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立市西三丁目的某座宅邸内疑似发生了凶杀案——
国立市警署接获第一时间通报,是在八月下旬的周六下午。
当时宝生丽子正在国立市警署的侦讯室内就伤害事件对两名小混混展开讯问。不过一听说有杀人事件发生,她就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丽子丢下眼前的事件,火速冲出了侦讯室。虽然对小混混很过意不去,但比起在自行车赛车场互殴这种低水准的事件,杀人事件的优先顺位必然要高得多了。
丽子立刻和其他调查员一起乘着巡逻车前往现场。
黑色裤装配上黑框装饰眼镜,一头长发绑在后脑杓的朴素打扮。虽然乍看之下丽子只是个普通的新人刑警,但她的真实身分却是名震天下的巨大复合企业——「宝生集团」总裁宝生清太郎的独生女。这样的丽子抵达现场一看,那里已经被警官和巡逻车挤得水泄不通了。
巡逻车的行列之中停放着一辆银色Jaguar。斜眼仔细确认过后,丽子便穿过宅邸大门。门柱上挂着写有「清川」两个字的名牌。
进入门内,可以看到虽然无法跟宝生邸相提并论、却也还算宽敞的庭院。庭院后方则矗立着同样无法跟宝生邸相提并论、却也还算气派的两层楼住宅。
就丽子个人的感觉看来,那是一栋极其普通的民宅。不过,丽子早已认知到自己是层次不同的千金小姐,自己的感觉则是偏离了世上一般标准的这件事实了。以一般人的标准来衡量的话,清川邸大概是座足以称之为豪宅的建筑物吧。丽子这么修正自己的判断。这种平衡感是丽子以公务员的身分开始工作后逐渐学会的。
这时,邪恶的气息从她背后悄悄逼近。
「嗨,你现在才到吗?小姑娘。」
熟悉的声音,对吓得挺直背脊的丽子说出熟悉的台词。虽然不用回头也知道,但由于置身于不得不回头的立场,丽子只好莫可奈何地转过身去。
不出所料,站在眼前的是风祭警部。年纪轻轻才三十几岁就拥有警部头衔的他,正是国立市警署引以为傲的精英刑警。他的真实身分为以「低性能·高价格·高耗油率」而广为人知的「风祭汽车」创业家公子。在丽子的「讨厌的上司排行榜」中,这男人以压倒性的差距遥遥领先、名列第一。
这位风祭警部一如往常,身穿纯白色西装。端正的侧脸同样一如往常,露出美男子式的笑容。丽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来晚了,警部——不过,警部还是跟平常一样没变呢。」
「你说没变?喂喂,没这回事喔,宝生。比方说,你看,我这套西装看起来跟平常一样吧。」
「嗯,是看腻的——不,是看惯的白色西装。」
「不过实际上可不是这样喔。其实啊,这套西装是我为了对抗今年的酷暑而重新订做的。素材是南美产的珍贵麻纤维,由英国王室御用师傅负责缝制。不仅质地轻薄,透气性良好,而且便于活动又不容易破。就算说是专为刑警量身订做的西装也不为过——不过价格也相对高了点就是了。」
「啊——是这样啊。」我是说您那完全暴露炫富嗜好的自吹自擂完全没变!
丽子拼命忍住了想要大声叫出来的冲动,把话题转移到事件上。「话说回来,被害者呢?」
「嗯,在这里,宝生。瞧,尸体在这种极其普通的民宅被人发现……」
「才不是普通的民宅喔,警部!是豪宅啊,豪宅!」
说来真是不可思议,尽管经历了远比丽子还要更漫长的公务员生涯,风祭警部到现在却还是没认知到平凡人跟自己的差距。
丽子跟着风祭警部进入了清川邸的玄关。眼前出现了一名仰躺倒在走廊上的男性。男性身穿棕色Polo衫配上灰色长裤,年纪大约五十几岁,是个花白发丝全都往后梳得整整齐齐的绅士。他的后脑杓可以看到绽裂的红色伤口,伤口流出的血液在走廊的铺木地板上描绘出陌生的红色地图。除了后脑杓的伤口外,不见其他明显的外伤。
面对仔细观察尸体的丽子等人,年轻的制服巡警神情紧张地加以说明。
「被害者名叫清川隆文,是这个家的家长。清川家是在国立市周边拥有好几栋公寓的资产家,换句话说,隆文先生是个公寓经营者。」
「喔,居然经营公寓啊,这可真是优雅呢。不过我在中央线沿线上也有几栋公寓就是了。」
警部透露了自身的优雅情报。然后他的视线落向掉落尸体旁的一根棒子。「如果后脑杓的伤口是致命伤的话,凶器应该是这个没错吧。」
警部戴上手套,从地板上拾起了那根棒状物体。那是一把木刀。在全国知名运动用品店、或是观光胜地的土产店,都能轻易取得这项物品。
「前端沾有血迹呢。」丽子把脸凑近染红的前端部分,然后歪着头说:「这把木刀是清川家的吗?还是犯人带来的呢?」
「这把木刀——」巡警再度从旁插嘴说道:「恐怕是隆文先生的东西。隆文先生熟悉剑道,每天都可以看到他在庭院前挥舞木刀的样子。」
这样说来的话,清川隆文是被自己的木刀击中自己的头,因而丧命的。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丽子完全拼凑不出事件的轮廓。
在这样的丽子身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事情越来越清楚了……」那个身穿白色西装的男人煞有其事地皱起眉头说。丽子瞬间不安起来。
——这男人该不会,不,他绝对什么都不懂!
然而风祭警部不是那种因为部下投以冰冷视线就会有所动摇的男人。他将手中的木刀交给其中一名调查员,「把这个送交鉴识。」然后煞有其事地下达了指示。
「不过,现在很少会有蠢到在凶器上留下指纹的犯人吧——嗯?」
这时,警部的视线在面对走廊的一扇门上戛然而止。外观是很常见的夹板门,在面对走廊的几道门之中,只有那扇门稍微打开了一些。
「这问房间里有什么呢——?」
风祭警部一副不抱太大期待的样子随意拉动门把。不过他的表情忽然间充满了像是偶然摸彩抽中头奖般的喜色,然后他把握机会挺起胸膛,得意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你看看,宝生,果然如我所料!」
「…………」不不,不是「如我所料」,而是「出乎意料」啊,警部!
不过姑且不论是偶然还是必然,警部发现了什么呢?这点丽子也很有兴趣。丽子从警部背后往门的方向窥探。
原来如此,里面呈现的光景带有非常重要的含意。
那显然是女性的房间。房间的主人并不是年轻女性,硬要形容的话,应该是中年以上年纪的女性。房里有大型衣橱、旧式梳妆台与凳子、木纹电脑桌。旁边是三层的抽屉。墙边书架上的女性杂志也很醒目。当然,只有这样是不会特别引人注意的——
「这间房间被人翻过了呢。」
「嗯,有被人翻箱倒柜的痕迹。」
衣橱的门敞开,里头的洋装连同衣架散落在地上。三层抽屉的底下两层被拉出来。连梳妆台用来收放化妆品的小抽屉也被拉开一半。书架上的书有好几本杂乱地扔在地上。显然这房间曾被谁四处翻动过。
「这么说来,难不成这边的房间也……」
语毕,风祭警部离开被弄乱的房间,来到了隔壁房间门前。气势汹汹地打开门后,「果然如我所料。」警部口中又再度说出了这句话。
这边的房间是男性的书房。窗边摆放着厚重的桌子,巨大的柜子、书架,以及收放文件的档案盒等等很引人注目。不过这间书房的抽屉也被拉开,书架遭人翻动,收放在档案盒里的一些文件散落地上。
「唔,是窃贼干的好事吗?」
仿佛呼应警部的自言自语般,「——有!」制服巡警抬起头来大叫。
「嗯?怎么了?你有什么线索吗?」
「是,警部。其实近一个月以来,这附近连续发生了三起窃盗案件。这三起窃案都是犯人趁家中无人之际,利用开锁技术打开玄关大门,入侵建筑物内行窃。犯人翻遍了房间每一个角落,抢走现金、贵金属、存折及卡片等等后逃逸。」
「呵呵,原来是这样啊。」警部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闯空门的窃贼被住户目击犯罪,于是临时起意下手杀人。这种情节很有可能上演呢。你说是吧?宝生。」
「是。这种情况确实相当有可能……」
「不,还不行!现在就这么断定还太早了。妄下结论是侦办的大忌啊,宝生。」
「…………」是你自己在征询人家的同意吧!
