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刚才……是怎么回事!」
迷茫的蕾妮不禁声音颤抖起来。
工人那波尔突然死亡——
雪莉露和蕾妮清楚的看到了整个过程。
平时冷静的蕾妮也由于此时的动摇而思考一片混乱。
工人那波尔卷起了岩石海啸打倒了化身为龙的魔族,甚至波及阿尔凯因等人的所在地。
幸好难民的收容工作已经完成,如果雪莉露没有把他们运入浮游庭园,那么还会有更多的伤亡。
地表崩塌,阿尔凯因和赛罗等人分别落入了地下。
就在同一时间,击败了魔族的“工人那波尔”被“龙人加拉多拉”偷袭杀害。
雪莉露和蕾妮都困惑的注视着地面。
担心阿尔凯因等人是否平安无事之余,眼下发生的事态更是让她们无法相信。
「工人那波尔大人被龙人加尔多拉大人所杀……?假的吧?为什么会发生如此无法理解之事……」
蕾妮捂着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似乎是在确认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雪莉露也用自己混乱的脑袋全力分析眼前的局势。
不过她的思考完全没有抓住要点,只是在白费力气,就像是在瞪着一道不可解的题目。
「呐,蕾妮。刚才的那个是真正的加尔多拉大人么?有可能是伪装,或是魔族的变身……」
雪莉露下意识的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蕾妮也突然醒悟般的点点头。
「啊……啊,是呢,还有这样的可能性。真正的龙人大人杀死工人大人什么的,在现实中怎么可能发生——」
「是啊,必须要通知阿尔凯因他们!那个可能是假的龙人大人!」
雪莉露迅速的掏出了联络用的“共鸣石”。
同时也是为了确认落入地下的阿尔凯因是否平安,使用这个物品最为方便。
「阿尔凯因,还好么?请回答。」
充入魔力后,泛着蓝光的共鸣石一直发出杂音,联络不上阿尔凯因。
此时的雪莉露比看到那波尔被杀时更加惊惶失措了。
「怎么办,蕾妮!联络不上阿尔凯因。难道说,在刚才的崩塌中……!」
「……有点奇怪呢,共鸣石。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杂音,坏了么?」
尝试了多次,石头的状况仍然没有改观。
蕾妮拭去了额头的汗水,敲了敲雪莉露的肩膀。
「事情变得有些古怪了……怎么办?就算想降下救护班,但眼下还没有弄清楚那个龙人大人是真人还是伪装,是同伴还是敌人……」
状况太复杂了。
如果是为让那波尔大意而使用的伪装,那么容易理解此时的状况。但万一那个是真正的龙人——龙人加尔多拉的立场就让人弄不清楚了。
“工人那波尔”和圣教会共同进退。
是龙人本来就有意与圣教会为敌,还是仅以工人为目标——
如果有意与圣教会对立,那么他大概会和雪莉露结为同盟。
只是不容分说的杀死那波尔的这种危险举动,让雪莉露不敢抱有“龙人会成为同伴”的乐观态度。
当然,如果龙人是“魔族的同伴”,这会成为引发六贤人内部分裂的最糟糕状况。
「呐,我去看看如何?大概能够判断是他是不是真正的龙人,如果事有万一,还可以用“乐神的竖琴”……」
蕾妮沉吟了一声。
「我想尽可能将这个办法当成最后的手段。如果你也出事,那才是最糟糕的结果吧?」
她所言切中要害。
但是,雪莉露仍然想尽快通知阿尔凯因等人与龙人遭遇会十分危险。
蕾妮粗鲁的挠挠头,深深的吐了口气。
「啊,真是的……暂且快去救阿尔凯因他们吧。让所有人都回到浮游庭园,然后再考虑对策。因为必须要确认对方的样貌才能拉上来,虽然有些危险还是降下救护班。使用不了共鸣石的话,就用“雷击狼烟”来联络。成员有……」
蕾妮连续叫出了几名佣人的名字。
这几人都不合适战斗。擅长战斗的人都派去压制伦德伦德骑士团的浮游庭园,战斗力已经所剩无几。
压制任务应该已经结束,但等待他们返回再派出大概就迟了。
让临时的救护班降落到地面崩塌处,雪莉露和蕾妮再次看向了“龙人加尔多拉”的动作。
他杀死工人那波尔,还在原地停留。
手中拿起了“工神的铁锤”,似乎在操作着什么。
看上去像是在使用某种魔导具,从背后看不清楚。
「……唉?他在做什么?」
雪莉露压低声音,向蕾妮问道。
「不清楚……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龙人的身体突然在两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注意到时,变成龙的魔族尸体也从岩石中不见了。
