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号称多达三百个座位的学生餐厅,几乎满了八成。

感觉拿着托盘走动的学生们,经过的时候都会往这里看。似乎在窃窃私语着什么,可以听到“香香背男”这个词汇。

先前不停对廉也嚷嚷着“快战斗”的同班同学,今天甚至没有来跟廉也交谈。与其说是讨厌他,不如说是忽视他。几乎就要脱口对他说“不战斗的话那你就没用处了”。

彻底遭到排挤的廉也面前,铜锣烧逐渐越堆越高。

“你应该喜欢吃铜锣烧吧。”

“还好。”

昴的运动背包里面不停拿出铜锣烧,就像是沸腾的热水一样涌出。

“……你喜欢吃吧?”

“还好。”

昴仔细地打开包装纸。不是塑胶袋的包装,有种高级品的感觉。

“……你不喜欢吃吗?”

“还好。”

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啦。

廉也滑顺地吸着清汤乌龙面,汤汁渗进嘴里的伤口。并不是他爱吃乌龙面,而是因为这是学生餐厅内最便宜的一道餐点。即使现在接下教练的工作,他还是尽可能希望不要动用那一百万日圆。

坐在日照良好的窗边,和昴面对面。桌椅统一都是黑色,墙壁则是木纹风格。照明和装潢都很时髦,说这不是学生餐厅而是高级餐厅还比较合适。鬼毛说过这间学生餐厅是依照“星之令”兴建而成的,大概花了几千万日币吧。真是阔气。

昴用小小的手摘取铜锣烧,拚命地送到嘴里。吃法简直就像是接下来要去冬眠。

“……你很爱吃铜锣烧吗?”

“挨好。”

然而,脸颊上浮出了文字。“我上辈子一定是”、“多啦○梦”……脸颊也知道必须要缺字避开争议吗?

“可是,午餐吃一大堆铜锣烧应该会营养不均衡吧?”

“没这回事。”

昴一口气吞下塞满嘴里的铜锣烧。铜锣烧是用吞的吗?来到米卡霍希之后,廉也的常识总是在溃散。

“铜锣耶希阿宁。”

“啥?”

“铜锣烧富含铜锣耶希阿宁。”

什么东西?新型的病毒吗?

“听说铜锣耶希阿宁可以帮头发保湿,让头发坚韧又有光泽。”

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既然如此,多啦○梦应该有更美的头发才对呀,却连一根都没有。

“精巧操纵头发是星降之舞的重点。所以,美丽的头发是星柱不可或缺的。”

这么说道的昴,头发在阳光底下散发着湿润的光辉。

“唔……你的头发确实是满漂亮的。”

廉也一脱口而出坦率的感想,昴的脸颊立刻几乎要发出“滋”的声音涨得通红。突然反应这么超过,被人看着的昴焦急起来。

“……我话先说在前头。”

“喔,好呀。”

“我会脸红,是因为早餐吃了番茄沙拉,就是这样。”

藉口跟小学生一样。脸颊上的字显示“师父他”、“称赞我了~”

真是……可爱的女生。

“是喔,铜锣烧有铜锣耶希阿宁呀。吃了铜锣烧就会拥有让全世界嫉妒的漂亮秀发是吗……喂,给我等一下!你一定是被人骗了啦!”

昴生气地撇嘴。

“我才没有被骗,是阿闇跟我说的。”

“你说的阿闇是谁?”

“干闇鸣。”

乌龙面差点从鼻孔跑出来。

“说、说起来昨天他也待在你家呢。你们很要好吗?”

“阿闇是我的青梅竹马,也是好朋友。我也是听他说,才知道师父你到米卡霍希来的事。”

“不要叫我师父……可恶,原来是那家伙指使的吗?”

昴在那个绝妙时机现身,原来也是那个家伙唆使的。

廉也把面汤喝光,放下大碗。双手合十。

“师父吃饱了吗?那么,我们快点来修练吧。距离暂降之仪剩不到两个月,没时间了。”

“我知道。刚刚你吃下去的铜锣烧的热量,我要全部消耗掉!”

嘴唇沾着的昴干劲十足的身体前倾。

“师父,我了解了!”

“我就说不要叫我师父了!”

两个人来到体育馆后面。昨天昴清洗布偶装的洗手台。

“先前我也说过了,我对于唱歌啦舞蹈啦完全不懂。那只熊猫为什么要雇用我,我真的一头雾水。”

“可是,他一定有什么理由才会那么做。要不然的话,美罗大人也不会推荐你。”

昴要在体育馆的阴影处换上方便活动的服装。从廉也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运动短裤,制服裙子干脆地落在其上。

廉也咳了一声。

“呃,我要先问清楚。那个‘星降之舞’到底是什么?”

“就是星柱专用的排名者技能。让人称‘星灵’的米卡霍希之神,附身到自己身上。为了这个目的所进行的歌舞,就叫做‘星降之舞’。”

“星灵附身之后会怎样?”

“威力提升。”

“不是啦,这个我知道。你再说得详细一点啦。”

昴似乎是在沉思,安静了一会儿。胸口的缎带落到背包上面。

“举例来说,我要召唤春风的星灵。召唤成功后,平常不可能做到的轻巧行动便能轻易做到。其他还可以让风吹起,或是短暂飞过空中。召唤的星灵不同,效果也五花八门。要是等级高的星灵,甚至还可以呼唤雷电或是产生地震。”

“这还真是方便呀,听起来比所谓的排名者技能还要好用多了。”

昴以有些得意的声音说道。

“这是当然的。站在米卡霍希顶点的星柱,如果比一般的排名者还要弱,那就太不成体统了。获选为星柱的排名者几乎都是第一名,最少也会是前三名。”

原来如此,所以这女生才会一天到晚说要打排名战吧。

“星降也跟排名者技能一样,没戴雷涅席库尔就无法进行吗?”

“没错。还有,必须是继承第一代星柱血统的处女才行。因为舞出星降是星柱的必要条件,所以能够成为星柱的,就只有直系的‘御三家’以及他们分家的处女。”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瑞贵可以成功完成星降?”

“我不知道。可是,御三家的历史悠久,分家也很多,说不定沙良瑞贵也在某处继承了第一代星柱千阳院绮罗的血统。”

尝试遥想现在依然在医院中持续昏睡的瑞贵的祖先是什么样子。没想到连双亲长相都不知道的瑞贵,居然会在这种地方找到祖先。

然而还有一件事情让廉也摸不着头绪。

“就假设瑞贵是那位第一代星柱的子孙好了。那么她是如何学会星降的?就算瑞贵再怎么厉害,没有人教导的情况下,她还是不可能做得到吧|

昴陷入沉默。衣服摩擦的声音也跟着停止。

“是我哥哥……”

“咦?”

“是我哥哥教沙良瑞贵的!他把舞波家代代相传的秘密书册带出去外面。”

仿佛是硬挤出来的声音。

“这是怎么一回事?拜托你从头告诉我。”

昴开始断断续续地说道。

“沙良瑞贵始终没有使用排名者技能就能一路连战连胜。我也输给了她,我哥哥也一样。没有人赢得了她。那种叫做‘腐海流’的奇怪格斗技,没有人见过。一下子能让自己的拳头变得跟钢铁一样硬,一下子又能让脚踢锐利如刀剑。”

对廉也来说,这根本没什么好吃惊的。钻研腐海流比他还要深入的瑞贵,不管面对怎样的排名者都算不了什么。

“上升到第二名的沙良瑞贵,希望跟第一名的千阳院梓战斗。梓学姊是星柱候补之一。虽然我很不甘心,不过梓学姊舞起星降确实比我优秀。大家都认为这次沙良瑞贵铁定会输了吧。”

“然后,你哥就教瑞贵星降了?”

“原本沙良瑞贵似乎就对星降很有兴趣的样子,我在这里练习的时候,她也来看过好几次。所以,她拒绝我哥哥提出的挑战时,就使用了星之令,要我哥哥告诉她跟星降相关的事情。不过……有一点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什么意思?”

昴安静了好一会儿。

“我一开始还以为,我哥哥是因为星之令才不得不为。但是,我错了。我哥哥非常开心,自己主动把星降的秘密书册交给沙良瑞贵。”

“他、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他想让沙良瑞贵成为下任星柱,而不是我!”

接着轮到廉也不发一语。

仔细一想那意味着什么——便能轻易了解到,这是在逼昴讲出对她来说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沙良瑞贵在决胜战中让星降成功了。而且召唤的还是以前几乎没召唤过的,名叫‘火俱津姬’的星灵。那个星灵的实力甚至连梓学姊召唤的一等星灵,都无法与其相比。在场的所有人都看沙良瑞贵看得出神。”

在场的人,一定也包括昴自己吧。

“结果,结束之后,瑞贵就陷入昏睡了吗?”

“让强力星灵降临之后,因为气力耗尽而昏睡是很常见的。可是,我没听过有昏睡这么久还没醒来的。”

“该、该不会她就这样一觉不醒吧?”

“绝对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昴用力否定。

“要是她不醒来,那我就不能挑战她了。我不准她赢了就走人!”

“……是吗,说的也是。”

好,重新振作精神。廉也心想事情既然是这样,自己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久等了。”

换好衣服的昴从墙壁的另一边现身。

“好。那么首先…………喂,等一下!”

“怎么了?没时间了,我想快点开始|

“什么怎么了!你这算哪门子方便活动的服装!”

昴全身上下穿着的是先前那个破旧企鹅布偶装。不知道为什么还很自豪。

“因为,这是舞波家的正式服装。”

“啥。”

“母亲大人时常穿着这套布偶装在舞星降。所以,我也要这么做。”

廉也无法抑制自己的脸部僵硬。

“脱掉。”

“咦?”

“少废话,脱就是了!”

“我、我不要!”

一边拍动翅膀,昴一边后退。

“为什么要穿这种服装啦!穿这么重的东西,应该不可能正经地跳舞吧。”

“穿这个我才能安心,就像母亲大人陪着我一样。你不要在意什么重不重的。”

“我说你呀……”

廉也一面用手指按住太阳穴,一面说。

“如果你不脱掉这个东西,我就不教了。虽然因为是老妈的遗物所以你很宝贝,不过修练是另一回事。连这种道理都不懂的人,教什么都是没用的。”

昴咬着嘴唇低头了一会儿,肩膀无精打采地下垂。

不久,昴轻轻点头,开始脱掉布偶装。特意铺好塑胶垫子,谨慎地把布偶装放在上面。

布偶装底下穿着的是跟下摆很短的浴衣类似的服装,好像叫做白衣。比制服的裙子还要短,昴洁白苗条的双脚完全显露出来。可能是不好意思让人看,昴死命用力地把下摆往下拉。

由于布料比较薄,身体的曲线也清楚浮现。从突出的臀部到下凹的腰部,圆滑的线条充满女人味,从天真烂漫的长相简直难以想像。不过,不出所料果然是个太平公主。

廉也虽然头痛视线不知该摆哪里,不过是他说要脱掉的,所以也不能发牢骚。

“好了,那么你就先舞‘星降’给我看看。看你要召唤星灵还是什么都行。”

“那么,开始召唤亚那黎。”

“亚那黎?”