丽子咬紧牙关,恨恨地瞪着任性的上司。
于是警部再度向巡警发问:「话说回来,除了隆文先生以外,清川家还住了谁呢?夫人应该有几位吧?」
「当然只有一位。」巡警一本正经地回答。「夫人名叫芳江。夫妻俩育有已成年的两个女儿,长女智美与次女雅美。另外,不知道该不该说是食客,还有一位隆文先生的亲戚。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性,名叫新岛喜和子。听说她跟丈夫离婚后无家可归,隆文先生看不下去,于是对她伸出了援手——总之,包含隆文先生在内,这个家里总共住了五人。顺带一提,发现尸体的是次女雅美小姐。」
好,我知道了,警部深深点了点头,然后闭起单眼对丽子说:
「那就先找那个叫雅美的女孩问话吧。」
2
丽子等人暂时离开室内,到庭院的树荫处躲太阳,并且跟第一发现者见面。
清川雅美就读私立嘉德利亚大学,是个年方二十的女大学生。粉红色T恤底下露出纤细的手臂。修长的双腿自格纹迷你裙中直直伸出。从两者都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看来,今年夏天她肯定去海边游泳超过两次以上——虽然这终究只是丽子的想像,但事实八成也相去不远吧。
「不好意思,在你正深受打击的时候冒昧打扰,不过方便告诉我们发现尸体的经过……」
这时,中央线的电车轰轰作响地驶过,掩盖了警部的语尾。清川家的建地旁有铁路经过,似乎经常为噪音所扰。
雅美轻轻吸了几下鼻子,缓缓地开口。
「我有想要买的洋装,所以今天早上出门去了吉祥寺。是,就我自己一个人。买完东西吃过午餐,在街上闲晃一阵子之后,我就回到了国立市。我想,我应该是在下午雨点半左右到家。正准备打开玄关的门锁时,我突然觉得不对劲。因为玄关的门锁已经开了。」
「唔,为什么你会觉得门锁开着很奇怪……」
电车再度通过,打断了警部所说的话。
「今天家人碰巧都有事,白天家里应该没人在才对。我预计是最早回家的,所以才会觉得有点意外。当然,我只是认为『有人比预计还早回家』,就这样很正常地开门进了玄关。」
「当时屋内的情况如何?你马上就发现异状……啧,又来了!」
听到电车第三次经过的声音,警部忍不住咂舌。雅美等待声音停止后才回答问题。
「是的,从玄关踏进屋内的瞬间我就察觉了异状。爸爸倒在走廊上。当然,我马上就发现那是爸爸。因为我家只有爸爸是男性,除了他以外不作他想。不过,一开始我以为爸爸是因为急病还是什么的昏了过去。可是冲过去一看,爸爸头上正在流血……我试着触摸爸爸的身体,这才发现爸爸已经变得浑身冰冷了……」
不知道是不是又回想起冲击的景象,雅美打起了哆嗦。
面对这样的她,这回换丽子开口询问:
「你父亲今天预计去哪里,又预计几点回家呢?」
「爸爸的兴趣是打高尔夫球,所以今天去了高尔夫球练习场。预计傍晚才会回家。」
「是吗?那么他就是比预计时间提早很多到家罗。关于令尊中断行程、早早返家的理由,你有没有什么头绪呢?」
听完这个问题,「不,我什么都不知道……」雅美只是一味地摇着头。于是丽子换了个问题。
「话说回来,打一一〇报警的是你吧?」
「是的,沾血的木刀掉在倒地的爸爸身旁。看到那把木刀,我心想爸爸肯定是被谁杀害了,所以毫不犹豫地马上就打电话报警。」
「那把木刀是这个家里平常就有的东西,没错吗?」
「是的,那确实是爸爸的木刀。为了在庭院里练习挥剑,爸爸将那把木刀插在玄关的伞架里。另外,在小偷闯入时,也可以拿来当作防身工具。」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你有注意到面向走廊的其中一扇门稍微开着吗?那似乎是女性的房间。」
「是,那是妈妈从事个人嗜好或看书时使用的房间。那间房间怎么了吗?」
「其实那里有疑似小偷翻动过的迹象,隔壁的书房也一样。」
听完丽子所说的话,雅美的表情瞬间充满了惊慌的神色。
「那、那该不会是最近在这一带到处行窃的小偷干的吧?所以说,爸爸是被那个小偷杀死的吗?」
「不,现在还不能肯定——是这样吧?风祭警部。」
「啊啊,没错。」警部点了点头,然后脸色不悦地对丽子说悄悄话:「虽然这种事情是无关痛痒啦,可是为什么电车老是挑我发问的时候经过呢?你发问时就完全没有经过。难道是中央线故意跟我作对?」
「不是的,那只是凑巧,警部。」
丽子安抚着不满的上司,然后对雅美问道:「话说回来,你跟外出的家人取得联络了吗?除了你以外,我听说清川家还有姐姐、母亲,以及食客——不,是同住的亲戚。」
「是,刚才我已经用手机联络过了。再过不久,所有的人应该就会回来了……」
雅美露出担心的表情,将视线投向门的后方。这时,一辆计程车刚好在门前停了下来。后座车门打开后,里头冲出一位时下少见的和服打扮中年女性。雅美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对刑警们呼喊:
「啊,回来了!那是我妈!」
身穿和服的女性是被害者的妻子,芳江。她手里拎着一个小包包。
此时,从反方向驶来的另一辆计程车,也在门前紧急停车。自后座现身的是穿着红色无袖背心及牛仔短裤的年轻女性。
「啊,姐姐也回来了!」
身穿红色无袖背心的女性是被害者长女,智美。
芳江与智美母女相继穿过门前拉起的黄色封锁线后,随即奔向雅美身边。两人一脸激动地逼问雅美。
「这是怎么一回事?雅美。你说那个人死了是真的吗?」
「骗人的吧。爸爸居然死了,真叫人不敢相信!」
可是雅美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这时,又有一位女性穿过黄色封锁线出现了。女性推着脚踏车,身穿米色短袖衬衫配上深蓝色牛仔裤。体态丰盈,肌肤白皙。握着把手的双手饱满肉感。年纪大约四十几岁。
「雅美,发生什么事了!隆文先生死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也大叫着一直线冲向雅美。她放掉的脚踏车啪嗒地倒在庭院里,车轮空洞地咖啦咖啦转动。
看来这位年约四十多岁肌肤白皙的女性,就是清川家的食客,新岛喜和子。也就是说,除了死去的隆文之外,这样清川家就全员到齐了。
仿佛迫不及待等候这一瞬间到来般,风祭警部迎向四位女性。然后警部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严肃地开口。
「嗯,清川隆文先生过世了。他是遭到某人杀害的。各位的心情我可以体会,不过还请各位协助我们警方进行调……啧!」
中央线电车又再度通过,完全无视咂舌的警部——
3
丽子跟风祭警部请妻子芳江确认隆文的尸体,然后带她到那间被翻箱倒柜过的女性房间。一踏进房间,芳江脸上立刻流露动摇的神色。
「这里是夫人的房间吧?」
面对警部的问题,「——是。」芳江点了点头,随即走向留有翻弄痕迹的衣橱。
「是谁做出这种事情?该不会是最近这一带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小偷……」
不过警部并没有回答芳江的问题,只是径自提问:
「怎么样?夫人。您有发现什么东西不见了吗?贵重物品之类的有被偷走吗?」