「啊,消失了,蕾妮!逃跑了么?」
「……如果真是逃跑就好了。如果是以阿尔凯因和赛罗为下一个目标追击,可就麻烦了。」
听到她的预测,雪莉露纤细的肩膀僵硬起来。
「蕾妮,果然还是让我下去——」
「所以说那样做不行。无论如何也要去的话,那就让我去。」
蕾妮来回抚摸着雪莉露的脑袋。
「雪莉露,在此忍耐。“现在的状况非同寻常”,你也很焦急吧……但正是因为不寻常,才不能让你遭受一丝危险。如果阿尔凯因在此,肯定会也说出同样的话。」
蕾妮的话让雪莉露咬紧了牙齿。
她所说的话总是正确的。
即使承认这份正确性,雪莉露仍然笔直的看向了蕾妮。
「报歉,蕾妮。只有这次,我要任性妄为了。不是为了战斗,只要找到阿尔凯因就好,请让我下去吧。我总觉得,如果不去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
如今的雪莉露已经抱起了“乐神的竖琴”。
竖琴比正常尺寸偏小,对身材矮小的雪莉露来说正合适。
准确而言,这个竖琴会随着“乐人”的体格自动改变大小。
上一代的乐人也是和雪莉露类似的矮小之人,所以雪莉露没有亲眼看过竖琴的大小变化,但在历代乐人的记录中留有大小变化的记载。
竖琴设计简洁,漂亮的木头纹理活灵活现。
通常状况下没有琴弦,在使用时才会出现由魔力构成的琴弦。
雪莉露重新抱好神器。
「拜托了,蕾妮。我说不清楚,竖琴……这个竖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知是在兴奋,还是在害怕……总觉得和平时不一样。」
雪莉露对自己的感觉没什么自信,传达出了自己坦城的想法。
不似第六感那般暧昧,也没有足以确信的依据。
乐人大概也知道自己说出了奇怪的话,初次露出了如此奇怪的焦躁。
听到雪莉露认真的请求,蕾妮抱着胳膊思考了片刻。
「……嗯……你很少会恳求到这种程度呢。那就这么做吧。如果刚才派出的救护班能在十分钟内与阿尔凯因、赛罗等人汇合,就将他们拉回浮游庭园。假如十分钟后还没有找到,咱们就降到地面——这样安排如何?」
雪莉露用力的点点头。
「……刚才的“龙人”……到底会在站哪一边呢?」
是真人,还是伪装——雪莉露再次向蕾妮问道。
「正直而言,我也不清楚。不论如何,他杀死了工人,而且拿走了“工神的铁锤”。如果他是真正的龙人大人,到那时——」
「……到那时?」
雪莉露慌慌张张催促蕾妮说下去。
但蕾妮什么也没说,只是歪起了眼角。
仅仅是这个表情,雪莉露就完全明白了她想说出的结论。
◎
阿尔凯因等人对战伦德伦德骑士团。
工人那波尔对战南天将德尔菲埃。
梅露露西帕等人对战圣教会的浮游庭园。
这三场并行的战斗在白天来监之前决定了成败。
浮游庭园的战斗还在进行中,不过这也只是因为残余的骑士龟缩防守的缘故。
他们用厚重的铁门完全的堵住了通入控制室的狭窄通道,防御姿态就连“裁决魔力”也难以攻破。
战斗本身的结果早已注定,破坏这扇门只是多花些功夫。
爱丽丝和露易丝已经被阿尔凯因打败,残余的骑士们如今正处于决定抵抗还是投降的时候。
不论如何,他们做出决定也是时间的问题。
一位姑娘在远方观望着这三场战斗。
从魔导具“巴维里的人偶游戏”中招出军师“克罗乌里”,精确的打探着周围的情况。
魔导具工匠,缪尔斯通——
没有魔族化的人在魔族当中的地位有些特殊。
魔族无法制造魔导具,甚至也不能修理。为了协助他们的这些工作,缪尔斯通站在了魔族的后台。
因为她的特殊职务,所以几乎不会出现在战场上,这次前来保护难民只是被拉达娜卷了进来。
拉达娜、克利穆德和巴尔玛兹都身受重伤,无法行动时——
缪尔斯通也做好出死亡的觉悟。
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正是本应敌对的阿尔凯因等人。
重伤无法行动的拉达娜等人和其他难民一起被收容进了乐人的浮游庭园,缪尔斯通单身在混乱中逃脱,如今独自行动。
她正在使用的“军师克罗乌里”与其他棋子不同,是打探情报用的棋子。
大小如同小型马车的货架,虽然无法自己移动,但可以和与周围的景色同化来隐形。
以隐形处为据点,向空中飞出数个“眼”状的侦察球收集声音和图像,这就是克罗乌里的主要功能。
如今,缪尔斯通坐在克罗乌里当中,眼前浮现出了数个画面。
身体深深的靠沙发般的靠垫软椅上,她微微睁开一直紧闭的双眼,看向不同的画面。
利用已经消耗殆尽的魔力好不容易维持着调查,她下意识的自言自语道。
「对裁决魔龙和梅露露西帕来说……杀我的好机会终于来了呢。」
