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 等待明日降临

夜晚的金鹿酒馆里聚集了结束一天漫长迷宫探险的冒险家们,他们正举杯喝着酒,不过没有人像杰诺比亚他们一样,天还亮就结束迷宫探险,返回街上。

罗杰洛一口气喝完半杯啤酒后,将酒杯用力地放在桌上,然后骂着卡米尔说道。

「刚才去迷宫的时候,都怪你闯祸,害我只赚这么一点钱,还好没被你害死!本来可以赚更多钱的!」

「真、真是抱歉……」

卡米尔因为中午闯迷宫时的疏忽,一直被罗杰洛责骂而不断地道歉,连眼前的面包都没吃,而他已经哭了一个多小时了。可喝醉酒的罗杰洛却一直骂他,似乎不知道自己都在骂相同的话。

「……那家伙的醉相真难看啊。」

周围其他桌的酒客都在嘲笑罗杰洛喝醉的丑态,杰诺比亚一行人似乎听得到他们的嘲笑声。

平常在一旁观看的巴尔赛斯都会阻止罗杰洛的丑态,可今晚却没出声阻止。他只坐在离大家最远的桌子另一边,然后在一旁观察罗杰洛和卡米尔的样子——特别是卡米尔的举动。杰诺比亚想起中午巴尔赛斯说的话,明知道自己应该出面阻止罗杰洛,却和巴尔赛斯一样在一旁观察卡米尔。

「——你这家伙,到底懂不懂我说的话啊!?」

「啊……对不起。」

「又说对不起……你这家伙一点斗志都没有!被骂只会说对不起,你只会道歉吗!?」

「对、对不起……」

「————」

罗杰洛看卡米尔只是不断道歉,生气地双颊微微抖动。

「噗——」

杰诺比亚看罗杰洛那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这个举动很突然,也对罗杰洛很失礼。

「……你笑什么啊?」

本来罗杰洛一直在骂卡米尔,这会儿突然转向杰诺比亚他们,生气似地质问着。

「没事……我只是在想,若卡米尔真的是真心在道歉,那倒还没什么。但若是他意有所图才假装故意道歉的话,那就实在太狡猾了。能让罗杰洛闭嘴,你还真厉害呢。卡米尔。」

巴尔赛斯将覆盖在嘴角的斗篷往下拉了一点,然后冷冷地笑着说着。

「对、对不起。」

卡米尔这次转向巴尔赛斯跟他道歉,并缩起身子低着头。

「——杰诺比亚!」

欧透瓦卡之前独自返回长鸣鸡旅馆保养他那把使用过度的剑,而现在却推开酒馆大门,快速走进店里并叫着杰诺比亚的名字。

「哦,欧透瓦卡,你的事忙完啦?」

「先不谈那个,还有更重要的事。」

欧透瓦卡平常都没什么表情,可现在却变得严肃起来。他跟女老板要了一杯冰水后,坐在椅子上,然后拿出一张纸给杰诺比亚看。

「——我在来酒馆的路上,看到执政院的人在广场记念碑周围散发这东西。」

「这是什么?」

「好像是悬赏金的公告文啊。」

「什么悬赏金?」

「打倒森林之王的悬赏金。」

「什么?」

首先叫出声来的是喝醉酒,红着双眼的罗杰洛。他将欧透瓦卡要给杰诺比亚看的纸抢了过来,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仔细地看,他那喝醉酒像是染上层雾似地茫然眼神,饥渴地搜寻纸上的消息。

突然间,眼神为之一亮地对欧透瓦卡说道。

「喂!欧透瓦卡。」

罗杰洛凶狠地大声问道。

「——这个消息已经传开了吗!?」

「好像是吧。」

「你这不男不女的家伙,现在可不是慢吞吞的时候,还不快点行动!」

「罗杰洛,你等等,冷静一下啦。」

杰诺比亚皱着眉,阻止了冲动的罗杰洛。

不过,罗杰洛似乎没听到她的话。

罗杰洛将纸揉成一团后丢在桌上,并一口喝光了酒杯里剩余的啤酒后说道。

「——我明天就要去闯迷宫中的密林。」

满嘴酒臭味的罗杰洛肯定地说着。

「等等……现在去还太早!」

「那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去?你该不会认为这样太为难卡米尔了吧?」

听到杰诺比亚的话,罗杰洛马上回嘴,然后继续说道。

「——我才不管那么多咧!总之我没空在这儿慢慢等!如果其他冒险家知道这个消息,早我们一步抵达森林之王那里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卡米尔那小子不是到过迷宫地下第六层吗!?所以对那小子而言,这一点都不为难不是吗?」