「贵重物品?不,那是不可能的。」芳江都还没确认过抽屉及柜子的内容物就马上回答。「因为打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您的意思是清川家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有钱,实际上已经经济拮据了是吗?」
「请不要说那么没礼貌的话,刑警先生!我是说这房间原本就没放贵重物品。这里完全没有任何现金,贵金属跟首饰之类真正重要的东西也都收在二楼房间的金库里——该不会连那里也被翻动过了吧?」
「不,小偷翻动过的似乎只有这个房间跟隔壁书房而已。顺便请教一下,隆文先生是否在书房里放了贵重物品呢?」
「这个嘛,虽然我不是很清楚外子书房的情况,但应该没放什么小偷想要的东西才对。」
「是这样啊。不过,小偷想要的,不一定都是现金及贵金属。潜入他人家中窃取个人情报及机密文件的不法之徒也并不罕见。」
警部走向置于电脑桌旁的三层抽屉。「比方说,这个最上层的抽屉怎么样呢?」这么说完,警部抓着抽屉把手往自己的方向拉。
然而抽屉只是发出咖嗒一声,并没有打开。警部惊讶似地歪着头。「这个抽屉上了锁呢。」
「是的。不过那个抽屉没放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只有日记、笔记本、信件之类的,全都是私人物品。」
「可以让我们看看吗?」
「啊?」芳江以蕴含敌意的眼神冷冰冰地注视着警部。「为什么?为了解决事件非得这么做不可吗?」
「是、是的……为了解决事件,请您务必让我们看看。」警部战战兢兢地请求。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芳江勉强点头同意。
然后她从手中的包包里取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了那个抽屉。里头整齐地摆放着芳江说明过的东西。芳江在丽子他们面前出示日记和笔记本等等物品,「——如何?刑警先生。这样您满意了吗?」同时板起面孔生气似地问。
即便风祭警部也不敢要求看别人的日记内容。他只简短地说一句「可以了」,便放芳江离开。
等芳江离开房间后,「呼。」风祭警部夸张地叹了口气。
「那位夫人虽然是个美女,但总觉得有点恐怖呢。她瞪着我的眼神好凶狠啊。」
「的确,感觉上是个个性刚强的人呢。不晓得她跟隆文先生夫妻之间的感情怎么样。」
「原来如此,看来有必要先确认一下了。不过看夫人那样子,我猜夫妻关系八成已经降到冰点了吧。」
「警部,您太武断偏颇了……」
丽子与风祭警部边谈论着这种事情边走出芳江房间。
不久,验尸作业开始,清川隆文的尸体经由法医之手仔细地进行调查。根据法医的看法,隆文的推测死亡时间为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的一个小时。死因为后脑杓遭强烈撞击,导致头盖骨凹陷及脑出血,据推测死者几乎是当场死亡。凶器也已经确认是掉落尸体旁的木刀了。
获得这些情报后,丽子与风祭警部把清川家的人集合在宅邸的客厅里。
空间内弥漫着悲叹与紧张感。警部走到客厅中央,在众人的注目之中开口。
「今天集合各位到这里来不为别的。我们有些问题想请教各位,过程可能会眈误各位一些时间,烦请见谅。」
「有需要问什么吗?」芳江对警部发泄不满。「犯人是小偷吧?既然如此,请您不要继续在这里发愣了,赶快抓住那个小偷吧。」
芳江毫不畏惧地逼问警部。那模样在丽子眼里看来也是有点恐怖。
「好了好了,您别那么着急,夫人。」尽管招架不住,警部还是接着说:「的确,现场状况看来很像是窃贼强盗杀人的样貌,但是,也有可能是伪装成窃贼犯行的凶杀案。所以慎重起见,我们想请教各位——」
警部依序打量一行人的脸。「今天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的一个小时,各位在哪里做些什么呢?请告诉我们。」
警部提出这个问题的瞬间,些许动摇在齐聚客厅的众人之间蔓延开来。
长女智美从鸦雀无声的众人之中往前踏出一步。清川智美比雅美大四岁,今年二十四。听说是在知名保险公司国立市分公司上班的OL。亮丽的黑色长发充满魅力。露出无袖背心的手臂虽然不及妹妹雅美,但也晒得有点黑。这样的智美对着警部坚决抗议着说:
「这该不会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吧?刑警先生。」
「是的,这正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喔,智美小姐。」警部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一改之前的态度反问:「——那有什么问题吗?」
「咦?」面对警部意想不到的反问,智美无法回答。「不、不,没什么。请您继续,刑警先生……」
很好,风祭警部仿佛这么说似地点了点头,然后先将身体转向芳江。
「那么夫人,您怎么样呢?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可有不在场证明?」
在警部的试探之下,芳江沉思了一会儿,最后放弃似地左右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我身陷新宿的人潮之中。目的是为了帮最近要结婚的朋友挑选贺礼。不过我是自己一个人逛了好几家店,所以肯定没有人能为我作证。」
「喔,那真是太可惜了。」警部面无表情地说。「那么智美小姐如何呢?」
被问到的智美,用不带丝毫迷惘的语气流利地这么回答。
「我今天跟公司同事一起去了立川的电影院,所以跟我一起看电影的大塚先生可以为我作证。是,我一直跟大塚先生在一起,所以我不可能是犯人。」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那位大塚先生是你的交往对象吗?」
「不,不是的,是朋友,不是交往对象,您不要擅自认定,我会很困扰的。」
智美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激烈地否认。不过,那不自然的态度比什么都要清楚地说明了事实。大塚八成就是智美的交往对象没错。如此一来,大塚的证词就无法证明智美的清白。因为恋人的证词缺乏客观性,无法做为有效的不在场证明。
紧接着,警部转身面对站在智美旁边的妹妹。「雅美小姐怎么样呢?」
「咦?我吗?可是,是我发现爸爸死掉了喔。」
「是的。不过第一发现者是真凶的情况也不罕见,慎重起见,我还是得请教你。」
雅美无力地垂下双肩,轻轻地叹了口气。
「就像刚才也说过的,这段时间我人在吉祥寺街上买东西。我是自己一个人在街上到处闲晃,所以没有称得上证人的人。跟妈妈一样。」
「我明白了——最后是新岛喜和子女士,让您久等了。轮到您了喔。」
警部望向伫立墙边,白皙丰盈的中年女性。
「您怎么样呢?您好像骑着脚踏车外出的样子,请问您是去了哪里呢?」
「那个,对了,我到隔壁的国分寺稍微打发时间……」
「喔,您所谓的打发时间是?」
听完警部的问题,喜和子不知为何结巴了起来。
仿佛代替这样的她发言一般,芳江恶意地从旁插嘴说:「去打柏青哥喔。」
「不对,是玩吃角子老虎。」喜和子更正着说。
