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愚行之际,我并不吃惊。很多人都会说他疯了吧。然而他的行为,恐怕既不是疯癫之极所作出的选择,也不是盲信之极所产生的妄想。
真正的经受磨砺过的疯狂,乃寄宿与正常的意识之中。那个男人,明知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愚蠢,还是挑战了神『神』,继而死去。这是他理所应得的下场,他被愚蠢的梦所破坏,毁得不成样子。
人毁不了『神』。当人之手描绘出『神』的那一刻,『神』已不是『神』。
即便如此,却执意要去挑战,那便等同于放弃做人。
我的朋友,觉得能够在同自己的斗争中,最终达成目的么。
这种事连小孩子都明白,那不过只是显而易见的愚行罢了。
愚行,不过是愚行。但在初闻之际,在我心头涌上来的感情,是安心。
他什么也不说,毫不在乎孤身一人凄惨死去,我对这份决意感到欣喜。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是他的朋友。
我即便知道这个事实,还是为我朋友的愚行祝福,欢喜。
他,连自己都不在乎。
独自挑战,独自死去。
什么也不说就消失了。
也罢。且把这份淡水之交,藏在我那被再会的心愿所蒙蔽的双眼中。
也罢。朋友啊。一心深爱着妻子的可悲男人啊。我断然胜不过的愚蠢之人啊。
仅仅为了一名女子,而孤独死去的男人啊。
————————我将我接下来所做之事。
————————将一切的愚行,献给你。
* * *
在深红的房子前面,那个人微笑着。
他的肚子上,开了个惨不忍睹的洞。
西装被血打湿,染红。在绽开的肚子里,我看到了肉和脏器正血淋淋地蠕动着。他每次呼吸,伤口就会抽经似的蠕动,吐出血来。他在狐狸的房间前面,摆着一张平静的表情。我在电梯里,不停地,不停地摇头。
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求你了。不要去。
我不停地乞求,抓着他衣服的下摆。我有种绝望的预感,只要我放手,他就会消失掉吧。我的哀求他听不进去。他会开了我的手。将我拼命抓着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他的手上满是鲜血,很烫。我不论使出多大的力气,我的手还是被他轻易地掰了下来。我感觉,维系生命的救生索被无情地切断了。为什么,他为什么听不到我的声音,为什么不肯听我央求。这样子,会不会太冷酷了啊。
我只是,不想让你去啊。
我只是,想让身负重伤的你逃走啊。
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死啊。
突然,他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指包住了我的手,然后挪开。在拥抱一般的相互接触之后,他退出了电梯。他带着平静地表情。
肚子都开了一个大洞,却还带着微笑。
对我说
「再见、还有谢谢——————白雪小姐。」
—————————————我配不上你。
下一刻,门无情地关上了。
电梯,强制性地开始下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叫喊冲破喉咙,满溢而出。然而这尖叫,无法传到任何人的耳朵里。我的视野被泪水模糊了。门怎么也打不开。我想要站起来,但是,身体无法动弹。我祈求这电梯停下来,可电梯已然继续运作。我拼命地让唯一能动的手指动了起来。
指甲开裂,血从手指中喷出来,但我不去理会。我自己会怎么样,我根本就不在乎。
这样下去的话,这样下去的话,这样下去的话,那个人,那个人,那个温柔的人会!
我疯狂的抓挠地面,像小孩子一样又哭又喊。可能是我太疲劳了,意识有些恍惚,眼前渐渐变暗。即使如此,我仍旧继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就算把喉咙喊破了也好。我的声音,说不定能让那个人听到,说不定能阻止那个人的鲁莽行为。
求你千万别出事。求你千万别出事。
求你千万别出事。求你千万别出事。
求你不要死。
不要丢下我。
白……雪……人……大……怎……大……白雪……大人……
从远处,传来某人的声音。我朝着这个声音,拼命诉求。
快来人,秋明。请救一救那个人。不然,那个人会死的。
我拼命地去抓住那模糊的声音。突然,眼前亮了起来。
「白雪、大人……白雪大人!您怎么了?白雪大人!」
—————————这是,雅的声音。
当我察觉到的这一瞬间,我醒了过来。
* * *
刚睁开眼睛,眼泪顺着脸滑下来。视野被打湿,模糊不清。
就像水面中映出的虚像,摇晃着,浮现出某人淡淡的影子。
「阿、白雪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居然哭成这样」
雅一脸坤说地说道。我轻轻起身。她拦住了我,用宣纸擦了擦我的眼睛。看来,天还没亮。虽然这间屋子完全被白色所覆盖,没有窗户,不过院子里静悄悄的,从这一点便能知道。眼泪被宣纸吸收,消失了。刚才充满心头的绝望与悲伤,也像假的一样消退了。只是,唯有悸动残留了下来。心脏仿佛要冲破胸口一般,猛烈地跳动着。我做了个讨厌的梦。那是我被狐狸抓去,那个人前来救我时的记忆。当时,我本以为我会失去他。
可是,他活了下来。他应该,还说着。
但是,我无法用亲眼去确认他的身影。
『真是对不住啊,雅。把你吵醒了么?』
「不,绝无此事。只是,听到白雪大人哭得伤心……于是我心想,莫非做了什么噩梦」
我拿起枕边的扇子,写了起来。即便身处昏暗之中,她还是读取了文字,静静地点了点头。她应该在说谎吧,她应该听到了苦闷的叫声。我究竟在做什么。竟然因为私情,因为恐惧,因为背上,让族人感到不安,简直太不像话了。但是,即便我想要忘记,无数次地驱赶掉,梦中的情景还是一次次地回到脑子里。
他走了。抛下了我,消失了。
就像哥哥,就像柚木乃小姐一样,消逝在了遥远的地方。
然后,只有我一个人被留了下来。
人死,是不可抗拒的。一度前往那个世界的人,便再也回不到这个世界。
就连其身影都无法见到。纵然拥有超越人类智慧的力量,也无法打破生与死的境界。
原来超能力,有的时候也是非常无力,非常残酷的东西。
哪怕能毁『神』,愿望也不可能无法实现。再也无法相见,再也无法对话,再也无法触碰。我惧怕这个事实。我现在,正亲眼目睹着兄长的疯狂。
那绝望,那孤独,那过于沉重的苦恼。
还有那无法弭平的,深刻无比的悲伤。
如今,我都切身体会着。
『雅,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能不能让我去见他呢?
在我这样写出来的瞬间,雅的表情绷紧了。我回想起水无濑家前些天的混乱。
我为了那个人,选择了与狐决战,却失手被擒。被他救下的我和茧墨家的人一起回来的时候,大屋一时间引起骚动。要是没有茧墨阿座化大人的亲笔的致歉信,恐怕茧墨家与水无濑家就要爆发第二次战争吧。
我不能够让水无濑家的人与狐狸见面。跟那个将死者与生者放在天平上的狐狸做对手,族人确实会死伤惨重。但是水无濑家欠的,一定要还。
伤害家族,等同于咬破自己的咽喉。
要是因为我自身的原因而危害家族,我只能以死谢罪。
我曾拯救过为了与哥哥对峙而拼上性命的水无濑家还有我,这次我为了他,自愿选择了战斗。然而,族人不理解我的决意。连狐狸的邀请都去接受,简直精神不正常。况且,我的决意产生了某种矛盾。临时的帮手,本来是应该舍弃的。若不是我动了情,他是死是活,和水无濑家毫不相干。这才是正确的做法。那绝不是我应该在乎的东西。
我是水无濑家的族长,是家族这条龙的龙头。我不会逃避。也没想过要逃避这份重担。可是,我为他赌上了性命。这是我的任性妄为吧。
头不能够离开身体。
我没道理离开家族。
更何况是死。
这道墙,实在难以逾越。
我要是不去,他就会任狐狸摆布,从心灵开始死掉吧。
为了肩负一族的伤痛,就算舍弃自己的声音我也毫无怨言。
如果因为自己,而波及到全族受到迫害,那还不如让我去死。
『雅,我』
「请歇息吧,白雪大人。您一定是累坏了。只是一些扰乱心神的琐事而已,到了早上,一定就会忘记的」
雅平静地说道。她的嘴上露出笑容。但是,她的声音很严厉。
她轻轻地拿走了我的笔和扇子,放在了枕边。她像照顾孩子一样,将我扶下,重新盖上被子。她这强硬的行为,我完全可以出言指责。然而,我还是乖乖地躺了下来,阖上了眼睛。水无濑家的重臣,全都命丧哥哥之手。现如今一个人站在我身旁的她,劳心劳力的程度不可估量。我阖上眼睛,思考起来。
换做平时,一下子就会冲过来的那孩子,不在这里。
———————幸仁启程了,正在前往那个人身边。
那是几天前的事情。那个人本打算拜访仍处于混乱状态的水无濑家。
通过设置在他附近的报信鸟得知此事的我,修书一封交给了幸仁。上面几乎没写任何我想说我的话。即便如此,只要能通过幸仁看看他的情况,打听一下那个人的事情,我应该就能稍微放下心来吧。想到这里,我心头更加躁动。眼泪快要再次冒出来了。我让软弱的自己平静下来,缓缓地进入梦乡。
我的本质,其还是很久以前的那个,被哥哥抛下的孩子。
哥哥的妻子死了。一个温柔的人,消失不见了。
严厉的父亲被杀死了,哥哥陷入『神』的肉里。
正因如此,我才死不松手。
我———不想失去那个人。
* * *
「姐姐!」
「姐姐?」
两个声音在喊我。我艰难地睁开眼睛。
两对大大的眼睛正瞧着我。黑色与红色和服的两个身影,正坐在我的胸口。
两个小家伙是更纱与蝶尾。她们像小猫一样,在我跟前眨着水汪汪的眼睛。
两个小家伙见我起身,脸上露出笑容。他们两个把脸贴到我的脸上。系在耳朵上的铃铛摇摆起来。两人相互顶着柔软的额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她们似乎是来叫我起床的。我脑袋没有感到睡眠不足所特有的沉重感觉。在她们两人过来之前,之所以没有其他人过来叫我,这应该是雅的安排吧。
我准备起床,可两个小家伙拉着我的胸口,让我不好活动。我拜托她们让开,她们轻轻地趴了下去。她们的手抱住我的身体,直直地看着我。
