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四章 最后的胜利者

战事一触即发的那一天,简直如梦一埸。

乐团伴奏的音乐声,缓缓飘荡于大厅里。挤满上百人的大厅,众人均沉醉于美妙的乐声中,在大厅的正中央,萨威尔与宣特里斯的主要骑士正一同开心地谈笑风生。打扮得风姿绰约的萨威尔贵族女性们也聚集在此,像繁花般为大厅增添风采。

然而,此刻两国人民各占一分得清清楚楚,似乎仍然很生疏。

『这也是天经地义的。』雷恩心想。

因为前不久双方还是敌人的身分。不过,里面也有像赛尔一样早已心无芥蒂听歌作乐的男人,所以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彼此就能成为真正的盟友。

公主派也收复了王城,终于能够回到主城的加尔伏特城。

事情就是如此,差点就要引发战争的两队人马,如今成了携手合作的同盟军。

『霍妮雅女王本身虽然有很多缺点,但是能够不记恨也算是一种美德。』雷恩心想。因为雪菲轻易破解了「乔的魔法」,自此之后霍妮雅那盛气凌人的高傲态度便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脾气好到令人以为是看错人了呢!

霍妮雅不但低头道歉:「造成那么大的麻烦,在此向各位赔罪。」,或由她自己提出:「希望从今以后能成为盟友,携手同行」的建议,简直变了一张脸。

多亏了那次的试炼,霍妮雅对雪菲多少也有点改观。

「那真是可喜可贺,全世界和平安详——我也差不多回房里睡觉了。」

好似一朵「壁花」站在屋内一隅的雷恩,喃喃念着让人听不懂的谜样对白,他一口气喝下灌满酒的玻璃杯后,像是局外人似地环视屋内。

宣特里斯军那些粗鲁莽撞的骑士们也差不多该开始了吧,他们一步步慢慢靠近盛装出席的萨威尔贵族淑女们(当然都是属于反沙斐尔派),向对方邀舞的画面,开始随处上演。

看到衣着邋遢的上级骑士轻轻牵起含羞娇嫩的女性小手,不由得令人会心一笑。应该说是哈哈大笑,因为这优雅的举动跟那些人简直就搭不起来嘛!

先别管这个了,今晚为了促进两国的和谐所举办的舞会,由这愉快的气氛来看应该是成功了。

随带一提,提出这个建议的是雷恩,他在内心居然为这个活动起了名字。

『总而言之,叫来一堆漂亮的人(贵族女性),来消除那些家伙(原敌人的宣特里斯军)的芥蒂大作战!』

雷恩自信满满地认为,这个能够迅速加深友好关系,完美无缺的作战计画。

所邀请而来的大批萨威尔贵族女性,主要的任务就像是在酒店里,负责招待的美丽女店员一样。不过,若直接说出这个看似某种阴谋的作战名称,肯定会让对方气得暴跳如雷,因此表面就佯装成单纯的舞会……他打的就是这个如意算盘。

无论如何,看来这舞会进行得非常顺利,雷恩的任务也已经结束。

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突然看到霍妮雅与乔往这边走来。

乔穿着比平日多些装饰的丝绸白衣,霍妮雅则身穿艳红的礼服,这两人均成了全场注目的焦点。

霍妮雅出声唤住雷恩,「雷恩大人,您要去哪里?好不容易大伙才终于消除了心中的隔阂啊!」

雷恩用再也没有比这更礼貌的声音回答:「不,因为敝人这一介武夫实在不适合如此华丽的场合,因此想先失陪离开。若合陛下的意,就请玩得尽兴一些。」

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回答后,霍妮雅冷不防突然盯着他看。过了半晌,她竟抬起脸咯咯地笑了起来。

『果然,这女人与其说是淑女,倒不如说是个好胜心强的女王来得恰当。难道,真有那么奇怪吗?』雷恩心中直犯嘀咕。

「你真是个好笑的男人呢?为什么这时候突然说敬语呢?人类的性格各有不同,你用平常的说话方式就可以了。」

「然而,如此将会非常失礼。彼此间好不容易才结为同盟,依本人愚见,应要使用适合陛下的敬语较为妥当。」

「不用了啦!」霍妮雅一边擦去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说道:「真意外,说不定也很适合骑士的作风哦,不过我比较喜欢平常的你,而且也已经习惯了,所以,请你别再说敬语了。」

「是吗,那就算了。不说了。竟然还被取笑,真是有够蠢的。」雷恩没好气地耸耸肩,立刻恢复平日一贯的口气。

「话说回来,」这次换乔直盯着雷恩,「你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出席舞会,都是相同的打扮呢,你还真是贯彻始终啊!」乔望着别人的服装说道。

『这家伙是故意调侃我吗?』虽然雷恩内心这么想,但乔仍一脸认真的表情,看来这是乔由衷的感触。

「你这就外行啦!别看我穿的是跟平常一样的黑衣黑裤,这可是用比一般布料还要高级的布所制成,属于我独一无二的礼服哦!我要先声明,这可不便宜呢!」

虽然雷恩说得振振有词,但是霍妮雅与乔仍然异口同声地表示:「看起来就一样嘛!」

雷恩当然就不高兴罗,「尽是一些无法沟通的家伙,我要回房睡觉了。」

「请等一下。」霍妮雅立即叫住他:「你本来是不是这里等什么人呢?就这么回去行吗?」

「很清楚嘛!你从小……不对,是公主那里听来的吗?」

「没错。」霍妮雅笑眯眯地回答道,「我们一起吃午餐时,全都在讲雷恩的事呢!她似乎也很期待今晚的舞会哦……就这么放她鸽子不太好吧?」

「因为我天生就不太会跳舞。」雷恩解释。

「别这么说,偶尔跳一下也无妨嘛……虽然我很想邀你共舞,不过我已经有人约了。期待改天能与你尽情共舞!」

最后霍妮雅送了个动人的秋波后,她便催促着乔离开。

两人离去之前,雷恩确定随近都没有人后,才低声唤出这个名字:

「乔‧杰维尔。」

霍妮雅主从两人顿时停下来,同时停驻脚步的画面令雷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冷静地转回头的乔,淡淡地回答:「那男人已经死了。」

「是吗?根据流传下来的纪录里,并没有记录这件事情哦!只是大扁幅地记载了乔‧杰维尔的各种事迹。当然,最后以少女们眼泪婆娑的十八相送,乔不知去往何处做为结束。」

霍妮雅斜眼看了看一下乔,乔自己也干咳了几声。

「那么我重说一遍,就当那男人已经死了吧。既然是你我也不用担心……但还是请你切勿泄漏出去。」乔开口道。

「放心吧!我并没有把人家的袐密宣扬出去的兴趣,也不打算找你签名,我只是有些纳闷才开口问的。改天再找你好好问个清楚,不过只有一件事我非问不可,你的身体流着魔人的血液……至少也有一半。我说得没错吧?」雷恩说道。

「没错,我母亲是魔人,虽然她已经去世……这样你了解了吗?」乔很想止住这个话题。

「嗯,因为我曾经见过真正的魔人,那有种独特到令人无法忘记的气息。不过,你全身上下只有人类的味道,即便如此……而且,你可以不念咒语就便用魔法吧?」

此时霍妮雅插话进来:「正好我也有话想问你,这也是刚刚才从雪菲公主那里听来的,听说你曾经与雷戈王交锋过吧?」

「没错,世上绝对不可能有那种人类!试问,普通人怎么能耐得住一剑穿心的痛苦,而且用的又是倾国之剑!」雷恩回道。

霍妮雅与乔默默相互对望。

乔终于开口说:「这样的话,他应该是在魔人之中,拥有格外强大力量的人。至少我过去遇到的魔手对手,并无像他这般程度的强敌。」

「真的吗?那势必还要再战一场了!让那种家伙到处跑来跑去,先不管能力超强的我了,这也会造成别人的困扰吧!」雷恩夸口道。

「这也没有错,不过,若小看魔人的话可就大错特错了。」乔的表情变得严肃,「我先声明,过去人类与魔人之间的战役,实际情况与街头巷尾的传闻有差距,人类是绝对——」

「绝对不可能嬴过魔人的,你想这么说吧?我说得没错吧?」

雷恩抢先一步道出结论,乔、甚至连霍妮雅都惊讶地瞠目而视。

「你知道?」

「这么久的事谁会晓得啊?那只是我的第六感啦!因为大部分的人都只相信传说中好听的部分。对我来说人类会嬴才怪呢!稍微想一下就知道,魔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被消灭嘛!