「…………」两者都差不多吧,丽子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
芳江与喜和子在可怕的气氛之中互相瞪着彼此。可是最后她们不约而同地撇开视线,别过脸去不看对方。
看来芳江跟喜和子的个性似乎合不来的样子。不过,芳江会厌恶喜和子这个食客的存在也是情有可原。而且现在丈夫隆文又过世了,芳江自然不用再对毫无关系的喜和子客气。两人的不和浮出台面,可说是必然的结果。
风祭警部轻咳一声,然后接着说:
「总之,喜和子女士人在游乐场吧。」
「是啊,可是我马上就玩输离开店里了。之后因为没钱,我就在街上闲晃。」
「所以说,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您没有不在场证明罗?」
「当、当然没有啊。不过,这点其他人也一样,没道理只怀疑我一个人吧。再说,我又没有动机。我跟丈夫离婚后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是隆文先生让我住进这个家的。我怎么可能杀死隆文先生。要是这么做的话,我就不能继续住在这里了。」
新岛喜和子像这样为自己辩护完,接着转而开始攻击。矛头指向了芳江。喜和子笔直地指着芳江的脸说:
「与其怀疑我,倒不如先怀疑那个女人怎么样啊?刑警先生。」
「你说什么!」芳江立刻吊起眼角。「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背着隆文先生跟年轻男人偷偷搞外遇,这点小事我是知道的喔。不,不只是我,隆文先生应该也发现了。所以你们夫妻关系紧张,感情早就淡了。你和隆文先生离婚,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不是吗?不过这样你就亏大了。因为这座宅邸跟财产全都是隆文先生的东西,所以你才会在事情演变成这样之前杀了隆文先生。如此一来,身为妻子的你就能分到一半的遗产……」
「给、给我住口,你这个厚颜无耻的女人!」
「哼,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
客厅内紧张感急遽攀升。仿佛在摔角场中央互瞪的摔角选手般,新岛喜和子和清川芳江逐渐缩短彼此的距离,视线激烈地撞击在一起。此时,不晓得是不是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萌生职业意识,明明大可以置之不理,风祭警部却硬是介入了两人的争执之中。
「好了好了,请住手吧,两位大婶。都一把年纪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警部,您那么做别说是调停了,反而更像是在导火线上点火啊……
丽子不禁抱住了头。
结果不出所料,「少罗唆!」「你说谁是大婶啊!」警部惨遭两人痛骂,接着还挨了两人份的巴掌,以非常惊人的速度飞到了墙边。
咚,风祭警部背部重重撞上了墙壁。仿佛把这声音当成了摔角比赛开始的钟声般——
两名熟女终于开始扭打起来。
4
于是,在客厅的讯问演变成大混战。这场没有胜者也没有败者的无谓之争持续到最后,杀人事件的真相就这样被马马虎虎地搁置一旁了。
丽子跟风祭警部暂时离开宅邸前往庭院,开始讨论起这次事件给人的印象。
「虽然乍看之下像是窃贼所为,但事实恐怕不是这样。」
风祭警部以有把握的语气断言。「看过刚才的情况后,你应该也感觉到了才对。笼罩着这座清川邸的险恶气息,生疏不快的氛围。在这样的环境下,隆文先生遭到杀害了。这不是偶然。没错,隆文先生不是运气不好被小偷临时起意杀死的。他是被住在清川家的某个人杀害的。」
「听您的口气,警部心中已经想到人选了吗?」
丽子这么试探,「是啊。」于是警部得意似地露出笑容。
「首先,最可疑的人物,不用说,就是芳江夫人。一如我的想像,她跟隆文之间夫妻关系险恶。就像新岛喜和子也一针见血指出的那样,杀害丈夫将为妻子芳江夫人带来庞大的利益。不过另一方面——」
警部像是顾忌旁人似地压低声音。「我觉得新岛喜和子也很可疑。的确,她没有动机。如果隆文先生死了的话,最倒霉的应该是她吧。可是,她的举动充满了诸多疑点。才刚主张自己是清白的,她突然又揭露清川夫妻的不和,跟芳江夫人开始大吵起来。怎么会有这么爱惹事生非的人啊。真是太可疑了。」
「警部说得是,芳江夫人跟新岛喜和子都十分可疑呢。」
照这么说来,这两名熟女都不是真凶罗——丽子暗自心想。
因为从过去的经验法则之中,可以清楚看出「风祭警部锁定的嫌犯大多不是真凶」的趋势。换言之,抵达真相最短的捷径,就是跟风祭警部的推理背道而驰。这是丽子跟无能的上司搭档之后,创造出来的必胜法则,不过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在本人的面前说就是了。
于是为了不损及警部的自尊心,丽子委婉地指摘说:
「智美跟雅美姐妹,也是隆文先生死后可以继承遗产的人。就算是亲生女儿,也不能将她们排除在嫌犯之外吧。」
「那当然。好巧啊,我也正想着跟你一样的事情呢。」
巧个头啦,这个大骗子!丽子在心中吐舌扮鬼脸。就在这个时候——
「欸,你们是刑警吗?」
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对丽子他们搭腔。刑警们惊讶地回头一看,在他们视线前方的是隔开清川邸与邻家的水泥围墙。声音的主人从围墙另一头好奇地看着这边,看来对方似乎是住在隔壁的老人。老人身穿白色开襟衬衫,皮肤晒得黝黑。逐渐减少的珍贵毛发集中在一个地方,勉强缓和了头顶的冷清感。面对这位老人的提问,警部回答:
「是,我们正是国立市警署的刑警。看起来只有可能是这样了吧?」
「会吗?老夫倒觉得要说是刑警还挺牵强的……算了,不说这个,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想问老夫啊?」
「想问的问题?您是说关于那神秘的发型吗?」
笨蛋!一丽子猛力撞开失礼的上司,然后转头面向老人。
「老爷爷,关于清川家的杀人案,您知道些什么吗?」
「嗯,老夫名叫野崎亮吉,住在这个家里。其实今天下午,老夫目击了令人在意的奇妙景象。当时老夫没有多想,但一听说清川家的先生被杀害,老夫觉得还是跟警察说一下好了——你们想听吗?」
「请务必告诉我们,您到底目击了什么呢?」
「嗯,那是今天白天的事情。当时老夫正走在自家二楼的走廊上。从二楼的走廊望出去,可以看见这道围墙后的清川家,芳江女士的房间几乎就在正对面——」
察觉到野崎亮吉的言下之意,丽子紧张起来。「难不成……」
当丽子正准备开口发问时,这回换风祭警部把她推开,将头探出围墙后方。
「喂、喂!老头,难不成你看到芳江夫人的房间里有谁在吗?」
「喂,臭小子,你说谁是老头啊!」
「对、对不起。」警部心想,要是得罪重要的目击证人就不好了,于是立刻压低姿态再度发问。「难不成您看到芳江夫人的房间里有谁在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还请您告诉我们当时的情况,老前辈。」
所谓有体无礼,就是像这样吧,丽子傻眼地这么心想。不过老人姑且还是平息了怒气,
