的脸看过来。我本来还想再瞒她一段时间的。我和她一起到许许多多的地方转来转去,但我一直对没提这件事。但我也知道,这件事我总有一天要说出来,必须得告诉她。我必须问白雪,她在得知真相之后,是不是还会答应我一件事。但是,现在不是该去顾虑这种事的时候。
我再次转向少女,说出了我的肺腑之言。
「无聊这种想法,只有没有丧失日常生活的人才说的出口」
少女没有回答。她大大地张着双眼,向后退了一步。她的目光仍旧紧紧地注视着我的肚子。我也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雨香就在里面。
从外面看得见她的样子。我的皮肤有一部分透明化了。
变薄的肚皮,化成了一张胶质的膜,就像柔软的水槽一样,从外侧能够看到我的内脏。里面的样就像许许多多的人身上被植入了幼虫,让人联想到肉被溶解的肉虫。我的肚子化作了一个扭曲的茧,雨香就睡在里面,正在激烈地蠕动。胎儿在搏动的内脏之间胡闹,就像出生之前就开始苦恼了一样。
胎儿呀,胎儿。你为何跳动?是因为了解母亲的心而,害怕吗?
我想起了日斗以前读过的书之中的一个片段。我完全不想伤害雨香,但雨香就像在害怕一样,不停地蠕动。她的小手苦恼地抚摸我肚子里的肉,这个样子十分可怕。正常的人类,一定无法接受这样的情景吧。雨香完全变成鬼,并被日斗平息之后,我的伤口就出现了这样的变化。塞满鲜红粘液的肚子,已经不是这个世上的东西了。变成这样,都怪我。我不想责怪雨香,但我不得不使用那个丑陋的比喻。毕竟这个样子,在谁眼里都很明显。
我的腹中,养着一片地狱。
「………………唔、噫噫」
少女捂住嘴,呻吟起来。她的反应很自然。女性一定比男性更加无法接受这样的情景吧。男人的腹中怀着胎儿的样子,简直是可怕的亵渎。少女直直地盯着我的肚子,那双乌黑湿润的眼睛里,没有看到狐狸的怪异那时候的光辉。那种怪异属于娱乐性质,只是肉块动起来而已,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但我腹中生存的怪异,属于能将拥有着啃食殆尽的那类。少女的脸僵住了,她现在才头一次看到越过那条无法回头的线的人。我上前一步,直言不讳地对她说
「你所感兴趣的,就是这种级别的东西。别忘了,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你对怪异产生兴趣,为达自身目的若无其事地伤害别人,并藉此只让自己开心。我奉劝你,最好放弃这种自以为是的活法」
「…………我、我,喂、站住,不要啊,别过来啊」
「我认识很多明明不想被弄坏,却被人弄坏的人。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大量的坑洞,远远超乎你的想象。要是贸然去凝视它,你也会落得相同的下场。不要怀着那种半吊子的感情去尝试踏入那些不能涉足的地方。不要再搞这种令人讨厌的事了。你在伤害动物和别人的时候,一定也是在伤害你自己」
害人终害己。别以为你能逃得了。
我会想那些被狐狸教唆,主动把脸伸下深渊的那些人。
在委托茧墨处理的那些事件中,被害者和加害者的下场都相当可悲。但是,仍有些人逃过一劫,应该仍有些人伤害了别人却还能若无其事地哈哈大笑。但是,我硬是对这件事绝口不提。从人的道路上走歪的人,不会得到什么不错的下场。害人终害己。为了让她普普通通地活下去,我继续吓唬她。
就算刹车坏了,她应该还是能够不再继续踩下油门。
虽然我以前目睹许多人都没法再回来了,但我希望她能够代替他们,走回正道。
因为在这最后,我们想这个样子,再会了。
「我今后,还会好好地活下去」
下一刻,少女开始飞奔,大衣飞舞起来。她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强行穿过我身旁。我没能看到少女最后露出的是怎样的表情。我眯起眼睛,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我不知道我这样会让她产生在怎样的变化。说不定,她会变成这所高中的第二只狐狸。但我希望,这次的相遇能够改变少女自身的命运,或者改变或许会被卷入其中的某些人的生活。