「况且,甚至不晓得魔人是何时出现这块大陆上的,然而根据大陆史的记载,魔人们第一次出现其实就是在那次大战的开战之前。」

当雷恩叙述完这件事之后,乔大大点头表示同意,「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知道得更多。那么我就先回答你最想知道的问题吧。他们主动停止了战争,不知前往何处去了。之后被称之为『圣战』与『霸权之战』的真相,就是这么一回事。」

「意思就是说,他们之后去了何处,现在又在那里做什么,甚至当初为何会突然停止了与人类的争夺——关于这些,全都不得而知罗?」雷恩问道。

「听起来很没用,但的确就是这样。」乔做出结论。

「令堂呢?她怎么了?」雷恩又问。

「我母亲她并没有对我多说什么,她在大战前便已去世了。」

「这样啊……真失望。我还以为可以从你这里问出很多事情。」雷恩仰望着天花板叹息道,『结果又回到原点了。』他心底暗忖。

霍妮雅适时插话调停,「无论如何,雷戈王既然是魔人,说不定,他们;哪天又会心血来潮挑战人类。而且我怀疑,萨曼因的人民已经发现到他的真面目了。」

「还没吧,不过那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说不定那家伙只要一逮到机会,就会大声地全盘托出自己是魔人的事情,就在不远的将来——」

雷恩话说到一半便停下来,因为他看到被爱蕾娜缠住,强迫挽着手的拉尔法进到会场。

「这些话改天再谈吧!今天我们又不是为了军事会议才聚在一起的。」

「嗯,我也希望有机会能与你好好谈一谈。」双方不约而同说出一样的话。

霍妮雅主从两人向雷恩善意地笑了笑后,转身面对走过来的拉尔法。

彼此互相礼貌地寒暄后,那两人便离开了。应该是要去向其他人打招呼吧,身为一名女王,霍妮雅颇受众人爱载。

「你们在说什么?气氛看起来挺严肃的。」拉尔法歪着头问道。

「没啦,只是聊聊目前世界的情势而已。」雷恩以不是欺骗,却跟事实有些差距的话来一笔带过。若被爱蕾娜的耳朵听到刚刚的那番话,这女人肯定又闹得天翻地覆了。

雷恩当下岔开了话题:「对了,他们夸赞你们是很相配的情侣哦!」

「你说得是真的吗?」

爱蕾娜早拉尔法一步站了起来,她虽然一看到雷恩便露出嫌恶的表情,立刻把头撇过去,但她不能不正视这句话。

爱蕾娜穿着以白色底,整身绣着大红玫瑰的华丽礼服,而且一惯地露出她那半颗丰满的酥胸,令人眼睛大吃冰淇淋。那一副人的打扮,肯定会令观赏到的人大吃一惊,并且大谈三天三夜。

简直与身穿自色朴素高雅西装的拉尔法,形成强烈的对比。

「喂,你干嘛色谜谜地盯着我看啊!很遗憾,人家可一点都不想与你有瓜葛!」

「那可真是多谢了,请务必遵守诺言。光看你就觉得起爆笑了,若要跟你来往,真是敬谢不敏。」雷恩说道。

「你说什么!」爱蕾娜几欲发火。

「够了,爱蕾娜。你也该习惯雷恩的说话方式吧……刚刚他说的话只是故意逗你的啦!」拉尔法试图圆场。

「你指的是刚刚句,还是更之前的?」爱蕾娜显然不肯罢休。

「都是吧!」拉尔法尴尬地说完,对着雷恩说:「爱蕾娜不习惯开玩笑,你就适可而止吧!」

「讨厌玩笑话,人生就失败罗!算了,先别管那个。对了,拉尔法,虽然这有点唐突,不过霍妮雅回国时,我想馈赠些金钱当作礼物……可以请你传告她吗?」

「真的很唐突呢!」拉尔法大感讶异,「若得到公主许可是无妨,可是……为什么是金钱呢?」

「我已经向公主报备过了,就这么办吧!」

为了让教养高尚的友人也能理解,雷恩尽量简单扼要地说明。

此外,为了不让爱蕾娜听到,雷恩还特意在拉尔法的耳边窃窃私语:

「先把与我们结盟的事实放一边,霍妮雅这次出征,结果并没有替宣特里斯带来任何的利益;亦即没有得到领土,也没拿到宝物。

「宣特里斯国人口众多,其中必定有缺乏远见,度量狭小的人吧!那些家伙或许会背地里说三道四,说不定还会使她的支持率下降,这种情况对我们相当不利。既然成为了盟友,霍妮雅一定得受到人民的爱载才行。

「因此,我们势必得助她一臂之力。以『恭贺结盟之礼』的名目馈赠金钱并没不会不妥……别国也曾有这种例子。既然是对方要求缔结同盟,我们也必须回个礼吧。换句话说,我们就是霍妮雅『远征的成果』,因此需要用大笔金额来作点事,幸好,我们的资金相当充沛——如何,你赞成这个作法吗?」

雷恩也顺便将预定馈赠的金额告诉了拉尔法,「赠送这金额应该没问题吧?」雷恩补充道。

默默聆听的拉尔法,大感佩服地仔细望着雷恩。

「原来如此,我倒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我当然举双手赞成,不过,为何要由我开口?由你亲自对霍妮雅说不就行了?」

「因为她认为我——不对,是很多戈认为我是一个军师。一提到军师,基本上大家都会防着吧?」雷恩自嘲地笑了笑,「如果这件事由我来提出,对方肯定会认为其中必定有诈。虽然乔反正会识破,但还是由你出面比较妥当。至少,你的诚意是真的。」

「是吗……我懂了。」拉尔法微笑着,轻拍雷恩的双手臂,「不过我啊,以前就别提了,从来都没有防过你哦!是真的,我可以向天发誓。」

「我知道,所以我们才能够像这样当个好哥儿们啊!」

雷恩漫不经心地看着大门的方向,低声说。这种话他实在无法正经地说出口。

这时,刚刚还乖乖待在一旁的爱蕾娜也终于开始吵起来了。

「喂,你们两人在说人么啊?你就只对拉尔法大人咬耳朵,感觉很讨厌耶!难不成在说我的坏话!」

「你想知道吗?」

爱蕾娜装腔作势地点点头。

雷恩若无其事地表示:「我教他如何跟傲慢自大的波霸女人画清界限!」

「你——」她的表情由红转青,再变成激动的大红色。爱蕾娜皂脸色变化得相当漂亮。

『唉,我又招惹一个敌人了吗?』雷恩下意识这么认为。

反正爱蕾娜一开始便对雷恩没好感,演变成如今水火不容的局面也是理所当然。

那也无所谓。雷恩心想,若在整片大陆找出讨厌他的人,肯定会多到要发号码牌的程度,但他对此并不会很在意。

在一旁破口大骂的爱蕾娜以及劝架的拉尔法,雷恩把这两人的声音当作耳边风,不闻火问。不久,拉尔法才终于拉着爱蕾娜离开了。

雷恩这才想到:『那个小不点还真慢,早知道应该要事先跟她约好时间。女人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打扮呢?难不成连内衣都换了?话虽如此,却从不曾看过她穿白色衣服以外的服装。』

就雷恩胡思乱想之际,雪菲终于翩然出现。

由负责保护她的葛色拉姆陪着,穿过了入口大门,不一会儿便看到了雷恩。她直直盯着雷恩瞧后,露出娇嫩的笑容。

那一套纯白礼服与她那纤细的身材相当相称,随风轻飘飘的裙子相当可爱。这登场的公主造型,无论出席什么场合都不会失礼数。

不过,葛色拉姆的打扮几乎与平日无异,他看到雷恩之后咧嘴一笑,竖起了大姆指。

『他在做什么啊?』雷恩皱起了眉头,而葛色拉姆带着一副父亲大人的模样,脚步沉稳地离开。

看来葛色拉姆并不想参加这个舞会,虽然参加舞会的大部分都是贵族人士,但也有像雷恩这样的例外。其实他可以大大方方参加的,但老觉得个性不合……他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这跟我的个性休不相称啊,葛色拉姆竟敢一个人溜掉。」雷恩自语。