「嗯,老夫的确看到了。」并且重重地点了点头。「可是说看到,也还是隔着一扇玻璃窗。房间里很暗,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不过那不是芳江女士。应该说根本不是女性。隔着玻璃窗看到的人影,像是身穿黑衣的男性。」
「芳江夫人房间出现了可疑男性的身影!那是几点左右的事呢?老……呃,老前辈。」
「这个嘛,正确时间老夫不清楚,不过大概是下午一点过后吧。」
下午一点过后。那跟隆文先生的推测死亡时间一致。获得重要证词而兴奋不已的警部,接着又向眼前的老人发问。
「您知道那个男人在芳江夫人房里做什么吗?比方说翻动芳江夫人的衣橱或抽屉之类的……」
这算是诱导讯问喔,警部!在轻声这么说的丽子面前,野崎亮吉用力地点了点头。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呢。那男人在桌子旁边弓起背部,一副像是在检视某种东西的样子。不过,老夫也不可能一直站在走廊上从窗户观察隔壁的情况。老夫马上就离开那里了。可是啊,老夫看到的人影,有可能是这些日子以来在附近到处行窃的臭小偷吧。」
「除了那个人以外,您还有看到什么吗?」
「这么说起来,那大概是老夫到一楼之后不久的事吧。当时老夫前往起居室打开窗户,就这样漫不经心地看起书来,可是,这时邻居家突然传来『呀』一声短促的惨叫声。然后好像还听到了像是重物掉到地板上的声音。那时候老夫也没有特别留心,可是现在回想起来……」
「是隆文先生!那是隆文先生被木刀殴打时的惨叫声,还有倒在地上的声音!」
获得新证词而难掩兴奋的警部摸着下巴故作沉思一会儿。「好,我知道了。」然后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在丽子等人面前发表了新的推理:
「这起事件果然是那个小偷干的没错。小偷潜入没有人在的清川家,在芳江夫人的房间内翻箱倒柜。不过隆文先生却在此时返家,于是小偷跟隆文先生起了争执。拿出木刀的应该是隆文先生吧。可是小偷却抢下那把木刀,赏了隆文先生一击。隆文先生发出惨叫声倒在地上当场死亡。成了杀人犯的小偷连忙逃离现场。总之,这起事件就是这么单纯——好,这样事情就简单了。」
话才刚说完,风祭警部立刻对站在一旁的丽子做出指示:
「宝生,把小偷找出来。动员人力收集可疑人物的情报。当然,重新调查过去这附近发生的窃盗事件也很重要——啊?芳江夫人跟新岛喜和子?那种事情随便怎么样都好啦。她们是犯人的可能性已经无止境的趋近于零了。犯人是小偷,是男人啊——就跟我一开始推测的一样!」
警部似乎很干脆地舍弃了先前的见解,转而支持「窃贼犯人说」了。
——那么,跟警部的推理背道而驰的捷径又在哪儿呢?
丽子不自觉地这么心想。
5
「——原来如此。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很清楚了。」
清川家发生杀人事件的那天晚上。放在宝生家客厅里的瑞士时钟,显示时间已过了午夜。把鸡肝沙拉、蘑菇浓汤、法式奶油烤牛舌鱼等等平凡的菜肴塞进胃袋后,丽子单手拿着红酒酒杯,坐在沙发上享受放松的时刻。
在这期间,丽子一如既往,毫不隐瞒地对随侍身旁的管家影山道出今天事件的详情,甚至连调查上的机密事项也都滔滔不绝地说完了。仿佛完全没有保密义务这回事一般。
听完事件详情后,管家往丽子的高脚杯内倒进新的红酒。
「总之,大小姐无法赞同风祭警部的推理对吧?」
「不要说赞同了,那个人的想法三不五时就变来变去。只要跟那个人交谈,就会越来越搞不懂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原来如此,您说的确实有道理。」西装打扮的影山眯起银框眼镜底下的眼眸。「那么大小姐究竟是怎么想的呢?真凶究竟是小偷?还是清川家的人呢?」
「就是因为不知道,我才会询问你的意见啊。」
丽子说话的口气好像彻底放弃思考了。影山无奈地耸耸肩,「这倒也是——」然后静静地点了点头,「这么问的我真是太愚蠢了。」随即若无其事地做出失礼的发言。不过影山就是这种男人。
这样的影山,面对坐在沙发上的丽子,以具有安定感的低沉嗓音说:
「在陈述我的想法之前,我想先请教一个问题。」
「可以啊,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的是关于凶器的木刀。木刀送交鉴识后应该进行了指纹采样才对,结果怎么样呢?」
「啊啊,你说这个啊。很遗憾,木刀上没有验出可疑的指纹。当然,隆文先生的指纹倒是验出不少。」
「您说不少——意思是木刀从头到尾都布满了隆文先生的指纹吗?」
「是啊。不过隆文先生每天都拿着那把木刀练习挥剑,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相反地,除了隆文先生的指纹外,没有发现半枚清晰的指纹。」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影山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所以呢?」
然后这么反问丽子。丽子倏地停下手中即将碰到嘴唇的玻璃酒杯,以锐利的目光斜眼看着站在身旁的管家。「所以呢——所以什么?」
被问到的影山,一个字一个字地分段询问丽子。
「所以,大小姐,究竟,在烦恼,什么呢?」
「烦、烦恼什么,不就是谁杀了隆文先生……」
「啊啊,大小姐。」
影山打从心里感到失望似地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他稍微弯下腰来把脸凑近丽子耳边,以毕恭毕敬的语气这么说:
「恕我冒昧,大小姐真是白吃晚餐了。」
一瞬间的沉默,降临在只有两人的客厅里。根据过去的经验,丽子很快就明白了。的确,影山刚才正对自己口出狂言。不过老实说,这回丽子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因为听不懂是什么意思,所以要生气也无从生气起。
「白吃晚餐?」丽子傻愣愣地反问。「抱歉,那是什么意思?」
「哎呀,您不明白吗?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喔。」
影山轻轻耸了耸肩,然后对丽子翻译自己的话。「简单来说,我的意思是大小姐饭都白吃了——」
还没把管家的话听完,丽子就滑下沙发,险些把高脚杯内的红酒洒在地上。不过千钧一发逃过一劫后,为了避免心中的动摇被看穿,丽子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子,先将手中的高脚杯慎重地摆到桌上。
「——嘶。」然后丽子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接着忽然伸出食指,指向狂妄管家的脸,暴跳如雷地宣泄自己的情感。
「别、别、别开玩笑了!我、我、我吃下的晚餐全都化为我的血肉,为世界为人类为国立市市民所用!连一丁点都没有浪费过!」
被指责的影山很没管家模样地冷笑着说:「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什么叫做『若真是这样就好了』——!你笑个屁啊——!」