看来,她们是想把我抱起来吧。可是这个姿势,恐怕是办不到的。这下可麻烦了。我的手够不到笔,正发愁的时候,槅扇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阿、白雪大人,您醒了么…………你们两个!!!!!!!!!!!!」
只闻一阵地震一般的低沉声音。更纱与蝶尾,微微地跳了起来。
她们迅速张望两边,把我抱住,似乎在犹豫是该让我保护她们,还是该逃出去藏起来。下一刻,两个人选择了这种的方案,从我胸口上跳了下去,绕到我身后。她们两个,撑着我的背,就这样让我直起身体,然后藏到了我的背后。
「我们没有做坏事」「没有做坏事」
「要是觉得没做坏事,就不要藏起来啊!哎、真是的、幸仁上哪儿去了!都说让他负责照顾这些孩子的,他……哎」
雅叹了一口气。她的眉心浮现出深深的咒文。她飞快地地摇了摇头。
「对了。幸仁下山去了。真是的,竟然也不知会我一下」
我连忙拿起扇子,振笔疾书,回应她的抱怨。
『雅、幸仁奉我之命下山的,请你不要责怪他』
「嗯、我明白。我虽然明白,但幸仁就是太依赖白雪大人的体贴,所以才一直只能画青蛙……还是算了,幸仁的事以后再说……更纱、蝶尾,快出去!不要给白雪大人添麻烦」
雅刚进到屋子里来,更纱和蝶尾便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她们咿呀的叫声渐渐远去。可是,叫声慢慢换成了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叮铃—、铃—、叮铃—、铃—
两个人像风一样离开了。雅叹了口气。
我挺直了身体。然后,对雅露出微笑。
* * *
在侍从们的服侍下,我用完早膳,打理好装束。
借人之手印在嘴唇上的朱红,散发出甜甜香气。
我巡视大屋,到处看看大家的情况。哥哥背叛家族,向这所大屋发动过袭击。在袭击中受伤的人们,身心都开始渐渐康复。因至亲之死大受打击的人们,也正要向前迈进。坏掉的屋子的修复的工作,也已告终,失去的人员已补充完毕。
这座宅院被祥和的寂静环绕着。我在哥哥房间的连廊上坐下来。
我安心的吐出一口气,仰望蓝天。水无濑家当前没有任何危险。
今天这一天,令人吃惊的祥和。
「白雪大人,您到这里来了啊」
一个平静的声音呼喊我。布满细纹的温柔脸庞,正注视着我。她名叫小梅,是父亲的重臣的妻子,如今正在厨房工作。她将手中的喷子放在连廊上。
她在我身旁端坐下来。历经沧桑的眼睛,仰望蓝天。
『到这里来,没有问题么?』
「嗯、承蒙白雪大人关心,非常感谢。我没事。丈夫直道最后,都侍奉着前代大人…………这是无比自豪的事情」
这是兄长曾经使用过的屋子。可是,那也是哥哥背叛水无濑家之前的事情。在过去,他曾浑身是血地站在这个地方。小梅的丈夫为了保护我的父亲,被杀害了。他的肚子被『虎』撕开,内脏飞了出来,血从遗体里被抽干了。
小梅回头去看发生惨剧的地方,脸上一直挂着平静的笑容。我将写好字的扇子,递向她的侧脸。
『您的丈夫,金久,真的非常敬忠职守。再也没有他那么出色的护卫了。父亲也一定会为他感到骄傲的』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没能保护得了前代大人,他一定死不瞑目吧」
小梅望着半空,眯起眼睛,仿佛看到亡夫的灵魂就在空中一般。接着,笑美又看向了我。在她那温柔的灰色瞳中倒映出我的样子。我从小就认识她,她看我的时候,有时就像看着自己的孙儿。
「白雪大人真的长大了呢,看到您越来越出色……我真的很开心」
『您,什么也不对我说么?』
前些天,我回来时所引发的骚乱,很多人都不知情。可是,笑美当时正好在场,深知其中情况。关于小田桐勤的事情,她也应该听到了吧。我刚才写的那句话是在问她,在那件事上,她是不是不指责我。而她微微张大眼睛。
她就像用手掌包住我的手一样,握住了我的手。松弛的皮肤和满是皱纹的手,非常柔软。
灰色的眼中,从正面看着我。她静静地开始讲述
「柚木乃大人好可怜……虽然有违现代大人的意愿,我还是还喜欢那位大人。所以……我怎么也无法憎恨起来。白峰大人也是个可怜人。伴侣的死,让他相当难过」
那位大人为了我们,承受着漫长的痛苦煎熬,最后被压垮了。
她的眼睛埋进皱纹里,温柔地微笑起来。她就像哄我一样,拍了下我的手。
「小田桐勤大人,以前以前保护过白雪大人的那个年轻人吧。白雪大人去救他,是因为非常喜欢他吧」
我仿佛被她温和的语调吸引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小梅仍旧注视着我,也对我点了点头。她的嘴上,露出母亲一般充满慈爱的微笑。
「白雪大人,您比以前表情更加柔和了。就像白峰大人还在的时候。雅大人很反对……但我们多半是支持您的。过去的事情,随着许许多多的人的去世,已经全部消失了」
我们希望白雪大人的心不要也被压垮,能够好好的活着。恋爱而已,没问题的。
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的父亲去世了。她的丈夫,也不在了。
许许多多的人丧命了。这是非常令人难过、沉重、可怕的事情。
然而,水无濑家的变化也是有意义的。束缚着家族的大量沉重枷锁,随着他们的死,已经弱化,丧失力量。跨越了令人窒息的日子,我也开始感受到气氛的变化。我的复仇心早已衰退,在了解哥哥的真实想法后,水无濑家开始吹进清新的风。
小梅笑着,让我自由去爱。她的脸,忽然模糊了。
小梅露出惊讶的表情,伸出着垂垂老矣的手指,触摸我的脸。那手指被打湿了。回过神来,我已近哭了起来。我把笔拿在手上,想要把话写出来,却不得要领。小梅就像在说她明白一样,一边点头,一边抱住我的肩膀。她温柔的,沉沉的在耳边细语
「水无濑家的人,都希望白雪大人能得到幸福」
这一点,请您千万不要忘记。
安心的感觉充满胸口。族人们,并没有将我想要救他,希望他活下去的这份思念,当成罪过。这件事,让我有种佛从地狱底层被救上来的感觉。眼泪纷纷从脸上滑下来。我想消失后一样,哭了起来。小梅一直安抚着我,抚摸着我的背。
就在这时。大量的墨汁像闪电一般在地面上奔驰起来。
无数的文字如同蚂蚁的队列,将白色的地板完全埋没。
那些墨汁霎时将房间染黑,继而消失。我眯起了眼睛。眼泪立刻停了下来。
淹没地板的这些文字,我绝不会看错。这是在喊我出去,里面夹杂这警报。
「…………有客人?客人来了么?」
小梅诧异地说道。文字报告了,有重要,而且难对付的客人到来。『不速之客』这种词汇自然而然地在我脑中闪过。到底,是谁现在来拜访水无濑家呢。
我连忙起身,然后迅速走了出去。
* * *
客人有两位,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女。
男子低着头,而少女站在男子身旁,两人个人正站在门前。
紧急通告我出来的门卫,正向两人投去怀疑的目光。水无濑家的人,都无法完全藏住困惑与戒备的态度。而造访水无濑家的客人,就是那么始料未及的存在。
男人穿着一件丧服一样的黑色和服,连衬领和袜子也是黑色的。他有着一张精悍的面庞,但头发像女人一样长。在他旁边,一个印了唇朱,穿着红色和服的少女正禁忌你搂着他的腰。剪得整整齐齐的黑色头发,一部分扎了起来,用一只山茶花发簪盘住。黑亮的头发下面,那张脸蛋充满着与年龄不相符的阴郁。在两人背后,整齐地站着一批用绛紫色的布蒙着嘴的光头随从。一个个光头反射着光芒。
与水无濑家相比,他们的异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知道他们是何许人也。
『久违了,斋贺龙禅大人。在兄长辞世后,好久都没有再见过了』
「挖苦就免了。我也有,过来拜访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话说,你还真的长大了呢……没想到那个小姑娘,现在当上族长了。还真有这一天呐」
他眉心微微缩起。听到他侮辱一般的口吻,雅不由得轻咬嘴唇。不过,龙禅对此不屑一顾。他毫不客气,就像打量我一般向我看过来。
「哎呀,本以为你会无忧无虑地张大,结果却成了族长啊。你这小姑娘也是多灾多难啊。对于这件事,白峰也肯定非常懊悔吧。他之所以拔掉舌头,也是为了不让别人尝到和他一样的痛苦。然而,现在…………真是的,老天爷真是什么都不让人称心如意啊」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口吻十分沉重,充满对哥哥的哀思。可是,我却无法容忍他这番话。斋贺龙禅,还有他的妹妹,朱鸟。我对两人有所耳闻。他们是有能力出入水无濑家的强大的超能力者。特别是龙禅,我听说他和哥哥有一定的交情。我曾经见过他们无言对酌。
可是,在哥哥背叛之后,在哥哥惨死之后,他都没有现过身。
哥哥的葬礼早在宅院内匆匆了事。如今,他应该再无事造访。
『若要寄托哀思,我谨代哥哥领受,哥哥在天之灵也一定会开心的。但除此之外,还请不要对水无濑家说三道四。您来我水无濑家,有何贵干?』
「哎,寄托哀思怎么能让白峰高兴得起来?我连他的朋友都算不上。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说的。他因自己愚行而死,他的死应该自己来承担吧」
我此次前来,不过是来告知我与前代之间的约定。
————愚行。这个男人,说哥哥的行为是愚行。
我手里的扇子倾轧作响。确实,哥哥的死是愚行所致,死得毫无价值。人根本毁不了神。为了神,为了妻子,为了自己的思念,毫无意义地杀人,这种行为确实应该称作愚行吧。可是,我不能容忍一个外人这样说。就算流光了血,就算割断了肉,他还是水无濑家的人。然后,当时只有那个人保护了我,他肚子被老虎撕开,孩子从肚子里出来。容不得外人说三道四。
「…………和先代的、约定」
正当我想用扇子反驳的时候,雅呆呆地嘟哝起来。我察觉到她的动摇,转过头去。雅睁大了眼睛。她的嘴唇微微地颤抖起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父亲对龙禅许诺过什么?