缪尔斯通曾经潜入了梅露露西帕等人工作的哈伊亚德工房,并且导致了工房的毁灭。
缪尔斯通对哈伊亚德工房有“仇”。
因为这个工房制作出来的魔导具,缪尔斯通的故乡被毁,残活下来的她为了复仇成为了魔族的同伴。
对哈伊亚德工房报完仇后,原工匠梅露露西帕在魔族化后仍然在追杀缪尔斯通。
在精疲力竭的现在,他不是缪尔斯通想遇到的人。
这个克罗维里还可以当作暂时的休息场所。缪尔斯通想在此休息片刻,回复足以从此地逃离的魔量。
可能的话,她想求出同伴拉达娜、巴尔玛兹和克利穆德,不们他们都身受重伤。
缪尔斯通遇到梅露露西帕后大概会被杀掉,不过拉达娜他们被抓到了根性天真的乐人身边,应该有很大的可能性活下来。
所以她独自躲在了“克罗维里”中。
缪尔斯通观看的画面中,几场战斗逐个结束了。
爱丽丝和露易丝被阿尔凯因和霍克艾打倒,大概已经战死。
残留在地面上的骑士们被赛罗和西兹可打伤,“银雪守护骑士”坠入了地面塌陷中。
阿尔凯因、霍克艾以及赛罗等人也被卷入了这场剧烈的地面塌陷。
南天将德尔菲埃被工人那波尔所杀。
然后工人那波尔被突现出现的龙人加尔多拉偷袭,身亡后还被偷走了“工神的铁锤”。
这些令人瞠目结舌的发展不知为何却让缪尔斯通感到有些滑稽。
她闭上了眼睛。
胜者在一瞬之后变成了败者。
死亡突然到来,死后会失去了生前的影响力。
不论是带来死亡的人,还是在此地存活的人,在她闭上的眼睛看来,都在逐渐的走向死亡。
此时的心情就如同看着人类之间不断争执的罪孽缩影。
缪尔斯通不是魔族。
只是普通的人类。
正是为她是普通的人类,她才能以自己的意志协助魔族。
魔族不是普通的人类。
缪尔斯通知道所有的魔族都被“单一意志”所凝聚在了一起。
至今为止,罕有魔族对此有所自觉。
不过,如果这样的事态继续推演下去,即使不情意也终会有所察觉吧。
到了那个时候,不是魔族的缪尔斯通大概会被疏远。
但也有可能反而受到“主人”的重视。
问题在于,缪尔斯通自身并不清楚魔族拥有的“单一意志”会导致怎样的未来。
就她所知,了解这个意志的魔族只有两人——“北天将鲁法斯”和“东天将莱森”。
既不是魔族也不是人类的“主人”主导着这样的未来。
缪尔斯通的身体轻轻的哆嗦起来。
即使如此,他们仍然——想要改变“缪尔斯通最讨厌的这个世界”。
不知道会变成怎样。即使变得更加丑陋,缪尔斯通也心无怨言。
只是听到魔族之“主”的话后,她觉得未来的世界至少会比现在更有希望。
缪尔斯通曾经与那位在魔族中也如同迷雾一般的“主人”见过面。
制作出“西天将露娜丝缇雅”这一存在的缪尔斯通得到了“主人”很高的评价。
缪尔斯通不是魔族,但也想要尽可能的回报这份信任。
微微睁开双眼,克罗维里的探查球向地下深入行进,正面映照出了一只黑猫和一位白发的青年。
他们是魔人范达尔的弟子。
腿被埋入了融解又固结的岩石中,青年因此无法移动。
黑猫敏捷的切糕刀劈裂了那块岩石。
“这只是普通的岩石,真是太好了。如果是对魔导具有耐性的岩石,黑色切糕也无法轻而易举的劈开呢。”
“那样的话,就有抛弃你的借口了呢。”
一人一猫互相开着玩笑,露出平安无事的安心表情。
魔人的弟子数量比其他的贤人少。
世间上虽然有少数精锐这种说法,但真正的原因似乎是魔族的据点“魔人之城”位于灵峰之巅,一般人难以习惯久居。
其他贤人的情况——
圣人克拉尼恩不用说弟子,拥有许多的祭司、神官和信徒。
工人那波尔除直属弟子外还雇佣了大量的工匠,每天通宵达旦的制作魔导具。
武人霍乔所率领的战斗集团足以和一个国家的军队匹敌,他要是施展出战斗力可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乐人雪莉露得到了艺人和商人的信奉,在这个系列中弟子众多。
龙人加尔多拉虽没有弟子,但是龙人族的族长。
就人数而言,魔人一派最为稀少,即使如此魔人范达尔的说服力在六贤人中仍然是首屈一指。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范达尔如今下落不明,六贤人的争端浮上水面,今天工人那波尔甚至死在了龙人加尔多拉手上。
从空中飞来的乐人雪莉露应该也刚看到当时的场景,大概也在苦恼该如何应对吧。
六贤人的同盟关系也就是如此程度。
这份装作坚固的羁绊,在突然的现实面前脆弱的崩塌。
汗水干了之后,缪尔斯通双手抱紧自己冰冷的身体,独自露出了空虚的笑容。
画面的另一边,阿尔凯因和霍克艾还在对话。
“没想到共鸣石也不能用了。尽快和赛罗他们汇合吧。”
“但是下落得太深,返回地面大概很费力气吧。阿尔凯因,猫的身体比较轻,你先回去如何?”