丽子在怒气的驱使下踹开了桌脚。桌上的高脚杯翻倒,使得红酒洒落地上。啊哇哇,我在干什么啊?丽子陷入轻微的恐慌状态。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影山还是不慌不忙地拿起抹布擦拭一下泼到地上的红酒。丽子见状稍微恢复了冷静。面对这样的丽子,影山霍然起身,缓缓地开口。
「大小姐不觉得不可思议吗?关于那个放在电脑桌旁的三层抽屉,最上层的抽屉并没有被打开这点。」
「这我当然好奇啊。不过那是因为那个抽屉锁起来了嘛。」
「所以您的意思是,小偷先生打不开那个抽屉的锁,所以就这样放着没去碰它吗?可是大小姐,我没记错的话,出没在清川邸附近的小偷先生应该是个开锁高手吧?」
「是、是啊,你说得没错——不过,你这样对小偷使用敬语是不对的!」
「对不起,老习惯忍不住就跑出来了……」影山轻轻低下头,然后回归正题。「这个小偷能够以高明的技术打开清川家玄关的门锁,却开不了抽屉上像是玩具的小锁吗?」
「嗯——这种事情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可是,反正那个抽屉里又没有小偷喜欢的贵重物品,所以根本没必要打开——之类的。」
「大小姐,有没有贵重物品要打开抽屉看才知道。上了锁的抽屉反而可能存放着珍宝——如果是小偷的话,一般都会这么想吧。」
「这倒也是。那么,为什么那个小偷没有打开抽屉呢?」
「答案很简单。那个小偷不会开抽屉的锁。也就是说,那个小偷不具备开锁的技术与工具。」
「所以说,潜入清川家的小偷、跟在附近行窃的小偷是不同的人罗?」
「应该说,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小偷,也不是什么开锁高手。」
「可是,这样就奇怪了。如果不会开锁的话,那家伙是怎么潜入清川家的?」
「当然是因为持有钥匙。清川家玄关大门的钥匙。」
「呃!你该不会是说——那家伙的真实身分,其实是清川家的人吗?」
在丽子的视线前方,影山静静地点了点头。然后丽子察觉了重大的事实。
「等一下。如果事情像你说的一样,那么符合的人物就只有一人了。因为根据邻居老爷爷的目击证词,小偷是男性啊。」
「是的,就是大小姐想像的那个人喔。」
「骗人!」丽子尖起嗓子大叫。「小偷其实是清川隆文吗?」
6
正是如此,面对满怀自信点头这么说的影山,丽子马上反驳。
「真不敢相信。为什么隆文先生要在自己家里鬼鬼祟祟地做出窃贼般的行径啊?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嘛。」
「不,这可大有必要了,大小姐。根据您的描述,隆文先生跟芳江夫人感情已经淡了,两人处于快要离婚的状态。既然如此,就算隆文先生会想要私下取得离婚谈判时有利于自身立场的情报,比方说芳江夫人外遇的证据等等,而且真的付诸行动去找,那也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所以隆文先生才会提早结束高尔夫球的练习,比计划还早回到家里吧。」
「是的。在其他家人回来之前,隆文先生可以在芳江夫人的房间内任意搜索。而住在隔壁的老人凑巧目击了这样做的隆文先生。如此一来,事情就说得通了。」
「那么用木刀痛殴隆文先生的人是谁呢……啊,我知道了!是芳江夫人吧。」
仿佛亲眼目击到那个场面般,丽子得意洋洋地说:「其实芳江夫人也提早结束购物,比计划还早回到自己家里。这时,她刚好撞见了正在自己房内东翻西找的丈夫。芳江夫人勃然大怒,于是拿起放在玄关的木刀痛打丈夫的头。结果隆文先生不幸被打中要害而死——怎么样啊?影山。」
「不愧是大小姐。您的推理听来十分合理,感觉很像是正确答案。」
影山以很像是赞美的方式嘲讽丽子。听了管家一席话,丽子火大起来。
「什么啦,影山。你的意思是,犯人不是芳江夫人吗?要不然是谁?新岛喜和子?她没有动机喔。还是智美和雅美姐妹?的确,她们有谋夺遗产这个充分的动机,可是那两人会做到这个份上吗?」
「不,隆文先生并不是因为那种可怕的动机而遭到杀害。不如说他的死是一起不幸的意外,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幸的意外?隆文先生是被人杀害的喔。才不可能是什么意外呢。」
「请您仔细想想,大小姐。犯人使用木刀做为凶器。根据风祭警部的推理,这把木刀是隆文先生为了击退小偷而自己拿出来的。小偷抢下那把木刀,反过来杀害了隆文先生,警部是这么推理的。可是,实际上做出窃贼般行径的人却是隆文先生。这样的话,这名凶手拿着木刀的目的会是什么呢?最高的可能性,就是要用木刀击退小偷吧——您不这么认为吗?大小姐。」
听了影山意外的见解,丽子忍不住「啊」地叫出声。
「那、那是怎样?做出小偷般行径的隆文先生被误认成真正的小偷,因而遭到木刀击毙吗?你说不幸的意外是这个意思吧。」
「这我无法断言。只不过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发生。当然,芳江夫人一怒之下拿起木刀猛挥的可能性也不能完全否定。」
「真是的!到底是怎样啦。」管家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丽子烦躁起来。
不过,影山却从容不迫地用指尖推了推银框眼镜,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说:
「哎呀,不管怎样都是一样的喔,大小姐。」
「你说一样是什么意思?」
「问题在于指纹。」影山在丽子面前摊开右掌,展示自己的指纹。「如果事情就像大小姐所说的,芳江夫人一怒之下拿起木刀的话,木刀上必然会沾满了夫人的指纹。相反地,清川家的哪个人误以为隆文先生是小偷而抓起木刀也是一样。在这种情况下,那个人的指纹也会留在木刀上。可是,实际上木刀上却只留下了隆文先生的指纹。您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那是因为犯人事后把指纹擦干净了……不,不对。」
「是的。如果犯人事后用手帕拭去指纹的话,别说犯人的指纹了,就连隆文先生的指纹也完全不会留下,至少在擦拭范围内,什么指纹都不会留下。可是听大小姐的描违,木刀上却布满了隆文先生的指纹。换言之,这名犯人并没有擦拭木刀。即使如此,木刀上依然没留下犯人的指纹。从这件事情可以导出一个结论——您已经明白了吧?大小姐。」
「呃——所以犯人戴了手套吗?」
尽管自己这么回答,丽子还是半信半疑。「的确,戴上手套就不会留下自己的指纹,隆文先生的指纹也能完好地保留大半。可是,这样不是有点奇怪吗?因为,为了击退小偷而拿起木刀的人,不会特地戴上手套吧。当然,就算犯人是勃然大怒的芳江夫人也一样。临时才不会想到要戴手套什么的呢。」
想到这里,丽子抱住了头。如果情况是像风祭警部所推理的窃贼临时起意杀人的话,事情就说得通了。毕竟小偷一开始就会戴着手套,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如果像影山所推理的,小偷就是隆文先生的话,用木刀痛殴他的人就不可能戴手套了。可是留在木刀上的指纹却直指犯人在犯案时戴了手套。这样不是很矛盾吗?