『雅,回答我。前代,父亲做过什么约定』
听到我的提问,雅态度骤变,咬紧嘴唇。她没有开口,犹豫起来。她究竟在犹豫什么。我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前后摇晃。雅激烈地摇了摇头。
就像是,难以启齿一般。
「哎呀,小姑娘,你不知道么?白峰很定没讲过吧。那家伙,是不是太心疼妹妹了,对我有所不满呢。哎呀,太伤人了啊」
龙禅轻轻地耸了耸肩。那些话非常的不祥,令我表情绷紧。只见龙禅讥讽地弯起嘴。在他旁边,朱鸟那双阴郁眼睛,一直盯着地面。
他就像笑似的,短短地吐了口气。然后,他盛气凌人地说道。
「我,是你的未婚夫。这么说,你懂了么」
我的眼前感觉一下子黑了下去。
黑衣男人在喉咙下面,冷笑着。
他的身影,就像一只不祥的乌鸦。
* * *
我在混乱的状况中,将两人带到客厅。
龙禅不再多说什么,走进房间。
我把他来带的随从们,安置在了另一间大客厅里。他们一声不吭围坐在了房间里。他们盘腿坐下,似乎无心休息。斋贺的人缺乏人味,搞不懂他们的行动原理,让人很不舒服。
更纱和蝶尾很感兴趣,在客厅里发现了朱鸟。应该是因为平时很少有相仿年纪的客人来访吧。我把两个小家伙赶出去,回到了组长的房间,迅速关上了槅扇。
随后,我当场跪坐下去,全身开始剧烈地颤抖。
我应该很早以前就做好接受政治婚姻的觉悟才对。然而,动摇却完全无法平息。如果不是当上了族长,我恐怕在更小的年纪就嫁出去了吧。可现在,我无法承认这桩被别人定下的婚姻。我心脏疯狂乱跳,连牙根都开始颤抖。我讨厌,讨厌得不得了。除了那个人,我不想让任何人碰我。
我回忆起那个人手中的火热温度。回忆起他肚子上受了严重伤,却仍旧露出微笑的身影。为了那个人,我能够轻易地豁出性命。而泪水,也如此轻易地满溢而出。
换做从前,我是能够忍受的吧。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一边思念着那个人,一边被其他男人抱着,这我做不到。
我只要那个人。我爱着温柔的,脆弱的,愚蠢的那个人。
我喜欢他。我发自肺腑地想成为他的妻子。以前,我从没这么强烈地想过。我发了疯似的抗拒着,我不想成为其他男人的东西。
我抓挠地板,不住地呜咽。族人们可能在顾虑我的感受,谁也没有在我面前出现。我独自抱着自己的肩膀,拼命调整呼吸。我苦思冥想,能不能拒绝这桩婚事。既然是前代族长决定的,要打破应该也不是不可能的。然而,龙禅早已到了谈婚的年龄,我要是现在拒绝,一定会触怒他吧。我不禁用力咬住嘴唇。血流了出来。
我将铁锈的味道咽下去,尝试下定决心。我是家族的头,并不是独立的生物。根本容不得我实现自己的恋情。
我强行让身体不再颤抖,擦掉眼泪。这个时候,我想起将我这双被泪水打湿的手包住的那份温暖。温柔的话语流入我的耳朵,各种各样的情景,一下子在头脑中满溢而出。
浑身是血的,哥哥的身影。脸上搭着白布的父亲的身影,还有垂着脸的族人们。抱着妻子的遗体,放声咆哮的背影。在渐渐崩溃的神之肉中,哥哥抱住煞白的赤裸躯体渐渐沉没时的,泪水。
抚摸我脑袋的大大的手。用扇子上告诉我,让我幸福的话语。
然后,执起我的手的,枯瘦的手指。
————水无濑家的人,都希望白雪大人能得到幸福。
————这一点,请您千万不要忘记。
我抬起脸,撩开乱掉的黑发,舔舐粘着血的嘴唇。
我放下被泪水湿润的手,用力攥紧,攥得骨头咯吱作响。
——于是,我在这一刻。
为了我自己,做出觉悟。
* * *
我打开槅扇,不合合适,雅和年轻女孩正守候在门口。她们担心地看着我。我仅用视线回应了两位侍者之后,离开了族长的房间。我直接一个人前往客厅。突然,熟悉的声音闯入耳朵。有什么东西,长在走廊上到处乱跑。
那些不同的人,什么也没说,来到了客厅。突然,熟悉的声音敲进了我的耳朵。
有什么正在走道上跑来跑去。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叮铃—、铃—、叮铃—、铃—
只闻少女们的笑声,还有铜铃的声音。更纱和蝶尾经常在大屋里到处嬉闹。
她们最开始的虚弱样子,已荡然无存。如今,她们只要不玩累,到了晚上都不会睡觉。看着她们充满活力的样子,我舒心地眯起眼睛。然而,我注意到了一件怪事。
笑声,有三个。
我每走近一步,声音就会变大。在我拐过转角的同时,一个艳丽的身影撞到了我。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叮铃—、铃—、叮铃—、铃—
呵呵…………………………啊
笑声,突然少了一个。红色和服的少女连忙捂住嘴。在年幼的脸上浮现出的笑容,消失了。更纱和蝶尾没有发现这件事,在我的脚下嬉闹起来。
「是姐姐」「是姐姐」「我们」「交到朋友了」
两人对我得意地笑了起来。朱鸟对我背过脸去。可是,她时不时向更纱和蝶尾看过去。唯独这个时候,她的眼睛里会焕发出小孩子的那种光辉。朱鸟在一些祭祀活动上,曾来过水无濑家两三次。可是,我记得她总是一张阴沉的脸。这还是头一次看到她开心的样子。更纱和蝶尾可能是想要炫耀她们的朋友,就像在玩捉迷藏一般,围着朱鸟打转。朱鸟露出困扰的表情。我决定趁早过去。我要跟龙禅谈话的话,年幼的朱鸟还是不在场为好。
『三位注意不要受伤。在中午之前可以尽情玩耍哦』
「明白了」「明白了」
两人发出一致的声音,率直地点点头。铜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她们向朱鸟看去。朱鸟很困惑似的眨了眨眼。不过,她烦恼过后,也微微点了点头。
「「朱鸟也明白了」」
精神满满的更纱和蝶尾挺起胸膛。朱鸟垂下脸。
我摸了摸她们的头,走向龙禅正在等待的客厅。
* * *
我用力拉开客厅的槅扇,同时省略问候,打开扇子。
将事先写好的文字,展示给了盘坐着的龙禅。
『非常抱歉,我拒绝这门婚事』
「哦?很坚决啊。不过,你认为斋贺家会同意么」
龙禅并不惊讶。他好像讽刺,又好像佩服地说道。我毫不退缩,抽出笔。我很明白,我不认为斋贺家会同意我的做法。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就算来硬的,我也非让他同意不可。我已经这么决定了。
—————————啪、咻啪!
我打开扇子、合上、振笔疾书。
『我的无礼,我会以别的方式补偿。您要是不同意,我定当亲到斋贺家,向长辈门进行申辩。我水无濑白雪,无法嫁给斋贺龙禅』
我的回答,不论如何也不会动摇。还望谅解。
我写好这些语言。我不会退让,我要是在这里屈服,我恐怕会变得像哥哥一样,怨恨水无濑家。我若是做出致命的错误选择,我一定会终生心怀憎恨。正因如此,我决定将我的恋情贯彻到底。但是,我绝对不能因为我的决意,为家族埋下祸根。我为了贯彻我的情感,必须得到渣和假的同意。这是我的债,要由我来还,别无他法。我并不是毫无胜算。
我的超能力很强,我应该能够完成与婚姻对等的工作。
「———————————————————理由呢?」
斋贺向我投来昏暗的目光。他翘着腿,手肘放在腿上,撑着脸,开门见山地问我。我在心中重复我的说辞。我之前想到了足以令斋贺信服的,最合适的理由。然而,当我再度抬起脸,看到龙禅眼睛的时候,谎言立刻被破除了。他正严肃地在问我。
他让我不加隐瞒,让我把深深埋在心中,乃至埋在骨髓之中的真实想法展露出来。我转变想法。我明知那么做很愚蠢,却还是选择不加隐藏,坦白回答。我毅然舍弃一切,振笔疾书。
然后,写出了非常自私的理由。
『我已经心有所属了。仅仅如此』
「————————————哼」
龙禅的嘴歪了起来,嘲笑似的笑容在他脸上闪过。接着,他就像要恫吓我一样,微微发烫的脸颤抖起来。我坚毅地注视着他。我没有恳求。我一旦屈服,一切就完了。这确实是个肤浅的理由,可即便为此,仍就足以让我赌上性命。
不管他要责备我还是骂我,我都不会屈服。
————————啪
龙禅重重地拍了下腿。
他一度垂下脸。长长的头发隐藏了他的表情。接着,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大的笑声从喉咙释放出来。他仰着脖子,候结颤动着,擦掉眼角浮出的泪水。龙禅在茫然的我面前,粗暴地拍着腿,不断捧腹大笑。
「呵呵,还以为不像的,结果还真像啊,水无赖白雪阁下。你竟然跟和白峰、呵呵、一模一样阿。一旦对一个人着迷,心意便岿然不动。真是愚蠢至极。是这样啊,是这样啊,你已经不是那个,呵呵,总是让他为难,没有主见的小姑娘了啊……哎……」
说到这里,龙禅停了下来。他艰难地不停喘气,然后茫然地向天花板望去。突然,他向我投来真挚的目光,深深地低下头,开口说道
「刚才多有冒犯。我向你道歉」
他始料未及的回答,令我不禁屏息。他现在的态度,跟喊我小姑娘的时候大不相同。龙禅突然双手高高举起,轻轻晃了晃手掌,然后将厚实的手掌合在一起。
———————————————————啪
「其实,本来是该由我来提解除婚约的事情呢」
他在面前双手合十,向我低头致歉。我越来越蒙了。我搞不明白,眨着眼睛。他取出烟杆,上下晃了晃,问我
「——————可以抽么?」
我下意识点了点头。他又从怀里取出一块小石头,用指甲在上面擦了下。
————————————咣
响起如同激烈拨动重弦的声音。
这一刻,半空中燃起了火。红色的火如同活物一般,在空中扭动身体。
这是斋贺家的超能力。他们能够从『所触之物』中提取记忆,并将其具现化。虽然可以不分种类的具现化,但引发的现象受制于超能者的概念范畴。
这一点,斋贺与水无濑的超能力非常相似。只见他手中有一块表面烧得焦黑的石头。他应该是利用他的超能力,唤出了石头被投入火中的记忆。
不过很遗憾,水无濑家严禁用火。
从天花板上飞快地闪过一个黑影。事先安置的汉字『目』感知到了烟,于是出现。然后,它停了下来,开始变形。一颗生动的眼球从天花板上长出来。
『目』周围长着长长睫毛的眼皮上下翕动。眼球中渗出墨汁,黑色的液滴滴了下来。
——————————兹兹
墨汁,浇灭了石头点燃的火。
「………………是这样啊。隔了太久,我居然给忘记了。我也无图了呢」
一阵沉默过后,他悠然地自言自语起来。他毫不犹豫地将墨水打湿的石头收进怀里。他粗鲁地在腿上擦了擦被弄脏的手指。我看着他这个样子,这才总算回过神来。
『该由您来提解除婚约的事情,这话是?』
我连忙向他提问。这话我实在太想听到了,我怀疑是不是我听错了,可是龙禅点了点头。
「其实,在白峰死后,情况有了变化。我不能去当上门女婿。这是老爷子们的看法。在那几个活过百岁的老糊涂们死了之后,我便正式会正式继承家族。所以说,我要是让水无濑的族长嫁过来,岂不是要打起仗来?」
听过这话,我理解了。想想便能知道,这是顺理成章的情况。
以前的我只是个小姑娘,除了能够加深两族之间的关系之外别无用。可是,既然我继承了族长之位,事情就不一样了。我不能够出嫁。如果他也不能当水无濑家的上门女婿,这桩婚事自然就不成了。我感到安心,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可此时,我又觉得纳闷。
『那么,您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啊、我来是为了把这个交给你。事情到现在才说,真不好意思。都怪我玩劣之心使然,请原谅」
龙禅再次低下了头。我的脚下失去力量,不禁当场瘫坐下去。我由衷地感到安心,用手按着胸口。我闭上眼睛,在脑中强烈描绘出那个人的身影。
真是太好了。这样,我又能思念那个人了。
突然,龙禅皱紧眉头。他挠了挠头,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
「白雪阁下,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唔身为一个男人,被你这么讨厌,可是会受伤的。你可真是好胆量。你就不觉得,你那无比灿烂的微笑,对我有多么残酷么?」
『非常抱歉。我绝没有讨厌您的意思』
我连忙写下了这些话。龙禅点了点头,没点燃的烟杆上下晃了晃。
「也罢。我知道你跟白峰很像了。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他把烟杆从嘴里拿出来,露出疲惫的眼神。他盯着我的眼睛,直言道
「在他死后,我没能立刻来到这里。因为老爷子们认定水无濑的瓦解,一直在隔岸观火。他们的判断真是愚蠢。到现在我终于能够过来一趟,真是太好了」