“在这里分开行动,反而会更加混乱。打倒了爱丽丝和露易丝,雪莉露大人应该会派出救援部队吧。之后慢慢回去就好。”
悠闲说话的同时,黑猫背向了画面。
然后画面突然变暗。
看起来霍克艾察觉到了有人偷窥,破坏了一个探查球。
他戴的眼镜“银月幻影”可以看到魔力的流动。即使在视觉上隐形,也被会这个眼镜发现。
这个“克罗乌里”应该也是同样,如霍克艾回到地面看向这里,大概就会察觉到奇怪之处。
(已经休息了一会儿……再不离开就危险了)
缪尔斯通做出了这样的预测后,走出了克罗乌里。
大概是刚才一直处于黑暗中,阴天的世界也让她感到有些耀眼。
一如既往的闭着眼睛,缪尔斯通遮住了光线。
「沉睡吧——」
伪装成岩石的军师克罗乌里回到了游戏盘中。
她蹒跚的从夏亚鲁尔僧院的一角走向了里面,暂时躲到了一间屋子内。
◎
被岩石海啸吞入的阿尔凯因和霍克艾落到了地下深处。
落到塌陷的下方后,刚好又被波浪冲走,沿着斜面滑向了更深的地方。
最终两人被冲到了某个曲折幽深的地方,已经看不到外面的光亮。
不过洞窟内的墙壁和天顶上混有发光的矿物,模糊的光亮足以看到脚下的道路。
「……霍克艾。咱们难道被什么人监视了么?」
「唉,是魔族,还是伦德伦德骑士团的残党呢……我觉得大概是前者,他们已经知道了咱们的位置,必须赶快移动。」
戴正眼镜后,霍克艾开始移动。
阿尔凯因也在他的身边小步前进。
霍克艾是遗迹探索的一流专家,发现陷阱的能力十分稳健,是位可靠的领路人。
「这里有人工的痕迹呢。赛罗之前说过“夏亚鲁尔院僧里隐藏着什么”……就是这里吧?」
「大概如此。我第一次知道夏亚鲁尔僧院的地下有这样的空间。如果是没被发现过的遗迹,可能会有宝藏呢。」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霍克艾的声音仍然有些欣喜。
「你明白现状吧?首先要与赛罗等人汇合,然后回到雪莉露大人身边。如果确认伦德伦德骑士团已经全灭,让你调查一天到也没关系。」
「最少我也想要一周的时间……嘛,旅途当中我不会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不论如何,这里不像是一、两天能够走遍的地方呢。」
霍克艾减慢了走路的速度。
阿尔凯因也看向了他所注视的方向。
地下通路的旁边有个奇妙的“祭坛”。
比阿尔凯因的脑袋略低,被完美切成圆柱形的石块侧面,似乎刻有一行古老、简短的文字。字体极有个性,雕刻的方法散发出杂乱的印象。
祭坛对面只是普通的石壁,没有任何装饰。
「这些字,你能读出来么?」
「当然。只是……不太清楚意思。」
霍克艾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那我要读了。“送来下酒之菜”——只有这些而已。没有风格,没有体裁,也没什么价值,跟普通的酒店里胡乱涂画似的。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亲眼看到无法理解的事情时,霍克艾就会在好奇心下露出笑容。如今他也笑得摇晃着肩膀,坐到了阿尔凯因旁边。
「似乎很有趣呢,似乎应该放些东西在上面吧?」
「现在不能这么做,可能会触发陷阱。不要管这里,还是继续移动比较好。」
做出常识性的判断后,阿尔凯因急忙向前走开了。
霍克艾极其遗憾的一步三回头,微微歪起脑袋。
「“下酒菜”——指的是捧上奶酪或是干肉什么的吧?如果是阿尔凯因,会捧上什么呢?」
「什么也不捧上。因为我不怎么喝酒呢。如果是和红茶一起吃的点心,最好是曲奇或水果馅饼吧。」
相当程度的甜食党。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在地下通路前进,突然走到了尽头。
看到了意想不到墙壁,霍克艾皱起了眉头。
「哦……?弄错方向了么?」
「不,我觉得方向是正确的。」
阿尔凯因也迷茫了。说起方向,这里本来就一条路。虽然也不是没有支路,但被岩石海啸冲到这里时,两人没有穿过其他狭窄的小路。
毕竟,脚下的岩石刚刚凝固,在颜色和平滑程度上都与地下通路的墙壁、天顶不同。
脚下平滑的岩石从眼前的墙壁“对面”延续过来。