「您在烦恼什么呢?大小姐。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这名犯人没有必要特地戴上手套痛殴隆文先生。既然如此,我们只能这么想了。也就是说,这名犯人拿起木刀时,手上碰巧戴着手套——」
「啊,你说碰巧戴着手套?」
丽子忍不住歪着头。不是「特地」,而是「碰巧」。其中的差距意外地大。
「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冬天也就算了,在这种盛夏的大热天里,有谁会碰巧戴着手套啊?谁也不会戴的。毕竟天气本来就够热了。」
「哎呀,真的是这样子吗?不不,我就曾看过好几次在大热天里还故意戴手套的女性呢……」
听了影山意味深长的一席话,丽子忍不住轻声叫了出来。虽然都统称为手套,但是种类与用途却是五花八门。有作业用的棉手套,也有防寒用的手套。如果是重视外观的装饰性手套,丽子拥有的数量都多到可以开店了。甚至还有只在日照强烈的夏天才能大显身手的手套,如今也已经是这个季节的必需品了。丽子下意识弹了一下指头。
「——我懂了,是UV手套!犯人用戴了UV手套的手握着木刀。」
UV手套。在众人高呼地球暖化、天气酷热已成常态的最近,使用它的人正急遽增加。其中多数是视日晒为最大敌人、希望能够延缓肌肤老化、年纪到了一定程度的女性(丽子还没有使用过)。
「不愧是大小姐,真是慧眼独具。」说完肉麻的恭维话后,影山催促着丽子继续推理。「既然都知道这么多了,您应该已经察觉到犯人是谁了吧?」
「咦,察觉?」丽子思考了一瞬间,然后干脆地摇了摇头。「不,我完全不懂!」
「啊啊,大小姐,您果然白吃了晚餐……」
「不用一直说个不停啦!」丽子打断影山的狂妄发言叫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想必你已经看穿了犯人的真面目吧。那你就说来听听啊。」
「遵命。」影山恭敬地行了一礼后,便开始陈迤自己的推理。「首先芳江夫人不可能是犯人。鲜少有人会穿着和服还戴上UV手套。况且,就算不使用那种手套,只要穿上和服,便能用袖子遮掩整条手臂。」
「的确如此。那么其他嫌犯怎么样?」
「长女智美并不是犯人。基本上没有哪个女性会戴着UV手套去跟恋人约会看电影。而且她穿着无袖背心。身穿连肩膀都完全裸露在外的衣服,却只在手上戴着UV手套防晒,这光看就觉得可笑。」
「那么次女雅美呢?」
「雅美手脚都晒得黝黑。不在意紫外线的她,却只在今天使用了UV手套,这种情况有点难以想像。而且,女大学生不太爱用UV手套这种东西。所以雅美应该不是犯人。」
「如此一来,剩下的就只有清川家的惹事生非之徒了。」
「是的,就是新岛喜和子。她拥有如年糕般白皙的肌肤。为了保持肌肤白皙,她恐怕是煞费苦心吧。就年龄上来说,她也是爱用UV手套的那一辈。而且,她骑着脚踏车外出。据我观察,最积极使用UV手套的通常是骑乘脚踏车的女性——根据上述理由,我认为杀害清川隆文的真凶应为新岛喜和子。」
不过这终究只是我的推测罢了——这么叮咛一句之后,影山又接着解释:
「新岛喜和子在立川的吃角子老虎店玩输后,便踩着脚踏车早早回到了清川家。她戴着UV手套,打开玄关大门进入屋内。这时,隆文先生正在芳江夫人房里翻箱倒柜。从打开的房门偷窥隆文先生鬼鬼祟祟的背影时,她突然想到了传言最近在这附近到处行窃的小偷。」
「新岛喜和子把搜索夫人房间的隆文先生误认成那个小偷了吧。」
「是的,于是她拿起放在玄关的木刀摆出架势。与其说她是想用来攻击,倒不如说是用来防身。此时,什么都不知道的隆文先生离开了房间。想必她一定很惊慌吧。就在过于紧张恐惧的情况下,她也没仔细确认对方的脸,不顾一切就挥下了木刀。」
「木刀刀锋不幸命中了隆文先生的后脑杓,夺走了他的性命。」
「是的。新岛喜和子应该是在那之后才发现该名男性的真实身分。她感到错愕不已,然后想办法想要掩盖事实。那么,该怎么做才能掩饰过去呢?伪装成那个小偷干的才是最迅速确实的做法,她恐怕只有想到这个方法吧。」
「不过从情况来看,她会想到要这么做,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新岛喜和子重新弄乱芳江夫人的房间,然后同样弄乱了隆文先生的书房,以便伪装成小偷行窃的样子。结束作业后,她再度骑着脚踏车暂时离开宅邸。」
「在那之后过了不久,新岛喜和子从雅美那儿接获『隆文死了』的消息,这才再度踩着脚踏车回到清川家。这时她已经把手套摘下了。接着,调查就此展开,谁也没留意到她的手套……」
「在杀人现场一片混乱的情况下,会没人注意到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毕竟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的确,那是很微不足道的小事没错。但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是决定性地重要。丽子再度对影山的推理力感到赞叹。就连远处发生的事件中看不到的部分,都能清晰看穿的能力。自己到底被这男人优秀的能力拯救了几次呢?(——这已经是第十八次了!)
丽子寄望着影山的力量,最后提出了剩下的一个小疑问。
「新岛喜和子最初回到清川家时,隆文先生正在芳江夫人房内翻箱倒柜。正因为如此,新岛喜和子才会将他误认成小偷。也就是说,隆文先生完全没发现喜和子回家了。这又是为什么呢?明明芳江夫人的房间,就位在一进玄关的地方……」
面对这个问题,「哎呀,大小姐,您不明白吗?」影山露出一脸意外的表情歪着头,然后自信满满地接着说:「隆文先生之所以没发现新岛喜和子回家了,应该是因为中央线电车的关系。她打开玄关大门的时候,中央线的电车刚好经过,发出嘈杂的声响掩盖了开门声。」
啊啊,对喔。一定是这样没错。不愧是我的管家影山。
丽子不由得萌生心服口服的感觉——
7
隔天,清川家的接待室内,出现了刑警们及新岛喜和子的身影。
丽子装作好像全都是自己想出来的样子,滔滔不绝地道出影山昨天的推理。一脸老实地听丽子说话的新岛喜和子浑身颤抖,最后默默地低下了头。她的态度比什么都更能证明影山的推理是事实。此时,在旁边听着的风祭警部最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隆文先生为什么没发现喜和子回家了呢——?」
「所以说,那是因为中央线电车刚好经过——」
啊啊,真麻烦。丽子无视昨天自己的无知,在心中这么碎碎念。另一方面,听完丽子的回答后,警部不住地点头,露出喜悦的表情说:「不愧是我的部下宝生。」
「…………」不,就算听您这么说,我也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喔。
丽子轻轻叹了口气,「谢谢您,警部。」对上司表示形式上的感谢。于是风祭警部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哎呀,这都是你的功劳喔,宝生。」对丽子投以拿手的笑容。丽子只能一如往常地面露苦笑。
就这样,清川家杀人事件姑且以逮捕新岛喜和子告一段落了。
不过丽子并不知道。事件解决之后,还有真正的大事件在等着自己——
那是盛夏的艳阳已然西斜,国立市的街道上开始亮起晚灯的事情。
结束一天的工作后,正准备返家的丽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跟风祭警部一起走出国立市警署正面的玄关。虽然丽子想赶快告别烦人的上司,打电话叫车子来接自己,可是风祭警部却异常多话。
「新岛喜和子似乎死心了。听说她已经乖乖认罪并开始招供,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事件全貌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水落石出了吧。原本还以为是起棘手的事件,没想到却出乎意料地迅速解决了。不,这样是当然很好啦——」
然后警部自言自语似地说:
「这样我也能毫无后顾之忧地离开国立市警署了——」
「喔,警部,您要去哪里出差吗?啊,该不会是国外吧?好好喔。」
面对轻松回应的丽子,风祭警部一反常态带着严肃的表情说:
「不是这样的,宝生。你听好了。其实上头突然下达了人事令,所以我要调职了。跟国立市警署也要说再见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当你的上司。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咦?」一瞬间,复杂的情感支配了丽子的内心。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
「啊啊!不要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宝生!」
「…………」自己有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吗?应该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才对啊。
在困惑的丽子面前,风祭警部依然继续演他的独角戏。
「我也不好受啊。其实我也不想离开国立市警署,这里有照顾过我的上司与前辈,还有我信任的伙伴。更重要的是有我可爱的部下……」
「警部……」丽子第一次被这个讨厌的上司所说的话深深打动。
「不过没办法啊,宝生。这是上头的命令。而且啊,警视厅高层有个年纪轻轻就获得警视正头衔的人。听说,这人是未来就算成为警视总监也不是梦想的超级精英,他非常欣赏我的活跃表现呢。」
「——啊?」这该不会是在自吹自擂吧?呃,在这个节骨眼上吗?
