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达娜觉得这样不就看不到看面了么,但她还是很少睁眼去看外面的事物。
她不是盲人,睁开眼睛就能视物。
但是她刻意戴上名为“读风的触觉”的发饰形魔导具,感觉着周围的动静来行动。
即使闭着眼睛,也可以做出表情。
由于拉达娜擅自的行动,缪尔斯通正在生气之中。
「拉达娜大人,孤单一人与阿尔凯因他们接触,不是太儿戏了么?」
冷静平淡的口气,却掩藏不住里面的怒气。
她受到鲁法斯的指示,前来迎接拉达娜。
如今两个人来到了夏亚鲁尔僧院附近。
黎明前的昏暗城市中,没有其他的旅人。
两个人乘坐着货车似的移动工具,操纵八条腿敏捷的运动,前进的速度如同怪兽一样。
这个移动工具是从缪尔斯通的魔导具“巴维里的人偶游戏”中召唤出来的巴车。
这个如同游戏盘形状的魔导具中包含国王巴维里、左侍者哈维、右侍者拉尼、持盾步兵沃里、小丑西尔比、军师克罗维里、还有车马法拉,这七种用途不同共二十个魔导人偶。
可以自由操纵他们的缪尔斯通不是魔族。
魔族可以极大提高使用魔导具能力的代价就是,不能制作魔导具。
但是她拥有工匠的才能。
为了修理和改造如今魔族拥有的魔导具,她没有被魔族化,完成自身的工作。
她处理情报的能力也极为优秀,魔族间的联络,有时还负责制定作定方案。
由她来看,拉达娜随意的举动难以让人保持冷静。
「如果那只黑猫不容分说的袭击拉达娜大人,说不定会有万一。我觉得拉达娜大人应该是位更加冷静的人。」
拉达娜露出了苦恼的表情,没有明确回答。
看来一时之间,不能对她说“魔导具也交给了对方”这个话题。如果说了出来,缪尔斯通肯定会怀疑自己是否在撒谎。
毕竟拉达娜对自己的那个举动也觉得有些不像自己。
平时的自己不可能做出那种行动。就连请求阿尔凯因“不要站到政府一方”也不像拉达娜以往的风格。
阿尔凯因他们站在敌人的立场上也大吃一惊吧。
他们指出自己性格变化的时候,拉达娜用“看到了这个国家的惨状”做出了回应。
这个答案毫无疑问。
帮助被捕的乌尔巴泽和他的同伴时,他们受到拷问后的惨状让她下意识的背过头去。
经过的所有城市,都能看到被鲁达族当奴隶般对待的那克巴族人,看不下去贸然出手也不止一次、两次了。
看到呆然站在被玩耍般杀害的母亲遗体前的姐弟时,还在执行任务中的拉达娜出手保护了他们。
请求了上司鲁法斯后,这对姐弟被安置在了反政府军的阵营中,如今大概就在夏亚鲁尔僧院里。
如果是不久之前的自己是不会这么做的。
拉达娜对自己的变化有所察觉是在进入了萨安托罗夫之后。
由肤色来看,她是鲁达族人。
她没有魔族化之前的记,但从同伴巴尔玛兹那里听说,拉达娜的确是出身于这个国家。
到底经过了怎样的曲折才变成“魔族”了呢——记不得了。
但是正要赶往的夏亚鲁尔僧院对现在的拉达娜来说是印象极为深刻的地方。
拉达娜曾经在这里救助了被政府军追击的巴尔玛兹。
当时她已经是魔族的一员,得到帮助的巴尔玛兹看到拉达娜后说了这样的话。
「……居然第二次被你拯救……!」
只要他不是年老昏聩,拉达娜就是出身于鲁达族,并且曾经帮助过反政府组织的同伴巴尔玛兹。
(以前的我,难道说——背叛了鲁达族,成为了那克巴族的同伴么……?)
虽然人数不多,但在这个国家里也有这样的人。
背叛了同伴的人也因此受到忌讳,做出显眼的举动就会被杀害。
完全失去过去记忆的拉达娜看到这个国家将要发生改变的现状,不知为何心中无法平静。
站在互相敌对的立场上请求阿尔凯因等人的事情也受到这种心情的影响。
「……拉达娜大人。拉达娜大人,你在听么?」
缪尔斯通的声音让拉达娜回过神儿来。
「报歉,刚才发呆了。什么?」
「——出身于这个国家的拉达娜大人,有些奇怪呢。要是有什么在意的事情,请告诉我吧。」
闭着眼睛的姑娘用比平时多了几分担心的声音如此问道。
想要回答,但拉达娜还无法处理好自己的感想,没有什么可以和缪尔斯通商量的事情。
「谢谢,缪尔斯通。我没关系。只是稍微——对这个国家感到在意。」
拉达娜抱着膝盖,整理了下搭在肩膀上的毛毯。
「萨安托罗夫似乎是我的故乡。成为魔族时我失去了之前的记忆,这里肯定沉睡着我不想回忆起来的过去……只是如此而已。」
缪尔斯通回过头来。
她仍然闭着眼睛看向拉达娜,歪了下脑袋。
「拉达娜大人意外的纤细呢。在埃鲁福尔也是没有杀死一个人吧?比起其他魔族让人觉得有些天真。」
缪尔斯通直言不讳的评价,拉达娜并不讨厌。
「那只是偶然,因为没有必要。如果露娜丝缇雅大人命令,不论多少人我都会弄脏自己的手。」
「……是这样么?比如说,拉达娜大人,假如抓住了阿尔凯因,收到命令的话就会杀掉他么?」
「当然。他是敌人。」
拉达娜若无其事的露出了苦笑。
缪尔斯通突然睁开了眼睛,确认起拉达娜此时的表情。
拉达娜吓了一跳,一瞬之间僵住了。
缪尔斯通迅速闭上了眼睛,再次朝向了前方。
「——拉达娜大人能够得到北天将的欣赏,我大概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唉?什么?」
「你在说谎,就是这么回事。」
拉达娜困惑起来。自己确实撒过谎,但关才刚才的话并不是谎言。
在拉达娜如此反驳之前,缪尔斯通就像是读出了她的心声似的继续说道。
「你是在自欺欺人。」
被抢到先机的拉达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缪尔斯通比拉达娜年幼,说话却很冷淡。在这个方面,她比真正的魔族更像魔族。
「但是,拉达娜很漂亮所以可以原谅。鲁法斯大人的谎言更加炉火纯青——即使是这次的内乱中也煞费苦心几乎没有杀害政府军的士兵,而是残酷的让他们受到足以记忆一生的伤害。即使没有受到致命伤,我觉得还是杀掉他们对双方都更轻松一些。」
拉达娜反驳了她的话。
「你弄错了,缪尔斯通。死人的话放置不管就好,但受伤的人就必须收养。身受重伤仍残活下来的士兵就会成为军队的累赘。消耗粮食却不能成为战力。不论是怎么样的部队,让他们承担起大量这样的士兵都坚持不了多久。」
如果舍弃受伤者,这种行为就会影响其他士兵的士气。这片领地的军部此时正为此而抱头苦恼吧。
缪尔斯通听到这番分析后叹了口气。
「确实,这样的作战行得通。但鲁法斯大人没有宣传这种战法的有效性,而是声称因为“不想随意杀人”才采取这种策略。这种煞有介事的理由就是谎言。」
缪尔斯通干脆利落的断言道。
「比如,如果陷入必须杀害无罪之人的状况,北天将大人可以用这种莫棱两可的理由糊弄过去,直到最后都可以避免做出这种选择。拉达娜大人也——恕我失礼,也有相同的思考方式。鲁法斯大人会欣赏你大概也是感到你的这个性别和自己很像吧。」