「你在说什么?」优雅走来站在雷恩面前的雪菲,微倾着头问道。

她那长而柔顺的金发随着微微的纤颈的动作,一根根释于出华丽的光辉。

被那如晴空般清澄的玲珑大眼深深一望时,便会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雪菲那完全不需要化妆即可艳照人的美丽容颜,或许因为今天有礼服的陪衬效果,在雷恩眼里更显得光彩夺目。一想到不知道雪菲究竟还能变得多美,雷恩不禁期待起来。

「没有啦,我是说我很不适合这样的活动——不过你好像长大了一点呢!才几个月的时间而己。」雷恩赞美道。

「咦?真的吗?这样的话我好高兴哦!因为长得不高,所以希望能快点长高一点,好跟雷恩匹配。」雪菲喜不自胜。

其实她没有自己说得那么矮。再说,雷恩刚刚指的并不是那个,而是胸部。

雷恩马上摇摇头,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给吞下去。

算了,是因为这贴身的礼服造成的视觉效果吧?而且,舞会上不适合说这种话。

虽然因为有点距离所以听不到他们说的话,不过大伙都在偷偷地注视他们,尤其是宣特里斯的男子们,特别注意雪菲。

虽然一半是玩笑话,但这场合的确不适合说出像父亲一样的对白。

「那继续刚刚那个话题吧,举办这舞会的人是雷恩吧?」

雪菲没有注意到此刻默默不语的雷恩,她开心地表示:

「难得今夜这么热闹,雷恩偶尔也去享受一下嘛……来吧!」

雷恩低头看着自己被理所当然牵起来的手。

『看来对这个小不点来说,我是她的舞伴这件事,已是无庸置疑吧!那么,当初我策画「寻找合适的人作为她的舞伴」的目标,根本是天方夜谭。』

没关系,雷恩遇有最后一招:

「啊,我刚刚才想到,这里有许多好奇心旺盛的家伙一直盯着我们看,我们两人就偷溜出去,到别的地方跳舞如何?」

听到雷恩的提议,雪菲惊讶地睁着大眼问:

「我以为雷恩并不会介意这种事呢……我只要待在雷恩的身边,就不会乎别人的眼光了,真的不可思议……可是,若你真这么想的话……」

虽然表面上赞成,但雪菲却没有真的想离开的样子。

可是,连弹奏鲁特琴的乐团都特地来到这里,应该没有比此处更适合跳舞的场合了。

无可奈何,只好从实招来了,雷恩投降地叹了口气道:「该怎么说呢?今天,即使这样万能的我也有不得不避开他人目光的理由——好能替我保守袐密吗?」

「当然,你说。」听到袐密两字,雪菲立即露出期待的眼神。

雷恩凑到她耳边,沉重地说道:「听好,你一定要保密哦!其实我……不会跳舞啦!」

接着雷恩把脸移开,点了点头。

雪菲讶异地盯着雷恩好一阵子后,才慢慢地展出笑容。

「拥有傲人的运动神经以及反射神经的雷恩?」雪菲说道。

「即使运动神经再怎么好,若没跳过舞当然就不可能会跳罗!」雷恩无奈地说。

「那么,让我来教你吧!我们走吧!」

「喂,别拉啦!而且我明明不会跳舞,干嘛还跳到中央去啊?在角落就可以了,不显眼的角落。还有,你干嘛笑得那么开心啊?我要抓你裙子哦!」

手被拉着的雷恩,脑中打量着只有反抗期的小鬼才会做的事。而且,如果跟雪菲学跳舞的话,不就让其他人发现他不会跳舞的事实了吗?

在大厅一隅演奏音乐的乐师们,肯定一开始就注意他们这边了。所以当雪菲硬拉着雷恩的手,摆出跳舞的姿势后,曲目攸地改变,随即演奏起适合跳舞的音乐。

真正的宴会开始了,场中的每个人都各自跟着自己的舞伴贴着身体,宛如情侣般翩翩漫舞。

将手中皂玻璃杯交给侍者后,雷恩脑中「哇」了一声。

雪菲的手也绕着雷恩的身体,彼此的身体紧贴着,并在他耳边轻声道:

「只要雷恩跟着我的脚步走,一定很快就学会了。」

因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雷恩也只好照着雪菲的话移动脚步。周围的视线令他快要窘死了。

「我到底在这个地方做什么啊?而且这个小不点,怎么会跳得如此轻松?」

「因为跳舞、唱歌都跟念书一样,都是被迫学习皂。」经雷恩一问,雪菲如此回答。

「是吗……但是你这个小公主还满会唱歌跳舞的嘛!」

听到雷恩傻傻的回应,雪菲只是笑了笑。他终于放弃挣扎,好好専心学习。

一宜到宴会结束,雷恩不知道踩了多少次雪菲的脚。

『算了,偶尔这样也无妨。』这时,雷恩僵硬的脸上也露出几分苦笑,况且与沙斐尔的战争也尚未结束。

片刻的休憩是无所谓的。反正明天又得骑着马匹,紧追先发部队。

* * * * 

『一跃成为贵族人士,又倏地没没无名,没有别的男人能像我一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临到这种遭遇吧?』

走在萧条冷清的格雷特亚克城内,鲁迪克边想边自嘲地笑了笑。

虽然人心总是万化无常,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像败战的贵族那样被人瞧不起的了。前一阵子才超过了一万大军的沙斐尔派,因为败给了宣特里斯军,而溃败为一盘散沙,看来大伙对沙斐尔失去信心了。回到城里后,士兵们一个个地相继续逃亡。

大家肯定都在纳闷:「与公主派的战争中,宣特里斯军被迫吃了败仗。对于那样的宣特里斯军,沙斐尔何以会吃了如此大的败战?」

当然也有人会认为:『这样无勇无谋的男人,怎么可能得到最后的胜利!』这结论也不无道理,甚至连鲁迪克也这么认为。

被当成奴隶般使唤的平民士兵,都已经一个个四散逃离,安全逃至格雷特亚克城的,几乎都是贵族人士,不然也就是同一类型的人。

换言之,他们并不是能够实际至前线作战杀敌的士兵,而且那些人的总数还不够五百人。

再加上目前这种情况——

鲁迪克走在城内的回廊上,轻轻地摇头。根据侦察兵皂回报,公主一派让部队士兵休息一番后,立刻派了先发部队前往本国随近的北部地区。

而雷恩与拉尔法等主要人物,除了处理王城收复后的战后事宣,将擒来的俘虏交还给宣特里斯,还入须款待霍妮雅女王,留在王城一阵子后,他们必定也会立刻动身启程。

这一切的作战计画,肯定就是由雷恩来指挥,他几乎没有浪费半点时间。

眼看明天他们就要来到这里,鲁迪克的脚程不自觉地加快,他往最上层楼的沙斐尔卧房走去。

房前没有任何人,想必连卫兵也逃之夭夭了。

啐了一声后,鲁迪克只好庶奈地敲门。

「鲁迪克参见陛下。听说您找我。」鲁迪克问道。

「进来吧!」

本以为沙斐尔会变得委靡不振,没想到声音听起来仍然充满朝气。

扭了扭脖子后,鲁迪克进入房内,一见房间里的情景,他立刻哑然失语。

沙斐尔整齐地穿着一整套以白色为底,上头绣有金色家徽的服装,腰上佩带着宝剑。那一身装束,与已逝的达克斯王谒见臣子时所穿的服装相似。

而且他也将被雷恩削掉一边而垂下脸颊两侧的金色鬈发给剪掉,短发造型显得干净清爽。

他的表情也不见往日故意现出的朝气活泼与骄傲自满,只是静静地倚在窗边望着鲁迪克。

他现在应该喝得酩酊大醉醉言醉语的,要不然就是跟平常一样,为了一解忧愁而美女在怀——鲁迪克均往坏处去想。

「陛下,您这是……」

鲁迪克满脸错愕,而沙斐尔突然开口道:

「鲁迪克,你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尽忠职守,我向你表达深深怠谢。这一切都得多亏有你的帮忙,你真是我最忠实的部下……」

沙斐尔真的疯了吗?鲁迪克晓得这非常失礼,但仍于禁这么想。

不过,沙斐尔的碧眼中并无半点傲气,只是散发着感谢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鲁迪克。

难得如此冷静沉着的沙斐尔,继续道:「仔细想一想,事情会变成这样的情况,其实都是我的责任。因为太过依赖你,所以觉得万事都不用操心,才会任由自己放纵于酒色美女之中。」

自己承认这些事时,沙斐尔的表情也痛苦地纠结着,但立刻又回复冷静的表情:

「结果,就造成这样的下场……既然我已贵为君主,就必须负起最后的责任。鲁迪克,我会将工作至今的薪饷付给你,所以你也出城吧!以你的才干与能力,公主派一定会非常欢迎。我准许你过去,你走吧!」

接着沙斐尔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我自前的能力,是无法赏赐给你任何领地的,但这些金钱与贵重物品,你至少要接受吧?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连鲁迪克这样的男人,一时间都不晓得该说什么。

说不定沙斐尔是故意表现出这种态度来引起鲁迪克的同情,一瞬间鲁迪克也冒出这样的怀疑。

不过,沙斐尔由始至终都只是淡然的口气,最后轻轻点点头:

「辛苦你了。我再次表达我的谢意……那么,我会祈祷你平安无事的,鲁迪克。你可以退下了。」沙斐尔以一贯冷静的表情微微颔首,最后并无出声慰留鲁迪克。

如此看来,鲁迪克也只能相信主人是认真的,因此下定决心开口道:

「不、不过,陛下今后该怎么办?他们就快要攻过来了啊!」

「嗯,似乎是如此。」沙斐尔淡然地点头回应,「我也已经有所觉悟了。虽然不晓得有几人留下来,但我决定与他们共同奋战,若最后都没有人的话,那样也没有关系,我会一个人战斗到底。因为到目前为止我几乎没有过身为上将军应该做的事,至少最后要自己挥剑……」

说完,沙斐尔落寞地笑了笑。那是这位身为贵族的男人迄今从未展露过,透明无邪念的笑容。

鲁迪克终于了解了:『这个笑容……他是认真的……认真地接受死亡。』鲁迪克沉思了半晌后,正想开口时。

突然有人没敲间便闯进来,大声道:「陛下,是我夏达克。我来向您报告一个好消息。」

『这家伙还在哦?』鲁迪克的脸于禁揪成一团,斜眼看着精力过盛的骑士队长。

与其说他还在,倒不如说对他仍活着颇感意外。原以为他一定会在最后突击时,战死沙场的。

不过,夏达克连看都没看鲁迪克,迳自洋洋得意地滔滔不绝:

「请陛下宽心,出现了颇有胆识的伙伴哦!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好机会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已经有赴黄泉的觉悟了。」沙斐尔顿时感到困惑。

「什么?我们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啊!不用那么急着赶赴黄泉的,我们要让公主派的人好看!」

『夏达克这份自信到底从何而来啊!有话就快说啊!』鲁迪克在心里直嘀咕。

对于鼻孔朝天说得一副了不起却没提到任何重点的夏达克,鲁迪克感到很烦躁。

『念他一下吧!』鲁迪克虽然这么想,但现在不是时候。

从仍然开启的房门,进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够了,夏达克,剩下的由我来说明就行了。」

随着爽朗的声音现身而来的男人——是个脸型细长的贵公子型的人,但那双眼神却很犀利,常常显露出有所图的样子。

那是过去的一名上将军,与齐烈斯一同背叛萨威尔的男人。

他就是喀诺亚。

喀诺亚精神奕奕地,向满脸诧异的主仆两人轻轻颔首行礼:「嗨,沙斐尔大人,好久不见了。还有这位……鲁迪克是吧,很遗憾贵国这次战争打输了。」

听到这声音,终于让鲁迪克回过神来,他目露凶光,直指着以前的上将军喀诺亚道:「你别说得这么轻松,这个叛国贼。你从何处进来的?不,应该说,你还真是厚颜无耻,意敢大摇大摆地踏进故国!」

「你说什么?看来每个地方都会有废物啊,就好像随着平静无风的大泧,不断地灌进来一样。你这个城池就快被攻落的败将,竟敢如此大放厥词!」

原本笑脸迎人的喀诺亚,立刻恼怒了起来,其实他原本就是个气焰高张的男人。

「明明前一阵子还只是个百人队长,现在竟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喀诺亚不屑地回道。

「这跟过去的身分一点关系都没有!叛国贼永远都是叛国贼!」鲁迪克怒道。

争执愈演愈烈。

喀诺亚旋即握住剑柄。当然,鲁迪克也不会输他,立刻把手伸向腰际,准备与他对抗。

虽然听闻喀诺亚是贵族中罕见的佼佼者,但鲁迪克他岂能输给一个叛国贼?但这时夏达克连忙插入两人的中间缓颊。

「别、别这样,鲁迪克大人,喀诺亚也一样,你们两位先别发怒,请先向陛下报告吧!」

说完后,喀诺亚才不情愿地放开剑,「夏达克说得没错。虽然杀你这种人简宜易如反掌,不过先来解决我来此地的目的吧!」

看来喀诺亚决定先不理会鲁迪克,直接转身面对沙斐尔。

「那么,沙斐尔大人,过去我们好歹也有过交情,所以我替您带来了好消息。当您战败而逃时,我也向我的主子雷戈王提到了您目前的窘境,并建议说是否能助您一臂之力。我那善良慈悲的国王对您的处境立即表示同情,并问您是否要逃入萨曼因。之后,您只要宣告您就是先王的继承人,我国萨曼因便会愿意借兵力给您,助您收复失地,如何?这是很不错的建议吧?」

喀诺亚并没有辗转迂回,直接挑明了重点。

这样妥当吗?

这种事很常见,说好听是盟友,其实是带来阴险的计谋。

站在一旁点点听着的鲁迪克,愈来愈不耐烦。

喀诺亚这家伙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促成萨曼因的再度侵略萨威尔。假设沙斐尔同意了他的提议,那「沙斐尔的世界」便永远不会到来。就算事情最后成功了,也只会成为萨曼因皂傀儡政权,得到的只是有名无实的王位罢了。

无论内情如何,萨尔隶属于萨曼因的事实并没有改变。

恐怕是那个雷戈王被喀诺亚给说服:「也罢,顺便的话就这么办吧!」,以可有可无的心情准许他来进行谈判。谈判若成功,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萨威尔的兵力与财力纳入他手下,侵略一事也会变得轻松——这就是化所打的如意算盘。

就算谈判破裂,雷戈王也不痛不痒。

所以,喀诺亚是为了在雷戈王面前邀功而前来传话的吧,同时暗自盘算慢慢将沙斐尔给拉下台,到时可藉着萨曼因的国力为有力靠山,由自己来支配这个国家。

——这种事绝对有可能。

萨曼因一役后,雷戈王是个魔人的传闻便在将士间蔓延开来。鲁迪克怒不可遏,愈来愈激动。即便沙斐尔同意喀诺亚的提议,鲁迪克也绝不会乖乖妥协!

鲁迪克已有所觉悟,因此他决定勇敢发声:

「你疯了吗!雷戈王不是人类,是魔人啊!卖国的行径已够卑鄙,难道你还要将故国奉送给在遥远的过去让人类如此痛苦的魔人吗?」

对照着已然火冒三丈的鲁迪克,喀诺亚冷冷道:

「你的意见先放到改天吧!把那廉价的正义心拿去喂狗吧!首先,那个夏达克已经举双手赞成,薵迎我的加入。我期待沙斐尔大人也同样睿智。」

接着,喀诺亚立刻把脸撇离想要再度斥责的鲁迪克。

夏达克也跟方才一样,挡在两人中间调停。

「鲁迪克大人,我们是陛下的臣子,遵从陛下的希望是我们的职责!」

『仔在说什么啊!竟敢预某卖国,真是个忘恩负义之辈:』爱国心高涨的鲁迪克想到这儿便不禁想对他吐口水,不过决定还是先忍下来。

就算要发飙,也要等沙斐尔的决定再说。

等到他回答后,鲁迪克一定要把这些家伙全都斩死!就算牺牲生命,也绝对无法坐视这项阴谋不管!他的确是个手下败将,但也不能失去身为骑士该有的尊严!