「毕竟,国立市内每个月发生的离奇事件全都被我悉数解决了嘛。该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很自然地引起注目了。所以那位精英警视正,硬是拜托我务必要到本厅一展长才。这个嘛,既然上头的人都低头这么说了,我也不能再扭扭捏捏的了。而且你看,这个国立市实在是太小了,不足以让我这么大器的人大显身手啊,哈哈哈!」
「…………」警部,就在刚才这一瞬间,您与国立市全体市民为敌了喔。
丽子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为短短一瞬间被他所说的话「深深打动」的自己感到羞耻。然后丽子偷偷在心中对着警视厅高层那位留意到他活跃表现的某人大叫。
——居然会对这种男人寄予期望,你们眼睛是瞎了吗!
不过也罢。就算风祭警部想要把警视厅搞得一片混乱,那也不关我的事了。丽子做出结论,选择直到最后一刻都要扮演理想部下的角色。
「恭喜您荣升,警部。祝您今后顺心如意。」
「谢谢你,我很开心喔。」这么说完,警部笔直地注视着丽子的眼睛。「不过啊,其实我在这个城市里还有个遗憾未了。你愿意实现我最后的心愿吗?」
「是,什么事情呢?只要我办得到的话……」
当然办得到!只有你才办得到!这么说完,警部便对丽子说出隐藏在心中的愿望。
「宝生,今晚跟我到看得见夜景的顶级餐厅共进最棒的晚餐——」
「!」最后的心愿就是这么一回事吗?「我拒绝!」
还没把警部的话听完,丽子就不容分说地干脆回绝。
仿佛被这句话的威力击中一般,警部手按着胸膛呆立原地不动。
「不、不行吗?无论如何还是不行啊……」
当然不行啊。因为若是和这个人共进晚餐的话,感觉不是只有吃个饭就算了。
不过话虽如此,对方毕竟也是照顾过自己的上司。老是拒绝他也很过意不去。
「那个,警部,虽然不能跟您去顶级餐厅——」
丽子带着可爱部下的表情对低着头的上司露出微笑。「不过我倒是可以陪您去吃串烧喔。怎么样?警部。而且事件也解决了,身为警察,这种时候不都是要去吃串烧吗!」
「喔喔,宝生。」警部抬头竖起大拇指,总算露出笑容了。「你说得确实有道理。现在不该吃什么义大利料理或法式料理,配着串烧小酌一杯,才是正确的抉择!毕竟我们是警察嘛。好,我知道有家串烧很好吃的店。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话一说完,风祭警部立刻用力推着丽子的背。
「好,今晚要大喝特喝,喝到吐为止。你也要喝喔,知道吗?宝生!」
「是是是,我会喝的,警部。毕竟我是警部的部下嘛!」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国立市内,街道开始呈现夜晚的繁华景象——
丽子与风祭警部并肩迈开脚步,准备前去共进最初也是最后一次的串烧晚餐。
之后过了几个小时,时针已经指向隔天了。在深夜的国立市一隅。
丽子把一如之前宣言喝到吐的风祭警部塞进计程车里,「要把他送到家门口喔。」对司机抛了个媚眼。不过司机还是明显的露出嫌麻烦似的表情。于是丽子稍微拿出多一点的现金,「我想您看也知道,这个人是某个组织的老大,所以最好还是别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喔。」然后突然郑重嘱咐着说。
司机一脸惊恐地收下了钱,在驾驶座上把帽子重新戴正。这样的话,喝得酩酊大醉的警部应该就没有被人丢在路边的危险了。
待计程车发动,目送着车子尾灯离去后,丽子便摘下黑框眼镜,松开绑起来的头发。夏天舒适的晚风吹来,抚过她的头发。
「呼,这样事情就解决了——接下来,我也该回去了。」
丽子掏出手机。不过抢在她拨号之前,一辆豪华礼车突然自道路彼端出现,滑行似地停在她面前。她的管家安静地下了驾驶座,「我来接您了,大小姐。」以俐落的动作打开后座车门。
「不愧是影山,工作上毫无缺失可言。你一直在等我吗?」
「是的。从大小姐离开国立市警署的时候开始,我就随时保持待命状态了。」
简直就是跟踪狂嘛。不过影山平时就神出鬼没,事到如今丽子也不会感到惊讶了。
丽子默默地坐进后座里,然后命令影山开车。影山熟稔地操纵着方向盘,启动全长七公尺的豪华礼车。
「风祭警部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呢。」
「听说是荣升了。能够去本厅想必一定很高兴吧。」
「是这样啊。」影山在驾驶座上点了点头。「不过那个人开心的理由应该不是荣升,而是感动于大小姐的温柔吧……」
「笨、笨蛋!谁对他温柔了啊。我只是克尽部下的职责而已。」
丽子透过后照镜瞪着驾驶座上的管家。映照在镜子里的管家嘴角浮现笑容。
「不过,对这个城市而言,好男儿风祭警部的异动将会是莫大的损失。就算称之为一个时代的终结也不为过。」
「太超过了、太超过了!那个人重要性才没有那么高呢!」
听了影山所说的话,丽子大大地摇了摇头。不过,他这番话或许出乎意料地正确也说不定。
丽子回想着之前经历过的许多日子。首先出现的是丽子担任刑警的日常生活……每天都穿着裤装赶赴现场,被风祭警部颐指气使,听着他错误的推理,忙到精疲力竭才回家。接着画面为之一变,开始了丽子做为富豪千金的日常生活。丽子换上漂亮的洋装,享用豪华晚餐,对身旁聪明却又坏心眼的管家说明事件详情,喝着红酒进行晚餐后的推理——
这种一再重复上演的寻常光景,也绝非永久不变。
丽子的每一天,肯定会因为风祭警部的调动而变得跟以往不同吧。风祭警部过去始终支配着丽子身为刑警的日常生活,他的存在果然具有重要意义。
这时丽子突然担心起来,轻声地询问驾驶座上的管家。
「欸,影山该不会突然跑到哪里去吧……」
「——啊?」影山大概难得心生动摇吧,他操控方向盘的动作瞬间乱掉,车子在路上蛇行了一下。
「没有啦,我是说,那个,你不会异动之类的吧?又不是当公务员……」
「这我不能保证。」于是影山以淡淡的口吻说出了令人不安的话:「毕竟我不过是个受雇于宝生家的管家。只要老爷一个转念,我什么时候被开除都不奇怪。」
「没、没这回事!」丽子下意识地把身体探向驾驶座大叫:「就算是爸爸也不能开除你。因为你是我的管家啊。你给我记好了,这世界上能开除你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
影山默不吭声地继续开车。丽子意识到自己胸口剧烈的鼓动。自己刚才大叫着说出了什么奇怪的话啊?丽子心中满是羞怯与不安,就这样默默望向窗外。已过深夜的大学大道上,不见任何对向行车。仿佛只有载着两人的这辆豪华礼车行驶在夜晚的跑道上一般。
车内充满了寂静。影山依然沉默不语。再过不久,车子大概就要抵达宝生邸了。
为了扫除沉默,丽子展现大小姐风范强势地说:
「知道吧,你要一直当我的管家——答应我,影山。」
丽子的管家从驾驶座上静静地回答:
「是。我会一直在您身边服侍您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