一个人,能为别人做的事少之又少。但人与人的相遇,确实会带来某种变化,有时会把一个人的命运搅得乱七八糟,有时也会拯救某个人。我刚才,就是将手放在了正在窥视悬崖的孩子的肩膀上,往回推了一把。但愿我的行为能够改变什么。
但愿小田桐勤在这最后能够改变什么。
虽说,我肯定不会知道最后结果如何。
「………………!」
「…………………」
下一刻,我的肩膀被猛地抓住,整个人被转向后面。白雪这个站在我的眼神,干巴巴地看着我。她眼中的感情,既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只是摆着一副认真的表情。我确信,我已基本将情况的严重性准确地传达给她了。白雪现在以超能力者的身份露出严肃的表情,无言地让我解释并坦白。我轻轻点头。这些话,我必须跟她讲。
为了将我后面的打算告诉她,也为了让他做出选择,我必须和盘托出。
「刚才我也说过了。白雪小姐,我还有一些话不得不对你说」
还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然后,我张开嘴,道出了短短的一句话。
* * *
我要讲讲小田桐勤的事。
那是我所认识的一个愚蠢的男人。
忽然,这样的一句话在脑中浮现,翻倒出来。我以前对茧墨阿座化这个人,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如果茧墨阿座化谈论我的话,究竟会怎么说呢?那一定是成串成串的抱怨。就跟我思考茧墨阿座化这个人的时候一样,我对她的抱怨同样成堆成堆。但是,若是让我用自己的话来说,那一定会是一个很短的故事。那是一个非常无趣,充满失败的故事。
小田桐勤的一生……
「冷静下来了么」
「………………」
说完之后,我抬起头。寒风吹拂我的脸。在我眼前,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我们来到了茧墨的事务所附近的人行天桥。夜已深沉,可下面的汽车依排成长龙,川流不息。红色和金色的光之海,就像在黑暗中泅泳的热带鱼。我回想起在遥远的过去,那些在空中泅泳的金鱼。温热的空气中,确实像水一样柔软。
「白雪小姐,还记得么……这里就是当时的那个地方。是你跟白峰先生战斗的过的地方」
『记得,这种事我岂会忘记。我在这里险些败北,是你救我了』
「你当时打算寻死呢。不过,你最后选择了活下去。这是最让我开心的事情了。白雪小姐,我觉得啊,我在这不值一提的人生中救下了名叫水无濑白雪的人,这件事是我这一生中最宝贵的成就」
我回忆我的人生。我这一生中发生过许许多多的事,那真是一段糟糕透顶的日子。然而,在这不值一提的人生中,也有着闪闪发光的东西。我有些人没能拯救,还杀过人。但是,也有人愿意握住我的手。那些活下来的人,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想要活下去的人,活下去了。
这是最让我开心的事情。
我祈祷身边的人安安稳稳。至少,希望我所认识的那些人能够幸福。
这是最难以实现的愿望。我会为此一直挣扎下去。
「我,要去把为我的人生赋予意义的茧墨阿座化接回来。我要下异界……我们谈了刚才那些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要独自前往异界」
「……………………」
「即便如此,你还是肯听我说的话,还请听我继续往下说。这是,我的任性。我以前一直都没有提过,事到如今才说出来,感觉真的很过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希望暧昧不清地离你而去。怎么样,白雪小姐?」
你愿意听我说么?