昴露出“就是那个呀”的表情,指着躺在垫子上的布偶装。

“那个是仿照亚那黎做出来的。”

“那、那不是企鹅吗……”

这真相太让人惊讶了。

昴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缓缓上下移动。持续一阵子像是鸟类拍动翅膀的动作后,开始踏起舞步。速度渐渐加快,看得人眼花撩乱。光着脚踩在沥青地面发出的声音,从这里开始掺杂了可爱的歌声。

啊扭啊扭夫扭 啊扭夫扭啊扭欧 啊扭雷咿扭——

似乎有点紧张。肩膀僵硬,动作笨拙。

啊扭、唔扭、夫扭、酿欧 啊扭啊扭啊扭雷啊扭、雷扭——

小跑步穿越沥青地,跳上水龙头。配合“啊扭扭嗯少”节奏跳跃过去。着地。一边踢散堆积在地面凹洞的水,一边激烈地踏着舞步。脖子用力一转,长发宛如缎带飞舞。

啊——扭、啊扭夫扭、嗯 夫、扭了、欧、夫扭、啊扭……

歌声开始沙哑起来,夹杂着痛苦的换气声。本来规规矩矩的脚步声也开始紊乱,本来如御风而行的发之舞也变得缓慢,逐渐失去了跃动感。

“到此为止。”

昴停止动作回过头,难受地按着胸口。

“怎、怎么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够了,我已经很清楚了。”

“清楚什么?”

“就是你完全不行。”

昴很明显在用力咬紧牙关。

“我……哪里不行?”

“具体来说有三点。第一点,你太用力了!第二点,你运用肌肉的方法太差劲!第三点,呼吸不像样!第一点是精神层面的东西,我想不到立即见效的解决方法。第二点只能加强训练了。我把瑞贵以前的训练清单给你,你就每天照表操课。做得到吗?”

“当然做得到!”

昴的双眼熊熊燃烧。似乎是在瑞贵的名字出现后斗志加倍。

“那么,最后的第三点呢?呼吸是什么意思?如果是腹式呼吸,我以前曾经学过。”

廉也突然低声道。

“难不成,熊猫就是预料到这一点,才会故意找上我?”

“咦?”

“因为腐海流格斗术的精髓就是‘呼吸’和‘暗示’。”

一开始廉也要求的是“腐海的呼吸”的训练。

用黑色皮革包裹着塑胶罩的圆形面罩,拿来让昴戴上。

“咦?唔咕、咕、唔唔唔,唔!”

昴的脸马上发青。就像是溺水一样死命挣扎,乱抓胸口。

忍受不下去,于是赶紧拿下面罩。

“我没办法呼吸了。”

“对吧?这面罩就是这样。接下来,你就照我说的呼吸看看。”

昴露出像是要吞下不爱吃的食物般的表情戴上面罩。

“首先放松身体,双手放在肚脐两边。往下按到你可以感受到手掌底下的肌肉活动。接着深深吸一口气,再让那口气往下走到肚脐之下。慢慢地,感受着气息的流动……没错,肚子有没有膨胀起来?现在就用那已经膨胀的肚子,慢慢吐气。”

眼看着惊讶的神色在昴的脸上漾开。

“好神奇,我会呼吸了!”

“对吧?我国小五年级的时候进入师父门下,一开始师父教我的就是这个。可以了吗?你要练习到能够无意识地自然进行刚才的呼吸方式。秘诀就是想像‘位在腐海的自己’。”

“腐海?”

“就是腐烂的海洋。那里全部都是充满剧毒的危险地带。所以,只吸收吸入的空气中的氧气,把毒素吐出来。就是想像这样子的呼吸方式。在能够完美做到之前,除了吃饭跟洗脸之外,你都要戴着那个面罩过日子。你办得到吗?”

“当然可以!”

一开始夜晚无法好好睡觉,昴每天都顶着黑眼圈出现。虽然廉也想过要不要让她睡觉时脱掉面罩,可是终究铁了心肠。以前自己跟瑞贵也走过这一条路。

十天过去,黑眼圈没了。第二十天的时候,昴已经可以全力奔跑。正好第三十天时,已经可以边唱歌边跳舞。进步的速度超过廉也预期。

实际教了后就明白,昴只是不得要领,绝对不是没有才能。运动神经优秀,身体能力也高。那么为什么以前没有进步,原因就在“弄错了进行的顺序”。明明呼吸跟体力都还没有万全的准备,居然就想要练习那么激烈的舞蹈。廉也心想以前教她的人脑袋到底在想什么?从昴的言谈中可以片段知道一些,例如“如果在爷爷面前专做些初步基础的东西,爷爷会认为师父太无能”之类的。于是星降失败、老师被炒鱿鱼,昴也就莫可奈何。

“很好。这样一来你的第二跟第三个弱点就改善了!剩下的就是第一个……”

老实说,这很难询问。

可是或许会变成克服“用度使力”的线索,于是廉也狠下心问道。

“你脸颊上会出现文字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星降的能力有什么关系吗?”

昴愣了愣。

“脸颊上的字?什么意思?”

本人果然没有察觉到呀。

然后,昴突然露出发觉到什么的表情。

“该不会是说身体的图案吧?”

这次换廉也愣住了。昴的身体也会浮现文字吗?

昴下定决心一般背对廉也,拢起润泽的头发,露出纤细的后颈。滑过肩膀,白衣敞开,光滑的肩膀得以一窥。

廉也吃惊得倒吸一口气。

肩胛骨一带隐约浮现出了苍白的图案。宛如一条细蛇痛苦翻滚般延续到背部。肌肤非常细致美丽,图案因此格外显眼。

“这是为了提升星之力而纹的‘卢涅乌的星咒’,爷爷为了我总是无法成功星降,所以替我纹上的。”

“纹、纹上的?你……”

居然在女孩子的身体纹上这种诡异的图案,怎么想都太不像样了。

“爷爷总是把舞波家的事情放在第一位。御三家首位的千阳院家当然不用说,最近舞波家似乎还有遭到排名第三的干家压制的感觉。我成为星柱,就是让舞波恢复权力的最好捷径。可是,我却无法回应他的期待。所以,我很无奈。”

穿回白衣,昴低下头。

这时该说些什么话才对呢,廉也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只能猛吞口水。带来强大压迫感的,并不是背上的图案,而是昴背负的沉重责任。

有种第一次理解到,教导别人学习是怎样的重责大任的感觉。

但是,事到如今也不能让步了。昴的死命努力,也必须以同等的努力回应。

由于练好了呼吸术,所以能在黄金周结束时进入星降的练习。廉也对舞蹈是个门外汉,便去拜访以前教导昴舞蹈的老师。不仅肌肉的使用方式和呼吸法,廉也一样不缺地向老师一一确认。星降的技术和腐海流非常合,老师也大吃一惊,“教你这一套的人,一定是格外精通星降的人”。廉也心想可能是吧。给他雷涅席库尔的腐海女王,应该不可能跟米卡霍希毫无关系吧。或许就如同瑞贵会星降一般,女王也是跟米卡霍希有关联的人。(注:日本在五月初通常会有几天连縯假期,日人一般习惯称为黄金周。)

然而,昴却在这里遇到了挫折。

和星灵的同步很不顺利,无法充分发挥星灵的力量。难以处理因为星灵附身而提升的能力,结果就像第一次碰到廉也时那样自己搞砸了。

昴甘于最后一名的原因,似乎就在这里。一查去年的战绩,五十一战当中,其实有四十五战都是自己搞砸的。即使能力优于对手,还是无法获胜。

克服这一点的过程,就跟呼吸术一样不顺利。原因终究是在“施力的方式”。看样子昴实在太过在意母亲的星降。尽管廉也认为就用适合自己的做法跳舞就好,昴却固执地想要坚守母亲的做法。

就这样练习着,五月也到了十七日。进入期中考,能分给特别训练的时间越来越少。

因为每天都要去医院探望瑞贵,廉也的日程表也安排得十分辛苦。

大概还有两周就是暂降仪式。

真的来得及吗?

“不行,这里停一下。”

廉也的声音响彻舞波家的大庭园。

暮色已经暗沉,池塘周围的石灯笼照亮两人。

考试念书的疲劳累积了不少,不过今天昴的状况特别糟糕。平常星降四、五次就有一次成功,今天跳了十次却连一次都无法成功。

“今天就到这里吧。继续练下去只有反效果。”

昴的大腿因为疲劳正在痉挛,连站着都有困难。

“我、我没事!我还可以练!”

廉也摇头。

“有干劲是很好,但是勉强自己可是不行的。对了,明天是考数学吧。要是不就此打住,我的成绩可会死得很惨。”

一半是为了让昴死心,一半则是真心话。考试成绩寄送回老家是不用说的规定。要是成绩很差,母亲就会打来恐怖的电话。

昴大大吐了一口气。放松肩膀,表情稍微缓和了些。

“师父,你数学不好吗?”

“不要叫我师父。我打从心底痛恨发明数字的人。”

昴有些得意,挺起太平公主的胸部。

“既然如此,要不要跟我一起念书?数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你在骗我。”

马上否定。

昴生气地跺脚。

“我才没有|

“没有啦,因为我觉得无法把你跟数学联想在一起。”

“我的数学真的很好。九九乘法我是班上最早背起来的,母亲大人大力夸奖我!”

“你这例子反而让人更担心吧……”

昴眼睛往上瞪着廉也。脸颊浮现出了文字,不对,是算式。

“sin (α十β)”,“=sin α cosβ + coaαsinβ”。确实是这次考试范围内的公式没错。

廉也苦笑。

“好吧,今天我就当你的徒弟。”

“……唔——”

昴别扭地对廉也置之不理。

斜眼偷瞄了廉也一下。

“怎、怎么没有说‘麻烦老师了’?”

“麻烦老师了!还要配合动作!”

廉也这么说完之后还双手合十深深鞠躬,昴终于心情转好露出微笑。

“那么,先进去屋子里吧。我去拜托奶妈,准备一份晚餐给师父。”

“真的吗?”

而且还省了一餐。廉也不由得再度合掌鞠躬。

在四坪大房内的矮桌边念着参考书,廉也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次的时候,脸颊成了粉红色的昴回来了。好像是去淋浴了。身体飘散着香皂的香味,平常总是绑成两把的头发成了一把马尾垂在背上。身穿长度到大腿的宽大白色上衣,稍微抓起太深的领口,胸部膨胀出来。

“哇,等等等一下!”

廉也抹了抹眼睛,再度凝视那个地方。

昴,有胸部。

现在出现了。

平坦得让人同情的飞机场,隆起了丰满且富饶的山脉!