听到有些不高兴的缪尔斯通的分析,拉达娜陷入了思考。
无法反驳。但是缪尔斯通的话太极端了。
还没有想出明确的答复但姑且想开口辩解时,她们从山道来到了山崖下,眼前的视野宽广起来。
在远方的山坡上可以看到细长连结起来的城塞。
经过数百年的时光,挖开岩石表面来四处修补的这些要塞,内部就如像蚂蚁巢一样复杂。
气氛和遗迹别无二致,但在数年之前,这里还是有人居住的真正的僧院。
像遗迹一般宁和的上空漂来了一片低矮的云团。
黎明前昏暗的天空似乎有某种不好的预感。
拉达娜凝视着云团不寻常的高度和浓重的颜色。
就在昨天——拉达娜在不远的地方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那个……难道是浮游庭园?难道说乐人他们也知道这里了?」
「不对。那个是——」
缪尔斯通停下了巴车法利。
某物从云中落向了要塞中,而要塞里却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要塞里应该有守护,但脑袋正上方确是死角。
拉达娜取出了“共鸣石”,马上充入了魔力。
「克利穆德,巴尔玛兹!快起来,有敌袭!」
不待缪尔斯通多说,拉达娜也注意到了。
世界当中现存的浮游庭园只有三个。
其中的两个都来到了这个地方。
如果不是阿尔凯因他们,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圣教会的“伦德伦德骑士团“马上就会从头顶上袭击!准备迎击!」
她大声叫喊,但共鸣石的对面却看不到克利穆德等人的身影。黎明时分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就在这段时间内,落下的骑士们开始冲进了内部。
随着爆炸声,僧院的一角冒出了烟。
拉达娜焦急起来。
鲁法斯昨天开始进军,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已经在别的地方击败了政府军。
如今残留在僧院中的只有伤者和女人孩子,还有少数的魔族充当护卫。
「缪尔斯通,快点!」
「太危险了,应该舍弃暂且后撤吧?」
「缪尔斯通!」
听到拉达娜的训斥,缪尔斯通叹着气操纵起马车法利,开始向僧院赶去。
「僧院里还有南天将德尔菲埃。有他对付伦德伦德骑士团,不会如此轻松的失败。」
拉达娜咬紧了嘴唇。
即使与伦德伦德骑士团作战,德尔菲埃也不会输吧。
不过,伦德伦德骑士团的作战方式是瞄准“弱点”。对周围无法行动的伤兵他们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缪尔斯通似乎看穿了拉达娜的顾虑,悄悄说道。
「拉达娜大人。想要保护没有战力的人们,是自取灭亡。」
「我也不是想充当善人。但是,伦德伦德骑士团不知道下手的轻重——奥德布雷伊幽的惨状你也是知道的吧?」
受到伦德伦德骑士团袭击的奥德布雷伊幽村落,村民和想要保护他们一部分魔族几乎全被屠杀殆尽。
拉达娜当时刚好不在现场,但从传闻中听说,不难和眼前的状况结合在一起。
同时,在附近城市救下的年幼姐妹的面容再次浮现在她的脑袋中。
「……真是的。明明面对贵族和王族的相关人员冷酷无情,遇到一般人马上就慌慌张张,都是拉达娜大人的错。不过,确实作为魔族应该憎恨伦德伦德骑士团。要是能一雪前耻的话,我也会帮忙的。」
缪尔斯通说完后,加快了法利的速度。
八条腿的双眼皮车以像在空中滑行般的速度,笔直的朝僧院冲去。
仰望着从上空不断落下的骑士们,拉达娜紧紧的握住了剑柄。
◎
受到伦德伦德骑士团袭击的时候——
魔族的克利穆德和巴尔玛兹刚刚换班,各自小睡片刻。
一开始从睡眠醒来是由于“共鸣石”的光线和震动。
但还没有确认联络是由谁发来之前,爆炸声就麻痹了克利穆德的耳机。
「敌袭?」
跳起来的克利穆德的眼睛已经被冲击波卷起的尘土所覆盖。
爆炸物再次、第三次的爆炸没能破坏建筑物。僧院的石壁上都施加了魔力的防御措施,不是轻而易举就能破坏的。
爆炸只是为了利用尘土和声音干扰内部士兵的视野和听觉,让场面混乱起来。
克利穆德压住耳机,拿起了放在旁边的魔导具“萨贝里恩长枪”跑了出去。
同个房间的巴尔玛兹也用肩膀担起“紫电炮”跟在后后面,但由于爆声的干扰听不到彼此的声音。
「巴尔玛兹!你去让受伤的人离开!这帮混蛋交给我对付!」
声音吼得嘶哑的克利穆德脚下,被某人的手紧紧抓住。
不是伤兵。
脚下长出了密密麻麻的人手。
不是真正的人手,而是由魔力制作出来,握力很强。
「混蛋!这些是什么——!」
想要挣脱被握住的脚,但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充满走廊的伤兵也被这些手所压制住,身体不能移动分毫。
这种镇压暴徒用的魔导具“地缚手”可以随着声音和闪光暴发封锁对象的行动,同时像这样在地面散播更多的魔力之手。
只要被抓住,凭借人类的力量在数分钟内都无法挣脱。
而后眼前的窗户被踢波,两个穿着白色铠甲的骑士冲了进来。
克利穆德的脚还被抓着,向其中一人刺出了长枪。
骑士巧妙的用剑格挡,枪尖从身边旁边擦过,躲过了刺击。
(这些家伙……是高手!)
与单个的士兵明显不同。
另一个骑士朝向脚被封锁住的克利穆德,立刻射出了弩箭。
似乎是由春雷之弓改造而成,射出的箭是没有实体的光矢。
被不可思议的手抓住双脚的克利穆德已经无法后撤。
他已经做好觉悟的时候,另外的雷光从旁边闪过了克利穆德面前。
光矢被雷击所吞没,在击中克利穆德之前。
「巴尔玛兹!」
「克利穆德,这些家伙似乎也身经百战。」
鼓膜还残留有受到麻痹时的感觉,好不容易才听清是老人的声音。
克利穆德再次向前方刺出长枪。
这次他充入了魔力解放了“萨贝里恩长枪”的力量,打算击破前方的石壁。
锐利的枪尖放出了兽形的力量块体。
野兽咬住了两名骑士,顺势击破石壁将他们撞到外面。
骑士们被埋在了瓦砾中,但周围立刻又有后续的骑士落下。
克利穆德终于察觉到他们是从上空袭击而来。
他们没有打算救助同伴,举起剑向克利穆德冲来。
克利穆德没有积蓄魔力的机会,在脚不能行动的情况下只得用枪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敌方行动很快。
即使在此地压制住他们,周围的其他骑士们也已经开始突入,一时间从左右的通路都传来了悲鸣和怒吼。
(居然偷袭——至少我的脚能行动的话!)