就是说,霍克艾和阿尔凯因是穿过这面墙后才来到了这里。
「……难道说,这里是单行的陷阱?」
阿尔凯因歪起鼻梁,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古老的迷宫中偶尔会有这样的陷阱。为了干扰探索者、或是以监禁为目的,扭曲空间,只能单向通过的技术——过去他也遇见过如此不怀好意的迷宫。
阿尔凯因的“覆夜外套”里也设置有同样的技术,可以单方向通行的连接到另一个地方。
霍克艾如果是徒步路过这里,应该早就发现了此处陷阱,不巧的是他经过此地时处于岩石波浪的冲击下,要他躲开确实强人所难。
「……没办法了。去看看反方向有没有可以出去的路吧。」
「走到迷宫深处会更加难以出来,也有这样的可能性呢。」
霍克艾故意指出了最坏的可能性,笑了起来。
此时,从黑暗之中传来了某个声音。
“——就是那样。前面没有可行的出口。虽然曾经存在过,但在数年前的崩塌中毁坏了。本来的话,你们将再也无法离开此地——”
「是谁?」
比起话的内容,“附近有人”更加让阿尔凯因感到警戒,他龇出牙齿大声喊道。
低沉的声音没有报上姓名,继续自顾自的说话。
“不过,你们的运气不错——阿尔凯因,霍克艾。你们的旅途本应就此结束,但是主人说帮助你们也无所谓,因为以后还需要许多优秀的部下。在此老实的等待片刻,今天傍晚会来救你们。”
留下这番话后,声音越来越远。
阿尔凯因停下了想要追上去的脚步。
——如果这是敌人的挑唆,贸然的行动会带来危险。霍克艾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驻足观察周围的动静。
「……霍克艾,怎么办?刚才的声音说出了“主人”这样的词,我觉得可能是魔族……」
「唉。实在是谢天谢地的劝诱,你也有些心动了吧?」
阿尔凯因抬头瞪向了如此状况下还在耍贫嘴的同伴,从喉咙深处发出了沉吟。
「露娜丝缇雅也是这样,难道说魔族基本上全都喜欢猫么——十分让人烦恼呢。」
霍克艾歪了下脑袋。
「因为连身为饲主的我也受到了劝诱,看起来不是你说的那样呢——不过,刚才的魔族似乎拥有可以直接接受“主人”指示的立场。咱们还没有遇到过的四天将——大概是南天将或是东天将吧。」
南天将德尔菲埃刚刚败给那波尔,不过阿尔凯因和霍克艾尚且不知此事。阿尔凯因本来就没有弄清楚和那波尔战斗的魔族究竟是谁。
「看到伦德伦德骑士被打倒,所以派出了四天将么——刚才雪莉露大人解救难民时也带走了拉达娜等人,他们可以当成人质吧?」
「应该有交涉的余地,不过会很艰难。恐怕敌人的目标是……」
霍克艾低头看向阿尔凯因,使了一个眼色。
阿尔凯因也心知肚名,没有说出来。
如今,阿尔凯因和赛罗等人走散了。
保护赛罗的战斗力只有西兹可、菲诺和缇亚涅丝,不知道乐人的救援部队能不能赶上。
虽然打倒了伦德伦德骑士团,但同时也给了魔族一个绝好的抓住“环流的轮环”的机会。
「赛罗他们也被卷进了刚才的地面崩塌,状况太糟糕了。霍克艾,马上去找出口。如果这里是古代遗迹,有可能还留有某处魔族没有注意到的机关。」
至少要心存希望,阿尔凯因沿着墙壁开始调查周围。
霍克艾轻轻的拍了下他的肩膀。
「阿尔凯因,用手触摸来探索只是白费力气。调查这样的遗物呢,需要在考虑到时代背景的基础上,更加注重预测制作者的癖好和倾向。这里刚好在单向通行的陷阱后面,大概什么都没有。去其他地方搜索吧。」
「……明白。拜托了,霍克艾,快一点。」
「当然,即使是我,也不想把很有研究价值的“环流的轮环”交给魔族呢。」
霍克艾眺望着周围,快步的走在地下通路上。
阿尔凯因跟在后面。
如今再怎么焦急也无济于事,在这种危急时刻更需要冷静的采取行动。
即使心里这么想,他伸出的尾巴仍然不禁僵硬起来,似乎在表露出了内心的动摇。
◎
赛罗在菲诺等人的带领下,朝着应该是阿尔凯因下落地点的方向前进。
地面崩塌,但眼下的情况比起岩石碎裂,更像是“融化后再次凝固”,所以周围几乎看不到散碎的石头。
脚下的岩石表面甚至还有气泡的痕迹,虽然没有达到滑溜溜的程度,但连续的地面平坦得让人心生畏惧。
西兹可一边谨慎的迈着步子,一边小声说道。