「可是——」

杰诺比亚话说到一半,然后看着卡米尔。罗杰洛注意到杰诺比亚的目光后,更生气地说道。

「我听说那小子的哥哥死在迷宫里,不过那又怎样呢?死了个亲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罗杰洛——!」

「我的父母在我七岁的时候都死了,都因战争而死了,我父亲被战争的流箭射中,而我母亲被军队的马蹄践踏而死,甚至在我面前死无全尸。——不过,我还是在村子里过了十五年的岁月!」

杰诺比亚第一次听到罗杰洛的悲惨境遇,顿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而巴尔赛斯的沉默,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欧透瓦卡则是紧闭双唇,在椅子上打坐。

而原本是话题主角的卡米尔,此时将皱成一团的纸摊平,然后看着纸上写的内容。

「森林之王——」

卡米尔口中不断反覆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作梦一样。

罗杰洛指着杰诺比亚的鼻尖说道。

「……我之所以会来艾特利亚,就是为了要打倒森林之王那家伙,杰诺比亚你不也一样吗?还是现在害怕,不敢去了!?」

「没这回事——」

「总之,让卡米尔那小子加入队伍,我已经退让了。不过,打倒森林之王这件事,我绝不让步!」

罗杰洛说完后,将今晚的酒钱连同钱袋一起丢在桌上,然后离开了酒馆。

「那个……」

卡米尔等罗杰洛离开之后,叫了杰诺比亚。

「啊!对不起。」

之前一直在想事情的杰诺比亚,听到卡米尔的叫声才回过种来。然后慌张地微笑说道。

「我想罗杰洛是喝醉酒才会那样,不过看他的样子,对这件事似乎是认真的。看是要和罗杰洛分开行动,还是照他所说去做——卡米尔,你要去吗?」

杰诺比亚是想问卡米尔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去密林,可卡米尔却问了其他不相关的问题。

「那个,我听到杰诺比亚你和罗杰洛的目标都是要打倒森林之王——请问……你们是认真的吗?」

「嗯嗯,是啊。」

杰诺比亚愣了一下如此回答着,然后继续说道。

「我之前和菲刚组队时,曾经到过密林。」

「菲刚……先生?」

「就是常坐在酒馆角落里那个位置的冒险家男子,他今天好像没来。」

巴尔赛斯用手指了指那个酒馆角落的空位置,而卡米尔似乎知道了,然后点点头说道。

「喔……我知道了,那个人曾经给过我小费。」

「我曾经和他一起挑战过森林之王呢。」

「然后……结果如何呢?」

「当然是我们输啦。如果我们当时打赢了,现在也不会张贴悬赏金的告示了,对吧?」

杰诺比亚笑着回答,不过她的笑容里暗藏一丝悲伤。杰诺比亚心想,自己很少有这种苦笑的表情,然后她继续说道。

「结果我们还是逃了出来……不过,只有我和菲刚逃回艾特利亚街上,其他人都死了。其中甚至包括一些有名的冒险家……」

「——」

卡米尔惊讶地张大眼睛,沉默不语。也许是听完杰诺比亚的事后,想起自己的遭遇而感同身受吧。

「……从那之后,我和菲刚就拆伙,各自行动了。菲刚说,因为失去了重要的同伴,他再也不想重蹈覆辙。也因此决定不再和人组队探险。也许大部分的冒险家都是不要命的那种人,可菲刚有必须活着的理由。因此他决不潜入迷宫中危险的地方,而罗杰洛看菲刚能力这么强,却不愿进入更深处的迷宫冒险,因此感到非常不能谅解。」

「……杰诺比亚你挑战过森林之王是吗?」

欧透瓦卡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说道。

「我之前就猜想杰诺比亚你和那个菲刚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没想到你们居然一起挑战过森林之王啊。」

「……这样好吗?杰诺比亚?」

巴尔赛斯舔着葡萄酒喝,然后以上对下的阴沉目光,看着杰诺比亚说道。

「你之前瞒着大家,不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吗?我是没差啦。不过,你当着大家的面在酒馆里说出来……没关系吗?」