巴尔玛兹应该没有读出克利穆德的这番想法吧,他把担在肩膀上的紫电炮朝向了他的脚下。
从炮身中射出的雷光以放射状在地面传播开来。
放出的雷光迅速毁掉了抓住脚的手,克利穆德终于恢复了自由。
克利穆德摆好姿势回转长枪,骑士们被暂时击飞。
「帮大忙了,巴尔玛兹!这些家伙不是政府军么?」
「身穿白甲,从空而降的部队——是圣教会吧。但是为什么会刻意来袭击这个全是伤兵的据点……」
巴尔玛兹也没有仔细思考的时间,数名骑士并排袭击了过来。
他们的联合作战极其熟练。
「巴尔玛兹,咱们出去吧!在这里无法发挥实力!」
不远处还有无法行动的伤者。
克利穆德用长枪释放出来的怪兽压迫骑士们后退,从室内突破到了外面。
那里已经降下了十余名骑士。
巴尔玛兹慌忙喊道。
「不行,克利穆德,那是陷阱!」
前方的岩石表明浮现出网状的光芒。
骑士们离开克利穆德迅速的后撤。
「确认!」
不及小队长的命令,抓捕克利穆德的陷阱发动了。
光网从四方升起,以他为中心包了过来。
「啊……!」
克利穆德被窒息盘的热气所包围,接触到皮肤的网冒起了薄烟。
拥有高热的魔力捕捉网“灼热蜘蛛之巢”以人道的主义的态度应该谨慎使用,是魔导师公会发出文件规定的准禁制品。
虽然是没能法律约束力的宽松指令,可以安然使用的部队也绝不寻常。
「好,抓住了!烧死你也没关系,所以不要动!」
大声喊到的小队长走过克利穆德身边,向内部冲了进去。
被网抓住不断灼烧的克利穆德似乎已经被判断失去了战斗力。
克利穆德被网包裹住——
嘴角却笑了出来。
「……喂,喂,别看不起人呢。你就打算用这个困住我么。」
皮肤已经开始发焦。
看到没有倒下的克利穆德,骑士们停下了脚步。
通上被这个灼热的网困住的人会被痛苦所击倒,然后在地面不住打滚。只要无法集中精神,就不能运用手里的魔导具。
但是对克利穆德来说,这种热量与以前使用的魔导具“凶炎护手”大致类似,早已习惯。
用余光看向瞠目结舌的骑士们,克利穆德用出了全身的力气。
皮肤被灼烧也没有减弱他的集中力。
萨贝里恩长枪的枪头发出了光之怪兽。
自己的身体被魔力之网所吞噬时仍然高声大笑。
「你们居然敢找我打架,做好觉悟吧!」
从枪中溢出的怪兽击破了魔力之网。
身体虽然已经四处烧伤,但克利穆德挥舞长枪将附近的一名骑士击飞到山坡处。
骑士们再次摆好架势。
「巴尔玛兹!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快去帮助伤者和女人孩子脱离!不能让他们死掉!」
「……真是的。对老人居然说出这么过分的话。」
苦笑着的巴尔玛兹摇晃着便便大腹跑向了僧院通路。
骑士们已经入侵了前方,与奋起的魔族护卫挑起了战端。
可以战斗的人数明显少于对方。结局还要看“魔族”能够发挥几分力量。
克利穆德饶有余裕的露出了笑容,但心中却在冷静的计算战斗力的差距。
(有点不妙呢……不过我们这边有南天将,还不知道那位大将能有几分战力,如果能和鲁法斯差不多——也不算弱吧。)
迫在眉睫的问题是尽快击败眼前的骑士,必须要去支持其他的同伴。
克利穆德举起萨贝里恩长枪,瞪向了警戒的骑士们。
「——那么,开始吧。我比不上鲁法斯,但至少比你要强吧。」
举起剑的骑士们杀向了咆哮的克利穆德。
爽快的剑刃交加之中,克利穆德以怪兽般的动作纵横战场。
夜晚还没有过去。
已有模糊光亮的阴天下,夏亚鲁尔僧院自毁灭以后迎来了久违的混乱。
◎
“北天将鲁法斯正在和政府军交战。残留在夏亚鲁尔僧院的只有伤兵和少数魔族护卫——”
向僧院发动奇袭的伦德伦德骑士团从位于前线的其余圣教会部队处得到了这样的情报。
本以为僧院空无一人算是预测失误,但伦德伦德骑士们在此又有一个误解。
“魔族得到了和圣教会同样的情报,为了详细调查夏亚鲁尔僧院内部才停留在那里。”
由于这个误解,他们害怕被魔族抢先,决定了黎明时的袭击。
「为了拖延他们向鲁法斯报告,包含伤者在内,一个不留全都杀掉。」
收到爱丽丝•伦德的这个指示,他们迅速的开始行动。
在突袭的同时,用“地缚手”封锁对手的行动,对身边的敌人毫不留情的挥下刀刃。
还来不及发出悲鸣,位于走廊的那克巴族伤员就逐个丧命,好不容易起身抵抗的只有像克利穆德和巴尔玛兹这样的魔族护卫。
其中的一人——
在这名酝酿着奇怪动静的鲁达族男人面前,伦德伦德骑士们经历了意想不到的事态。
黑色皮肤、穿着神官衣服的这个男人没有做出战斗的架势,信步出现在入侵骑士们的面前。
淡定的动作,以及神官的装束,一部分骑士甚至错把他当成“被毁灭僧院的幽灵”。
但是指挥官爱丽丝•伦德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没有实际见过面,只在通缉令上看到过。
「这位不就是——“背叛者”德尔菲埃祭司么?圣教会一直在悬赏你的人头。看来是与魔族的勾结被人发觉,从圣教逃出来了呢。」
伦德伦德骑士团平时就在从事类似获得悬赏的工作。为了拿到有赏金的人头得到丰厚的副收入,一直没有疏忽牢记通缉令。
德尔菲埃是许久之前的大人物。作为普通祭司的赏金额度十分厚重。
德尔菲埃眯起眼睛,看向了入侵的骑士们。
「原来如此,是“伦德伦德骑士团”么?你们是来这里追击我的么?」
「不,这是偶然。会在这里见面真是意外呢。那么快点——」
爱丽丝灵巧的举起惯用的武器“雾雨的突刺剑”朝向了他。
释放出的刺突分裂成雨滴一般的细小,不给对方闪避的空隙。
不过德尔菲埃甚至没有做出闪避的动作。
刺突然穿过了他的身体,德尔菲埃向爱丽丝走了过去。
对手宛如幽灵一般,完全没有打中的感觉。
「——小姑娘,我很弱。不过——你们更弱。」
在德尔菲埃说话的同时,爱丽丝背筋一阵恶寒,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之后她刚刚所在的位置处,空间扭曲,旁边的骑士都被吸入其中。
他们的身体血沫飞舞被空间吞食,只留下骨折的声音和绝叫。