“………………立山连峰?”(注:位于日本北陆地区富山县境内,属于北阿尔卑斯山系,为日本最北的二千公尺以上高峰。)

过头的情况,让廉也不知道为什么用起疑问句。

“请坐。”

“咦?”

“快、快点坐下就是了啦!”

昴把带来的叠层餐盒放到矮桌上,磨磨蹭蹭端坐到廉也面前。

“你不问我原因吗?”

“什么事的原因?”

“就是……”

廉也再次凝视那个地方。真的有,而且还满有“料”的。尽管还不到“巨”的程度,但是以昴的娃娃脸来说已经太足够了。从布料隆起跟皱折聚集的情况,可以想像得到那很有昴不服输风格的,猛力往上突出的形状。

昴察觉到廉也在看什么,脸红得像是着了火。赶紧用双手遮住胸部,这个动作反而更加强调了胸部的丰满。

“我平常都是缠着白布条。”

抱紧自己的身体,昴小声地说。

“因为星降的时候胸部要是晃动就太不像样了。在米卡霍希称这种人叫做‘北斗神乳’。”

“你的胸部确实会让人想称呼是‘北斗神乳’或是‘南斗圣乳’之类的……”

“波霸对成为星柱非常不利。我希望它不要再长大,才用白布条缠住。可是,却一点都没有变小……”

昴担心地望着廉也。

“师父,你也讨厌北斗神乳吗?”

要说喜欢讨厌当然是爱死了。宁可强烈批判米卡霍希这种习惯的廉也,还是暂时不管这个念头。

“不、不管胸部是大是小,你就是你呀。这种小事不要介意。”

“真的吗?你真的这么想吗?”

昴的表情瞬间发亮,遮住胸部的双手也放下了。获得解放的雄伟乳房,在白色上衣内开心跳跃。

“重、重重重要的是,我我我们还是先来吃饭吧!来、来看一下菜色如何吧!”

硬是把差点吸住那里不放的视线扯回来,廉也打开叠层餐盒的盖子。

三层的豪华叠层餐盒,第一层是油炸食物跟蔬菜沙拉,第二层是烤鱼和蛋卷,第三层则是装满了刚煮好的白饭。引发食欲的香味驱散了邪念。

“奇怪?餐盒只有一个吗?你没有吗?”

“昨天煮的还有剩。”

昴从小冰箱拿出装有腌萝卜干和炒牛蒡丝的小碗。好俭朴的晚餐。

“为什么你不吃跟我一样的?”

“因为我跟爷爷说好了。在我能完成星降之前,我吃的饭菜要跟住处那边分开。”

“……你爷爷也太严格了吧。”

“不是的,这是我要求的。”

接着昴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

“就只有铜锣烧,是我自己偷偷跟奶妈要的。”

结果,廉也把叠层餐盒分了一半给昴。昴虽然一开始强烈不愿意,最后还是说“既然师父这么说的话”而让步了。廉也有种自己渐渐被迫习惯“师父”这种称呼方式的感觉。

两个人都吃饱后,开始念起数学。

昴紧挨着廉也教学。披散的头发有时会碰到廉也的胳臂,让人发痒。虽然绑成两把也很适合,不过像现在这样在后面绑个马尾,让圆脸的轮廓清楚呈现出来,廉也认为挺可爱的。像麻糬的软绵绵洁白脸颊就在眼前。为什么这里会冒出文字呢?到底是怎样的构造呀。

然后视线往下移动。越来越下面。

每次昴使用橡皮擦的时候,那个地方就会晃动。不管怎么样就是会看到。完全忠实呈现出主人性格的傲慢双峰。看起来很紧实,好像有点硬。这一点让人感觉到跟昴一样的未成熟,接下来会更加成长。

“哇,现在哪是想这个的时候啦——!”

廉也用头咚咚地撞击矮桌。昴吃惊地从笔记本拾起头来。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样?师父的脸好红。”

“你、你你、你不要在意。因为我有点想睡觉啦,哈哈哈。”

一边摸着疼痛的额头,廉也一边笨拙地傻笑。

“那、那就休息一下好了。我们来聊天提神吧,就这么办!”

廉也死命找话题。

“对了,我想问你,你为什么想成为星柱?我还没问过原因对吧?”

“因为……我想跟母亲大人一样。”

“对喔,你老妈也是星柱呢。她是怎样的人?”

昴开心地害羞起来。

“我可以说吗?虽然故事有点长。”

“当然可以。以前我就很想知道,而且我也要谢谢你提供晚餐跟当家教。”

昴自豪地点点头,如唱歌一般开始讲起回忆。

“母亲大人是距离现在四代以前的星柱,也很受星辈的仰慕。即使她跟父亲大人结婚退下来之后,还是常常有人找她去参加典礼,每天都忙碌地到处跑来跑去。”

“你的老爸呢?”

“我出生后没多久他就去世了。所以母亲大人必须连同父亲大人的责任,为了米卡霍希努力工作才行。她几乎都不在家。”

“那你没有看过她跳舞的时候吗?”

昴摇头。

“我曾经大闹过一次。因为母亲大人重视米卡霍希胜过我。我抱着一大堆铜锣烧,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最大的壁橱深处。不管奶妈她们说什么,我都不出来。我在被窝里面啜泣,也吃了铜锣烧,哭累了就睡觉。然后……”

昴忍着快要哭出来的冲动,鼓着脸颊。

“然后,歌声从壁橱门的另一边传了过来。歌词就是‘啊扭扭嗯~’。我轻轻推开门偷看,看到母亲大人穿着亚那黎的布偶装在跳舞。我再也忍不住,就冲出来,一起唱起了啊扭扭嗯~,然后被爷爷抓到,打了一百下屁股。母亲大人也很生气骂我,说‘因为你太娇生惯养了’。”

廉也看着靠在墙边的企鹅。没想到这个布偶装,竟然还有这样的过去。

“从那之后,母亲大人深夜都会回家了。有时候就算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我也会努力爬起来。因为我想听母亲大人说的星星故事。”

“星星故事?”

“米卡霍希的童话故事。我特别喜欢‘孤零零的香香背男’的故事。”

廉也记得听过香香背男这个词汇。就是遭到排名者痛揍的时候,大家痛骂他的声音之中爆发出来的一个言词。

“香香背男是个能操纵金色火焰的星灵。而且,还是个叛逆的星灵。不管多厉害的星星他都不遵从,只跟同伴自由自在任性地过生活。有时候会吃月亮,有时候会把酒倒到天空,有时候会在天神脸上涂鸦。”

“呵呵,听起来很快乐的样子。”

“我也这么认为。”

昴笑了。

“以前很顽皮的香香背男,因为爱上了淡雪的星灵聂析丽慕,就和她结婚了。可是,他在战斗时把聂析丽慕卷入……连同聂析丽慕跟肚子里的小孩,都被他的火焰给杀死了。从那以后,香香背男就不再接近任何人,他以前的众多同伴也离开了他。悲泣的香香背男,封锁住自己的能力和光芒。他发誓再也不和任何人战斗,不再伤害别人。”

“再也不和任何人战斗,是吗——”

视线落在左手的雷涅席库尔。不知道为什么并不觉得这故事跟自己无关。

“我总是在同一个故事的同一个地方哭出来。就是香香背男输给敌人的同时大喊‘我再也不战斗’的地方。母亲大人为了安慰我,对我说‘妈妈会让你见到香香背男,所以你不要哭’。”

“意思就是她可以召唤香香背男吗?”

昴轻轻点头。

“香香背男的星降,是母亲大人还是排名者的时候就开始努力的梦想。即使成为星柱,即使从星柱退下,她依然持续不断地一直一直在研究。”

“有那么难吗?跟瑞贵召唤来的星灵相比,哪个比较难召唤?”

昴用力摇头。

“虽然火俱津姬也很难,可是召唤方法已经完全清楚了。不过香香背男的情况,却是连这一点都还不明自。有的说要有一个以上的舞者,有的说一定要有祭品或是催化剂。验证一个说法要花上好几年的时间。所以没有半个舞者表示想要学习。母亲大人坚持地挑战了好几次……但是梦想都没实现。”(吐槽:坐等男主开挂)

昴的睫毛开始颤抖。

“我七岁的时候,她就因病去世了。据说死因是过劳。尽管死时表情看来很幸福……可是在她遗物当中的研究笔记本上,留了一句话给我,就是‘没能让你见到香香背男,对不起’。”

讲话的声音混杂着吸鼻子声。

“我老是问她‘母亲大人,您还没做好吗?’、‘我还不能见到香香背男吗?’,让她很头痛。都没有体恤过母亲大人的身体。母亲大人却直到临终,都在想着我的事情。”

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头凝视榻榻米的网眼。

“所以,这次我要实现母亲大人的梦想。”

昴的指甲,嵌入衣服底下露出来的洁白膝盖。

“我要舞出每个人都认可的星降,成为像母亲大人一样的星柱。即使是暂降之仪我也要顺利完成。还有排名战,毕业之前我一定要跟母亲大人一样取得第一名。我不会放弃,绝对不会。”

没有灯罩的灯泡照着的表情,坚毅到有种恐怖。肩膀和背部绷得紧紧的。

用力。

拚命用力。

如果现在让昴跳星降,毫无疑问一定会失败吧。

内情已经很清楚了。廉也认为她是个值得称赞的人。他尊敬昴,也想帮助昴。

然而这种干劲,这种对母亲的怀念,都是在空转。会妨碍跟星灵的同步。

廉也再次将视线移到企鹅上。

母亲的遗物,破破烂烂的布偶装。

“嗯……”

期中考“结束了”。

很多种意义来说。

昴因为家中有事所以先回去。廉也一边走着,一边心想要对拜托昴教数学的事情表示点什么歉意,接着就看到学生餐厅面前自动贩卖机区的爱之使者在微笑。

“唷,连动。到米卡霍希后的第一次定期考试结果如何?”

这种地方,似乎无法用爱了解的样子。

“对了,我最近好久没看到你。怎么了?”

“是呀,我在忙排名者战斗。”

在自动贩卖机买了果汁,两个人靠着墙壁谈话。

“连续有八个人报名要跟我战斗,几乎都是新生。虽然雷涅席库尔的光芒和技能都还没成熟,不过很生龙活虎。没有一场战斗是冷场。”

“喔,你赢了吗?”

“我‘爱过了’,对八个人都一样。”

廉也决定不要追问是怎么样爱过的。

“连动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当然是说昴呀。暂降之仪,有机会成功吗?”

“这样呀。老实说,照这样下去的话……”

一点一点地喝着可乐,廉也突然浮现一个念头。

“我说,‘阿闇’呀。”

干睁大眼睛。

“这是第一次除了昴有人这么叫我。那么,我也叫你‘阿连’吧。”

这绰号好像很难叫。

“你是昴的青梅竹马吧?”

“是呀。因为御三家就像是亲戚。虽说彼此之间……不能说是很要好啦,不过跟晚辈的我们无关。”

“那么,关于她的脸颊,你知道些什么吗?”