「反正死了几个同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是。」

杰诺比亚学罗杰洛说话的口气,苦笑着说道。

「还是说出来心里比较舒服。」

「这样啊……」

「请问一下……杰诺比亚小姐发生了那种事,为什么还要继续冒险呢?」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反正已经开始了不是吗?不管继续冒险还是不当冒险家,事情总该有个了结,否则没办法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做个了结……是吗?」

「嗯。我说的了结,是要替死去的同伴报仇。」

杰诺比亚因为有这个想法,才决定重新组队闯迷宫的。

若不想当冒险家的话也很容易,只要将赚来的钱带回乡下去,杰诺比亚就有一笔嫁妆,可以好好找户人家嫁了。

不过,若不替同伴报仇,杰诺比亚终身将带着失败的耻辱。然而就算替同伴报仇了,也不保证能洗刷失败的耻辱。可是,只要杰诺比亚决定事情要做个了断,就不会马上离开艾特利亚。

「也许现在是前往密林的好时机。」

杰诺比亚喝光了酒杯里的姜汁酒,然后说道。

「我觉得自己经历过那件事后成长不少,已经有能力前往密林一战了。——所以,卡米尔你自己做个决定吧。」

「咦?」

「虽然我曾对你说过,只要加入我们,久而久之就会习惯冒险了。想一想,这种话实在太轻率了,不过,现在也没时间慢慢习惯了。——所以,卡米尔请你自己决定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你和罗杰洛不同,没必要和我一起去报仇,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会和老板娘说的。拜托她让你继续留在酒馆里。」

「我、我想和杰诺比亚小姐你们一起去!」

一直唯唯诺诺的卡米尔,此时突然起身并大声说道。

「我的哥哥也想打倒森林之王——他曾这么对我说过。所以我想亲眼目睹哥哥想打倒的对象究竟如何!只不过,只不过我担心自己会拖累大家——」

「你说够了没?别想叫我们帮你作决定,卡米尔,」

巴尔赛斯突然这么说着,然后又继续说道。

「——杰诺比亚早知道你会拖累我们,可还是欢迎你加入。接下来你只要告诉我们,你『想不想去』就行了。如果怕拖累我们而犹豫不决的话,在我看来,这只是你的优柔寡断在作祟而已。你应该很想听到我们亲口帮你作决定吧?跟我们来或是别跟来之类的——应该自己决定的重要事情,我看你只想丢给别人做而已,不是吗?」

「……」

听完巴尔赛斯的话,卡米尔低头沉默不语。

虽然被教训的卡米尔看起来很可怜,不过巴尔赛斯说的也没错。

「——我看你今晚还是仔细想想后,再做决定吧。」

杰诺比亚为了纾缓当场沉闷的气氛,拿起罗杰洛丢在桌上的钱袋,然后将钱袋里的硬币倒在桌上,故作惊讶地说道。

「那我们就接受罗杰洛的好意,用这些钱解决今晚的开销啦。」

「我没意见。」

欧透瓦卡拿起剑鞘站了起来,而剑鞘里装着他那把漆剑。

巴尔赛斯抖了抖斗篷,不发一语地走出酒馆。

「如果你决定要和我们一起去,明天一早就在迷宫入口处会合吧。」

杰诺比亚说完后,也离开了酒馆,只剩卡米尔一人在店里。

大家最后还是决定今晚投宿在长鸣鸡旅馆,但卡米尔却独自留在酒馆。

他想慢慢思考后再作决定。

※  ※  ※

夜晚的星星闪烁着美丽的光芒。

今晚月光迷蒙,更显出星星的耀眼光芒。

而菲刚却一直凝视着遮住星星光芒的黑影。

绿色山丘上并排着几千几百个墓碑,任凭寂寞的晚风吹拂着。

原来遮住星星光芒的,是世界树的阴影,它的枝叶扩散在地下迷宫之上。

它是棵巨大的树,冒险家们曾为此付出了血汗,也在此获得希望,同时面临绝望。这棵树吸取了数以万计的生命,今后也将永远存在吧。

菲刚手中握着满是皱摺的信。

他独自一人站在夜晚的坟地里,这里有他过去的同伴长眠于此,而他却静静地抬头,仰望着世界树的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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