爱丽丝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此退去。
「撤退!」
快速的判断来自她丰富的战斗经验,但对这里的部下们来说还是迟了一些。
「啊——!」
随着连续的悲鸣,骑士旁边的空间张牙舞爪起来。
“看不到的某物”正在咬碎同伴的身体,这副光景让身经百战的强者们也恐慌起来。
这份恐慌没有变成“撤退”,而是想要与其“对抗”,这是他们的特性。
「哇!」
三名骑士无视爱丽丝束的撤退命令,射出弩箭想要射刹德尔菲埃。
不论是怎样正体不明的强大魔导具,只要打倒拥有者就会失效。
箭矢从德尔菲埃的脑袋、胸口和腹部穿过。
——只是单纯穿过,向对面飞去。
德尔菲埃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取而代之的是,射出弩箭的三个骑士再次被“某物”所吞噬。
首先是上半身突然消失,之后喷出鲜血的下半身也被吸了进去。
「快撤退!」
听到部下的悲鸣声,爱丽丝率先退去。
其他的部下终于跟在了她的后面,但德尔菲埃宛如滑行一般追了上来。
幽灵似的动作,头发和衣服随风摆舞,看上去根本没有实体。
对他的攻击都不奏效。
爱丽丝悲痛的感到低估了这个僧院的实力。本以为鲁法斯不在好歹可以成功,但对手却没有这么弱小。
「——想进攻就进攻,感到不妙就撤退么?有点太自说自话了吧。」
祭司用威严的声音说道,德尔菲埃迂回到了爱丽丝的前方。
出口被堵住,爱丽丝咋了下舌头。
但是出口的另一面,弟弟露易丝•伦德率骑士赶到。
他察觉到了爱丽丝等人遇到了异常事态,暂时中止屠杀赶了过来。
偶然间德尔菲埃陷入了被夹击的态势,但爱丽丝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成为有利的一方。
「露易丝!小心!这个魔族可以在空无一物的空间突然吞噬人类!」
露易丝•伦德似乎注意到了部下的减员,平时就很严肃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厉了。
被伦德伦德骑士团前后夹击,德尔菲埃仍然淡定从容。
「我的名字是德尔菲埃•雷伊斯哥尔•罗迪尔海德——正如你们所知,不久前还是圣教哈尔玛尼奥斯的祭司。但是你们和圣人都不知道我真正的职位。」
德尔菲埃悠然的挺起了胸膛。
「“南天将”德尔菲埃。这是我真正的职业。四天将中,最弱小,最虔诚,最胆小的伪善者。不过你们没必要记住——因为没人能从这里逃跑。」
攻守逆转。
在屏气凝神的爱丽丝等人面前,德尔菲埃从衣服内侧拿出了铁制的书。
(一直不为人所知的魔族“南天将”……!就是这个男人——)
在魔族中,被称为主人的谜之存在周围聚集了四名将领。
其中之一、西天将露娜丝缇雅已经被阿尔凯因打倒。
剩下的三位当中,有两个前来萨安托罗夫协助。
「……原来如此,是个大人物呢。你作为祭司挂出的悬赏额完全不够。居然又有四天将出现——你果然是作为间谍潜入圣教会的吧?」
德尔菲埃伤感的歪起了眼角。
「如今我仍然作为圣教会的祭司牢牢守护教义。嘛,虽然为达目的打破了几条戒律——克拉尼恩的方针错了。他为了圣教会而想要得到神明的力量。但圣教会的教义本来是为了保护没有关系的人民。只保护信徒,迫害异教之人,如此的圣教会失去了存在意义。更何况现在——连信徒也变成了用完就扔的道具。」
德尔菲埃的声音如同规劝一般。
爱丽丝不能行动。
她确定在行动的一瞬间就会殒命。
「一开始,我也要想成为圣教会的救赎,自己坐到权力的宝座上防止圣教会的暴走。不过,圣神之石选择了克拉尼恩——我离开了权力宝座,成为了无可做为的普通的祭司。这样就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无法改变。我对自己的“弱点”深有自觉。」
自嘲般的言语过后,德尔菲埃打开了铁制的书。
爱丽丝确实看到书页表面似乎有某种黑色的物体快速的蠢蠢欲动。
「——我不是善人。所以可做恶事。杀人也毫不犹豫。为了自己的理想擅自的前行——怎么样?我和你们实际上很像。我是你们,你们也是我。理解我吧,伦德伦德骑士团。然后——“和我共生。”」
这是伪装成祝福的诅咒。
德尔菲埃话音刚落,从铁书中涌出了大量黑色泥水般的块体。
缠住了无法行动的骑士们的脚下,放出光芒的同时就爬到了膝盖处。
骑士们大声悲鸣。
爱丽丝也全身僵硬,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液体像是爬行一样,流入了铠甲的缝隙。
与皮肤接触时有些温热,让人感到恶心。
「祭司,你到底要做什么?」
爱丽丝的问话声中充满了敌意。
德尔菲埃大方的点了点头。
「不须担心。只是把你们迎入我的“幽灵绅士录”里——这本书会吃人。然后被吃的人类会化为寄生精神,在操纵别人时使用——」
爱丽丝瞪圆了眼睛。
她听说过魔导具“幽灵绅士录”,但是不知其详,当然也没有与其敌对过。
德尔菲埃发出了叹息。
「但是从书中附体到别人身上的寄生精神使用完就要舍弃,这样一来必须经常补充人命。嘛,虽然已经积蓄了数千人的份量——」
爱丽丝•伦德扔出了攻击不到德尔菲埃的刺突剑。
攻击穿过了德尔菲埃的身体,当然没有命中。
如今已经没有抵抗的手段。
弟弟露易丝•伦德和部下们与爱丽丝同样,下半身被黑色的液体覆盖,后悔的站在原地。
「那么,再会——不,在书中再见……」
德尔菲埃想要做最后告别的时候。
僧院的石壁崩塌,随着轰鸣声从云团的间隙射来了晨间的阳光。
睁圆眼睛的爱丽丝等人看到了墩实的深灰色巨体,和坐在其肩膀上蜷着腿的小个老人。
「哈。小家伙都靠不住呢。连魔族的小喽罗都搞不定——」
头发在脑后扎结,下巴留着胡须的老人,露出的肩膀上担着巨大的锤头。
锤把儿比老人的身高还长。
搭乘他的灰色巨兵明显比不是人类的大小,本身就是模仿巨人形态的魔导具。