「这个大概是“工神铁锤”的效果吧。听说那个神器可以在不产生一丝热量的情况下将岩石溶解得像水一样。」
他们在上空时就看到了工人那波尔在远处与魔族战斗。
只是赛罗等人还不知道那场战斗的胜负。
「说到神器……果然很厉害呢。这简直是如同斗转星移一般。」
被神器的威力所折服的赛罗发出了这想的感想。
坐在木马上抱着缇亚涅丝的菲诺也不安的回应道。
「如同地震一样呢。正要打倒爱丽丝和露易丝的时候,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要是阿尔凯因他们平安就好了。」
想尽快汇合,但完全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向前走了一段后,脚下变成了斜坡。
开始还很平缓,但在视线的前方突然变得陡峭,让人感到似乎有大量的土砂流向了那里。
再前方的位置处,天顶的岩层没有崩塌。
看起来阿尔凯因等人被卷入了地下更深的地方。
西兹可看向急转直下的地下通路,捂住了嘴角。
「这个……如果不备齐装备,向下探索就太危险了。暂且先去和雪莉露大人汇合吧。」
不论她再怎么担心阿尔凯因也对此束手无策,同时想到身边的赛罗和菲诺的安危,最终做出了冷静的判断。
赛罗也突然停下脚步。
古代遗迹的恐怖,他已经在位于黛纳斯克的“龙骨迷宫”中领教过了。
虽然当时顺利的回到了地面,但只要有一步差错,被监禁在迷宫里饿死绝非危言耸听。
此时,有数个人影缓缓的从上空的浮游庭园里落下。
一共六人——是乐人雪莉露的佣人们。
其中还有曾变成魔族的神官克蕾哈。
所有人都身穿医生用的白衣,各种带着护身用的武器,降落到赛罗等人的旁边。
「大家还好么?阿尔凯因大人和霍克艾大人……」
「大概……被冲到了深处。」
西兹可指向了陡峭的地下通路。
女佣们点点头,迅速的开始向手边的岩壁打入登山用的楔钉。
绑上绳子,以备万一之需。
「之后的搜索工作就交给我们吧,你们先暂且回到浮游庭园中。你们应该已经察觉到了,现在无法使用“共鸣石”,所以必须要当面交流情报。」
西兹可露出了迷茫的表情。抛下阿尔凯因直接回去,果然心中还是有些抵触。
赛罗替她帮腔。
「西兹可小姐就留在此地协助寻找阿尔凯因他们吧。说不定还会有敌人出现……我和菲诺会去向雪莉露大人汇报。」
这也是让菲诺回到浮游庭园避难的借口。
西兹可安心似的点了点头。
克蕾哈把毫无装饰的银戒指递给了赛罗和菲诺。
「那么,你们两人这边来。如果上面看不到要返回的人,就要使用这个显示位置的发信机。现在,放出返回的信号。」
一名佣人把细长的筒立在了地上,这是被称为“雷击狼烟”的魔导具。瞬间从筒中释放出的电击,可以用声音和光亮传递信息。
使用之前输入图像,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控制光的亮度和形状。复杂的形状比较困难,但像是圆圈、十叉这样简单的记号,又或是少量的文字,都可以在空中表现出来。
乐人一派将各样记号配以不同的含义,通用于同伴之间的交流。
佣人们设定了搜索洞窟、回到上空的联络以及双方准备分头行动的信号。
「在释放之前,稍微退开一点。」
坐在“雷击狼烟”旁边的姑娘如此告诫时。
从黑暗的地下通路深处浮现出了微弱的光亮。
赛罗迅速做出了反应。
「阿尔凯因?」
大声喊道后,光亮微微的摇晃。
不过在这之后,菲诺绕到了赛罗身前。
「赛罗,退后!那不是阿尔凯因!」
以她的声音为号令,周围的佣人们也摆出了迎击的架势。
西兹可也在身边浮起了战轮,用认真的眼神注视着地下通路。
菲诺怀中的缇亚涅丝也目不转睛的向那边看去。
从深处传来了脚步声。
不久后走进了外部光亮的照射范围内,这个人熄灭了手中的光亮。
迈着优美步伐出现的是一位长发如同大海一般湛蓝、美丽得不似人间之物的女性。
看上去年纪在二十岁前半,有可能更加年轻,也有可能更加年长。
容貌年轻细腻,动作洗练有素,表情温柔可人。
顺滑漂动的艳丽长发,没有丝毫瑕疵的皎白肌肤,过于均整端正的面容,她简直如同“人造之物”兼顾一切的完美。
散发出的不可思议的透明感,让人甚至产生神圣之感。
过度美丽反而会导致恐惧,此时的赛罗才第一次意识到。
(这个……不是人类!)