斋贺应该是与水无濑相近修好的超能力家族。龙禅将家族背后蠢蠢欲动的想法轻易地抖露出来。我全身一僵。可是他将烟杆从嘴里拿出来,悠然地在手指上旋转起来。
「你可能不知道……或者说,你可能已经忘了呢,水无濑阁下。我跟白峰,然后还有一个在很远的地方独居的奇怪锻造屋经常在一起说话。柚木乃总是在我们单个人身旁……柚木乃完全迷上白峰那家伙了……对啊。在某种意义上,白峰是我的敌人啊」
他怀念地眯起眼睛。这一刻,我想起了某件事。
哥哥曾给过我一张写着『狗』的卷轴,告诉年幼的我,要是遇到难过的事情就把卷轴打开。只要打开卷轴,『狗』便会带我到哥哥的相识的那里去。据说,那个相识就是一个人独居的怪人。龙禅歪起嘴,叹了口气。
「我虽然是妹妹的未婚夫,但与其他超能力家族来往毕竟不太好。我们虽然以朋友互称,但相交深浅……即便如此,我还是把他当成我的朋友。但是,他就不那么想了吧」
龙禅摇了摇头。我再次打开扇子,犹豫着写上字。
『没那种事』
「非也。他一心想跟柚木乃重逢,蒙蔽了双眼,眼中根本就没有我这淡漠的老友。他是独自活着,独自死去的」
他这么说道,拒绝了不值一提的安慰。因为他对哥哥有自己的一番了解,所以才这么肯定的吧。我回忆起哥哥的身影。当他用面具遮住容貌的时候,恐怕已经舍了人类的身份了吧。为了再会,为了心爱之人,他连自己都舍弃了,他的眼中,确实不会有任何人了吧。
我将要说的话咽下去。忽然,龙禅黯淡的眼睛充满了灰暗的光辉。他深深地点点头。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就好」
他坚定地话语中,飘散着几分疯狂。
他像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睛。他那长长的头发从额头上披下来,带着自嘲的意味,弯起嘴唇。他再次耸了耸肩,重新盘腿坐下,就像赶我走一样,挥了挥手。
「水无濑白雪阁下,这样你就放心了吧?婚礼由我来拒绝。虽然实现的是的心愿,不过这笔账还是我来买吧。反正我家那帮老爷子腰已经完弯得不成样子了,再背几份债也不会继续弯下去了。你不必往心里去」
说罢,龙禅背过脸去。他再次叼起烟杆。他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了。我要讲的话也讲完了。我犹豫着背了过去,这时我察觉到。他来水无濑家,是为了解除婚约的。明明应该是这样,我却想起了那个年幼的红色身影。
他为什么还把带朱鸟带来了呢呢。
『您为什么要把朱鸟小姐带了呢?』
我问他,可是他没有回答。
他已经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不久,开始传来洪亮的喊声。
* * *
他闭上了眼睛,我写的字也看不到了,对话无法进行下去。
我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关上槅扇,然后乖乖地离开了房间。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叮铃—、铃—、叮铃—、铃—
我走在走廊上,听到了欢快的声音和铃儿的声音。少女们还是老样子,正在到处玩耍。可是,声音减少到了两个。之间红色与黑色和服的身影,正相互扔着藤球。像金鱼一般可爱的带子,随之摇摆。可是。看不到朱鸟的身影。我走近之后,两个小家伙停了下来,立刻抓住了我的腿。
『更纱、蝶尾,那孩子呢?朱鸟小姐究竟怎么了?』
「那个」「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两个人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我点了点头,却不禁皱起眉头。
朱鸟只是一位客人,她应没有事情要在水无濑家来做。那种样的事情是什么呢?
我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脑袋,继续往前走。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自然而然地找起了那个消失的红色身影然而,走廊上没有鲜艳的颜色,取而代之,我察觉到了其他的异变。
纯白色的走廊上,中间在渗水。
墨写的『目』在周围打着转。那『目』些虽然察觉到了异变,但没办法进入大客厅,似乎正在伤脑筋。那些『目』可能是放弃了,跑掉了,在墙壁上滑行,前去报告。
我向前一步。袜子打湿的触感穿了过来。大客厅的槅扇上,开着一个小小的缝隙。水正从那里渗出来。这间屋子是安顿斋贺家侍从的地方。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水与火是水无濑的天敌。这件大客厅被弄湿,事情绝不寻常,我把手指伸进槅扇的缝隙间,做好心理准备之后,将槅扇左右打开。
————————嘶啪!
于此同时,水涌了出来。
水哗哗哗地滴落,溢出。入口的液滴味道咸涩。
这是海洋。水无濑家之中,出现了灰色的海洋。
温热的潮水味道充满鼻腔。水里还有鱼在游动。
美丽的铁灰色的鱼摆动着尾鳍,从我脚下穿过。在水位超过腰际之前,我连忙举起墨具。水在地面上铺开,却仍未消失。更夸张的水涌了出来。
在里面,有人漂浮着。
人就像木筏一样,摆着大字被水冲走。应该是溺过一次水之后,背被绑在古木之上,顺流飘走的吧。他们时不时被海水拍打,仰对着天空。斋贺的侍从们正无力地闭着眼睛。但是,他们似乎还有气。绛紫色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光秃秃的脑袋泡在水里。我面对着海,吃惊地望着这一幕。
在海的中心,站着一位红衣少女。她缓缓抬起阴沉的脸。
朱鸟全身都湿透了。水已经没过她的下巴,她回望着我。
她用指甲,透明的圆石头上弹了一下。
———————————————噌
响起微弱却又独特的声音。那个声音,跟高速旋转纸陀螺时非常相似。
同时,海水从石头中流了出来。她手中拿着的石头,恐怕是被海水波浪冲刷,被打磨光滑的碎玻璃。喷涌出来的浪涛之中,不仅有石头本身的记忆,还赋予了超能力者自身的概念。她想象着大海,大海便被真实地再现出来。
这片大海非常强筋,非常温暖,鱼类丰富。
又冒出一股浪涛,一瞬间淹没了朱鸟的脸。水滴从她的留海滴下来,她看着我。
她竟然不惜让自己也跟着溺水,我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可是,我不可能放任不管。要是继续下去,水无濑家便会被淹没,朱鸟也会被大海所吞噬。我放弃墨具,将手臂伸入了海里。我迎浪而上,试图走近朱鸟身边。
她淡然地用指甲敲击石头。
——————————噌
「…………………………!」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波涛暂时退去,又以更强的力量席卷而来。朱鸟的身影卷入浪涛之中。我也被浪涛绊住,寸步难行。海浪拍打着我,将我从大屋里向走廊推回去。肺里进满了咸涩的水。
我好难受,完全无法呼吸。我拼命地让手动起来。忽然,一条巨大的鱼在眼前穿过。我立即抓住了它的尾巴。鱼不愿被我抓住,一边挣扎,一边拼命地向前游去。
—————————滋叭
鱼带着我,猛地跃出海面。
鱼在空中短暂地游动之后,融解消失了。看来创造在超能力者的视线之外,只能残留一定的时间。只见海洋蔓延到了大客厅前面的走廊上,然而两边因为朱鸟的视线被槅扇挡住,海水就像假的一样消失了。
肺里的水也消失了。几十秒钟前的痛苦就像假的一样。
「白雪大人,您没事吧!唔哦!」
只闻粗野的声音。警卫们停在了大海前面。他们僵住了片刻,迅速地摇了摇头,向我看来。我无言地用下巴指了指大客厅里面。警卫们点点头。
领队的男人高声叫喊
「实笃、甲、保护白雪大人的面前!不要离开白雪大人!其他的放好墨具!跟我上!」
他们脱掉工作服,纷纷扑进海中。警卫们用出色地行动,穿过了大海。我也用手抓住和服,脱下扔掉。周围躁动起来。然而,声音立刻从惊讶转为困惑。我们居住在深山之中,恐怕很多人不明白我身上穿着什么吧。自从『狗』的事件之后,我就为防宅内发生异变,将茧墨大人送我的『比基尼』一直备着。在去龙禅身边的时候,我以防万一,预先穿在了身上,看来这是明智之举。我用力踢起地面,不顾身后传来的制止,跳入海中。我迎浪而上,动起运动自如的手臂。这次游得非常轻松。
当我游到一半的时候,朱鸟进入我的视野。她被警卫们围着,正露出困惑的表情。她好像很困惑,大大的眼睛左右摇摆。然后,她再次拿起石头。
然而下一波海浪,真的就会将她自己也吞进去吧。他究竟为什么,不惜做到这个地步呢。
我与朱鸟四目相交。她朝我虚弱地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心灰意冷之色。
——————————————噌
……………………………………啊
与此同时,朱鸟微弱地喊了一声。汹涌的浪涛将她吞没。石头从她指间滑落下去。浑浊的玻璃咕噜咕噜地打着转,沉进了水中。下一刻,鱼影将它吞了进去。由铁灰色鳞片构成的身体,缓缓崩解。超能力者放开了道具,便无法维持他们的身体。大海缓缓消失。水消退掉,纸渐渐变干。
然而,一度吸水扭曲的形状没有复原。房间收到了相当大的损坏。只穿着兜当裤的男人们调子阿勒地板上。其中还有人没有意识过来,还在继续游泳。我第一个站起身来,捡起石头,大步走向朱鸟身边。朱鸟用她昏暗的眼睛仰望着我。
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恐惧。
———————————啪
我朝她脸上扇去。她没有抵抗,接受了我的掌掴。我面对着朱鸟,看着她,警卫连忙行动起来。其中一个人将扇子和墨具拿了过来,一个人保护着我。另一个人战战兢兢地将和服披在我的背上。我展开扇子,写上文字。
『你也差点丧命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朱鸟咬着嘴唇,从她的样子,能够感受到她绝对不会开口的顽强意志。然而,我看到她的眼睛,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她快要哭出来。在她的眼眶中,豆大的泪水几乎快要掉下来,摇曳着。然而,她还是一直紧紧地咬住嘴唇。
看到她的样子,我想起了一件事。
幸仁也曾拼命地咬住嘴唇。那是他代替卧病不起的柚木乃姐姐,下山去给哥哥买生日礼物时的事情。父亲质问他去做什么,他只是含着泪,一声不吭。最后,父亲狠狠地吼了他几下,他还是一直保持沉默。朱鸟忍耐的表情,与幸仁非常相似。当小孩被人托付了什么事情,要坚守秘密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会嘱托她事情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个。
我飞奔而起,无视呼喊,冲了出去。有个人准备追我,在我身后失足滑倒了。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我回想起他没有答复我的那个提问。
他为什么要带朱鸟来?
我拼命奔跑,冲回客厅,猛地打开槅扇。可是,里面空无一人。
之前鼾声雷动的那个人,理所当然一般消失了。
「…………………………………………………!」
我再次跑了起来。所有人员和所有的『目』,现在都集中到了大客厅。
水无濑的天敌——水的出现,对于水无濑家就是如此之大的威胁。现在,利用佯攻隐藏起来的龙禅,应该有所行动。他想要做什么,有什么企图,不得而知。
我必须尽早搞清楚。我一个接一个把槅扇打开,然而哪里都不见他的身影。照这个样子,靠人力来搜索,实在效率太低了。我从砚盒中抽出了另一杆毛笔,伸出双手,笔尖接触到左右的墙壁。然后,我有力地让手臂跃动起来。
『犬』
字蠢蠢欲动,膨胀起来,笔画完全崩解,变成两个黑球。接着,从平滑的表面生出无数的毛。毛球弹了一下,变成了小狗的形态。小狗呈现趴着的状态。然后脚开始长长,骨头开始发育,骨头周围的肉消减掉,最后变成瘦长的野兽,从墙上跳了出来。
他们遵从我的指示,开始在地板上嗅味道。他们发现陌生的味道,发出吼叫传达讯息后,跑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冲向大屋的最里面。我跟在它们的后面。
在那里的,只有一个地方。
——————族长的房间。
咻!