破坏墙壁后现身的老人笑嘻嘻的看着站在中心的德尔菲埃和他手中的“幽灵绅士录”,从巨人的肩膀跳下。
「让我把你的本性敲正!」
气势汹汹的一声大喝,老人的锤头砸在了地面上。
地动山摇。
这不是比喻,地面产生了让人站不稳的震动,不是单纯的打击所产生,如同让地之精度颤抖而引发的局部地震。
德尔菲埃脚下的土地龟裂,他后退躲闪。
袭向爱丽丝等人的黑色液体侧对晃动产生了反应变回了普通的液体,向下方落去。
出现在此的老人是爱丽丝等人获得补给物资时一起跟来的魔导具工匠。
名字是“工人那波尔”。
关于新开出的人型魔导具“银雪守护骑士”,他说要“在实战使用中再次调整”,强行跟了过来。
在自己的工房制作出来的大型魔导具“铁心圣骑士”被环流的轮环所击败,似乎因此感到了懊悔。
同时他对“夏亚鲁尔僧院到底有什么”也有兴趣,担当起协助调查的工作。
瘦小的老人手中的神器“工神的铁锤”是锤系的魔导具中极品。
那波尔粗鲁的把神器之锤担在肩上,露出歪斜的牙齿笑了起来。
「伦德伦德骑士团的小家伙们,看看你们可怜的样子。但作为统率不能见死不救。德尔菲埃,这里就由我来做你的对手。「
德尔菲埃气的鼻子都歪了。
「工人那波尔,亲自上场么——你为什么要袭击夏亚鲁尔僧院?攻击伤兵的话也太夸张了吧?」
「你要是还没察觉到,我也没必要回答吧。」
那波尔空挥了一下铁锤。
突然产生的冲击波瞬间穿过了德尔菲埃的身体。
工神的铁锤可以重新锻造使用者期待的一切,还可以制压一切,连“空气”也不例外。
但这样的攻击对德尔菲埃也没有效果。
那波尔眼睛闪亮起来。
「哦!真不愧是南天将,使用如此奇怪的魔导具。你使用的是什么呢,我有些在意。」
「能够直接领教工人的铁锤,我也意外的幸运。一直想把贤人持有的神器抢到手,就在这里交给我吧。」
听到那波尔高亢的声音,德尔菲埃用低沉的声音回复。
在两位不寻常的魔导师面前,爱丽丝、露易丝和他们的部下没有介入的空间。
「说起来你们不是想获得神器么?“魔族之杖”到手了么?另外,魔人范达尔消失到哪去了?」
那波尔问出了突然想到的问题。
德尔菲埃哼了一声。
「关于这些,正是我们想问的。」
「原来如此。确认了这点,你已经没用了。」
那波尔歪着嘴唇举起了铁锤。
「小家伙们,你们别去管那些病号,去攻击旁边的魔族。银雪守护骑士也拿走吧。对付这个人,老巧一人就很轻松了——毕竟很容易把周围的人也卷进来呢。」
爱丽丝•伦德老实的退去。由他来对付强敌也不是自己主动拜托的。
穿过那波尔毁坏的墙壁,爱丽丝来到了僧院外侧。
德尔菲埃的兴趣已经被工人吸引了过去。
就是说他的力量与工人就在伯仲之间,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管爱丽丝和露易丝等人。
德尔菲埃打开了钢铁之书,正面对工人对峙。
工人的攻击对他没有效果。但是,德尔菲埃的攻击恐怕也难以伤到工人那波尔。
是工人先察觉到德尔菲埃的魔导具的特性,还是德尔菲埃抓住工人的空隙——还有可能两人难分胜负。
贤人与天将的战斗中充满了险恶的氛围,与黎明共同到来。
◎
在夏亚鲁尔僧院的隐密小路上,女人孩子和伤兵的队伍相继前进。
道路狭窄,但队伍还在流动。
这条通往山脚的隐密小路在以前僧院陷落之际,政府军曾封堵了出口。
这次在此停留为防万一,巴尔玛兹再次打通了这条道路。
虽然能不使用是最好的结果,熟知僧院构造的他还是做出了这个预防措施。
巴尔玛兹如今与其他数名魔族正在为伤兵逃离争取时间。
面对伦德伦德骑士团,紫电炮放出的炫光大多用于威慑,偶尔给出致命一击,年迈的他还在奋力战斗。
(真是的——这次可要命了——?)
肥胖的身体在空中来回跳跃,他如此思考着。
巴尔玛兹之前本应该死掉四次了。
第一次是在父母死去之时。
路过的僧侣帮助了幼小挨饿的他。
第二次、第三次,救命恩人是拉达娜。
最初的一次是在拉达娜失去记忆之前。
之后的一次是她变成魔族出现时——
还有最近败给暗语阿尔凯因时,他本来应该死了。
但是巴尔玛兹从死掉也不奇怪的状态不知为何活了过来。
这不是他自己的力量。
帮助自己的僧侣、拉达娜还有败给阿尔凯因后前来救助的鲁法斯,要是没有他们,他毫无疑问在当时就已经死了。
巴尔玛兹本是一名佣兵,不是僧侣,也不是慈祥的老人。
作为佣兵应该自己守护自己的性命,尽可能的如此。
只要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也要做好抛弃同伴的觉悟。
但是如今,他没有逃跑,站在了这里。
没有特别重大的理由。硬要说的话,经历了四次死亡,如今他已经到了对死亡无所畏惧的境界。
对拉达娜和克利穆德有些好感,对“魔族”这种同伴意识也不讨厌。
比起为讨厌的主人工作的佣兵生涯,为此而战斗之今的人生要快乐的多。
一名骑士躲开巴尔玛兹的紫电炮冲来近身肉搏。巴尔玛兹从紫电炮射出了网状的电击,包住了他的身体。
但是在力量发动时的一瞬之前,骑士手上的箭矢射出,刺入了旁边魔族的胸口。
两人一起发出呻吟倒下。
巴尔玛兹迅速抱起了同伴的身体,回到了隐密小路。
那里的魔族弓箭手慌忙接过了同伴的身体。
附近刚好没有骑士。巴尔玛兹察觉到远方克利穆德和其他魔族战斗的迹象,终于可以小歇片刻。
「汝等带他离开。这里交给拙僧一人既可。」
「不,但是,巴尔玛兹大人——!」
年轻的弓箭手也受了伤。
腿上无事,但胳膊被涂有毒素的刀浅浅的斩伤。现在应该还来得及逃跑,继续战斗下去很快就会失去意识。
至于伤者和女人孩子,大部分都已经得救,但被杀的也不在少数。
恐怕留在僧院战斗的魔族只剩下数人了。
「去吧。逃跑的人也需要保护。逃跑还是留下,都不轻松。拙僧在此等候克利穆德,然后会追上你们。」
巴尔玛兹露出了无畏的笑容,把年轻的魔族推入了隐密小路。
他充满决意的点了点头,担起同伴离开了。
目送他的背影远离后,巴尔玛兹再次担起了紫电炮。