赛罗有这样的直觉。
应该不是人类——
她的异常程度,让人不禁做此联想。
西兹可和佣人们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在看入迷之前绷紧了表情。
出现在赛罗等人面前的这位女性,上身穿着可以窥探到胸口的白色罩衫,下身的长裙甚至盖住了脚尖。
不适合出现在战场或是遗迹中的打扮。
「你是谁?」
最先盘问对方的是菲诺。
她用严厉的表情瞪着这个女人,保护在赛罗身前。
女人在斜面下方露出了和蔼的微笑。
毫无嘲弄之意的温柔笑容让大声叫喊的菲诺感觉不受一丝敌意。
但是,菲诺心中的恶意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警戒的握紧了手中的纯水细剑。
「你就是——“那个时候”的孩子吧。」
蓝发女性用怀念的目光看向菲诺,说话时的清澈声音也和容貌极为相配。
菲诺似乎一头雾水,怀疑的皱紧眉头。
「说起来,“那个时候”你也只是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人的成长真是一眨眼之间的事情呢。」
女性湛蓝的眼眸转向了赛罗。
被她的双眸所注视到,赛罗感到身上如同被捆绑似的压力顿然消失。
赛罗理解了。
她的笑容里没有敌意,对她来说,赛罗等人并非“敌人”。
这不是“是否敌对”这个层面的事情。
她的笑容如同人类宠爱小动物时露出的笑容一般。
赛罗等人对她来说是胜负不言自明的脆弱对手。
如果她有意加害,赛罗等人无论何时都只能束手就擒。
彼此力量差异之大甚至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认识我?我却不知道你的事。」
女性停下脚步,点头的动作楚楚动人。
「是呢。因为你当时还是个婴儿——但是,我仍然要对你道谢。“托你的福”,终开解开了神界之门的封印,我也能回到这个世界。」
赛罗从她的话中感受到了谢意和亲爱之情。
在赛罗的直觉中依然将她认定为“敌人”。
但是,不知不觉中就被她的美丽所吸引了。
「因为在被封印时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从“那天”到真正回到这个世界上大概花了十年左右的时间——我如今能出现在这里,都是你的功劳,“赛罗尼乌斯”。我一直想对你表示感谢。谢谢你帮助我了——」
女性露出微笑的同时叫出了和赛罗有些不同的名字,然后走到了他的身边。
所有人都没有行动。
——是无法行动。
佣人们,西兹可,缇亚涅丝,就连菲诺也僵在原地,任由女性向赛罗靠近。
赛罗自身也无法在自己的意志下后退,如同身体失去了自由,站在原地迎接着她。
「我的名字是维斯加——赛罗尼乌斯,你是我的恩人。」
报上维斯加之名的女性很高兴的如此说道,将赛罗抱在了胸口。
甘甜清新的花香以及温暖柔软的触感包围住了赛罗。
心中涌起了催眠般的安心感,赛罗用心全力抑制住这种不自然的感情,提起自己的警戒之心。
「(……不行……必须逃离这个人……!)
脑袋里这么想,但身体却不听话。
维斯加就这样紧紧的抱着赛罗,在他耳边低语。
「赛罗尼乌斯——请和我一起来。你有这样的资格。」
「……不要对赛罗出手!你这个“怪物”!」
这里唯一对她的动作做出反应的人就是旁边的菲诺。
她以笨拙的动作,拼尽全力将手中紧握的“纯水细剑”向女性的侧腹刺去。
由水形成的剑刃轻松的穿透了只有一件单纯罩衫防护着的身体,剑尖从女性的另一侧伸出。
菲诺惊讶于手感的“轻薄”,睁大了眼睛。
罩衫被刺破,伤口处却没有流血。
伤口处的肉没有裂开,就像是用刀切开了水流一般,皮肤上也没有出现任何的扭曲。
维斯加看向了愕然的菲诺,微笑着歪了下脑袋。
「不能这样呢,菲莉亚诺。女孩子要更加稳重一些——是吧?但是说起来,你的父亲是位精神满满的人,甚至有些鲁莽得不考虑后果。果然是亲父女呢。」
菲诺脸色苍白,再次刺入了收回的细剑。
「你这个!你这个!……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刺中了!」
菲诺连续数次的刺向了维斯加。
剑刃全都刺中了她的身体。
虽然很浅但绝非没有的手感,证明她不是幻象。
不过,纯水细剑造成的伤口在拔出剑刃的同时回复,完全没有对她造成伤害。
「菲诺,停手吧!」
重复无意义攻击的菲诺让赛罗感到心痛,勉强的挤出了一句话。
维斯加似乎一点也没有生气,如果她被菲诺所激怒,恐怕立即就能让菲诺殒命。
为了防止菲诺受到伤害,赛罗出声制止了她。
不过菲诺还在挥舞着细剑。
「离开赛罗!你到底是什么人?……不对,不管你是什么人,先离开赛罗身边!滚开!快滚开!」
已经有些疯狂的她,细剑略微刺偏了一点。
剑刃轻轻掠过了被维斯加抱住的赛罗的胳膊。
「疼……!」
「啊!」
赛罗的衣袖突然裂开,胳膊上流出了鲜血。
菲诺停下了细剑,睁着眼睛,原地颤抖起来。
「赛罗……我让赛罗受伤了……赛罗,报歉,报歉——不对,我不是故意要伤害赛罗的……」
看到颤抖的如同痉挛一般的菲诺,赛罗朝她点了点头。
「我明白,菲诺,没事的。我只是吓了一跳而已,冷静,慢慢的收起细剑——」