干啜饮了一口无糖咖啡。

“你知道卢涅乌的星咒吗?”

“我听昴说过。应该是她爷爷施加的咒语吧。”

“她脸颊的文字,就是那个咒语的副作用。好像在她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浮现。这证明了她无法控制星灵卢涅乌的力量。”

“昴不知道这一点吗?”

“脸颊会显示真心话这种事情,说了她也不会相信吧。”

“可是,照镜子时应该会注意到吧?玻璃窗或是水洼之类的也看得到呀。”

干摇头。

“那些字不会映照在镜子上。我曾经委婉地让昴照镜子,可是她没办法看见。我也不知道详情,可是那些文字好像不是靠视觉,而是靠某种该说是第六感的特殊感觉才能看到的样子。”

“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直接询问过施咒者。”

也就是,昴的爷爷吗?

“家人和佣人好像都对此事很保密。学园内部也透过理事长先传过话,所以教职员工大概也被下了封口令。似乎是采取‘要让本人主动察觉到自己的不成熟’这样的态度。”

“不成熟?那个老爷爷没事找事做才是最根本的错误吧。”

“但是,那个星咒让昴的星力大幅度提升也是事实。她能够参加这次的暂降之仪,很大的原因就是在于众人认可她的星力。接下来只要她能够驾驭星力……”

廉也几乎要捏坏一般地紧握可乐罐。

“靠着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获得认可,这不是根本就束手无策吗!”

“唔……”

干闭嘴不语,视线落在地面。

“昴应该最讨厌这种事情吧?她会接受吗?”

“她不会。当初施加星咒的时候,好像也是趁着她睡觉硬刻上她的身体的。虽然她醒过来后大哭大闹,可是别人跟她说‘会这样是因为你太弱了’,她完全不能反驳。因为她的立场并不能计较形式问题。排行榜最后一名要当星柱候补,实在太辛苦了。”

“所以啦,这意思不就是不准一个人只靠自己的力量战斗吗?”

“连动说的话一点都没错。”

这么回答的并不是干——

“‘即使失败也该靠自己的力量战斗’。第一代星柱绮罗大人留下了这么一句宝贵的星语。”

说话的是鬼毛老师。看来是来用餐的,手上拿着感觉是高档货的皮夹。

“可是,连动。即使去掉星咒的故事,舞波要用自己的力量战斗,应该还是很困难吧?”

“什么意思?”

“你应该察觉到了吧?就是那个布偶装。”

“呃。”廉也哑口无言。

“不管我说几次要她别带来学校,她就是不听。今天她也带到教室去了。又不是年纪还小的小鬼头,她还是片刻不离身的带着到处走。她也该适可而止,脱离母亲独立了。”

“可、可是,那是昴爱她母亲的表现。”

尽管含混不清地反驳,廉也心中还是承认“老师说的对”。

廉也早已注意到了。昴不成熟,用力过度导致失败,原因可能都是在对母亲过于执着。

母亲的象征就是那个布偶装。

每个人总有要离开双亲独立的一天。对廉也而言,今年春天正好就是这个时候。一个人开始在陌生的土地上过日子,发觉到的事情多得不可胜数。即使是昴,等到从学园毕业后在新世界过日子,大概也会逐渐不再追逐母亲的幻影吧。

但是,这样就赶不上暂降之仪了。

既然如此,迅速去除幻影的方法就是——

“以前也有人思考过同样的事情。”

可能是察觉到廉也内在的声音,干发挥起他的爱。

“舞波刀学长好像曾经硬要丢掉那个布偶装。但是,昴完全不听他说。不管学长怎么斥责,昴就是不肯放开安罗大人的遗物。”

“可是,我觉得他那个人就算来硬的也会抢走吧。”

“是吗?我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

“因为他似乎很讨厌妹妹。真可怜呀,明明舞波那么仰慕哥哥。”

看过那次舞波刀催促妹妹自杀的情况,就能明白这一点。舞波刀是个彻底的实力评价主义者。即使是妹妹也不可能会是例外吧。

“可是,这样的话,他不就更可以不管昴的抵抗,逼她丢掉布偶装了吗?”

接着,干和鬼毛同时叹气。

“连动呀……你完全没抓到重点。”

“什、什么重点?”

“就是因为讨厌昴,所以才会这样吧。对学长来说,他根本没有理由替昴那种实力的人做这么多事情呀。”

“啊……”

这么一说廉也才恍然大悟。世界上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非得特意惹既不喜欢又不认可的对手痛恨,来促使对方成长。

既然如此,那谁做得到呢?

纵使遭到痛恨,依然能为昴做这么多的人,到底是谁?

好朋友干?班导鬼毛?或者是昴的爷爷?

——不对吧?

心中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曾经发誓要为了昴竭尽所能的,是哪里的哪个人?没资格当教练却还是接受邀请的是谁?你就下定决心吧,连动廉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人可以取代你。你必须主动去做这件事。

握紧喝光的铝罐,丢入垃圾桶。

“嗯。连动,你要走啦?”

没有回头搭理干悠哉的声音,廉也踏出脚步。

“运动,我先跟你说一些话。”

鬼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的想法大部分都是对的。可是,不见得因为正确,对方就会接受。这就跟我出作业就会被学生痛恨有点像。这种心理准备你做得到吗?这可是很辛苦的喔。教导别人就是这么回事。”

终究没有回头的情况下,廉也走开了。

廉也没回宿舍,直接往舞波家去。

小屋前面的晒衣竿上晾着亚那黎的布偶装,没瞧见昴的影子。只有听到歌声从小丘上方传来。看样子事情办完了,正在专心特别训练。

时机正好。

廉也从竿子拿下布偶装扛在肩上,走向和本宅邸相反的方向,无视于池塘内游过来讨饲料吃的锦鲤,一路走到焚化炉。

割下来的草和落叶堆杠成山,火烧得正旺。没看见园丁,大门的方向传来割草机的声音,应该暂时不会回来这里。

弥漫的烟熏得双眼眨个不停,廉也把布偶装从肩膀卸下。抱着亚那黎,从正面和它互相凝视。

嘴角旁边有脏污,一点一点的黑色斑点,用手指擦也擦不掉。

发霉了。

昴抱着睡觉的话,这里正好是贴着她脸的位置。

“是……眼泪吗?”

每天晚上,她边哭边抱着布偶装入睡的话就会这样。这不是譬喻的修辞,而是真正渗透了昴的汗水和泪水。

廉也的手边,小小的红光在眨眼。是雷涅席库尔。仿佛是针刺入指甲之间,一阵阵的刺痛沿着胳臂爬了上来。

“好痛……”

低声呻吟,跪倒在地。

“怎样啦?我又没有想要战斗……”

这跟平常出现战斗意愿时反应的疼痛不同,宛如是将心痛转变为肉体疼痛一般的感觉。这还是第一次出现的情况。

或许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这么不得了的事。

“所以,我哪能就此让步!”

咬紧牙关忍受疼痛,走近焚化炉。双手高举布偶装。昴哭泣的表情一瞬间掠过脑海,还是果断摆脱——

投入火中。

可能是因为晒得很干,布偶装很快就着火了。转眼间羽毛烧了起来,冒出烧焦的味道。头部也有火焰,塑胶的喙子逐渐融化。

“师父——!”

昴从对面冲过来,脸色大变。

“你有没有看到亚那黎?它不见了,我没看到它。我明明把它晾着晒干的!”

一面抹着痛苦带来的冷汗,廉也一面无言地指着焚化炉。

即使看到已经完全成了个焦黑块状物的那个东西,昴似乎还是没有马上理解。

不久后,嘴唇开始微微颤抖。

“你、你、你、你、你做了什么——?”

群聚在焚化炉旁垃圾袋的乌鸦,受到惊吓迅速飞走。

“你看了就知道吧,我把你的布偶装烧掉了。”

“什么?为什么?你不记得先前我说过的事情了吗?”

“我记得很清楚,很感人。想念母亲的孩子,还有替孩子着想的母亲。所以我才要烧掉。”

“开什么玩笑!”

昴的手陷入廉也的右脸颊。一记甚至连雷涅席库尔的疼痛都能打飞的耳光。接着是左脸颊,接着又是右边、左边。昴那小小的手,重复痛打了廉也的脸颊好几次。

渐渐地昴变得气喘吁吁,打耳光的速度也变慢了。尽管现在就能让她放松,可是廉也还是在挨打的情况下说着话。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肩膀一边剧烈起伏,昴一边怒吼。脸颊上浮现出了文字。虽然因为涕泗纵横而看得很不清楚,不过廉也认为应该两边都是“怒”。

用发烫的脸颊紧紧连接因挨了太多耳光而模糊的意识,廉也回答。

“现在的你,已经不需要母亲的遗物了。留着反而碍事。”

“你不要擅自替别人决定!”

“那么,你自己有办法决定吗?”

不输给昴,廉也反瞪回去。

“你可以自己决定什么时候抛弃,什么时候做个结束吗?”

“我才不要抛弃!我要永远穿着母亲大人的布偶装!穿着它变成星柱!”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想要变成跟母亲大人一样是我的梦想!现在已经不能实现了!因为师父害的,所以不可能了!连我哥哥都不会做这么绝!我不会饶过你,死都不会!”

“我不是叫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吗,你这个笨徒弟!”

一瞬间,昴害怕了。

“因为有这个布偶装,所以你才会描绘出根本做不到的理想,就是你说的‘变成跟母亲大人一样’。胡乱模仿伟大的母亲,只会徒劳无功。这种事情很明显就是不可能,不是吗?穿上这个就可以变成跟母亲一样吗?就可以舞出同样的星降吗?哪有这回事!你跟母亲是不同的人!”

昴的眼眶逐渐积满泪水。

“因为,因为这是母亲大人的遗物,所以装满了很多回忆。”

“回忆这种东西,别人又看不见,跟别人也毫无关系,只是你的自我满足。”

“所以你这家伙——”

“可是!”

廉也用呐喊把昴的呐喊推回去。

“回忆应该是存在于你的心中才对吧。即使别人的眼睛看不到,可是存在你的心中吧。我的心中也有你的回忆。舞波昴跟她母亲的故事,我会永远永远记得。你的母亲有多么爱你,你有多么喜欢你的母亲,就算没有人知道,我还是会牢牢记得的。”

深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你不要忘了,你要为了自己而跳舞!要成为星柱的不是你老妈,而是你。舞波昴!你要变成崭新的自己,跳出自己的舞!”