下定决心后,鲁迪克目不转睛地看着主子。

沙斐尔茫然地听着喀诺亚的建议,不过此刻他只是站在窗边,低头看着地毯的花纹,完全没表示自己的意见。

每个人均引颈期待他的回答——

等到他终于慢慢抬起头时,脸上竟露出一抹微笑。

沙斐尔突然自言自语着毫不相关的内容:

「到了现在我才觉得自己是个沉迷于酒池肉林,凡事只懂得自保而且卑鄙又胆小的人。没错,平常老是说得振振有辞,其实我很清楚自己的劣根性。所以是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他究竟想说什么?』包括鲁迪克,其他三人也不晓得他的用意为何,众人纳闷地歪着头。

沙斐尔的眼神仍旧朝着远处凝望,接着说道:

「人的真正价值,在生死交关之际才得以明朗。过去先王陛下仍在世时,那个雷恩曾经对陛下说过这句话呢!但他还只是个百人队长的时候……真奇怪,我竟然还记得……这句话响彻我心底。」

接着沙斐尔那有点驼的背直直挺了起来。

「那句话若是真的,由我自己来评断的话,我的确是个毫无价值的男人。喀诺亚,我无法变成像你一样的坏人哦!」

在场众人顿时无言。

不过,鲁迪克的脸上慢慢展现出笑容,夏达克则是呆愣在原地。而喀诺亚的眼神好似看到吃剩的肉片般清醒,回望着过去的同袍。

「也就是说您拒绝罗?」喀诺亚问道。

「是的!」沙斐尔回答。

「真是无准顾全大局的家伙。反正这个国家总有一天一定会落入萨曼因手里,只是迟早的问题了。既然如此,难道你不认为,无论是怎样的形式,由与萨威尔有关的人来统治会比较好吗?」喀诺亚试图扳回。

「我不这么认为,理由你想怎么说都行,反正这些都只是诡辩罢了。嗯,我过去也常使用这一招呢!」沙斐尔显然澈悟了,他咧嘴一笑,看来已经没有任何犹豫了。

鲁迪克挡在有话想说的喀诺亚面前,严重向他警告:

「陛下已经做出决定了!我本来想当场置你于死地,但如今最好别刺激萨曼因。快滚吧!喀诺亚。」

喀诺亚这才表露他的心急,重新面对沙斐尔说:「你真的决定了吗?这样一来,你可会死得很惨哦!」完全转为恐吓的语气。

沙斐尔的心情像是把附身在身上的东西给抖落般的轻松,对于喀诺亚的威胁反而只是一笑置之:

「这样也不错……反正已经进入尾声,我第一次稍微喜欢自己了……呵呵呵。」

「现在哪是笑的时候,真愚蠢!」喀诺亚几欲发火。

「滚回去!」鲁迪克这次真的手握剑柄。

「不用你说,我也会走!」喀诺亚愤恨地抛下了这句话,「就算现在把你们全杀了,也不值一杖铜板。毫无利益可言的战争,我们就敬谢不敏了……既然那么想死的话,就随便你好了!」

「害我白走这一趟!」最后丢下话后,喀诺亚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原本错愕地站在原地的夏达克,也毫不留恋连忙追了出去。

「等、等一下啊!请、请带我走!」

「等等!夏达克!」

夏达克停了下来,不耐烦地回头,这时鲁迪克静静问道:「你刚刚不是才说遵从陛下的希望是我们的职责吗?」

眼看夏达克的少爷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内疚的表情。不过,的确就只有一刹那。

不知他是因为想到再不快一点,喀诺亚就会走远了;还是领悟到再这么谈下去会不利于自己,总之,夏达克没有回答便迅速转过身去。

鲁迪克大步迈进,立即抽剑一挥。

「咻!」响起一阵微弱的剑风,一道银光划过夏达克的颈子。

就在鲁迪克收剑的那一瞬间,表情惊讶的夏达克人头也应声滚落至地面。

慢了一步的鲜血刹那间如喷泉般涌出,夏达克那高大的身躯也立即横卧在地。

鲁迪克往沉着地站在一旁的沙斐尔,深深一鞠躬。

「陛下,卖国求荣的叛徒已经被砍死在我的剑下……抱歉,弄脏了您的卧房。」

「啊,嗯。」沙斐尔眨了眨眼,反射性地点头。

这时不知是否终于体会到,沙斐尔看向遗体轻轻摇头道:

「耶思忒哈特家大都是尊严高尚的武将,看来他是唯一的例外……这也是我识人不清的证明吧……呵呵呵。」他无力地笑了笑后,表情稍微紧绷地道:

「不,到了最后的最后,你仍坚守着岗位,真是辛苦你了,鲁迪克。」

「最后的最后?您在说什么啊,陛下。我仍要继续追随陛下!对,没错,一直到最后为止。」

「唔……」

似乎没料想到鲁迪克会如此回答,沙斐尔终于露出他平日感到错愕时很适合他的愚蠢表情,这个表情好久没出现了。

鲁迪克平常看到沙斐尔那副恍惚的模样就会心烦意乱,但今天却感到很开心,他笑道:「刚刚所说的那一番话中,就算是我意气用事好了,所以请您不用劝我了。」他直视着主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接着鲁迪克的青情又立刻缓和了下来,「即使是满是石头沙粒的荒野,只要找遍各个角落,也一定会盛开着一朵美丽的花。虽然我是个跟花不搭调的男人,但希望我最后是这样的角色。」

最后他像是开玩笑地,扬声笑了起来。

然而,沙斐尔没有笑,脸上完全没有笑意。

沉默了一阵子后,突然咚地一声,沙斐尔倒靠在背后的窗户上,接着慢慢滑落至地面。

「陛、陛下!」以为出了什么事的鲁迪克紧张地冲过去,蹲在他旁边。

鲁迪克支撑着上半身后才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回看鲁迪克那困惑的表情,沙斐尔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我望把你送出去的时候,是个品格高尚,伟大有为的君主。至少,希望在你的回忆里,我是言样的一个人。不过——真没用,听到你刚刚的话,我一紧张起来就变得很激动……到了最后,我依然是个软弱无能的君主啊。呵呵……呵呵。」

「陛下……」鲁迪克半点话都说不出来。

『不,至少此刻的陛下是相当伟大的!』若说出这句话,或许会被以为是安慰的话,鲁迪克心想。

这时,沙斐尔收回他那落寞的笑容,推开鲁迪克的手。

「我已经不要紧了,抱歉害你紧张了一下。」沙斐尔沉稳地说完后,便低下头。

虽然沙斐尔这么说,却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抽出腰间散发着银色光晕的长剑,眺望着剑腹所映照出的他的脸。

他痴痴凝望,久久不去。

过了很久的一段时间后,沙斐尔才低声表示:「我终于明白了。我并不是憎恨雷恩,只是羡慕他的生存方式以及无穷的才能。如今我诚实地面对内心,才终于了解到这一点。」说完后,沙斐尔又陷入一阵沉默。

视线终于离开剑腹,他自言自语地低声呢喃:

「我希望能成为像雷恩一样的男人。只有一出现,就聚集有心的人,大家都信赖他、依靠他,我也希望能成为这样的人。然而我并没有那样的器量、度量与声望,因而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最后演变成这种局面……真是令我懊恼。」

「真是令我懊恼……」重复一遍后,沙斐尔眼中已经淌满泪水。也许这个众所皆知傲慢自大的贵族,将自己如此坦白地摊开来,还是生平第一次吧?