白雪把眼睛挑起来,瞪了我一眼。她应该是在骂我卑鄙吧。
我也觉得我很卑鄙,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做出选择。她要不要听我说,要由她决定。她狠狠地瞪着我,然后奋力地打开扇子,在上面写下回复。
『请赶快说。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也对呢,……究竟,已经让你等多少天了呢」
她知道我想对她说的话。
我已决定要对他说什么。
我的心,不知不觉间已经化为了明确的形态。但是,自从以前拒绝过她之后,我就讲这句话藏在了心里,没有对她讲。我深知人的感情有多么的沉重,那绝不是能够轻易吐露的话语。所以,以前的我没能说出来。正因如此,我现在开口了。
然后,我向她表白了我的感情
「我爱你。你是我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女性」
白雪应该料想到我会这么说,然而她的动作却停了下来。我感觉,这几秒钟恍如隔世。白雪的脸红得不成样子,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她的表情仿佛是在说,她无法理解我对她说了什么。但是我知道,我的话语已经明确地传达到了她的心里,而她的小手正在颤抖,就是证据。我拼命地喘息,紧张感压得我连呼吸都觉得痛。然后,我再次开口
「白雪小姐,我好喜欢你。遇到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
一道泪水从白雪的眼睛里流下来。她默默地伸出手。我弯下腰,轻轻地将双手绕过她的身体,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这根本称不上是恋人之间的相拥,就像两只动物冷得不行,相互依偎在一起。白雪微微地哼了一声,然后哭了出来。白雪拍了下我的背,我点点头。她的反应,非常正常。那小小的拳头,让我觉得好悲伤,好难过,好痛苦,也好可爱。
要是不选择我,她一定能过得更加更加的快乐吧。
如果是其他的人,一定能笑着接受她的表白吧。
「我爱你。我爱你,白雪小姐。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我每笨拙地重复一次,白雪就会打我一下。但是,她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他按住我的胸口,退开一步,然后抬起脸。她眼眶中挂着泪珠,打开扇子。她用含泪的眼睛瞪着我,以宣战的气势振笔疾书
『我也爱你。而且,我不后悔。我爱着你,思念着你』
她将满腔愤怒灌注到目光中,瞪着我。那句话,俨然就是战书。她对已然心灰意冷的我,对了解后面一切的我,堂堂正正,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非常残酷,却又非常温柔的宣告
『我怎么可能将你忘记。即便走进坟墓,我也死心塌地只爱你一个』
我点点头,她依旧狠狠地瞪着我。我轻轻地将贴在她脸上的头发放在雪白的耳朵后面。眼前的她,很娇小,很温柔,是对我最深情的人。她是我救过的人,也是救过我的人。我在各种各样人的扭曲情念之中逐渐崩溃的时候,是她一直紧紧抓住我的手,挽救了快要滑落深渊的我。
如果问我爱是什么,我一定会回答她的名字吧。
水无濑白雪,这是我由衷深爱的人的名字。她缓缓地向我伸出手。
我的决心,下得太晚了。但是,我也只能选在这种时候表达我的感情。我一直,都是如此。我将这份感情放在心中,弯下腰。白雪踮起脚。
然后,我们的双唇缠绵在了一起。
如今自她表白的那一天,已过去了好久好久。
* * *
一打开房门,一个瓶子就飞了过来。
我将瓶子勉强躲开,然后瓶子撞在了墙上。我转向身后,只见橙汁在色调朴拙的壁纸上漂亮地绽开了一朵花。究竟什么情况?我想问,可房间里满是大声呼喊的声音。我望着眼前的惨状,大致察觉到了当前发生的情况。
「都~说~了~,适可而止啊。不要小学生小学生的叫,七海也有许许多多述者悲伤听者流泪的苦难啊。知道么,要当小学生的楷模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说出来吓晕你哦,那边的高中生。竟然又搞些乱七八糟,什么女朋友啊。要唱支歌么?」
「唱什么的都好,一唱解千愁吧,幼女。还有,快把那狐狸放开啊。虽然他很坏很糟糕,可他实在太可怜了,快放开他啊。面无血色了来着……呃,日斗先生,你还活着么?不行了啊,这绝对会痛苦地死去啊」
「恋爱啊,恋爱啊,就像肥皂泡!」
「幸仁也是啊……为什么喝的是无醇饮料都能醉成这样啊。我已经累了啊」
「大名是七海小姐对吧?您做的菜非常美味。朴实的家常菜也挺不错呢。别看我这个人一身西洋风貌,其实意外地喜爱土豆炖肉哦。连我自己也吃了一惊呢……久久津,食谱学到了么?」
「万无一失,公主。刚才向七海小姐讨教的食谱就在这里。一想到现在要清理地板和墙壁就觉得头疼啊……这场骚乱放着不管,真的没关系么?」
「没关系啦,家里好久都没来过客人了。真没想到,只住着人偶的房子里竟然会有这么热闹的一天呢。感觉世纪末日要来了,不过我觉得还不赖哦。哎呀」
小田桐先生,您回来了么?