昴有如人偶般僵硬不动,凝视着已经被烧得看不出形状的布偶装。取代脸颊上的文字的,是正在流动的泪水小河。

等到眼泪彻底枯萎的时候,昴断断续续地说。

“我死都,不会原谅你。”

“……”

明明应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是真的听到昴这么说,廉也还是感到难过。

“谢谢你到目前为止教我的种种。不过,我们在教室以外的地点碰面,今天就是最后一次。”

“…………嗯,我明白了。”

廉也把早就塞在裤子口袋内的老旧笔记拿出来,交给昴。

“这是腐海流的笔记,上面写了我从我师父学到的东西。虽然都是些格斗技的东西,不过我想也有很多可以应用在星降上。你有空的时候就看看吧。”

昴的脸颊再度浮现“怒”这个字。抢劫般抢过笔记后,使力撕裂。只有一次还不满意,还重复撕了好几次。

“你想用这种东西赎罪吗?不要笑死人了!不要装一副好人的样子!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我死都不会原谅你,死都不会!”

廉也愣愣看着散落一地的笔记本碎片。

“不管你要当我是坏人还是好人还是伪善者,什么都可以。只要星降能成功就好,就这样。”

昴涨红了脸,剧烈喘气。

“够了,你快走吧。”

“你要好好练习,加油。我希望暂降之仪可以成功。”

“你快走!”

沮丧不已,廉也离开了。

尽管相信自己做的没错,尽管想要抬头挺胸走出去,可他还是缩起身子了。

走出舞波家大门的时候,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好精采的演说呀,连动。”

干闇鸣靠在大门的柱子上。看样子似乎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就在偷听了,面带着温和的笑容替廉也鼓掌。

“我强烈得感动不已。‘你要变成崭新的自己,跳出自己的舞’,真是场值得一听的演讲。以后请让我称你为‘感动廉也’。”

……喂,“阿连”这个称呼咧?

“可是,还有个问题。”

干指着廉也的雷涅席库尔。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抛弃不了纪念物。可是你却要昴抛弃,真是矛盾亡

廉也举起左手,把雷涅席库尔亮给干看。

“我没有抛弃的打算,就算啃断手指也一样。”

“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是惩罚。”

可能是方才的影响未退,三颗星星染着浅浅的红色。

“这是师父给我的惩罚。在我犯下无法挽回的过错的那个时候,因为有师父给我的惩罚,所以我才能想办法重新站起来。”

干别有用意地嘴角上扬。

“喔。重新站起来,是吗?”

“……怎样啦?你想说什么?”

“没有这回事。”

廉也死命忍住想要追根究柢的念头。

“别管这个了,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什么事?”

廉也告诉装模作样彬彬有礼鞠躬的男人。

“带我去昴老妈的坟墓。”

在干家冷却遭到痛打的脸颊之后,大约搭了二十分钟的车。

两人来到了可以眺望米卡霍希街道的台地。

台地上有成群的梯形纪念碑,各种颜色、大小、材质、形状。每个有个性的梯形,宛如墓园的墓碑整齐地排列着。

“连动,你弄错了,‘星归之台’并不是墓园。”

干发挥了爱。

“这里是从天而降变成人的星星,在地上燃烧殆尽后,为了再度回归空中放光明的地方,也就是欢送的地方。”

廉也穿过纪念碑之间的空隙。当中有面对星空、表情沉稳正在说话的老婆婆,也有正在清扫梯形周围、肤色白皙的青年们。小学生模样的三个小女孩,一边仰望天空一边搂着肩膀在哼歌。

“就是那个。”

干指着的是台地西侧的中间,某棵漂亮的松树底下。那里有座特别大的深蓝色梯形。干说深蓝色在米卡霍希是特别的颜色。

‘ 舞波安罗 落刻百十五 归刻百五十 成为御星大人 ’

刻有这些字的梯形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供着娇嫩的鲜花。

“这是昴带来的?”

“嗯,她说她每个星期一定会来一次。”

“这样呀……”

昴怀念母亲的心情,传给了廉也。

干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看人脸色的功力不愧是一流的。廉也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并不想让认识的人看见。

确认听不见干的脚步声后,廉也站到梯形的前面。

跪地端坐。

双手贴地,额头触地。

“昴的老妈,对不起!我把您的布偶装烧掉了!”

磕头谢罪。

廉也也认为这么做只是在自我满足。可是,非做不可。

“昴非常努力。为了您,当然,也是为了她自己。虽然我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可是从今以后,她一定会跟以前不同。我相信她不会再追着您的影子,而是能够舞出属于她自己的星降。所以……”

猛力抬头。

“请您在天空的某个地方,好好守护她!”

☆ ☆ ☆

又梦见了。

穿着国中制服的自己,骑脚踏车在怀念的通学道路上奔驰。

——啊,是那个冬季早晨的事情吗?

廉也马上想到了。成为腐海女王徒弟后经过了两年两个月,国中一年级十二月时的事。会这么想的理由是,呼出来的气是白色的。握着的手把很冰冷,围在脖子上的围巾有刺痛的感觉。还有,环绕住自己腰部的是瑞贵洁白柔软的双手。

“廉廉,真的来得及吗?”

一面让冬季的冷风清洗头发,坐在脚踏车后座上的瑞贵说道。

“不是来得及,是我一定会让我们赶上!”

死命踩着脚踏车,廉也大叫。

一直到哄好嚷着我累了真麻烦还是跷课好了的瑞贵,让她坐上脚踏车都很顺利,不过接着逼近的是迟到的危机。拚命踩着脚踏车。归功于修练,骑车速度大概也像是专业的自行车选手。用全身乘风前进,远远抛开打盹骑着电动自行车的老婆婆,跟车斗堆满了木工工具的卡车并行。瑞贵胡乱煽动卡车司机:“呵呵呵,你这辆车子的本领就这么点呀?”拜托你不要乱来啦!廉也怒斥,更加使力猛踩踏板。

虽说是通学路,但已经几乎没有走路上学的学生了。没有空看时钟,却是怎么想都知道情况不妙。路程还有一半以上。

“好吧,廉廉。”

仿佛想到什么值得称赞的好主意,瑞贵轻轻拉了拉廉也的制服。

“怎样啦?”

“我们跷课吧!”

“难道要回去那边?”

“唔,刚刚有三色猫横越前方,太不吉利了。这就是在告诉我们不可以去学校。”

“表示不吉利的应该是黑猫才对吧!”

然后,就在此时——

道路的角落,突然蹦出了一只黑猫。会撞上!瞬间握紧煞车改变方向,千钧一发成功避开。可是前轮发出惨叫,后轮因为瑞贵的重量而往左偏。前方是护栏,再过去有条贯流城镇的三级河川。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喔!”

猛烈撞上护栏的自行车留在地上,两个人飞过寒冷的天空底下。

啪锵。

力道过猛伴随着有些悲惨的水声,污水沟中两道水柱要好地站在一起。

“好冰呀呀呀呀呀呀!”

腰部以下浸泡在冷得几乎刺入皮肤的脏水中,廉也溅起水花发出惨叫。

“好冰!好冷!好冰好冷好冰好冷!会死人,这个真的会让出人命!”

“哼,廉廉你太嫩了|

一样是腰部以下泡水的瑞贵,把贴在后颈部的湿头发俐落地往上拢。

“如果你有好好练成气炎,这种程度的寒冷根本不算什么。唔吸。”

挂着鼻水,这家伙是在摆什么架子?

“好了,这样我们就铁定迟到了!该怎么办!”

“我不是说了吗,就跷课呀。”

瑞贵哗啦啦地划开污水上岸,拉起裙摆用力拧。大腿露出来差一点就要看到内裤,廉也赶紧移开视线。

瑞贵的书包被卡在“严禁丢垃圾”的立牌上因此免于沉没。她从里面拿出两条毛巾,一条丢给廉也。

“好了,快点上来。你这个不成熟的人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廉也勉强收了下来,爬上岸边脱掉制服外套和衬衫。

“泡成这样,内裤应该也湿了吧,你要不要把裤子也脱下来拧干?”

“哪能在这种地方脱裤子啦!”

“明明是个男生还在害臊个什么?喔我知道了,该不会你又是穿那条内裤吧?花纹像是女生穿的那条。明明先前才被笑过,真是学不乖的家伙。”

“你、你很烦耶!不要对别人的内裤发牢骚!。”

背对瑞贵的廉也擦拭身体。因为太冷了,稍微一个闪神,牙齿就抖个不停,这样下去似乎真的会感冒。

“喂,瑞贵,要不要先回去?还是去找师父?这里离腐海很近。”

没有回应。

回头去看发生什么事了,看见瑞贵茫然仰望着道路。

穿着幼稚园围兜的小女孩,跟母亲手牵手走着。小女孩紧紧抱着个狗布偶,应该是格外宝贝吧。廉也知道布偶不能带去幼稚园,看见小女孩那不肯放手、走得慢吞吞的样子,不免多管闲事地操心。

“廉廉。”

看这对母子看到入迷,忘记擦拭身体的瑞贵说道。

“为什么那个小孩要那样紧抱着那个布偶?明明她的母亲就在身边。”

突然被问了个奇妙问题,廉也疑惑地侧着头。

“对那么小的孩子来说,最爱的应该是母亲吧?可是她为什么不管就在身边的母亲,反而要抱着那个布偶?布偶比母亲更重要吗?”

“谁知道?你问我,我也不懂呀。”

虽然心想有必要想这么多吗,不过好像会惹瑞贵生气也就闭嘴不说了。

突然灵光一现。

“啊,应该是因为那样吧。”

“嗯?怎样?”

“那个布偶,一定是她老妈亲手制作的。”

只是瞎猜的,不过是把脑中的想法随口说出来罢了。

然而,这个答案似乎对瑞贵来说很震撼,细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原来如此……我都没发现。或许你说的没错。意思就是紧抱着那个布偶,就等同于紧握母亲的手吗?”

“也、也不是啦,其实我没有想太多……”

被强烈的气势压倒,廉也话才说到一半。

瑞贵突然回过神来,难为情地低头。

“抱歉。我一定在说很奇怪的话吧。”

尴尬的沉默持续着。

不久,就在母女的背影已经远到看不见的时候。

“为什么呢……”

瑞贵低语。

“一看到那样的情景,我就会感到心里难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人变得怪怪的。虽然我曾经跟女王谈过,可是她跟我说这只能靠我自己解决。”

瑞贵用力抱紧自己的身体,指甲嵌入手臂,紫色的嘴唇正在颤抖。

“……如果能够练成气炎,应该就不会觉得冷了吧?”

“烦死了!今天我状况不好啦|

面对背过脸去的瑞贵,廉也把拧干的制服外套披在肩上。

有什么存在于瑞贵的心中,连廉也都不清楚。

但是,他想替瑞贵做点什么。既然成为女王徒弟的那一天,就决定要待在瑞贵身边了,所以不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你想要布偶,我可以做给你。”

“……你说什么?”

用手把制服外套的前面叠合在一起,瑞贵目不转睛看着廉也。

“就算我看起来这样子,不过手还满巧的。平涂跟贴网点都比你厉害。”

“哼。那种小家子气的工作,跟我一点都不搭。”

“是呀。所以啰,这种小家子气的部分就由我负责。”

瑞贵像是犹豫些什么似地低垂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开口。

“那、那你最多能做几个?”

“什么?”

“我在问你最多可以做几个布偶啦!”