(德尔菲埃大人应该引走了爱丽丝和露易丝……能打败他们么……)
巴尔玛兹还没有认识的德尔菲埃的真正实力。
同时坐在石台阶上的他也不知道又有新的强敌到来。
年纪的原因,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调整好呼吸后,他就打算去支援克利穆德。
但是刚好此时,这个男人从走廊对面用枪代替拐杖走了过来。
「……哦。巴尔玛兹,还好么?」
「你也还活着,好极了,好极了。」
红色头发已经被血染成了黑色,魔族克利穆德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腹部和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不难想象当时战斗的激烈。
精练的伦德伦德骑士团果然与政府军有着云泥之别。
「其他的家伙还在战斗么?」
「没看到德尔菲埃祭司,他应该阻挡住了爱丽丝和露易丝,不清楚还有没有其他生存者……」
由于克利穆德必死的抵抗,伦德伦德骑士团一方也受到意想不到的损失。尸体山上明显骑士更多一些。
由于指挥官爱丽丝和露易丝被绊住,错误了撤退的时机。
「这样就算报了在奥德布雷伊幽村落的仇么?」
「因为击败了爱丽丝和露易丝呢。」
巴尔玛兹挺起腰板。
但他的膝盖突然脱力,克利穆德急忙撑住了他。
「啊,真是失态……」
「别勉强,巴尔玛兹,已经一大把年纪了。」
克利穆德呆然的说道。
差不多该撤退了。
仔细注意的话,僧院中又恢复了寂静。
伦德伦德骑士团的骑士们应该还在某处,大概是看到魔族和反政府组织已经撤退完毕,暂时离开了周围。
就是说很有可能德尔菲埃为了争取撤退的时间把敌人引走了。
巴尔玛兹和克利穆德的魔力已经消耗殆尽。
再继续参战只是累赘而已。
「……咱们差不多也撤退吧?」
「嗯——」
话音未落,巴尔玛兹突然看到了活物。
在晨间模糊光线的映照下看到的是伤兵的尸体。
失去脑袋的尸体已经彻底死去,但身体却蠕动起来。
「……喂,巴尔玛兹。」
「啊,那个是……」
两个人冲了过去。
在尸体下面看到了孩子小巧的脚。
克利穆德推开尸体,看到了俯卧的年幼姐弟。
姐姐似乎失去了意识,没有动静。弟弟忍住不发出声音,全力的用身上的尸体隐藏自己。
他们是拉达娜捡回来的那克巴族姐弟。
克利穆德咋了下舌头。
「喂……还能动么?你们快点逃吧。」
克利穆德轻轻的把姐姐担在肩上,又抱住了弟弟,向隐密小路走去。
弟弟还在颤抖。突然受到袭击被压到尸体下的恐惧感让他还站不起来吧。
「喂,起来,脑袋被打了么?」
轻轻摇晃之后,姐姐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什么也没说。
沉默的趴在克利穆德的肩膀上。
巴尔玛兹笑了笑。
「没受什么大伤。汝等要是受伤,我们会被拉达娜大人训斥的,必须要小心呢。」
「嘛,他们这么老实真是谢天谢地,比较容易保护。」
抱着不知姓名的孩子们,克利穆德走进了昏暗的小路。
跟在后面的巴尔玛兹在空气中感受到人类的气味,关上了隐密小路的门。
门被关上后就和僧院入口的墙壁融为一体,从表面看不出任何区别,即使伦德伦德骑士团之后尝试追踪也不容易察觉到。
小路有些昏暗,但墙壁上点缀着萤火虫般的光亮。
这是注入魔力的紧急用灯。
穿过这条小路就可逃离到山脚。
平缓的石路上有点点血迹,肯定是在战斗中负任的人们留下的吧。有多少人被杀、又有多少人生还还无法确认,但至少没有全灭。
现在这样就好。
追在先行人们的后面,带着年幼两姐弟的两位魔族在微暗笔直的地下通道前行。
「……呐,巴尔玛兹。圣教会的家伙为什么会袭击这里?」
「应该是出于某种目的……搞不清楚呢。」
克利穆德和巴尔玛兹都满身创伤,疲惫不堪。
虽然已经连话都懒得说,但如果什么都不说反而会失去力气。
不久后,前方出现了出口的光亮。
射来明亮阳光的地方与外面相连。由于山脚下有片森林,应该更容易隐藏身形。
「好的,到出口了。」
克利穆德停下脚步。
巴尔玛兹也只到了刀剑的声音。
「喂,难道说……!」
「克利穆德,把这俩孩子——」
巴尔玛兹本想说「说下」,却没说出来。
在此放下的话恐怕一旦被发现就会遇害。伦德伦德骑士团对小孩子也绝不手下留情。
如果带上他们,即使被卷入战斗十分危险,但至少还有生存的可能。
克利穆德似乎看出了巴尔玛兹的想法,哼了一声。
「……突破吧,巴尔玛兹。前方的战斗是在阻挡某人。说不定还有机会。」
巴尔玛兹点了点头,重新担起了紫电炮。
不知道之后还能再发射几炮电击,如果不是魔族,刚刚连续不断的使用魔力足以让他气绝。
「……孩子们,保护安静,就这样老实呆着。」
被克利穆德抱着的姐弟都吞了口唾沫。
在阳光下眯起眼睛,他们谨慎的走向外面。
在背对陡峭的岩壁无处可逃的地方——两个奇妙的物体像是在比试力气般互相冲击。
一方是覆盖着深灰色装甲的巨大人型魔导具——
另一方是模仿巨盾形状的粗糙人偶、从游戏盘中的“巴维里”和“持盾步兵”组合而成的魔导具。
双方互不相让,抓着对方的躯体比拼力气。
在它们脚下,巴尔玛兹熟识的黑色皮肤姑娘和身穿白色铠甲的骑士们打斗得不可开交。
双手拿着像蛇一样弯曲的蛇身剑,舞蹈般来回穿梭,时而消失,一瞬后又出现在了别的地方。
看起来幻像一般的动作让骑士们迷茫起来。
「……那是拉达娜!喂!巴尔玛兹,他们就交给你了!」
克利穆德大喝一声,放下年幼的姐弟后冲了出去。
拉达娜和缪尔斯通挡在没来得及逃跑的众人面前,与伦德伦德骑士团的追击部队拼死作战。
前有敌人,后有绝壁。
无法逃跑,但还没有被迫于绝境。
拉达娜无愧于她的外号,用迅速的行动玩弄敌人,压制敌方核心战力爱丽丝•伦德和露易丝•伦德。
在她周围,缪尔斯通操纵起人偶们也在战斗。转变成左右侍者哈维和拉尼的西尔比可以同时和多人战斗,虽然与骑士相比人数不战优势,但还不致于被动挨打。