舞姬的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了我们。我向身看了一眼,把我的大衣披在肩上的白雪,正身体微微蜷缩,向屋内窥视。我和她视线相会,她对我微微一笑。我点点头,转向前面,然后当着大伙的面,挺起胸膛,举起一只手。
「我、我回来……」
「欢迎回来你这猪猡!」
坚硬的靠垫朝我飞来,我被当场击倒。这不留情面的攻击,简直无情。七海不留情面地,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一把抓住白雪的手。正在哭泣的幸仁也抓住了白雪的另一只手。我根本来不及阻止,白雪便被咻地一下拖进了房间,就这样被带到了房间的中心位置。七海和幸仁好像没喝酒,但不知为什么就醉了。两人让白雪在堆起来的大量靠垫上坐得笔直。舞姬正开心地旁观着这一幕。肯定是她搞的鬼。她要么是把酒和果汁弄错了,也有可能是故意这么做的,但真相无法查明。
首先是七海大声叫喊「进展到什么程度了?你这混蛋」,然后她们用扇子与声音开始交谈。七海的声音听上去就想吃错药了,不过非常响亮。我觉得放着她不管应该没关系,于是视线转向地板。日斗已经彻底倒下了。仔细一看,他的嘴上沾满了小点心的粉末,这样感觉他不见得就不愿意被人强塞。不过,我这也是头一次看到日斗在这种热闹的地方吃东西。
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开心就好。
我点点头,抓住他的脚,直接朝敞开的门拖过去。
我准备回收日斗,然后离开房间。这个时候,舞姬从身后向我问道
「————————————要出发了么?」
「………………………………你知道了么?」
我向她看去,她正用手撑着脸,慵懒地笑着,向我投来充满慈爱的目光。她摇了摇玻璃杯,点点头。在她身旁,久久津也垂下脸。
「是啊,我基本是个很会观察的人。您带过来的包在……久久津?」
「是,公主,在这里」
久久津点点头,将包递给了我。我把包接了过去,再次抓起日斗的脚踝。我重新面对她们两个,舞姬什么也没说。久久津的眼睛里浮现出错综复杂的神色,背过脸去。但是,他似乎转变了念头,用就像再生气一样的眼神向我看来。舞姬将就被高高举起,橙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冰块发出清冽的声音。
「——————————————————祝您旗开得胜」
我觉得,即便祝福本身毫无意义,祝福的心也是有意义的。
舞姬说着,仰起头,嘴唇接触酒杯。发色的长发好像婚纱的头纱的一样美丽闪耀。我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继续拖着日斗往外走。我刚到隔壁的房间,真准备顺手把门关上的时候,久久津叫喊起来。
「先生!」
我飞快地转过身去,但见他欲言又止。他就像话说不出来一样,又把嘴合上了,然后摇了摇头,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祝您旗开得胜」
即便祝福本身毫无意义,祝福的心也是有意义的。
「…………嗯,谢谢」
我笑声呢喃,然后被日斗推到了外面。我抓住门,就快把门关上的时候,我忍不住转过身去。房间里满是鲜活亮丽的色彩。
七海正在跟白雪交谈。不知究竟起了怎样的化学反应,她们正相互欢笑。
幸仁死死地抓着白雪的右手。雄介则盘腿坐在地上,拍打着幸仁的后背。
我的泪水冒了出来,模糊了色彩斑斓的景象。
然后,我缓缓关上了门。
* * *
我转过身去,日斗已经不在了。
他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舞姬的家没有走廊,这所房间直接通向外面。我穿过空房间,走了出去。
日斗就站在前厅。天色将明,他站在薄暮之中,依稀残存的月光照亮他的白发。他歪着脑袋,看着我,然后细声说道
「太慢了啊,小田桐。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出发吧」
「我说…………………你现在再耍帅也于事无补哦?」
日斗没有回答我,默默地迈出脚步。我说不定惹他不开心了,于是连忙追了上去。但是,他并没有抛下我。
茧墨家的车,再次停靠在了舞姬的大屋前面。面无表情的司机,一言不发地打开车门。日斗先上了车,我也紧随其后,接着司机把门关上。
日斗什么也没说,我也一语不发。日斗索然无味地眯着眼睛,我转向他的侧脸,张开嘴,攥紧拳头后,将肺腑之言说了出来
「日斗」
「什么事?」
「谢谢你」
「你说什么?」
他其实应该明白的。但是,狐狸总喜欢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什么也没说,他也一语不发。我们无言地在夜色之中,一路奔驰。
天色将明,街道之上快要重新亮起来了吧。
而我,正在前往一个永无晨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