只闻一声尖锐的声响。冲在前面的狗,气息消失了。当它们钻进敞开的槅扇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飞了出来。透明而柔滑的身体从我身旁掠过,跃入半空。
那是一只鱼。由水创造的鱼在半空中泅泳,直击狗的身体。
———————————————————————啪唰
水与墨相互混合。狗一边挣扎,身体一边渐渐崩溃,从腹部开始融化一般,失去狗的形状。我向后跳开,压低姿势。一个笑声响了起来,就像在嘲笑我的反应。
「这是应用。我在脑中将水和鱼相互糅合在一起。通过将本不能混合的两个东西重叠在一起,创造出了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虽然这是基本中的基本,很少时候能用得到,但很有意思……怎么样。超能力的这能,可以根据使用者的想象无限扩展」
龙禅盘腿坐下,理直气壮地冷笑着。书籍和文书在他脚下散了一地。我收好的东西,似乎全都被他翻出来了。在他手中,有一张老旧的纸。我咬紧嘴唇。那是哥哥遗物之一,是哥哥给我的信和地图。那不是别人能碰的东西。我绝不会原谅他。我振笔疾书,将满腔怒火宣泄在笔墨纸上。
『立刻把那些还给我』
「『给我的妹妹』么。他果然还保留着这种程度的感情啊。虽然只是想了解一下……虽说在意料之内,但也算是意料之外吧」
龙禅叹了口气,轻声细语。他粗暴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几根缠在他的手上的头发,被他粗暴地挥开手,拔掉。他望着天花板,呆呆地接着说道
「原来人不能靠孤独活下去么……哎,简直说得太对了。麻烦啊,真是太麻烦了……啊,这是怎么回事。你这打扮可真厉害啊」
他虽然很吃惊,但仍旧拿着地图。看来他不想还给我。我蹴地而起,没有进行警告,直接突然提速向他逼近,用扇子朝他水平一挥。扇子轻轻割向他的手腕。
———————啪唧
不过,扇子被接住了。
纸刃被他的手指夹住。他没抬眼便接住了扇子。
「………………!」
「我说啊,白雪阁下。你跟你哥哥太像了,一生气就前后不顾了啊。打个比方吧,你为什么不想过对方可能比自己强?」
——我总是在要跟人对立的时候思考,对手是强者,还是弱者。
他的口吻,就像在逗孩子。我感觉背脊窜过一阵寒气。我瞬间做出判断,朝他的手踢过去。抽开的扇锋,微微划破了龙禅的手指。我把沾了血的扇子抽了回来。间不容发的踢起地面,拉开距离。龙禅并没有行动。
他舔了下受伤的指头,往伤口上吹了口气。他这个样子,就像是在朋友家里非常随意一样。
「——————好、走吧」
龙禅拍了下腿,站了起来,把脖子弄响之后,朝我看来。我从他身上却找不出任何破绽。他只是很自然地站在那里而已,然后我却很难下笔。
他又把脖子弄响。他轻轻地扬起手,指向我的擅自。
「你不问我要到哪里去么?」
我回应他说的话,打开扇子。在被他的血染红一部分的扇子上,振笔疾书。
『既然您要求,那我就问了。您要去什么地方?』
「哼,染得惊人的红呢。怪不得那么痛啊…………既然我手里拿着这个,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你说是吧?」
龙禅把手里的地图挥了挥。上面标示着哥哥的亭台的位置。他要去那个地方,是要做什么呢。我完全看不出他的本意和目的。我脑袋里一片混乱。在『狗』的事件发生之际,我也去过那个亭台。哥哥留下的哪个地方,就像代替死去的哥哥一样,侵蚀日常生活,成为了一切事件的中心。在以前,是狗。这一次,是龙禅。他究竟想从已经成为空壳的那个地方弄出什么。
我手中的笔捏得咯吱作响。我盯着龙禅。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注视着我的扇子。他看到我一声不吭,耸了耸肩。这一刻,我振笔疾书。从地板上冒出两匹狼。但是,在狼跃起的同时,龙禅极为自然地用指甲弹动手心的石头。
左手和右手,一共两颗。
——————————叮
——————————咻
一个强烈的声音和一个微弱的声音,鸣动。藏在地图下面的石头,是发火之石。
耀眼的红色与透明的洪流满溢而出,接着分别创造出两只鲤鱼。立于摆动身体,跟狼撞在一起。水墨交融,落在地上。被猛烈的业火烧焦的墨汁,化为灰烬。消失的火之碎片砸到地上。壁纸开始猛烈燃烧。
水无濑家的房子全是用纸筑造而成的。这样下去,难免酿成重大的惨剧。
「——————————————————————接下来,你怎么办?」
面对他的挑衅,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让胸口蓄满空气,然后留住。
———————————————这一刹那,我忘却了龙禅的存在。
我阖上眼惊,将自身的意识移向手中的笔。我就像从手腕中放血一般,让墨汁流下来。我完全掌控着全身肌肉的运动,在地上写出一个字。我的灵魂在这一瞬间,移向了文字。我感觉,我的心跳仿佛一时间停了下来。在我拿开笔的同时,我睁开眼睛。
我的视觉确认到我自己写出的东西,认知它的本质。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下一刻,在我的视网膜内侧,现实中不存在的神威仪容,腾空而起。我的想象瞬息之间反映到文字之上,支撑起这个变化。汉字激烈地蠢动起来。那个东西如破茧而出一般,显现于世。
——————————————————————————————『龍』
咕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龙发出咆哮。犹如无数刀刃一般层层相叠的尖锐鳞片,翻起波浪。龙扬起柔软的身躯,将火焰包覆。它将火焰盘卷起来,身体在燃烧中渐渐消失。腾起一阵浓烈的黑烟。龙以牺牲身体为代价,消灭了火焰。之后,只剩下烧焦的墨。
龙禅就像大加赞赏一般,拍起手来。
「漂亮,虽然比起白峰要略逊一筹、呢」
————————————————叮、叮、叮
同时,他再度让石头发出声音。十条鱼飞了出来。它们在空中泅泳,向我逼近。然而,我躲过九条,用扇子将最后一条切碎,然后笔尖触地,准备继续放出野兽。
就在我正准备振笔疾书的那一刻。
「、白雪大人,您没事吧、咕啊!」
背后爆发短促的惨叫。我连忙转过看去。
只见,警卫的脸被鱼吃了下去。他正痛苦地挣扎,敲打鱼的背。然而他只是把手指伸了进去,头就是拔不出来。在他身后,还有几个人也是相同的状况。龙禅放声大笑,冲了出去,身上的和服随风翻飞。
「————————————!」
「抱歉,现在不要来追我,这是为你们好。你瞧,人可是意外的脆弱,要是停止呼吸,用不了多久就会没命呢」
他双手作揖,表现得像是在道歉一样。我火冒三丈,他竟然如此瞧不起人。然而,我又不得不任他逃走。在被他逮到人质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输了。
我不能为了追他而牺牲水无濑家的人。
他凌驾于我,很擅长高效的战斗方法。
龙禅从我身边穿过,就像慰劳警卫一般,轻轻拍了拍警卫的肩膀,跑掉了。
那些警卫应该听到了他说的话,其他免于直击的人,也都只是用怒不可遏的眼神看着他,没有出手。龙禅的身影远去了。与此同时,鱼崩解了。几个人瘫倒在地,不住地咳嗽。剩下的人有的看护伤者,有的展开追击。然而,我没有行动。
现在去追的话,恐怕追不上了吧。而且直接追上去,也只会重蹈覆辙。我感到十分焦躁。况且,他还没拿出真本事。我必须制定对策,来对付那个超能力。我一边苦思,一边离开族长的房间。周围的人向我呼喊,可那些话都没有听进去。我现在只想一个人思考。我们彼此的超能力虽然想死,但相性太差了。我想到了几个对侧,但杂念会妨碍我验证。
哥哥的笑脸,在我脑中浮现了出来。我感到非常懊悔。为什么,那个人就不能安然长眠呢。
为什么他去世之后,仍旧成为了一切的导火索呢。
我感到头痛,按住额头。此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那、个」
一个软弱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我连忙抬起脸,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走廊上,十指交扣。他就像一个害怕被责怪的小孩子一样,缩着脑袋。
他像是被喝斥过一样,害怕的所起了脖子。他背上是个巨大的登山包,仿佛登山包才是本体一样,里面收纳着大量的行李。
「我、我回来了。那个、呃、那个……发生、什么事、了么?」
他红着脸,向我问道。这个时候,我才想起自己的打扮。
唯独他一个人,游离于周围的骚动之外。一无所知的幸仁,终于回到了水无濑家。
* * *
我从发生的事情开始讲起,幸仁表现得非常狼狈。
在讲到朱鸟的反叛和龙禅的暴行之前,他的混乱已经达到了最高点。
龙禅是我的未婚夫。当他在听到这件事的瞬间,他便连同行李一起栽向了后面。
他露着肚皮,变得一动不动。他硬是背着这么重的东西,终于还是失去平衡了。所以在出门前,我就忠告过他带得太多了。
『幸仁?怎么了幸仁?你没事吧?』
我用扇子说道,可谓理所当然的,幸仁没有反应。
他的眼睛对着天花板,似乎看不到那些文字。我只好抓起他的后领,把他拉了起来。幸仁有气无力地前后摇晃起来,就像丢了魂一样。我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担心,犹豫着要不要叫人。我想要有所反应,又试着写了一串文字。
『婚约已经应他的要求废除了。然后,朱鸟小姐』
「已经废除了么!」
幸仁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一样,直了起来。他真的不要紧么?是不是撞到脑袋了?他手忙脚乱的坐直身体,双手合十,向阳天空。我感觉,他的脑袋果真受到了严重的撞击。我想去摸他的额头,可他连忙摇了摇头。
「是、是!十分抱歉,啊啊,不过真是太好了!神啊,谢谢你!」
哈………………………然……然后,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我对心不在焉的他,把事情的经过重新讲解了一遍。他不停地点头。
他现在被行李拉住重心而四脚朝天,我很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理解了。
我们现在在幸仁的房间里。在下人们中,他得到了特殊的待遇,有自己的房间。我换好衣服之后下达了指示,其他的人正根据我的指示,治疗受伤的警卫们,以及修缮烧焦的族长房间,和被水冲打湿过的大客厅。按照行程,朱鸟接下来将由我当面询问。我告诫全族上下不要追赶龙禅,他在战斗方面的力量远远胜过水无濑家。蚂蚁想要挑战野兽,数量也不够。就算向他挑战,也只会徒增伤者。他人应该在哥哥的亭台里。不知为何,他没有逃走,我想起他悠然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难道他想在竹林里纵火?然而如果想让水无赖家付之一炬的话,根本没必要专程跑到亭台去。
我还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但不管怎样,我都必须去他那里。
事情恐怕不会安宁收场。我必须制定对侧。我咬紧嘴唇。我必须把他手里的势头弄掉,阻止他的行为。当我再次开始苦思之时,察觉到了幸仁的视线。话我应该已经说完了,可他还是用他大大的眼睛看着我。
她似乎想说什么。那水汪汪的眼睛,就好像等待人去喊的小狗一样。
『幸仁,怎么了?你有话想说么?』
我刚这么一问,他的脸上便绽放光辉,放下登山包,把里面东西找出来。幸仁挺起胸膛,把一件东西递给我。那是一个朴实的信封,在角上还写着字。
——————————致水无赖白雪小姐
看到这行字的瞬间,我便本能地察觉到了。
这是那个人的信。我用颤抖的手指把信接了过去。
当我抚摸表面的文字的那一刻,温暖的真切感充满我的心头。
那个人还活着。这件事让我发自肺腑地觉得安心。
他肚子上开着大洞的身影,缓缓地模糊,消失。我感到,我终于从盘踞在胸口绝望中得到了解脱。我轻轻地拆开信封,在喜悦的催促之下,取出里面的信纸。第一封信纸上报告了他的近况,上面大致表示了对我的关心,以及感激之词。这耿直的文章很有那个人的风格,令我嘴上不禁笑了起来。我翻开第二张后,整个人定住了。我感觉犹如遭受晴天霹雳。
这是,怎么回事呢。她究竟,在说什么呢。我用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扫过文章,然而都只是在文字上划过,不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我觉得,你是最出色的女性。可我无法接受你的心意。下次有机会,请让我当面跟你说。
「那个………………………………………………………白雪、大人?」
当我回过神来,纸已经在手中捏歪了。我察觉到了幸仁害怕的视线。
我触摸自己的脸,我似乎样子变得非常可怕,就像厉鬼一般。我连忙摇摇头。我把目光从信上移开,按捺住激烈拨动的胸口。为什么,他要说这样的话呢。
他想向我传达的事情,想对我说的话。我想了又想,最后,得出了答案。
我想逃也逃不了。这就是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
哎,我似乎,被甩了。
眼泪自然而然地溢出来,然而却挂在了眼角,没有流下来。我的感情还没有跟上,我的脑子完全麻痹了。我现在,没办法只为收到那个人信而感到欢喜,这让我十分落寞。在感情完全转变为悲伤之前,我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沉浸在自己感情里的时候。水无赖家正面临着新的问题。要哭的话,等事情完了之后也可以哭。没错,我现在根本没有闲工夫去哀叹失恋。
当我想到我失恋的那一刻,我感到无比心痛。即便如此,我还是鼓起干劲,站了起来。
恰好这时,屋子的槅扇打来了。小梅当场跪了下去。
「那个,白雪大人,那个…………………………………………」
她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到底发生什么了?