不过,可不能一直自怨自艾下去。

沙斐尔最后大大叹了口气,收回剑一股作气地站了起来,他看了看鲁迪克说道:「你也有家人吧,真的要这么做吗?你可以不用意气用事的——」

「不,陛下。」鲁迪克打断他的话,摇头:「若我妻儿听到我中途逃走,也会感到脸上无光吧?而且败战之事也不能完全陛下,我也有责任。事到如今,不能只有我逃避这个责任。」

「是吗?你也是个顽固的男人呢!」

「没这回事,这点跟陛下很像吧!」

两人四眼相对,互相苦笑了一番。

* * * * 

离开格雷亚克劫的喀诺亚,最后坐在马上回头望向那座凄凉的大城,歪了歪嘴角。

『要完成我的野心,似乎还很遥远。这次的计画终究还是失败了。不过,没事先血雷戈王报告便来此地,算是唯一的欣慰吧。』喀诺亚心想。

没错,虽然对沙斐尔表示这件事得到了雷戈王同意,但这提议只是喀诺亚自己独断的行为。

他打算劝说成功后,再通报给国王。

不过,没想到竟没能顺利说服沙斐尔那个软弱的男人,所有计画全都功亏一篑。原以为情况变成这样,他一定会为了自保而扑过来才对,实在令人大感意外。

「算了,反正总有一天又会轮到我登场的。」

由于恼羞成怒,因此他有违贵族身分地向地上吐口水,喀诺亚立即驾马前进。

在这国家与那绝世美女到手之前,喀诺亚绝不轻这放弃。若非如此,那当初逃开国家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走着瞧吧,雷恩!只要一有机会,就必定有我表现的时候……对,一定没错。到时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喀诺亚不以这次失败为杵,反而燃起更高的斗志。

* * * * 

过了几日的某个夜里,根据沙斐尔所派出的侦察兵回报,确认出雷恩一行的公主派,已逼近格雷特亚克城。

他们的行军速度比预想的晚了几天,也许这是为了催逼对手投降的心理作战。

总之,根据回报,他们的总兵力约达一万人,依旧是雷恩与拉尔法的联军。

透过如此惊人的兵力,让鲁迪克再度见识到雷恩的可怕。

高达一万人的兵力,很明显起过了他们能够动员的人数,也许雷恩留下弓一部分拉尔法在王城附近所征募到的一般民众(之中有战斗经验者),直接假性地编入军队之中。

雷恩应该百分之百确定他们的兵力人数不到五百,然而却不惜将所有兵力倾巢而出。

如果雷恩陈腐又自大地认为「沙斐尔五百人就像是残存下来的军队,只有我军才是一等一的!」的话,鲁迪克可是一点都不会怕他。目前这种情况,使一旦发动战争,可以突击对方的不备之处,打嬴胜战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胨而,雷恩平日的行为举止虽然总是一副狂妄自大桀骜不驯的态度,但绝不会小看他们。

他特地集结了远远超过所能动员的兵力,就是最好的证明。

虽说他是由先王推举出位,但雷恩在就任上将军之前,便已立了许多率寡兵以破大军的辉煌战迹。

因此他之所以会手边聚集如此众多心数的兵力,绝非他傲慢的态度使然。看到这次的派兵情形,便能了解到无论战局如何,他这个男人都会全力以赴,绝不手下留情。

这个敌人相当可怕。

鲁迪克此时更加怠到惊讶,但他与沙斐尔从一开始便不期望能够打嬴胜仗。所以也只是惊讶一下后,便淡然地进行应战准备。

对沙斐尔那一方来说算是好消息的,就是当晚沙斐尔的远亲莱斯利伯父,带领了百余人左右的手下,一同加入沙斐尔他们。

「把喀诺亚赶走的那份气魄非常好!现在我对沙斐尔大人刮目相看了!」

也许是从某处听到了喀诺亚的事情,所以数百歳高龄的莱斯利伯父开心地放声大笑,决定不请自来,以援军身分全力协助沙斐尔他们。

其他还有无法习惯公主新体制以及没有其他去处的贵族人士等陆续加入他们,人数终于达到五——七百人。

然而不消说,增加这点程度并无法成功地左右战局。譬如说,面对挥斩而落的魔剑,他们只能用薄薄的木剑来抵抗。

不过,即使明白实力的差距,鲁迪克他们也不会吓得手忙脚乱,依然沉着应战。

喀诺亚能够轻易便入城来,实不太妙。

鲁迪克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准备应战时的第一步,就是设立新守卫代替逃跑的卫兵。这么做并卝害怕敌人会潜入进来,只是不希望像喀诺亚那般无耻之徒再度跑来扰乱军心。

当然,新的守卫与鲁迪克他们有志一同,因此义偾填膺地表示:「绝不让可疑人士踏入城内一步!」

就在莱斯利伯父来援助的翌晚——

两名守卫驻守在城门上,厉芒一闪时,发现远处一匹白马正悠哉地漫步而来。

因为只有一匹马,不见任何随从者,所以卫兵觉得应该不是敌人的攻击,但仍守本分地举起长枪成十字交叉,大喊:「来者何人!」

「喂,今晚特别冷啊,要在这么冷的夜里工作,真是辛苦了!」回答得既轻松又稳健。

稍稍松口气的两名守卫一见到来者何人,均大惊失语。

挂在城门上的火把照出了白马上的男子,那人即是他们目前敌对的对象,雷恩。

「对了,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那我自个儿报上名来,我叫做雷恩。」口气像是跟十年不见的老朋友相会般,雷恩亲切地报上名字。

那两人终于回过神来。

他们当然知道他是谁,怎么可能会不晓得!因为对方可是敌军实质的总指挥宫。

「什、什么?」

「等等!」雷恩挥挥手道:「我今天不是为了打战而来的。只是想来商量商量,那我把武器寄在你们那里。」

说完,雷恩便抽起腰间的表剑,爽快地丢了过去。

愣愣地单手妾过剑的守卫,突然意会这就是『被咀咒的魔剑』,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那不是开玩笑!

「喂!」卫兵甲下意识地向伙伴打打暗号。

「唉呀!」卫兵乙也一脸惊失措的表情,差点把剑给弄掉了。

收到剑的卫兵放掉长枪,戒慎恐惧地端详魔剑好一会儿,确定没事后,才恶狠狠地瞪着另一个卫兵。

「喂喂,没那么可怕啦!只拿着剑不会有事的!」

说完后,雷恩却又顿时严正神色道:「不过,若抽出才身的话可就不保证了。因礻这把剑是会吸取持有者的『力』。」

听到如此恐怖的话,被迫拿着魔剑的守卫,立刻吓得脸色发白。

卫兵尽可能让身体离剑远一点,看着魔剑的表情彷佛手里握着的是马粪一样。

雷恩苦笑地拨了拨头发,「那么,这下愿意替我通报了吧?我有些话想对沙斐尔说。」

空着手的那一人这才意识过来,终于点头道:「请、请稍等。」

* * * * 

鲁迪克随着主子赶来,由许多卫兵陪同一起来到雷恩待的房间,这时雷恩已经若无其事地在享受美味的咖啡。

一瞄到他们成群结队地踏进屋里时,雷恩便轻轻举起单手:「嗨!有劳了……先坐下吧!」

『不知情的人看到,可能会以为雷恩才是这座城的城主呢!这家伙到底晓不晓得这里是敌人的大本营啊?竟然还敢如此轻松自在。』鲁迪克看得目瞪口呆,但也没忘了再度向卫兵们确认:「已经检查过身体了吧!」

卫兵尚未点头,沙斐尔便先笑容可掬地摇摇头道:

「算了,鲁迪克。不是报告说他有寄放武器吗?没必要检查两遍的。那么,除鲁迪克之外,其余的人均退下吧!对了,方便的话帮我们送喝的来。」

说完后,卫兵们带着些许詑异的表锖依令退下。鲁迪克现在才注意到沙斐尔没佩带宝剑,有违他平日沉着的作风,因鲁迪克惊慌我措地道:

「陛下,您忘了带剑!」

「没关系,看看他,他也是没带武器一个人前来啊。若我全赴武装就太失礼了!再说……就算他不带任何武器,我的剑技也伤不了他,带了也是徒然。」

沙斐尔轻松地笑了笑后,便马上同桌坐下,鲁迪克也只好无奈地随着主子坐好。

正待退下的一名卫兵讶异地窃看沙斐尔。

虽然雷恩没有任何惊慌之色,但仍口含杯子,眼光锐利地观察沙斐尔。彷佛能洞悉他的内心深处。

这时,推着手推车进门的卫兵,送上新的饮品给沙斐尔与鲁迪克后便鞠躬退下。

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人,率先打开话匣子的是沙斐尔:

「连古代的英雄传说中都从未听说过率领大军的最高指挥官竟会只身来到敌军所在的居城,我户闻真是大吃一惊,哈哈哈!」

受到影响,雷恩也跟着噗哧笑了出来,他接着颔首说:「看来真不是作戏的,沙斐尔……你变了。」

「喂,注意你的口气——」鲁迪克卞言喝止。

「没关系!」沙斐尔阻止道,「他并非我臣子,原本我们也是朋友,你就叩在意了,鲁迪克。」

「是……」

雷恩似乎没有把沙斐尔主仆两人的对话当一回事,他继续问道:「听说你赶走了喀诺亚?」

「嗯,我也不喜欢他,所以不想随他起舞。」倒了一堆砂糖入杯中,一口气喝完的沙斐尔耸着肩回答,「那么,我想你不会只是来聊的吧?是不是该谈事了?」他轻松地在桌上盘起手。

雷恩放下杯子,终于说到重点:「还以为又有什么奇怪的的计画,谈了之后终于了解了。看来,你们已经知道在劫难逃……不过,我们也不是性喜杀戮。该怎么说呢?我是没什么关系啦,但拉尔与公主内心倒是有些犹豫。

「讲得坦白点,像拉尔法那些贵族人士,会站在你们这边的人少之又少。简单说,就是事情没那么好办。当然,也会有酌情处理的家伙,但真的没那么容易。这就是我来此的目的。我就单刀直入说吧——你有意思和解吗?」

「还真是单刀直入呢!」沙斐尔愉快地笑道。

从鲁迪克眼里来看,那是没有任何不甘示弱,充满善意的笑容。

沙斐尔脸上仍笑容满面地说道:「不,我并不想和解,打算抗战到底。当然,若有人想投降的话那是他的自由,但我自己会背水一战。」

「我也是。」鲁迪克立刻自豪地附和。

雷恩又再度以能够看透对方真意的眼神来比较他们两人,然后叹口气说:

「虽然目前这阶段不该说这个,也不晓得其他人怎么想,但我并不是为了这个国家才打战的。老实说,我只为了公主一个人而战。而且公主本身似乎没有感受到宝座的魅力。所以,沙斐尔——你不用急,只要目前先达到和解的话,相信你坐上宝座的日子指日可待。当然到那时候我已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公主也一样。妨碍你的人全都会消失不见。目前的你,应该会确实尽到国王的职责——如何?」

沙斐尔对雷恩的这番话并未表现出震惊的神,他只是微笑着,(对方倒是很惊讶)向雷恩轻轻低下头。

「非常感谢你为了帮助我们设想得如此周全……而且你一次也没提到『投降』,而是使用『和解』这两字。我很高兴你如此替我们着想……由衷地怠谢。」

雷恩头一紧:「你该不会是怀疑我所说的话吧?」

「不,并不是这样。我认为你是真心提出这个建议的。只不过我已经察觉到,我并没有当国王的能力。」

「决定这些的并不是你,而是民众少对,而且——」

「为何那么急着找死啊?」雷恩咚地靠在椅背上,恼怒地说:「虽然放弃未必是件坏事,但未免太自暴自弃了!」

「大概是因为接近死六,才会领悟到许多事吧。有些事似乎不到最后关头都无法看清。而且我之所以不投降,也是有我的理由。」沙斐尔说。

「你倒说来听听。」雷恩说。

「目前聚在这里的都是不服公主的人。如果在最后的战役中将我军顺利打败,国内便再也不会有对公主不利的势力了,因为被一扫而空了。如此一来,我军死也才死得有意义,不是吗?」

雷恩一瞬间表情错愕地看着沙斐尔,这应该是这场战争之中,沙斐尔第一次让雷恩大感意外吧。

然而,沙斐尔并不感到骄傲,只是静静地接下去说:「那么,雷恩,你现在晓得我为何急着赴死了吧?先王陛下仍健在时,回头看看你作战的方式,你不也是比任何人都急着赶赴黄泉吗?我认为自己非这么做不可。」

雷恩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保持沉默。

不过,那只有短暂的几秒钟,目中无人的他又恢复原来不悦的表情,凶狠地说:「你在说什么啊,国家的未来或是担心他人的生死,根本就不适合你的作风啊,沙斐尔。你临死之际,竟然变成个好孩子了。坏人就该有坏人的样子啊!这样我很难做啦?」虽然话说得难听,却隐含着关心的味道。

这份心意当然也传至鲁迪克他们。

「没错,这作风真不适合我啊!哈哈哈!」沙斐尔再度扬声大笑,鲁迪克也跟着笑了起来。

雷恩似乎也放弃再劝下去,笑得肩膀跟着抖动。宛如长年紧挨在一起的老友般,毫无芥蒂地开怀大笑……

那一瞬间,三人的心情上都已不再是敌人。

而雷恩也瞬解到,沙斐尔无论如何都不会投降。

虽然不投降,但沙斐尔有几件事要拜托雷恩。

他希望雷恩保护他的妻子,「因为不忍牵连到她,所以之后会让她出城,万事拜托了。」

雷恩立刻点头应允。

「还有——」沙斐尔改变了表情:「夏达克的确是耶忒哈特家的一员……很可惜他在战争最后,不幸殉职于沙场上。请你这样转告给赛诺雅大人。」

雷恩也答应了这件事,他眯起眼看着沙斐尔。

鲁迪克心想,专司谍报与策略的雷恩,也许早就知道那个事实了。这座城里也有几名雷恩当靠山的间谍。

无论如何,关于夏达克的死,双方都不会再有接触,所以不会有什么问题。

会晤结束时,雷恩说了以下这句话:

「……我到现在还是很讨厌你哦,沙斐尔。不过啊——」

他站起来,望着沙斐尔眼眸,握着他的手说道:

「我觉得今天我们能够这样谈谈非常好。虽然,和平依旧无望了。」

这种与众不同的说法真像这男人的作风,鲁迪克心想。

不过沙斐尔倒是很开心,他破颜一笑握住雷恩的手回应道:「我也有同感。」

雷恩也与鲁迪克握手,最后点点头准备离开房间,并没有任何道别。如同雷恩平日的作风悄然且不留一丝云彩地潇洒离开。

此时,沙斐尔下意识喊出他的名字:「雷恩!」

看剽雷恩回头,沙斐尔腼腆地提出要求:

「若有机会的话,希望能与你比试。我们一直都没有机会一对一地较量过,若最初与最后的对手都是世上最强的战士,那我到了冥界也能够骄傲地抬头挺胸。

雷恩以一贯的傲气凛然的表情,唇上扬,回了一句:「笨蛋!再等一吧!」

……这就是最后的画面。

雷恩昂首阔步俨然走在自己的城内般从容,步出房间。

* * * * 

决战的时刻到来。

雷恩与拉尔法联军,依照预定的时间,已逼近格雷特亚克城附近。拉尔法将与雷恩以共同抗敌的阵形部署完毕后,副官葛恩向他报告:

「将军!那些家伙看来并未选择驻守城内。将军您请看,虽然人数并不多,但似乎对方准备进行野战。」

葛恩似乎感到很震惊,在坐骑上频频摇头。

即使不用他来报告,立尔法已透过远处的观察,晓得沙斐尔的贵族军已在前方组好阵形。

「嗯,直接去见他的雷恩也说过,沙斐尔变了……如果早一点改变就好了。」拉尔法说。

「不过,他不是使用伪造遗书这个卑鄙的手段吗?」葛恩问道。

「真是假的吗?」

「咦?」葛恩的巨眼眨了一下,半天说不出话来,「可、可是……将军确实在加尔伏特城谒见他时,不是说过那是伪造的吗?」

「你不在场却还很清楚嘛!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情报啊?」

拉尔法微笑道,看着葛恩,以及若无其事在一旁偷听的奈杰尔。

「当时雪菲公主也在场,所以不可能故意将她亲生父亲的作风对她说,让她徒增伤心,不是吗?」

奈杰尔一副「跟我想的一样」的样子,点头如捣蒜。

事实上,这是对于不满先王对女儿冷漠疏离的态度,在内心替她扛抱不平。

葛恩只感到非常佩服,「没想到连作事一板一眼的将军,也会有通人情的时候啊……那么雷恩将军对这件事怎么想?」

「只有我注意到,那家伙不可能会明白这种事的。不过,无论如何,我与雷恩都是公主的臣子,因此,为她而战是我们的使命,我不会后悔我的选择。」

雷恩在自己的阵营里,一如往常轻松地哼歌。

哼到歌曲的副歌时,还会用枪柄轻敲着肩膀打拍子。只有打拍子的手很厉害,唱的歌则令人完全听不下去。这部分也一如既往。

雷恩倏地抬起头,突然停止哼歌,兴高采烈地向身边的勒尼问道:

「那家伙在干什么?」

他手指着前方数公尺立着马的赛诺雅。她愁眉苦脸地抿着唇,用恨得牙痒痒的凶狠眼神盯着敌营。

「您指的是?」勒尼问道。

「你看看,她头上缠着的那条红布,这就是她的美感吗?若真是如此,最好谁来注意她一下哦——一点都不配嘛!」

「我听到罗!」远处传来赛诺雅的怒吼。

「这才不是用来装饰的!这是因为对我身在敌方的表兄弟战死沙战,表示我的决心。」

「总之你别远处大喊大叫的,过来这里吧!给其他兄弟看到很丢脸的。对了,你说的心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因为我与我的表兄弟一样,是一个英勇奋战的战士,随时准备凄美地凋谢。」

「凋谢个屁啦!笨蛋。」雷恩板着脸斥道。

而且,凄美什么劲嘛?

看来赛诺雅决心今天要背水一战,可惜事与愿违。因此处在相当后方的营地,以两军的人数差异,很快就会分出胜负。

而且,身为她亲戚的夏达克其实是——

不,算了,这件事已无需再提。

雷恩目前要做的,就是待会儿走出阵营的最前线,如同以往一般第一个带头往前冲。不过,绝不让这家伙离开阵营才行。

雷恩心意己决。

还有,那家伙有没有乖乖的?

他回头望向没有受到教训,硬是要跟来的雪菲。

然后,他发现在最后方的阵营中,坐在马背上一边伸懒腰,一边热情地望着这里的少女,雷恩不禁露出苦笑。害他也跟着挥挥手了。

『观察我有那么有趣吗?』雷恩心想。

* * * * 

战争的结果,早在开始的那一瞬间便已注定。

听从拉尔法的信号(交由他指挥)所发动的「格雷特亚克之战」,眼看到利的情势已一边倒向公主派的军队。

在没有任何障碍物的平地上,两方军队毫无策略地进行激烈的战斗,肯定是由人数多的一方占优势。

如同战争的基本原则,沙斐尔军队完全溶入于如洪水般倾泻而至的骑士军团。

然而,即使在如此毫无希望的战况下,却没有任何一人脱离战场。有逃走意图的人早在战争开始前便逃夭夭了,部署于此处的人全都抱有必死的决心。

如雷恩所计画,随着拉尔法的信号:「先锋攻击!」,雷恩虽然身为上将军,却率先冲锋陷阵。

「怎、怎么了?将军?」

看到雷恩如疾风般从旁呼啸而过,又或者驾马凌空飞过自己的头顶上时,公主派这方的骑士不禁连连惊呼。

看到没套铠甲只穿一身黑衣的雷恩,众将士们好不容才发那是自己的指挥官。

而且认出他的时候,克王斯已跑在遥远的前方,这才又令人惊讶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

因此雷恩仅花数秒钟便把己方军队抛诸后方,第一个往敌营驰骋而去。

其实这次的战役根本不需要这样做。身为一名指挥官,他只需要沉稳地观看这场战局即可,但他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达成沙斐尔最后的愿望。

他的长枪顺势一闪而过,便轻易击溃了敌人刺过来的剑枪攻击,雷恩横击直撞地往沙;斐尔冲去。

在己军的最前前看到单枪匹马冲过来的雷恩,沙斐尔深切地感受到:『雷恩果真了不得!』

「他真够义气!应该是想达成我的愿望吧。不过,也许是因为我太多嘴,才害得他要这么做。」

「什么,难道对雷恩来说,突破我军是那么易如反掌的事吗——我说得没错吧?」

「是吗?也许是吧……」

沙斐尔喃喃自语后,鲁迪克举起长枪,在坐骑上深深行一个礼:

「战争的结果已经决定了。虽然我无法做得像他一样,但是也差不多该功成身退了。陛下,感谢您过去的关照。」

「彼此彼此,我们俩就相约在冥界重相逢!」

两人相视一笑后,鲁迪克把这把成人生的最后一战,匹马单枪飞奔而出。沙斐尔目不转眼目送着,直至往前直冲的中年骑士背影,淹没于无数的敌兵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那么,该轮到我出场了。」

值得庆幸的是,如今沙斐尔竟不可思议地感到相当平静。

他环视自己的军队,己方人数已经所剩无几。从一开始便已经预见结果的这场战役,已经接近尾声。

接着,等待的男人终于到来。

孤军作战突破了三段部署的雷恩,一跃来到沙斐尔面前。沙斐尔阻止了残留下来的数名骑士对他举枪相向后,与雷恩面对面。

「那么,准备好了吗?」雷恩稳健的声音,听不出来他渡过了层层激烈的战斗而来。

雷恩眺望着沙斐尔的瞳仁里,没有半点虚假的同情心,当然灳无轻蔑之意。眼神只是直勾勾地望着他。

不知何故,沙斐尔对此竟然感到很开心,「你终于来了,就用剑来比试如何?」

「我无所谓。」

两人同时下马,并同时拔剑相向。雷恩的魔剑发出嗡嗡的低沉声音,听来非常清楚。

雷恩奔驰向前。

沙斐尔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识到雷恩传闻中的剑技。一瞬间黑影直逼而来,响起疾速的风声。刹那间蓝白色的光芒,在半空中划过道痕迹。

就在周围的剑击声消失、时间停驻的那一刹那,沙斐尔确实看到雷恩刺出魔剑之姿。也许是因为死亡迫在眉睫,感觉的敏锐度才发挥到了极致。

纯綷依本能反应,沙斐尔也立刻举剑,试图从下方将剑弹开,但魔剑早已瞬间刺进他的胸膛。

缠绕于刀身上的魔法灵气淹没了视线。

几乎……完全感受不到痛苦。

* * * * 

应该没有多余的时间感受到痛苦吧。当然,沙斐尔已经无法开口。

剑身瞬间贯穿心脏,雷恩立刻将剑抽出。

沙斐尔哼都不哼一声便立即应声倒地。

望着他的遗体,雷恩叹气道:「他一脸满足地死去,带着他人所加诸在身上责任退场了。」

雷恩摇摇头,立刻架好魔剑。

他原以为沙斐尔仅存的几名直属骑士们会立刻冲向他。

然而,他们只向主人恭敬行礼后便策马离去,似乎选择了往前攻击。

雷恩他再次确认四周,终于只剩下沙斐尔与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永远不会死呢?我一定会残存在这个世界上,即使不情愿也没办法。」

看似遗憾地地唠叨几句,雷恩将手中的魔剑与沙斐尔的遗体比了一比。

原本应该要取下沙斐尔的首级,交由主人进行检查。

依照惯例,在战争之后,会将敌方主要的骑士或敌人将军之首级一字排开,由国王一一检查。

不过,雷恩目前还不想强迫雪菲执行这种任务,所以最后由他或拉尔法代理,负责检查的工作即可。

「既然这样,就算了。」

魔剑大力一挥,雷恩挥掉剑上的血肉并收入剑鞘。

如今,他也承认这次试图遵从先王遗志的沙斐尔,才是真正的人选。

雷恩深深叹了口气后,向沙斐尔的遗体轻轻颔首。

这一刻,战争也结束了。

政情浑沌的萨威尔国内,终于决定出最后的胜利者。

格雷特亚克之战的结束,同时也意味着宣特里斯霸权战争的终结,如此一来,国内便再也没有与雪菲为敌的敌人。

——然而那只是表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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