身体几乎要往前冲,瑞贵怒吼。

廉也忍不住爆笑出来,呼哇哈哈哈哈地笑着说。

“几个都行!我会做到你说够了才停止!”

瑞贵涨红了脸大发雷霆。

“你说的喔!那我们就来比赛。我一定会让你先投降说不做了!我要你做一大堆布偶,做到你光看布偶就会恶心反胃!”

这场比赛的结果,没有出现。

廉也不厌其烦,做好布偶就交给瑞贵。

瑞贵一边不是说“哼”就是“还没做好呀”,一边毫无笑容地收下。

然而,始终没有说过“我不喜欢”。

忽然,清醒了。

尽管正在制作,好像还是坐着就睡着了。不行不行,猛揉双眼。

一看房间的时钟,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差不多该睡了,要不然明天可就惨了。

把手上拿着的缝衣针刺入针插,用手指按摩眉宇之间。

躺在报纸上,看着做到一半的那个。

才做了全部的一半。这样下去说不定赶不上暂降之仪。

“我看……还是要再加把劲了。”

一边揉着睁不开的眼睛,一边再度拚命拿起针。

想着刚刚作的梦。

——意思就是紧抱着那个布偶,就等同于紧握母亲的手吗?

“是呀,或许你说的没错呢,瑞贵。”

用剪刀剪着毛毡,廉也低语道。

“可是,一定也存在着要是不松开母亲的手,就永远抓不到的东西的。”

跟昴闹翻已经过了四天。

还有八天就是暂降之仪。昴的修练进展得怎么样了,廉也实在是焦虑不安。昨天曾到舞波家的大门前,结果还是没进去就离开。

教室的座位是相邻的,每天都会见到昴。昴看来很愉快并没有沮丧的样子。尽管廉也好几次试图跟她交谈,却只遭到她彻底的忽视。每次她生气撇嘴说“我不要听”的时候,又可爱又可恨。脸颊上浮现出来的文字是“不想听师父”、“说什么话”。至少她还认为廉也是师父,这一点让廉也有点高兴。

一想就觉得奇妙。明明本来很讨厌她喊师父的。

班会之后,鬼毛走出去,放学的解放感笼罩教室。斜眼看着讨论要去哪里玩的同学,廉也一个人孤单地准备离开。今天也要直接去探病。

就在打算从后门离开教室之际,碰到了一块起伏蠕动的浅驼色物体。

柔软的毛毯。

吃惊心想这是什么东西,有张脸从毛毯里轻轻地冒了出来。

睡眼惺忪。

一脸有如明明长得可爱,却因为别扭性格而吃亏的小孩一样的表情。

有见过的印象。就是第一天到这所学园时,在博览会赛事看到的茧居族。

“你是连动廉也吗?”

更级毯子毫不客气地抬头打量廉也。

“你怎么会认识我?”

“我在米卡霍希的网路讨论版看过。虽然我没有时常去巡舞波昴的版,是昨天才看到的。”

“昴的版?什么意思?”

“所有的星柱候补都有专版。像研研啦奈奈奈啦这些受瞩目的候补,一天就用光一个讨论版,她的真是荒凉。不过,现在你的讨论串倒是很热烈。”(注:日本的网路讨论版留言上眼通常是一千则,满了之后就不能再使用,必须另外开新版。)

“我、我的?”

“没错。真是的,我说你呀,真是个话题人物。有说你是骗人要当排名者才转进来的,还吹嘘自己赢过沙良瑞贵。也有说你转学第一天就带游园妹妹去开房间,什么要锻炼昴也是别有色心。还有表示香香背男去死的ASCII图画轰炸也在定期开火呀。”

张大的嘴巴合不拢,哑口无言这句话说的正是这么回事。

“根据那个传闻,有部分的真相是你‘正在负责锻炼昴’,虽然正确来说是‘已经锻炼好了’。”

仿佛表示了解般地,毯子点点头,看着廉也的左手说道。

“你为什么戴着雷涅席库尔?既然不是排名者那就拿掉呀?”

怎么又讲这个?廉也心想有够烦的。倒不如写个说明书贴在背上再出来走动。

“我不要。因为这是我师父给我的纪念品。”

“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把昴她妈妈的遗物狠心卖给附近的二手衣店?听说你是因为用卖来的钱买了全套的《出包王女》的事情被揭穿,所以才被炒鱿鱼不能继续当教练。”(吐槽:直接写名字大丈夫?斗哥摔倒记已经是无节操代名词了么)

“喂……”

紧握拳头,把想说的话吞下肚。要是大喊“你不要瞧不起我!我早就收满全套了”,事情只会变得更糟吧。

“我不予置评。”

毯子再度了解般地点头。

“你真是个胆小鬼,严重得不得了的胆小鬼。”

不由得一肚子火。干说他“矛盾”,现在毯子又说他“胆小”,讲的越来越难听。

“你什么意思?你说我哪里胆小了?”

虽然声色俱厉,却遭到忽视。

毯子穿过座位间的空隙前进,一登上讲台就开口。

“各位同学注意,大家回位置坐好。”

放学后的欢乐气氛,眨眼之间结冻。

本来没有注意到毛毯出现的学生,把喝进嘴里的果汁喷了出来。四处响起女孩子的尖叫,想从窗户逃走的男生被朋友拉住制服,听到朋友大叫“这里是二楼!”而被迫终止行动。“更级毯子来学校”这个异常情况,让教室陷入恐慌。

等待所有人慌张就座后,毯子说道。

“咦,一个学期已经过了一半了呀。幸会,我是更级毯子。”

坐在讲桌上,纤细的双腿晃呀晃的,毯子只有头部在行礼。

“今天呀,我是来下达‘星之令’给你们的。”

所有人异口同声发出“咿啊!”的尖叫,叹息响彻教室。“可怕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天灾总是在人们遗忘的时候到来……”、“我好想忘记这一切,永远忘记!”

廉也小声地问坐在后面的一个叫做须藤的女生。

“请问,为什么大家反应这么大?”

须藤似乎很讶异廉也会找她说话。她用僵硬的声音回答。

“全年结束时进入前十的排名者,可以对自己班上的所有人下达‘星之令’。”

这么说起来,鬼毛在新生面谈的时候也提过这件事。记忆连锁般地苏醒过来,甚至连输给毯子的荒木正儿剃成鸡冠头现身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喂,等一下!该不会是要全班剃成鸡冠头吧?”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能有怨言。米卡霍希就是这样。”

须藤仿佛是在说“一切都无计可施”般地摇头。

往旁边一看,昴正以非常可怕的眼神往这边瞪。这是很正常的。对于头发动作是重点的星降来说,鸡冠头可是攸关生死的大问题。

等教室归于平静后,毯子咳了几声。

“那么,大家听好了。”

昴身体前倾。

同学们的喉咙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

廉也跟着受影响,也紧张地吞口水。

——咕噜。

毯子细小的手从毛毯中举起,一只不识阳光的苍白的手。

那只小小的手,握着粉红色的掌上型游戏机。

“唔,你们有没有哪个人手上有‘雅之的地图’?有的话请马上传到擦身而过通讯,拜托你们了。请给没有真实世界朋友的茧居族‘雅之的地图’。”(注:电玩游戏“勇者斗恶龙九”当中的藏实地图。)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啪——

转眼之间,一分钟就过去了。

没有半个人举手。

毯子把高举掌上型游戏机的手放下。“唉——”大大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在哀叹自己的不幸一般耸了耸肩。

“去,真是没用的班级……”

茧居族给我闭嘴。

“没办法了。既然如此,那我就要你们陪我玩个简单的游戏。要是偶尔不玩一下不用电力的游戏,就会变成电气人类了。劈哩劈哩。”

怎么可能呀笨蛋。

所有同学的表情都是沉默地如此吐槽。这是廉也来到这个班上后,首度感受到全班结合为一。

“那么首先呢,请你们先简单地自我介绍吧,因为我完全不了解你们。每个人一分钟,顺序就随便,想讲的人就到前面来。”

教室再度开始闹哄哄。要人自我介绍是在想什么,一定有内幕——廉也听到这样的耳语。他也这么认为。首先应该先观察敌人的态度。

可是,这个班上有个莽撞的蠢蛋。

一个廉也也很熟的蠢蛋。这个时候,有勇无谋地笔直往前冲。

“喂,拜托你,不要再乱了!”

猛力起身仿佛要踢倒椅子的,果然就是那家伙。即使廉也阻止也听不进去,摇曳着两把头发往前进,暴露在全班的视线底下。

“我是座号三十八号的舞波昴。生日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我是排名者,技能是星降。”

“嗯,我知道。国三开始我们就同班了。”

毯子悠悠地挥手。

“那么,你就展现这个技能给大家看吧。我想看看好久没见的昴进行星降。”

昴的脸涨得通红,用力点头。

喂,你要在这里跳舞吗?

廉也虽然一瞬间想要阻止,可是马上转念一想。也许这也是个练习的好机会。反正,暂降之仪中就是必须在众人面前跳舞。

昴发出“咻——”的声音深吸一口气。从水手服和裙子之间空隙露出的肚子的膨胀情况看来,可以知道她将精神集中到丹田。嗯,感觉不错。看样子她没有怠慢呼吸的训练。

轻轻舞动的亚那黎之星降开始了。

——很好,进步了。

廉也在书桌底下握紧拳头。因为是在认识的同学面前跳,所以昴看起来并没有紧张的样子,舞步也都跟上节拍。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她使用头发的方式。打转地描绘出好几个圆圈,伴随着歌曲的节奏,反射着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

教室传出叹息声。总是瞧不起昴的同学,看星降看得出神。连一双眼睛好像快睡着的毯子都睁大了眼,让廉也深感欣慰。

就在要完成星灵附身的时候—

廉也和面对前方的昴对上眼。

廉也不禁小声地“啊”了一声。这个情况似曾相识。国中二年级的第三学期,他去看英语辩论大赛预赛的时候,他跟在台上激烈辩论的瑞贵准确地四目交接,一直口若悬河的瑞贵一瞬间吃了螺丝。

那天回家的路上,他遭到瑞贵的斥责。

“你干么不看别的地方?”

然后,昴则是——

“呼哇!”

跌倒了。

真漂亮。

展现就算踩到香蕉皮也未必能出现的豪爽滑倒,右脚高高举起,脸部朝上重重一摔。

廉也只能仰天长叹。裙子底下白色和印了五彩缤纷水珠图案的某个东西他都看到了,这事就算被杀也还是别说的好。

教室笼罩着奇怪的气氛,没有半个人发出声音。昴也维持跌倒的姿势不动。

“……结束了吗?”

打破寂静的是更级毯子。

以此为开头,不知道是谁噗哧爆笑出来。笑声一下子产生连锁,变成漩涡充满整间教室。

昴蓦地坐起上半身。强烈的懊恼让她紧咬嘴唇,眼看着泪水就要从眼眶滴落。

她缓缓地指着廉也。

“你、你为什么不看别的地方!”