于是,她把令人头痛的事情,告诉了我。
* * *
「不要!」
「不行!」
一红一黑两只袖子,正从里面围着坐在椅子上的朱鸟。
更纱和蝶尾正全力以赴地紧紧抱住翻着白眼的朱鸟。雅就像门神一样站在她们面前。她的额头上明确地冒着青筋。她所释放出来的气魄,令所有人退避三舍。然而,更纱和蝶尾十分完全,用不动。
就好像把自己当成笼子,想要庇护中间的朱鸟。
「更纱、蝶尾。我再说一遍,让开。不让开的话,就惩罚你们。你们应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吧?」
「不要!不要!」
「不行!不行!」
两人摇摇头。周围吵嚷起来。这个大屋里,几乎没人能够阻止生气的雅。然而,胆小的更纱与蝶尾,却正在违逆雅。真是不可思议的情景。
雅的头上青筋爆裂。至少,在我看来感觉是这个样子。我理解小梅为什么叫我来了。这样下去的话,雅会大发雷霆,两个小家伙怕是几天都睡不了觉吧。我迅速伸出手,拍了下雅的肩膀。
「搞什么,我现在…………非、非常抱歉,白雪大人。我太冒昧了」
雅连忙低头赔罪。我走到更纱和蝶尾跟前。她们把脸贴着朱鸟,摇着头。她们似乎面对我,也不肯退让。看来是做好拼死的觉悟了。
『两位,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护着她?』
我将擅自对向她们,她们相互看来了,接着看了看朱鸟,紧紧地闭着嘴。然后,她们又相互看了看,纷纷说道
「朱鸟没有做坏事!」「朱鸟和」「朱鸟的哥哥」「一定有什么理由!」「对,一定有!」「所以所以」「所以不可以骂她」
有什么理由。我注视朱鸟的眼睛,但她什么都不打算说。更纱与蝶尾应该在跟她一起玩的时候,听到了她来水无赖家的理由吧。
我蹲了下去,看着两人的眼睛,问道
『那是什么理由呢?』
那是足以令你们不惜抗拒雅的训斥,也要保护朱鸟的东西。
两人相互看了看,几秒钟后,歪起了头。看来,她们知道理由,也感觉到了其重要性,却无法理解透彻。雅愣愣地叹了口气。可是,两个小家伙还是拼命地保护着一名少女。对这件事,应该不能视而不见。她们两个还无法很好地表达感情,然而在这件事上,她们却如此坚持。我一伸出手,她们便缩起脑袋。下一刻,朱鸟站了起来。她伸出手,紧紧抱住两个小家伙的脑袋。大大的眼睛无所畏惧地看着我。朱鸟紧紧地咬住嘴唇,保护两个人。我轻轻地抚摸他的脑袋。朱鸟愣愣地张开嘴。更纱和蝶尾也用湿润的眼睛向上看着我。我也摸了摸她们的脑袋,站了起来。
『雅,就让她们三个呆在这里。我去找龙禅』
「您在说什么啊,我们也要移动前去。而且,那个,白雪大人,这样真的没问题么。朱鸟小姐她……」
『你们没必要跟来,要是又被抓做人质就麻烦了。我不希望族人负伤。朱鸟小姐应该没有有价值的情报吧。他们此次来水无濑家的理由,我当面问龙禅就可以了。因为是他命令朱鸟小姐不要讲的』
我关上扇子,向前走去。正当我要离开房间的时候。
「那、那个」
我连忙转过身去。朱鸟正看着我。她那大大眼睛,倒映出我的身影。那难以驱散的阴郁光彩,消失了。她用小孩子所应有的,哀求般的声音,向我呼喊
「哥哥、哥哥、那个」
她欲言又止。然而,她立刻又接着说下去。
「——————哥哥就、拜托了」
就像在求助一般。
对我这个敌对之人,如同托付一般。
* * *
一切准备完毕的时候,日已西沉。
我带着幸仁,一边确认脚下的路况,一边向山上进发。
蓝色的夜色之下,竹林落下浓重的影子。皓白的月光在竹子之间,洒下光辉。
细细的竹叶一边反射着光,一边飘落,悄无声息地堆叠起来。耳中充满寂静。
只有幸仁一个人,理所当然一般地跟在我身后。我对他的随行,也没有多言。
幸仁总是陪在我的身边。在哥哥背叛的时候也好,在『狗』的事件发生时要好,他都陪伴着我。我觉得,她是我唯一剩下的至亲。只要他能陪在我的身边,我便能放下心来。我就像有弟弟陪在身边的姐姐一样,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能保持自我。
他现在也能陪在我身旁,我感到很开心。我们循着记忆中的道路,向前走。
当我们到达的时候,亭台的门敞开着。皓洁的月光,清寒地洒在里面。竹林发出悦耳的声音。万籁俱寂,就如同空无一人一般。
『幸仁,你留在这里,不管大生什么,你都不要动』
听到我的话,幸仁乖乖地点点头。我毫不犹豫地穿过了亭台的大门。
在月光找不到的黑暗之中,坐着意料之中的人物。
龙禅靠着墙壁,席地而坐,独自仰望着半空之中。
不知为何,在他的周围掉落着大量的木片。他身旁的墙壁被剥开了。
在那表面,墨与血交融的文字正跃动着。上面刻着『水无濑柚木乃』——嫂嫂的名字。这是哥哥想通过超能力创造出柚木乃姐姐,最终失败的痕迹。龙禅把墙壁剥开,就像堆积木一样,将碎片堆在地上。他用昏暗的眼睛向我抬头砍过来。
他缓缓地从嘴里拿开烟杆,举起左手。
「噢,你来了啊。月亮真美啊」
『…………你是想要表白么?』
我讽刺地问道。龙禅歪了歪嘴,烟杆上下晃动。他拿起一块沾了血的木片,摞在已经堆起来的木头堆上。他的手中,没有任何石头一类的东西。
「『月亮真美呢』、么。好天真啊。不过,我并不讨厌这句话……不过我还是最喜欢柚木乃或者白峰的身边」
他的手指突然泄去力气。没有点火的烟杆掉下来,摔在地上,发出坚硬的响声。他又抓下另一块木片,摞在摞在已经堆起来的小山上。
小山越积越高,越积越高,最后,他从怀里取出一颗石头,扔在了小山顶上。
————————————————————咔噌
那块黑黢黢的石头,是被火烧过石头。龙禅扔掉一件武器之后,阴沉地笑起来。
『您想干什么?您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我干什么?问得太简单了,我都不想听了。我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我准备做什么?你是问这种事么?…………哈」
他短促地一笑,用他那硕大的手掌抚摸自己精悍的面庞。他的眼中闪过深深地疲惫。他的脸在月光的照耀下,根本判若两人。他的脸上,撒满了心灰意冷的阴影。
「……………………………………根本就无所谓」
他像个老人一样,发出干涸的笑声。我皱紧眉头。
他的样子很古怪。我一边戒备着,一边写出后面要说的话。
『你命令朱鸟小姐危害水无濑家,然后夺走哥哥留下的地图,来到这个亭台。是这样没错吧。我在问你这么做的理由』
「理由、么。没有理由。根本没什么理由。我,只是………………」
龙禅缓缓地举起手,手指放在堆积起来的木头上。
——————————————嘡
就这样,用指甲在石头上弹了一下。
黑色的石头打着转,滑到地上,然后滚到了我的脚下。他为什么要扔掉武器呢。他是在瞧不起我么。在我正准备问的那一刻,他缓缓地抬起了另一只手。
苍蓝色的浑浊石头,焕发着光辉。然后,龙禅低声细语。
「————————————我,只想这样和你打一场」
我弯下身子,向前跃出。同时,鳍鱼从我头上掠过。
哗、迟了片刻,微弱的声音让我的鼓膜震动起来。一旦被那团水包住脸,一切就完了。我在和服的袖子上振笔疾书。黑色的猫冒了出来,像影子一样落在地上。
猫无声无息地融入黑暗,在地上匍匐前行,扑向龙禅。龙禅重拳打在猫的肚子上。
—————————————————啪唰
猫的身体分崩离析。我趁此时机,振笔疾书。
充满重量的脚从袖子上落下。地板被压碎。水墨之虎就像从屏风中被赶出来一般显现。虎发放声咆哮,跃向空中,化作黑色的爆风,朝龙禅扑去。龙禅不屑一顾地拨响石头。空气震颤,水滴如同散弹一般击穿老虎的腹部。墨被冲淡,身体被撕碎。头从分成两截的身体掉了下去。头部摔在地板上,应着一声湿响,变回成墨。龙禅挑起一只眉毛。
「怎么了?只有这点能耐么,嗯?」
他寸步未动。
龙禅目中无人地笑起来。然而,一切都在我的预料范围之内。我的对侧,并非这个。
照理说,这场战斗本不需要,但我需要测试策略,在失败的时候进行追击吧。我有必要保留实力。为此,我没时间这么玩下去。
即使如此,我却还是不知为何,非常犹豫。他刚才应该说过,想跟我打一场,然而他没有拿出真本事。现在,他寸步未动,用空洞的眼神在我身上扫过。他那估量一般的视线,令我躁动不堪。他到底想在我身上寻求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吧」
他用指甲弹起石头。微弱的声音连贯起来,空气冒出气泡。在空中,诞生了无数小鱼。我也跟他一样,在袖子上写下『金鱼』。布挠动起来,黑色的巨鱼跃入空中,然后爆散,化为无数条琉金,飞驰在半空中。小鱼和金鱼在空中飞驰,墨与水相互碰撞,彼此交融,画作液滴,落在地上。墙壁上的文字被涂掉,消失。
即便哥哥的哀嚎消失的,哥哥的思念也不会消失。
他那悲壮的夙愿,我不会忘记,我绝对不会忘记。
龙禅的眼睛扫过弄脏的墙壁。他眉头深锁,就像忍耐着疼痛一般。
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并不知道。因为我根本就不明白。
为什么,我们要战斗呢。
咻——、咻——、咻——
巨体砸向了地面,朝四面飞散开来。脚下变成了水池一般,我只手挥起将扇子打开,在水上疾跑起来。
微弱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回连续三次、三之巨鱼腾空而起。
巨鱼露出浑圆的独自,要将我压扁一般,飞向空中。我振笔疾书,在右边袖子上写下『鹰』,在左边的袖子上写上『鸠』。一只鹰,三只鸽子。鸽子当即钻进了鱼的肚子。
水墨交融,鱼崩解坠落。鹰趁此空档,飞了出去。鹰发出尖锐的声音,直逼龙禅。龙禅应该会间不容发地用水还击。我在试探他的下一招。然而,他一动不动。他应该能动,却没有动,只是露出吃惊一般的表情。
真是蹩脚的演技。他究竟在做什么。这样下去,鹰将啄烂他的眼珠。
千钧一发之际,我打了个响指。鹰的翅膀变回了墨汁,崩解坠落。墨汁滴在了龙禅盘起的腿上。他望着染黑的手指,视线移向了我。他霎时间露出烦躁的表情,又把脸锤了下去。但是,他又悠然自得地放松了嘴角,用黑乎乎的手指抚摸自己的脸颊。
「…………怎么了?为什么草草了事?」