两架“持盾的沃里”从伦德伦德骑士团的深灰色巨人手中保护着聚集在岩壁附近的难民,那里成为了战斗的要点。
防御强化的人偶臂力强劲,仅凭单体就抵挡住了伦德伦德骑士团的新兵器,另一架如同字面意思的“盾”一样保护在岩壁前的众人面前。
巴维里的人偶游戏里的大部分战斗用人偶如今都已经被缪尔斯通派上了战场。
她操纵人偶的能力绝不输给魔族,但负担还是太大了。站着打开游戏盘的缪尔斯通少见的歪起了脸。
不久后从隐密小路出现的巴尔玛兹和克利穆德马上就被包围的骑士们所察觉。
「爱丽丝团长!又有敌人出现!」
巴尔玛兹瞪了一眼粗鲁大叫的男人,用一发紫电炮向他打了声招呼。
克利穆德在奔跑中举起萨贝里恩长枪,积蓄魔力释放攻击。
刚刚还觉得身体已经达到极限,看到拉达娜的危机后巴尔玛兹再度焕发出了活力。
不对,不是焕发活力,而是勉强为之。
就像用力绞紧干巴巴的布一样,开裂的手上几近涌血,眼下成为了消耗生命力的战斗。
把孩子保护在背后,巴尔玛兹又放出了几次紫电炮。
◎
拉达娜•索德达恩萨•嘉莉格来到山脚时,刚刚逃出来的人们刚好停在那里。
先逃出来的人数不多,神情恐慌。
从狭小的密道还在不断有难民逃出。
不知该逃到何处的情绪感染了民众,再加上刚醒来时的混乱,所有人都在同心中的不安战斗。
乘坐马车法利的拉达娜和缪尔斯通来到了那里。
身为鲁达族的拉达娜出现时,人们刹时间恐慌起来,缪尔斯通急忙阻止。
“这位和德尔菲埃祭司一样是来帮助你们平安逃跑的,不要担心。”
她极为平静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感情,但此时仍然发挥了效果。
拉达娜开始引导众民逃跑时,注意到了一群从僧院而来的骑士。
冷酷的爱丽丝•伦德绝不会放走残兵败将。
他们以歼灭为目的一哄而上,拉达娜和缪尔斯通又被卷入了不利的战斗。
背靠岩壁并非本意,但在只用集中精力对付前方这一点上也是不错的选择。
而无路可逃这方面就没办法了。
拉达娜集中攻击指挥官爱丽丝•伦德和露易丝•伦德。
只要利用告死鸟之靴反复瞬间移动,同时应付两名指挥官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阻止两人前进已经拼尽全力,难以决出胜负。
「缪尔斯通,还好么?」
拉达娜向大概已经超出最大控制人数的缪尔斯通喊道。
缪尔斯通没有回答,沉默的向游戏盘注入着魔力。
以她的性格来看,若不是被强行牵址进来,她绝不会投身于这样的战斗。
拉达娜在内心中对她说了声报歉,没有后退继续战斗。
驱使起“告死鸟之靴”的话,她一个大概可以逃离战场。
但如今拉达娜的心中没有这样的选择。
她对这样的自己毫无疑惑。
现在的拉达娜并不仅仅是为了背后的众人而战斗。
“爱丽丝•伦德和露易丝•伦德……奥德布雷伊幽村的仇就在现在——”
她的心充满了仇恨的火焰。
若是让这两个人活着离开,以后肯定还会发生同样的悲剧。
连续的苦战中,只是消灭了普通的骑士,拉达娜全力寻找着爱丽丝和露易丝的空隙。
爱丽丝•伦德的雾雨刺突剑攻击范围很广,正面对战会被瞬间击败,而应该是空隙的背后不知为何总是有露易丝防守。
露易丝•伦德的双枪术与其说是魔导具,不如说是作为武术的纯粹强大。两把极轻的枪在左右手中操纵自如。
阿尔凯因看到的话大概也会放弃,拉达娜在反射神经和纯粹的武艺上还不及那只黑猫。
更何况爱丽丝•伦德还拥有名为“弗兰西斯卡之盾”的可以自动防御攻击的盾牌。
她戴在左腕上的圆形盾牌可以对物理攻击做出反应,分裂保护爱丽丝的身体。
如果没有足以打破盾牌的强力攻击,或是超出盾牌反应速度的快速攻击,又或是是无法攻防的魔力攻击,就难以伤到爱丽丝•伦德分毫。
凭借拉达娜的魔导具蛇身剑,就只有以速度取胜。
(我……能战胜他们两人么?)
她刚刚冒出这种想法时,就听到了同伴的声音。
「拉达娜!爱丽丝和露易丝就由我来对付!」
随着声势轰鸣的大喝,克利穆德单手持枪冲了过来。
巴尔玛兹从后面加以援护,用紫电炮依次放射出雷球。
骑士们动摇起来。
他们无法击败拉达娜和缪尔斯通,克利穆德和巴尔玛兹的到来又增添了额外的麻烦。
不过就拉达娜来看,不是魔族的缪尔斯通已经快到极限了。
哈维和拉尼逐个被破坏。
「缪尔斯通,防守!」
指示话音未落,人偶们的活动就迟缓了起来。
躲开拉达娜斩击的爱丽丝露出了微笑。
「人偶使小姐离开后——仅凭筋疲力尽的两个魔族和你很艰难吧。差不多投降怎么样?我会留下你的性命。」
这番对拉达娜所说的话可能并非虚言。
爱丽丝也应该想拷问捕捉到的魔族,问出各种各样的情报。
当然这样的境况对拉达娜来说比死还难以忍受。
露易丝•伦德朝向克利穆德。
他精妙的操纵双枪,挑开萨贝里恩长枪的枪尖,冲向了克利穆德的怀中。
通常双方都使用长枪的战斗到此时就已经决出了雌雄,但萨贝里恩长枪的要诀是从枪尖射出的光之怪兽的攻击。
出现空隙的克利穆德像是看穿了露易丝的行动,猛然向露易丝身后退去,同时从枪尖放出了怪兽。
怪兽突然冲向了露易丝•伦德的背后。
「……无聊的小伎俩。」
露易丝嘟囔了一句后,同时把双枪回转到了背后。
萨贝里恩长枪被露易丝的左手枪弹开后剧烈的上挑,其右手枪又同时刺向了怪兽的正面。
纯粹的物理攻击对魔力怪兽没有效果。
但是露易丝的枪从斩击到的位置吸收了萨贝里恩长枪放出的怪兽。
他顺势敏捷的回转枪头向已经目瞪口呆的克利穆德斜肩砍下。
「克利穆德!」
拉达娜发出了大声悲鸣。
「你觉得我手中的只是普通的枪?这把“四精短枪”可以从枪尖暂时吸收和地水火风等属性相应的魔力。平时没有使用的必要,此时才能发挥作用。」
露易丝用枪尖指向了倒在地下的克利穆德。
枪尖朝克利穆德的身体放出了光之怪兽。
周围响起了克利穆德的绝叫。
比从萨贝里恩长枪放出来的怪兽要小上几分,但威力足以打倒已经受伤的克利穆德。
看到他一动不动的样子,焦急不安的人不止拉达娜一个。