啊,昴呀,连你也说这种话吗?

昴用袖子抹了抹乱七八糟的脸庞后,无视想要辩解的廉也独自站起来。差点就要倒在路上一般地回到座位,直接趴在桌上。

“下一位请上来。”

似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毯子说道。

先锋惨败之后,后面接着的就容易多了。四处都有人举手,于是从靠走廊那一排开始依序自我介绍。所有人都毫无失误。毯子没有要求介绍者展现个人特殊才艺,也没有出现要表演鲁莽飞踢的人,淡而平凡地进行着。

廉也虽然也平安无事结束自我介绍,可是介绍时依然只看着趴在桌上的昴头发中的发旋。遭到那么严重的嘲笑,真让人同情。要是打头阵的勇气能够得到认同就好了。

“嗯,这样就全部都讲完了吧。”

看准最后上台的女生回到座位的时间,毯子说道。

“好了,自我介绍只是简单的事前准备。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点。”

果然来了。

教室开始缓和下来的气氛,再度陷入紧绷。昴好不容易抬起头来。所有人都盯着毯子,竖起耳朵听她在说什么。

“现在开始我要用‘绰号’来叫你们。如果认为我说的人就是自己的,请在三十秒之内到前面找我。不可以互相讨论。如果符合那就合格了。弄错或是重复就淘汰。”

全班同学的头上都浮现出了大大的问号。什么意思?用昵称是在叫自己的就要去前面?

“有十个人以上合格那你们就赢了,我就不下星之令饶过你们。要是没有十个人……”

毯子的左手突然从毛毯内伸出来。

那只手握着的,是一把散发黑光的电动理发推剪。

打开开关,唔唔唔唔唔……世人也为之害怕的震动声在教室内回荡。一场让全班同学毛骨悚然的完美表演,所有人不由得乱抓头发。

“那么就来第一个吧。‘高尔夫二号木杆鲜血不倒翁’。”

突然就冒出个莫名其妙的绰号。

所有同学都像是埴轮一样表情僵硬(注:埴轮是日本古代陪葬用的回筒状土制品,制作成人类模样的表情并不精致。)。

“二十秒。十、九、八、七、六、五、四、三……”

毯子开始有如将棋节目的读秒。然而,没有任何人举手。

“好,时间到。下一个是‘圆滚滚低音歌手冲击胖子’。”

爽快地进行下去。虽然这样子喊出了大概五个奇怪的绰号,可是没有半个人承认。浮动的心情在教室扩散开来。后面的座位传出“是怎样啦这种绰号怎么可能会知道是在说谁”的低语声。是穿着押忍T恤的那家伙。顺带一提,他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曾经自豪地说:“我最近开始练唱低音!”

——出乎意料地,深奥。

廉也逐渐领会这个游戏。这游戏要求的应该就是“正确认识自己”吧。绰号这种东西,仔细一想就是明显地表现出那个人的特征。

这样那样后,已经喊了三十七个绰号。这个时候有九个人合格。这个班级扣掉毯子和瑞贵后共有三十八个人——最后一个绰号能不能出现合格者,将左右全班的命运,不对,是发运。

廉也跟昴都还没合格。

“那么,我要发表最后一个绰号。”

终于到了这一刻。绰号是不是在说自己必须要仔细玩味……不对,说不定反而靠直觉比较好。也不是没有感觉到越是思考就越陷入困境的情况,不对可是——

“白色,偶尔是水珠。”

嘿。

廉也忍不住往右边看。其他同学也全都和廉也一样看着同一个人。

承受着七十四个眼睛的炮火集中攻击,舞波昴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尽管事到如今已经太迟,还是用双手紧紧压住裙子。红得比番茄还红的脸颊上浮现出了文字。左边是“我嫁不”,右边从廉也这边看不到,不过应该是“出去了”吧。

“白色,偶尔是水珠。在不在呀?”

“啊、呃、唔,啊唔、啊唔啊唔——”

“在吗?白色,偶尔是水珠。就算上了高中,还是水珠喔!”

“啊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一场拷问秀。

水珠,啊唔,水珠,呼呀,这种莫名其妙的答覆持续着。每答一次,昴就抱头左右摇晃。早就过了三十秒。看样子毯子是个超级虐待狂。

要是昴现在不承认,全班同学就要变成鸡冠头。可是承认的话就会变成大家的笑柄,搞不好明天开始就会变成茧居族。不管选哪条路都通往地狱。

——没错没错,不要以为一切都会称心如意!

廉也握紧拳头,用力“碰”的一声敲打桌子。

答覆的声音突然停止,毯子和昴同时往这边看。廉也清楚感受到全班同学的视线刺痛背部。

廉也缓缓拉开椅子起身。大步前进,走到毯子面前。

“噗噗,答错了,失去资格。全班确定都要剃成鸡冠头!”

嘴唇缩得像是章鱼,毯子如此宣布。廉也背后掀起大嘘声。“香香背男你这个大蠢蛋!”、“你在想什么啦!”、“向我的发型道歉!”

“不,你错了。我没弄错。”

廉也扯开嗓门说。

“‘白色,偶尔是水珠’,就是在说我。”

从眼角余光可以知道昴张大了嘴。

“你睡迷糊了吗?你的哪里是这样?”

被一个一年到头都在睡觉的家伙说“你睡迷糊了吗”,真是让人非常火大。

“如果你要坚持到底,那就拿出证据给我看。我要看证、据。”

“好,我现在就让你看。”

廉也闭上双眼,下定决心。

手放在腰带上,解开扣环,拉链往下拉——一口气把裤子往下扯。

“天呀——!”

女生的惊声尖叫响彻四方。

毯子双眼圆睁,仔细打量廉也的下半身。

全班的人目不转睛凝视着同一个地方。

裤子脱掉,露出来的那里是——

白底,配上蓝色水珠图案的,四角裤。

“怎样?”

廉也手扠腰仰望着天花板,压低声音说道。尽管露出不介意的表情,却因为把感觉起来不太妙的东西给别人看,而感到焦虑不安。

毯子沉默了一会儿,不久后用力拍打自己的额头。

“……我真的重重挨了一记。”

教室内发出“喔喔喔”的喧嚷。

“连动廉也答对了。这样就正好十个人……去,你们赢了。”

喧闹瞬间变成欢呼。班上一半以上的人都激动得踢倒椅子起身,冲到廉也身边。

廉也一边扣好裤子的腰带,一边苦笑回应同学的热情。虽然先前总是遭到误解,这次应该多少获得些认同了吧。

“感谢你!你实在好有骨气。‘白色,偶尔是水珠’!”

“以前真是对不起。我对‘白色,偶尔是水珠’同学刮目相看了!”

“驳倒前十名排名者真是立了大功呀,‘白色,偶尔是水珠’!”

……嗯嗯嗯,现在一点也不高兴。

欢喜的声音告一段落时,毯子出声说道。

“不过小鬼,这并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取胜的。你千万不要忘了你是托那条水珠四角裤的性能才获救的!”

到底什么意思啦。

毯子呼的一声鼓起脸颊。

“去,真无聊。果然不用来什么学校。”

“可是,你看来也很开心的样子,不是吗?”

“还好啦。这种蠢骚动我还不讨厌,但是上课就免了。要我看着那个鬼毛的脸听像是念经一样的无聊内容将近一个小时,绝对不可能。”

“是吗?我上课这么无聊吗?”

“无聊透顶。要是把现代文的课本做成二次元梦想文库,我也可以考虑来上学啦——呼喵?”(注:二次元梦想文库是日本KTC出版社推出的书系,内容通常以青少年为主角并带有各种性描写,属于色情小说的一支。)

毯子用力把脖子往后弯曲,看着正上方。

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我们的导师毛利,也就是鬼毛女史嘴唇颤抖,正稳稳站着低头看着毯子。

“哇喔!”

“哇喔唔。”

就在彼此低语的下一秒,毯子企图以蟑螂般的速度逃亡。可是鬼毛的反应也很快,以几乎要在地板踩出一个大洞的狠劲跨出左脚挡住去路,只用一只右手就抱起手脚乱动的毯子。

“我就让你听很多我的念经,多到你不会说是将近一个小时。你到目前为止跷掉的课,要不要在一天之内补回来?”

呜哇我不要救命呀绑架犯!把这么鬼叫着的毯子抱在腋下,鬼毛就离开了。

廉也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感觉真是疲累。

回头一看,已经不见昴跟她的书包的影子。虽说免除变成笑柄的窘境,可是她一定还是觉得很丢脸。现在应该是回家去,抱着布偶装哭泣——

不,那个布偶装已经不在了。

自己亲手烧掉了。

“呵呵……”

伴随着干笑,再度叹息。

至少,可以把那样的寂寞投注到修练去也就好了。廉也这么想。

踏着电线杆长长的影子,探视完瑞贵的返家途中无精打采地走着。

提着个只装了一包泡面的寂寞塑胶袋。

丢了教练的工作之后,钱包就看得比以前更紧。必须把那一百万日圆归还熊猫,然后重新找打工。结果又回到了起点,徒劳无功的感觉越发强烈。

“算了,这也没办法……”

仰望天空,牢骚融化于晚霞中。

视线再度回到地上,在通往宿舍门口的转角处,在米卡霍希认识的少数熟人之一正背对落日站着。

“唷。怎么啦,干。”

平常总是对方会先出声打招呼,今天的干却只是沉默伫立。平常的爽朗笑容静悄悄的,脸上毫无表情。

“连动,我听说了。你好像为了袒护昴,做了豁出去的事。”

“我并不是在袒护她。总而言之,拜托别提那件事……”

廉也用力摇头。传闻似乎瞬间传遍校园,放学途中好几次有人指着他小声地说“白色,偶尔是水珠”这样比起来,说不定被说是香香背男还好得多。

干走过来。

因为他比廉也还高了一个头,所以靠近之后自然变成视线往下的样子。

“你的行动到目前为止并不曾脱离我的想像,烧掉布偶装也是预测之内的。宽以待己严以律人的人会这么做没什么好奇怪亡

“……哼。”

廉也用一声鼻音回答。

内心对于干反常说出尖酸的话语感到惊讶。

“但是,就只有这次出乎我的意料。你为了帮昴甚至愿意让自己出丑。为什么?为什么你能牺牲这么大?”

“没头没脑这样问是怎样啦。就算是你,也会胡说着什么‘爱’去帮助别人不是吗?”

“没错。驱动我的就是‘爱J'那么,驱动你的是什么?是你对昴的爱吗?”

廉也坚决地摇头。

“不是,我喜欢的女生另有其人。至少我对昴不是男女之情。”

“那么到底是什么?回答我,连动廉也。”

干严肃的声音,让廉也不由得退缩。

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天晓得呀。我自己都不清不楚了。我只是不希望认真朝着某个目标努力的人,因为那种小事就受挫。我希望就算没有师徒关系,她还是可以好好努力。就只是这样而已。”

移开视线,如此回答。

干没有移开视线,仿佛是要看清廉也话语底下的本意一般,直盯着廉也瞧。

“连动,我有事拜托你。”

“这次又是怎样?”