他的笑容,就像用血勾勒出来的一般。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下一刻,石头犹如发出愤怒的咆哮一般,响了起来。他在半空中描绘出了一个巨大的生物。
天花板咯吱作响,巨大的鲨鱼挤压着亭台的内侧。海水的飞沫滑过我的脸。鲨鱼在我勉强,张开血盆大口,几欲将我一口吞下。
我听熬了幸仁的惨叫。在他冲过来之前,我振笔疾书。
————————『龟』
一直巨大的龟飞了出来,四肢缩进甲壳之中,扑进鲨鱼嘴里。龟一边融解身体,一边在鲨鱼体内泅泳,勉强前进到了腹中中间的位置,在那里突然爆散。
黑色弥漫,扩散。鲨鱼就像中了毒一般挣扎着,慢慢崩溃。
巨大的身体摔在地上,左右碎开。脚下积起一大滩水,就像池子一样。我在积水之上冲了过去,扬起一只手,打开扇子。龙禅一动不动。他开在墙上,仍旧笑着。
他还是那个笑容,一点没变,就像在嘲笑我。我直接挥下扇子,利刃撕开空气,直逼龙禅,在到达他咽喉之时,我停止了攻击。
我将扇子贴在他的下颚之下,俯视着她。
「…………………怎么了?为什么停手?」
——————————啪
我没有回答,而是合上了扇子。我后退一步,和他来开距离。龙禅虽然死里逃生,却露出诧异的表情。
『为什么要手下留情?您在愚弄我么?』
「手下留情?何出此言。不动只是我的姿势。让是让你不好受的话,我向你道歉,不要在意。你赢完全是靠你的实力。你大可让我人头落地。为什么要犹豫?」
他不以为然地回答,铿锵有力地撒着慌,承认失败。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放纵焦躁的情绪,合上扇子,然后打开。打湿的地面反射着月光,就像一面镜子一样发着光。
我看到在水底下已经模糊的,哥哥写的文字。然后,我接着写道
『又或者说,你希望被我杀死?』
他没有回答。只有凝重而沉默。
几十秒钟后,龙禅数深深地叹了口气。忧愁之息弥漫开来。他张开嘴,准备说什么,却又直接把嘴闭上。他没有否定。应该是想不到任何借口把。
他那疲惫不堪的眼神,向我转了过来。然后,脸上露出平静的笑容。
「…………稍微,被你戳到痛处了呢。我无话可说。你怎么发现的」
他毫不隐瞒的,承认了我的说法。我叹了口气,振笔疾书。
『怎么会发现不了。您口口声声说想与我一战,却只进行最低限度的攻击。再者,您好几次诱导我发动攻击。你的愿望,是想被我杀掉。除此之外,这场战斗究竟还有什么理由』
「说的也对。我不擅长手下留情呢……搞砸了啊」
龙禅转了转脖子。浮在谁上的木片滑向他的身旁。他伸出手,把木片捡了起来。几滴水珠从木片上滴下来。哥哥的血渗进里面,泡过水后仍残留在里面。
他不停地用指甲弹动打湿的木片。
声音发不出来。什么也没有成型。
看到这一幕,我会想起了某个情景。连月光都找不到的壁面上,全都是木片。那些就像玩完的继母一样。他为什么要把木片从墙上剥下来呢。
「…………死去的人,无法再现。你知道的吧?水无濑的超能力和斋贺的超能力很像。二者都被术者的概念所束缚。不论是我,还是你,都无法毁神」
人了解有神,但无法创造神。
『神』的创造,超出了人的概念的极限。
他一口咬定,人毁不了神。
然后,还有另一件事,是人所做不到的。
人不论如何挣扎,也完成不了神的工作。
『我们无法毁神…………………而且,也无法让人死而复生』
我编织话语。亭台里充满了哥哥想让妻子死而复生的呼喊。
「……………………我,曾爱着柚木乃」
突然,干巴巴的细语,闯入我的耳朵。龙禅的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我不禁睁大眼睛。可是,他不会回答。他用寻求寄托的眼神向我看过来。然而,他知道我无法回答他,又摇了摇头。他用慵懒的声音,接着说下去。
「我知道我无法插手。我也知道,恋慕别人的爱人是多么丑陋。我早已发现,她的心中根本没有我的一席之地。我扼杀自己的恋情,拼命忍耐,祝福柚木乃与白峰结合………………然后,在她去世的时候也是,我再次扼杀了我的心」
龙禅的声音很湿润。然而,他没有流下眼泪。他咬着牙,紧紧地握住木片。木片上的刺扎进他的手掌,水与鲜血取代泪水一般,落了下来。
可是,他仍旧没有改变表情。就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一样。
「我,放弃了她。生与死的分界线,非常非常的深。那是无法逾越的界线。但是……我听说据说我那位销声匿迹的朋友,完成了『毁神』,然后死去了」
那个男人,明知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愚蠢,还是挑战了神『神』,继而死去。
但在初闻之际,在我心头涌上来的感情,是安心。
龙禅的嘴弯了起来,露出灿烂的笑容。他的脸上,有着与刚才有所不同的活力。在他更年轻,还是个青年的时候,他应该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吧。
「不愧是他。这样就够了,他这样就够了。不要念及卑鄙的我。白峰只要去做自己就可以了。这样就够了,这才是我的朋友。但是…………」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他露出空虚的眼神,扫过亭台。他望着刻在墙壁上的哀嚎,望着疾呼柚木乃的文字,望着无与伦比的惨叫,呆呆地,自言自语。
「———————我,很难过啊」
不论什么事,我都没有参与进去。
『您应该说过,您没有什么哀思要寄托』
「当然。我才没什么哀思。那是他自己促成结果,他的死要由自己来承担。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我能干预的了。然而,我还是想看看。白峰为了让柚木乃复活,在把『神』召唤出来之前挣扎过吧。而他挣扎的痕迹,就藏在水无濑家吧。我想看看他挣扎的痕迹……我觉得,他至少会给你这个妹妹,留下一封遗书」
我渐渐明白,他为什么要造访水无濑家,并夺走地图了。既然这所亭台是水无濑家的污点,就算他以朋友的身份请求,水无濑家还是会隐瞒下来吧。然而,现任族长是我,我根本不想去隐藏。可就算这么说,他也不会相信的吧。他不会相信杀死柚木乃的水无濑家。
「就算你赶我出去,我也懒得回去了。我根本就不想管斋贺家的那帮老头子。我要来这里的时候,他们真是百般阻挠。不就是欠水无濑家一个人情么,真是可叹。虽然我早有预想,不过………………这么庞大的数量,真是出乎意料啊」
他将木片随手扔到地上。接着,他就像示意旁边一般,挥了挥手。无数的哀鸣正在墙壁上跃动着。那是充满痛苦的灵魂咆哮。看到那些的第一眼,我便回想起来。哥哥就是在这个地面,神色日渐痛苦下去的。
哥哥只是想见一面。纵然阴阳两隔,他还是没有彻底放弃。
然后,他为了再一次见到妻子,决定独自挑战神,毁灭神。
龙禅茫然地仰望天花板。月光照亮的亭台里,一片寂静。但同时,却充满了哀嚎。即便现在哥哥已经不在了,这些悲痛的声音却依然铭刻在这所亭台里。
「他仅仅为了一名女子,孤独地死去。正是如此这样,才值得称赞呢」
他,什么也没对我说。悲伤也好,痛苦也好,憎恨也好,难过也好,孤独也好。
一道泪水从龙禅的脸上流下来。他就像小孩子一样,表情扭曲起来。
「…………好寂寞阿」
他什么也不肯跟我说。
我想起了像积木一样垒起来的,残留着哥哥的血的木片。
所以,他是想见哥哥么。在这再也无法相间的现在,想要和哥哥说说话么。然而,他的愿望无法实现。『他死了』的这个意识,阻碍了他。
——————人死不能复生。
就算说的话,死者也听不到。
所以,他才想被我杀死么。为了脱离这个世界,前往那边的世界。
他觉得,与其活在无法逃离的绝望中,宁愿在别人手中身首异处。
『我也没办和哥哥说上话。然而,我不会任性妄为,去将死者创造出来。断送自己的性命,也是错误的选择』
「啊、是啊。我知道啊…………我知道」
他虽然说得很直接,但眼睛里的绝望没有消失。他摇了摇头。
龙禅用手捂着脸,没有再说下去,我朝他走去,粗暴地踏过水,站在他的面前。
我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龙禅用差异的目光仰视我。
「干什么…………突然间怎么了?」
『走吧,回去吧』
继续留在这里,也毫无意义。
龙禅张大双眼。我将扇子朝他伸了过去。
『我和您没必要争斗。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已经见不到哥哥了。沉浸在绝望之中,选择死亡,这是大错特错的。哥哥也一定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去死』
龙禅张开了嘴,应该是想要反驳吧。但是,他不管要说什么,我都不会认同。我绝对不会认同。他和我的绝望不一样,却又非常相似。
活着有时就是痛苦。哥哥离我而去,我也曾想一死了之。
『我以前也想过去死。可是,有人告诉过我,这是不对的』
我脑中浮现出了心爱之人,正因为他拼死地对我大喊,所拼死地保护了我,我现在才能站在这里。龙禅微微歪起嘴。就像开玩笑一样,向我问道
「————莫非,就是让你迷上的那个男人么。真让人嫉妒阿」
『嗯,我对他』
到这里,我不再写下去。喉咙就像抽筋一样,颤抖起来。
我回忆起信上说的话。他回答我,他不能和我一起生活,他不能为我活下去。龙禅看到无言的我,皱紧眉头。他伸出手,碰到了我的手指。
然后下一刻,我的扇子被夺走了。
「…………………………………!」
同时,我的肚子狠狠地挨了一脚。我在地上滑行,水花飞溅。幸仁尖叫起来,这一次真的朝我跑了过来。他撑起我的肩膀,喊了些什么。龙禅向我投来空虚的目光。他仍旧在坐在那里,脸上挂着疲惫的微笑,就像在道歉一样,低下头。
「不好意思。但是,我已经累了。我实在不想灰溜溜地回去,继续当斋贺家的道具。我已经受够了。我什么也做不到。我这个人,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
他打开扇子,将锐利的纸刃,毫不犹豫的抵在了颈动脉上。
这一刻,我的忍耐超出了极限。
在说什么蠢话。活着不可能毫无意义。那个人教会了我,没有必要被家族所束缚,没有必要寻死。那么做,究竟什么意义。
————————别开玩笑了!