将年幼的姐弟保护在身后、远距离发射雷球援护攻击的巴尔玛兹此时也停下了动作。
「……克利穆德……!」
发呆的一瞬间成为了他的可乘之机。
不断躲避雷球的骑士们重整姿势,向巴尔玛兹肥胖的身体射出了弩箭。
巴尔玛兹就在弩箭的飞行轨迹上,但他的背后还有呆站着的姐姐和支撑着姐姐的弟弟。
巴尔玛兹——此时不能躲开。
圆滚滚的腹部深深的扎入了四根箭矢。
「巴尔玛兹!」
拉达娜的悲鸣。
巴尔玛兹抱着紫电炮像破了的气球似的倒在地上。
前来救援的两名魔族倒下,缪尔斯通耗尽了魔力,拉达娜自身也疲惫不堪。
那一群受伤者和女性孩子们想到自己面临的残酷命运后,在持盾沃里的另一边屏住了呼吸。
爱丽丝和露易丝缓缓的看向了拉达娜。
「……投降吧,拉达娜。在魔族当中你也算是被西天将和北天将所宠爱之人……应该知道许多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吧?」
爱丽丝的脸上浮现了和缓的笑容。
拉达娜用力的耸了下肩。
「……放掉后面的人们。」
「办不到。我要歼灭他们。」
「你这个异端。」
嘶哑的声音在喉咙深处回响。比起这句话本身,爱丽丝那幅像是在说“这不是理所当然嘛”的表情更加让人恼火。
拉达娜举起蛇身剑,愤怒的挥下。
走上前去的露易丝•伦德轻松闪过,瞄准拉达娜的胸口深深的刺出了枪柄。
随着一声闷响,拉达娜膝盖不由自主的弯了下去。
做好被刃物刺穿觉悟的拉达娜无法忍耐意想不到的钝器冲击,倒在了原地。
她鼓起脸颊忍住呕吐的冲动,爱丽丝轻轻踏在了她的头上。
「……你身为鲁达族为什么如此拼命帮助那克巴族?而且还是以魔族的身份。」
「……你一辈子都无法明白。」
拉达娜想要咬舌自禁。
察觉到这一举动的露易丝从旁边猛踢她的侧腹。
被踢飞的拉达娜不堪入目的在地上翻滚。
血液、汗水和泥土沾满了她的身体,身为舞姬的优美已经丝毫不在。
爱丽丝用冰冷的视线向下看着拉达娜的惨状。
既不是嗜虐的喜悦也不是同情的目光,只是面对现实的冰冷。
「为防止她逃跑,还是把腿折断比较好吧。露易丝,拜托了……」
收到姐姐指示的露易丝刚要行动……
两个小巧的影子来到了拉达娜面前。
白色皮肤的幼小姐弟双腿颤抖的张开胳膊,站在拉达娜面前。
两个人一言不发,向上瞪着爱丽丝和露易丝。
爱丽丝和露易丝,这对骑士姐弟也以冰冷的向下俯视。
失去双亲的那克巴族姐弟,他们的眼睛中充满了强大、甚至愚直的勇气。
「……你们,退开。」
凝聚起因痛苦而模糊的视线,拉达娜嘶哑的说道。
「没有必要对我报恩……救你们只是我一直兴起……所以说,从那里退开……」
那克巴族的众人一个接一个的从持盾沃里的背后走了出来。
无法战斗的老人和女人。
还有不知世事的年幼孩子,以及负责照顾他们的少年少女。
受伤无法走路的男人搭在旁人的肩膀上,注视着伦德伦德骑士团。
没有人说话。
不论说什么,自己的命运都不会改变。大家心知肚明。
即使如此,他们从盾的后面走了出来,向倒在地上的拉达娜靠近。
「停住。」
爱丽丝发出了指示。
人们没有停下脚步。
「……不停下的话,只是会死得更早。」
爱丽丝举起一只胳膊向骑士们示意。
所有骑士都举起了剑。
即使如此,人们没有停下脚步。
行走速度缓慢,但的的确确是在前进。
爱丽丝闭上了眼睛。
拉达娜也闭上了眼睛。
——不想看。她由衷的感到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
「没关系。虽然我觉得不会逃的对手有些无聊,但……」
爱丽丝话音未落,突然肩膀颤抖着向后远远跳去。
之后,她的上方落下了黑色的圆球。
不停旋转、毫无声息落下来的圆球用纯黑色的切糕刀斩向了爱丽丝刚才的位置,而后优雅的站在了地上。
拉达娜瞠目结舌,然后又有些疑惑。
在场的其余人也有和她同样的疑问。
发出黑色光泽的毛发。
耸立的耳朵,线条柔顺的尾巴。
金色的眼眸充满了意志,这位黑色的捣乱者单手押住帽子用清凉的声音喊道。
「这里看来很不安分呢?」
这句平静的话却让爱丽丝和露易丝哑口无言。
拉达娜也感觉到了他与平时不同的气氛,身上汗毛倒立。
小巧的身体、可爱的姿态与平时并无二致。
但如今在拉达娜眼中的他比以往所见更加令人眩目,更加威风凛凛。
「——我们魔人的弟人不会插手萨安托罗夫的内乱。」
黑色立起了一根指头,缓缓的宣布。
一片静寂之中,只有回响着他的声音。
他又伸出了第二根指尖。
「圣教会与魔族的争斗也与我等无关。」
金色的眼眸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拉达娜,然后迅速的看向了爱丽丝和露易丝。
「当然——被“这帮坏透了的山贼”袭击的难民,我绝不会放手不管!」
伸出了第三根尖锐的爪子,黑猫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在他说话的同时,几位熟识的面孔逐个落到了周围。
戴着圆眼睛的白色学者霍克艾。
身穿东方装束的战轮使用者西兹可。
乘坐天球木马的贵族千金菲诺和被抱在前面的神球少女缇亚涅丝,两个互相睁亮了眼睛。
在空中的另一处,巨大的龙形人偶搭载着梅露露西帕和露娜丝缇雅,意图闯入伦德伦德骑士团的浮游庭园。
还有一个人——
稍迟片刻后,身怀“环流的轮环”的少年赛罗也脸带真挚的愤怒降临此地。
药剂少年瞪向爱丽丝和露易丝,紧紧的握住拳头。
拉达娜无法直视他们。
眼前发生的“奇迹”简直无法置信。
悠然站在同伴面前的黑猫向空中举起黑色切糕刀,朗朗的喊道。
「我等魔人弟子自由而行,不知善恶为何物,帮助应为同伴之人,惩罚应为敌方之众。
所以,伦德伦德骑士团——现在就由我们来阻止你们的暴行。」
即将迎来黎明的天空下。
在魔族拉达娜的守望下,“暗语阿尔凯因”以锐利的气势如此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