“请你帮我拿掉我的雷涅席库尔。”

廉也不由得看着干的脸。

干依然面无表情。

然而,伸出的右手手指却在颤抖。

廉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干闇鸣。

“怎么回事?我实在不懂……”

“你别管这么多,拜托你了。”

廉也无奈地点头。

捏住雷涅席库尔,再看了一次干的脸之后,心一狠迅速拔下。

“……拿掉了。”

干安静地凝视着廉也的脸,额头浮现满满的汗珠。

一分多钟。展开宛如那位腐海女王所画漫画中出现的“互相凝视的两个家伙”场景之后,干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已经没问题了。谢谢你,我的朋友。”

重新戴好戒指,干浮现跟平常相同但略带疲惫的笑容。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至少可以跟我说原因吧?”

“谁知道呢?最重要的是,有个可爱的访客在等你回去喔。”

推着廉也到转角的另一边后,干拍了廉也的肩膀一下便离开了。那种悠然,已经完全是平常的干闇鸣。

——应该真的没有什么吧。

恍惚望着干的背影远去,然后再度往前走。

“啊。”

廉也不由得发出声音。

穿着制服的昴正靠着宿舍的门站着。

垂在左右两边的光润头发微微摇动,在清澈的橙光中闪闪发亮飘舞。廉也觉得真的很漂亮。真庆幸能保住她的头发,廉也心想着跟自己不搭调的事。

昴脸颊通红,扭扭捏捏,静不下来地互相摩擦着大腿。廉也一靠近,她变得更镇静不了。

她胸口抱着某个东西。

是用胶带贴补复原的,腐海流特训笔记。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才对。”

抬头望着廉也,昴小声地说。

“我脑海中一片混乱。师父烧掉母亲大人的遗物真的很过分,即使如此,却帮了我大忙。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么做?可是,我只知道这样下去是不可以的,所以,所以我才来找师父。可是,我终究还是不知道。即使我们这样面对面,我也只知道自己脸颊发烫……”

说到最后,几乎都混入了哭声。

“唉,这问我我也——”

就在这么说的时候,

廉也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有、有什么好笑?”

昴抓住廉也的肩膀摇晃廉也。

她脸一凑过来,廉也就完全不行了,再也忍不住了。廉也抱着肚子,用整个宿舍都能听见的声音笑得东倒西歪。

因为,答案都写出来了。

红得有如夕阳的脸颊上,用大大的字写着。

“我想跟师父”。

“和好如初”。

面对笑个不停的廉也,昴歪着头疑惑着“怎么了啦”、“怎么了啦”,同时怨恨地瞪着廉也。

不久,她的表情逐渐和缓,眼神变得温柔。

“师父,你听我说。”

“怎么了,笨徒弟。”

流着泪水笑过头,廉也回答。

“你可以把我锻炼得更强吗?强到就算没有母亲大人的亚那黎,我也能沉着冷静,变得很强很强,超越任何人吗?”

“当然可以。”

廉也竖起大拇指。

“要不然的话,我们和好不就没意义了吗?”

昴的脸颊绽放笑容。

一面拿着笔记,一面用响彻周围的洪亮声音道。

“师父说的是!”

然后,昴改变了。

以前“母亲大人的星降”是绝对不容质疑的规定,可是现在会用自己的脑袋好好思考。原先说过好几次“太用力”都改不过来的地方,光是因为这样就得到戏剧化的改善。发觉用不着模仿母亲挺直脊椎,只要竭尽所能就可以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烧掉布偶装带来的正面影响,但昴已经从母亲的“阴影”中解放出来。

昴逐步进行更加艰困的修练项目。展现超乎廉也想像的吸收和应用能力,眼看着星降的精密度逐渐上升。

对于教导者来说,完全可说是“非常幸运”的日子眨眼间就过去了。

五月三十一日,放学后,晴天,暂降之仪的前一天。

廉也选为特别训练总结的是“高歌!顺流而下大赛”。一边高歌热血类动画歌曲,一边跳跃过漂浮河上的树干往返两岸。当初在这个比赛输给女王时丢脸得不得了,不过廉也心想当作星降的练习应该很有效果。呼吸、节奏、平衡,缺一不可。

当然他要求昴的是往返时要一边唱星降的歌一边跳舞。

“准备好了吗?要开始啰!”

夕阳烘着脸的昴点点头。

“五分钟以内要完成三十五趟往返。做不到的话,明天就不用出场了。那样的话我们就一起去找你爷爷下跪吧,干也会陪我们一起去。”

“没问题的|

昴静静地闭上双眼。

“不会变成那样的。”

左手的雷涅席库尔开始发光,沉稳的樱粉色。

以昴为中心,温暖的风逐渐满出。河滩的花草摇曳,宁静的水波在河面扩散。正在钓鱼的小学生吓了一跳,钓竿掉进河中。

昴睁开眼睛。

洁白的喉咙微微颤动,惹人怜爱的歌声流向傍晚的河口。

啊扭啊扭啊扭酿 啊扭啊扭酿

双手飞出去 亚那黎扭 双脚飞出去 亚那黎扭

翅膀飞出去 喙子伸出去 最后把尾巴 挤出去外面

昴的头发描绘出柔软的轨迹。两手张开有如翅膀一般舞着,两把头发转呀转地飞舞着,愉快的歌声在空气中蔓延。

头顶上闪耀着樱粉色的光,宛如流星落向雷涅席库尔。昴全身笼罩在光芒中,头发染上鲜艳的樱粉色。星灵附身完成了。

昴一蹬水泥地跳上河面树干。轻快唱着歌,一个接一个跳跃移动。在水流看来几乎静止的河口,漂浮在宽度约二十五公尺河面上的十五根树干上,昴以仿佛花瓣飞舞的舞步往返。

“好厉害……”

尽管脚步迅速,水面却几乎没有涟漪。就算是廉也自己来做,应该也无法达到这么完美吧。

视线落在马表上,才过了四分钟又几秒而已。然而昴已经开始最后一趟的往返。

廉也手满是汗水。

从最后一根树干跳起,昴在河岸的斜坡着地。

“师、师父,我的时间如何?”

吸气又吐气。

“你赢过瑞贵了。”

“咦?”

“瑞贵最好的纪录是四分二十秒。你的纪录是……四分十七秒。”

拍了拍愣愣站着的昴的肩膀。

“你合格了!我没有任何异议!”

“…………太好了——!”

昴的喜悦爆发出来。丢下钓竿跑掉的小孩也聚集过来,喊着“姊姊好厉害!”把人挤得乱七八糟,眼看就要把人抬起来抛接欢呼了。

“你真了不起。”

廉也老实地这么认为。最厉害的是,昴的呼吸到现在也没乱。这样一来,舞完星降也不会喘不过气。

“听我说,师父,快看快看!”

从孩子们的推挤解放出来,昴跑过来。情绪高亢不同于平常。

“你看,是香香背男!”

“咦?”

“你看,香香背男就在那里。”

手指着的前端是第一颗大放光明的星星。记得是叫启明这个名字,应该是金星。

“那颗星星就是香香背男?”

“是呀,那就是母亲大人喜欢的星星。”

廉也突然想到什么。

“那么美丽又明亮的星星,为什么会遭人讨厌呢?”

“那是因为他跟火俱津姬战斗的缘故。”

“你说的他,就是瑞贵召唤的那个很厉害的星灵吗?”

一边用毛巾擦汗,昴一边点头。

“火俱津姬是天狼亚马卢迪欧的女儿,是香香背男的死对头。所以,听到香香背男不再战斗之后非常生气。她逼近香香背男,说‘我们来做个了结吧’。”

“然后,怎么样了?”

“香香背男直到最后都没有抵抗。火俱津姬砍下他的头丢向天空,在天空中风吹日晒。明明有力量却不战斗,这在米卡霍希确实会惹人讨厌。所以这个星话也同情地写了句‘求不到战斗的火俱津姬’。”

廉也有种结终于解开的感觉。

那个时候,排名者们的眼睛,应该是把“香香背男”重叠到他身上看待了吧。

“可是,母亲大人的看法有点不一样。她说失去重要的人还有朋友,香香背男一定很寂寞。如果有个人能够陪在香香背男身边,结果说不定就会不同了。母亲大人总是这么说,说她如果能够见到‘孤零零的香香背男’,就要让我去陪香香背男。”

廉也感到一阵感动。

这种心情让他想要呐喊,想要乱抓全身。或许是把自己和香香背男重叠了。昴母亲所说的话,仿佛就是说给廉也听的……有点丢脸,有点难为情,更有点开心。

昴仰望着香香背男。

“我一定要实现自己的梦想。总有一天要让香香背男降临——因为我要让在星海中的母亲看看。”

廉也也在一旁仰望着同一颗星星。

“为了这个目标,首先必须达成明天的挑战。”

小学生把战利品放入篮子,踩着脚踏车回家去了。卖豆腐的喇叭声在傍晚的天空中响着,附近的住宅传来咖哩的香味,还能听见重播的戏剧片尾曲。

香香背男正在俯瞰着。

决战,就在明天。

锻炼昴的同时,廉也还挂念着另一件事。

就是瑞贵的病情。

本来他就是为了守护瑞贵才到米卡霍希来的,不可能不在意。就算到了医院也只能望着依然沉睡的瑞贵,他还是每天都去探病不曾间断。

询问主治医生,得到的回答是病情如故没有变化。一般来说,光是这样持续昏睡,身体就会逐渐衰弱,然而唯独瑞贵没有出现这种情况。肌肤的光泽和气色都很好,从旁边看的话,根本分辨不出来是生病还是睡着而已。

先前看过的火俱津姬派,似乎还是老样子每天都从医院中庭献上祈祷。他们好像一度想要进入病房,还和院方发生了口角。

据说劝住他们的人,就是舞波刀。

舞波刀不是昴真正的哥哥,而是关系很远的堂兄妹。以前是教团干部的父亲侵占资金而入狱,穷途潦倒的舞波刀母亲说“至少保护我的儿子”,而把舞波刀交给本家当养子。在那之后舞波刀迅速崭露头角,毕业时是榜上第三名。身为精英中的精英,有可能受到推荐进入星柱直属组织“星柱的柄杓”。然而由于他为了瑞贵把星降的秘密书册携出,被舞波家断绝关系,大好前程化为泡影。

昴听闻在医院发生的事情后,感觉很落寞。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不过或许在她的想法中,哥哥是被瑞贵抢走了。

人称星话的米卡霍希传说中,火俱津姬从死后到复活正好是九十天。瑞贵开始昏睡是二月三日,九十天后是六月一日。也就是说,正好跟“暂降之仪”同一天。

她真的会复活吗?

当然,没有什么比瑞贵醒来更让廉也开心的。

但是,或许这也就意味着——瑞贵会变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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