我咆哮起来。无声地叫喊起来。
然后,我终于发动了事先备好的策略。
我扬起胳膊,响亮地打了个响指。
呼唔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
与此同时,低沉的声音震撼天空,动摇大地。
龙禅愣住了。我拽起幸仁的后颈,直接扔到了屋外。我跟着打着滚的幸仁,也跃出了亭台。我笔直向前,绝不回头。
龙禅仍坐在里面。我仰望天空。
然后,我看见了那个。
月亮发出皓洁的光,天空中的云彩缓缓流动。
漆黑的天空化作浩瀚的海洋,巨龙游弋其中。
龙翱翔与云缝之间,悠然地在地上落下影子。这就是我的对侧,是我效仿兄长将『狗』封入卷轴的做法,制作的。和朱鸟谈完之后,我倾注一切精力绘出一条巨『龙』封印在卷轴中。当时,我消耗到了极限,直到夜幕降临都动弹不得。我预先在旁边设置了『猿』,令其将完成的卷轴送到竹林中,听到我无声的命令后将其打开。
卷轴一旦打开,龙的庞大身躯便会现象,奇袭亭台。
若是正面迎战,我不是龙禅的对手。没有地方可以藏得住巨龙。
而且,亭台之外出于龙禅视野之外,龙禅无法应对外面的攻击。
我是算准一切,才使出这一招的。
龙翻滚着髭须,降到地面。龙的肚子贴着地面,以惊人的包围亭台,直接开始勒住亭台。亭子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我没有给龙禅离开亭台,然后拿出石头的机会,用无与伦比的质量将他压扁。这样下去,亭台会破坏掉吧。然而,我没有迟疑。温柔的哥哥也一定会原谅我的。
这个地方,总是成为骚乱的呢中心。破坏掉又何尝不可。
死者回忆也好,哥哥的悲痛也好,全都留在我的心中。
我不会忘记。即是文字破碎了,也不会消失。
「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里面响起龙禅的惨叫。面对崩溃的墙壁,他似乎实在无法保持冷静。但是,我不会就此罢休。我继续对龙下达指示。龙用巨大的颚抓住屋顶,一口气将屋顶揭掉。月光照了进去。龙倏地将脸伸进亭台之中。他手中的石头,应该掉下去了吧。从开裂的亭台里滴出来的水,消失了。在龙悠然的守护下,我再次回到了亭台。和我预想的一样,龙禅已经放开了扇子和石头。
我停下脚步,从地上抄起扇子,猛地打开,飞快地写上文字。
接着,我把扇子伸到他的眼前。
『——————————怎样?』
龙禅歪起脑袋。我微微一笑,接着写到
『死,很可怕吧?』
龙禅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眨了眨眼,抬头向我看来。几秒钟后,他的脸开始抽搐。她重重地拍了下腿,尘土飞扬。他摆起长发,仰天长笑
「呵……呵呵……原来、如此啊…………有一手啊,呵」
眼泪从他眼睛里哗啦哗啦地掉下来。月光照亮我们,我向后看去,只见幸仁仰倒在地,还没有爬起来。龙禅笑了,然后哭了,最终,只有笑声渐渐消失。
在月光中,他静静地不断抽泣。
就像在怀念与朋友共度的日子。
* * *
在水无濑家的庭院里,我拽着旁边那个人的头发。
就这样,我奋力地让龙禅当着大家的面低下了头。
朱鸟还有族人们,正站在我的面前。他们正呆呆地望着我们。我展开扇子,将树事先写好的话给所有看过之后,又将擅自递到龙禅面前。
『———————道歉呢?』
「非常抱歉!请大家原谅!」
他发自肺腑的做出了回应。我把他的头拉了起来。龙禅站直身体,看着水无濑家的族人们。我松开了他,合上扇子,然后打开。到此为止,是例行之事。
接着,我出于私情写下文字。让龙禅不要抛下妹妹。
『您也要想朱鸟小姐道歉。你利用了妹妹,把妹妹牵扯到自己的事情里,这不是为人兄长所该有的行为。这一点,至少请学一下我的哥哥。没问题吧』
「啊、啊啊、是啊……对不起,朱鸟,那个,你能原谅我么?」
他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低下了头。朱鸟摇了摇头,含着泪,张开双手,冲向了哥哥,就这么抱住了龙禅的腿。龙禅露出伤脑经的表情。
朱鸟没有察觉他的困惑,只是不停地哭诉
「哥哥…………你没事吧…………真的没事吧…………哥哥…………」
朱鸟是同情苦恼的哥哥,所以才帮忙的吧。而龙禅利用了她的这番好意。他的脸上飘过深深地懊悔。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朱鸟不知道哥哥的感受,继续哭着。
突然,更纱与蝶尾也扑在了龙禅的背后。她们鼓着脸,抬头盯着龙禅。看来,她们怀疑龙禅欺负朱鸟了。龙禅就像害怕了一样,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用特别有真实感的语调,喃喃私语。
「…………………………………女人真可怕」
接着,我向族人们看去。众人摆着复杂的表情,看着我们,似乎很犹豫,不知该怎么回答。我展开扇子。专程对着雅写道
『事情到此为止。他已经反省了,而且并没有人受伤。他将帮忙修缮大屋。就这样,家族之间已无祸根。可以了么?』
「可是,这个……按理说,应该跟斋贺家知会一声吧」
『我想尊重他自己的意思。这与长者们没有关系』
雅长了两三下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点点头。现在的问题,反而是斋贺家来的随从们。龙禅在闹出事情的时候,觉得他们会碍事,于是让朱鸟把他们弄睡了。他们肯定会跟上面的人说吧。现在在场的秃头们正沉默着,非常毛骨悚然。
要怎么应付这件事,就要看龙禅的了。他需要自己去战斗。我转向龙禅。他也注视着我。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地摇了摇头,说
「承蒙关照。你已有心上人了,这件事我现在觉得真可惜啊」
龙禅说出恭维的话,我感到很意外。我无言地接受了他话。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做出这亲切的行为,同时以非常认真地口吻轻声说道。
「水无濑白雪阁下,不要扭曲自己的心意。等对方死了可就太迟了。在乎家族规矩,只能落得是场悲剧」
他的脸上,犹如拨云见日般灿烂。那个亭台里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成为了一个契机吧。他一度闭上眼睛,发自内心地对我说道
「我祝愿你的恋情能够实现」
听到他认真的声音,我咬紧嘴唇。我不禁低下头。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软弱的地方。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保持平静。我回想起之前的那些事。
我被甩了。我已经不能再思念他了。
我终于体会到了失恋的滋味。这个味,非常苦,非常难过。
龙禅眨了眨眼。我承受不住他询问般的视线,打开扇子。
『………………我被甩了』
「……那男人真没眼光啊」
『绝不是那个人没眼光,只是我还有所不足』
龙禅无言地摸了摸下巴,俯视着我。过了一会,他向我伸出手,就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抚摸我的脑袋。我连忙按住脑袋,然后她笑着说道
「我也被甩了啊。不对,我甚至还没表白呢。而且,那家伙根本没把我当朋友。不过,相思之心还是更加难过」
他又摸了摸我的脑袋。他就像哥哥一样,手掌很大。人的温暖,非常舒服。
龙禅笑了起来。就想嘲弄我一般,用强有力的口吻,向我问道
「你放弃了?」
「…………!」
我连忙摇了摇头。龙禅点点头,放开手。他从我身旁离开,将还不到他腰那么高的朱鸟抱了起来,摸了摸在旁边跳来跳去的更纱和蝶尾的脑袋,接着说道
「既然如此,你就再努力一下吧。听说在山下,被人甩个两三次还继续追人家的情况很有流行哦。金城所致,金石为开。既便如此还是不行的话,能从他那里捞多少就捞多少。我也要改变我的生存方式。这一次,谁也不能对我提意见」
说完,龙禅走了出去,他以桀骜不驯的态度,离开了水无濑家。
斋贺龙禅不再回头。那些秃头侍从们,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充满希望的热量,又缓缓回到我的心头。
我反刍着龙禅说过的话。在脑海之中,回忆起那个人的身影。
然后,我用尽全力,紧紧地握住双拳。
很显然,我的嘴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 * *
被烧坏的族长房间,修缮工作还在继续进行。
我走进哥哥的房间,在朝阳之下,打开了信。
我反复地地抚摸他的文字。然后,再次确认失恋的滋味。
落寞已经消失。取而代之,悲伤静静地在心头渗进胸口。然而,悲伤又缓缓变成不甘。最后,我感到愤怒不已。
我的告白,岂是一张纸就能拒绝的。
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我可是非常认真地,这样会不会太不当回事了。
至少,我希望和他好好见上面,当面跟他说清楚。不管怎样,我被甩掉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一想到这里,眼泪就流了出来。然而,我擦掉了眼泪。
现在,我还不能哭。这份愤怒,这份悲伤,都应该直接向他宣泄。不说出来便无法传达的感情,一定是存在的。我再次紧紧握住前头。
还差一点,我就能坦率地面对自己的心了。
或许有一天,我将不得不放弃这份感情。
即便如此,可在那一天,那一刻到来之前,我想一直思念着她。
思念着温柔,愚蠢的那个人。
我将信放下,凝望天空。今天的天一样的蓝,风和日丽。
水无濑家一切安好,非常祥和。这件事,让我非常开心。
我坚定决心,一定要去跟他再见一面。直到那一天到来,我心头深深地懊恼是不会消失的吧。
好想见到他。虽然,可能还要花上许多时间,但我要为了那一刻的到来,做好准备。
同时,我想到。
听说在山下,被人甩个两三次还继续追人家的情况很有流行。
我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不过在下一次,我会更加强硬一些。
就自称是他妻子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