在赛罗受伤的同时,维斯加松开了拥抱,自己虽然无事,但赛罗受伤似乎也让她有些困扰。
菲诺在赛罗的安抚下仍然没有打算收起细剑,捂嘴哭泣的同时还在不断哆嗦。
「讨厌——你的声音……我有印象……明明回想不起来,但似乎曾经听到过……为什么……?」
维斯加将双手优美的合在一起,莞尔一笑。
在如此异常状况下的笑容完全无视了场面的气氛。
她的存在感压倒性的凌驾于赛罗等人之上,不如说她在此时表现出胆怯的样子反而会让赛罗等人感到奇怪。
一名佣人似乎窒息缺氧,倒在了地上。
没有人能前去照看她。
「嘛,菲莉亚诺终于回想起我的声音了呢。“那个时候”我的声音触及了你的心底吧。经过数百年幽闭的时光,终于开门之时的喜悦……我觉得这份心情肯定传达到了你的心中。」
从言语的细微之处就能够明白这位女性不是“人类”。
但是仍然无法回答“她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
「啊,你是……魔族的东天将,还是南天将……?」
赛罗谨慎起见,姑且一问。四天将之中,赛罗不认识的只有这两位。
他的心中也想到了除此以外的可能性。
不过,如果这个预测准确,眼前的状况就会更加让人绝望。
所以没有问出口。
女性丝毫没有顾及赛罗的懦弱,回答出了赛罗最害怕的结果。
「不是。四天将都是协助我的人,虽然“哈伊亚德傀儡”已经被你们破坏掉了——」
维斯加歪了下脑袋,很可爱的亲了赛罗的额头。
「——我是被他们支持之人,大家都用“主人”这种夸张的称谓来称呼我。但你是我的恩人,想怎么称呼我都没关系。」
菲诺混身颤抖的坐到了地上。
西兹可的战轮也在停止旋转后落地,留在木马背上的缇亚涅丝面无表情的僵在那里。
以克蕾哈为首的乐人派来的救护班逐个昏倒。
在维斯加散发出来的强大魔力下,常人难以忍耐。
就如同人类跪倒在“神明”的威严之下。
——魔族的“主人”。
这个至今为止包裹在重重谜团之中的存在,如今就在赛罗的面前。
在无法抵抗的赛罗等人面前,这个女性秀丽的绽放出神像一般的微笑。
◎
被收容到浮游庭园上的魔族拉达娜等人接受了乐人佣人们的应急治疗。
同时被收容进来的难民们还在不知所措。
他们对世界了解不多,“乐人雪莉露”只是一个遥远的名字。
乐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保护自己——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难民们仍心怀警戒的窥探局势。
对魔族的拉达娜、克利穆德和巴尔玛兹来说,乐人雪莉露当然是敌人。
如今的状况如同是被俘虏,在某种意义上应该死心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受到的护理十分精心。
「……那个,你是叫拉达娜吧?」
一名佣人走到了拉达娜的枕边。
额头上包着绑带,拉达娜仰头看向她。
「……什么?」
「和你一起的人……那个……」
女佣指向了巴尔玛兹的方向。
拉达娜皱起眉头。
——发生什么了么?
不对,难道已经临终了么,她微微有这种不好的预感。
「已经试过了所有的治愈手段……伤口太深了。那个人,已经——」
佣人后面的话变得含糊起来。
拉达娜脚步蹒跚的站起,借助佣人的肩膀,向躺在简易床上的老人身边走去。
肥胖的老人遍体鳞伤,数重绑带包裹之下仍然在渗出鲜血。
克利穆德也躺在巴尔玛兹的身边,虽然伤势同样很重,但年轻人的生命力更加顽强一些。
「……巴尔玛兹,情况如何?」
听到拉达娜呼唤自己的名字,老人微微的睁开眼睛。
从他安详的双眸中看不出疼痛的样子。
「这不是拉达娜大人么……呀,咱们都好久没这么拼命了。拙僧的战迹,您还满意么?」
拉达娜点点头,不知不觉间双眸已经饱含泪水。
巴尔玛兹的声音细小,但语气却十分的愉快。
「你果然十分可靠呢,一直在帮助我。谢谢。」
拉达娜坐到床的边上,静静的摸向巴尔玛兹冰冷的手。
巴尔玛兹眯起眼睛,眼睑微微变成了紫色。
「毕竟……拙僧曾两次被拉达娜大人所救。想到这份恩情,这样终于可以回报一次了——。」
「第二次也已经回报了,在埃鲁福尔和阿尔凯因的战斗中。以后咱们两不相欠。」
老人破颜一笑。
「拉达娜大人……拙僧被你救过两次。第二次的事情,你也应该记得——在这个僧院遭受政府军袭击,在当时毁灭性的情况下,你出现了。然后救下了濒死的拙僧,将拙僧迎入了魔族——」
拉达娜点点头。
那天的事情历历在目。
当时有些许心血来潮的成份,另一方面拉达娜也觉得巴尔玛兹是一位死掉十分可惜的优秀魔导师。
「第一次的事情,拉达娜大人应该已经不记得了——今天,拙僧就在这里告诉你吧。」
「……唉,我在听。」
略微的犹豫后,拉达娜如此说道。
拉达娜失去了魔族化之前的记忆。
她已经不再想知道过去的事情。不过,如果巴尔玛兹想说,拉达娜觉得自己有听下去的义务。
巴尔玛兹缓缓的吐了口气。
「那是……弗雷迪里克麾下的政府军以略夺为目的袭击附近那克巴族村落时的事情。因为那个村落是僧院的协助人,所以从以前就受到了政府军的关注。拙僧也偶尔会去那个村庄疗养歇脚——」
在巴尔玛兹旁边,克利穆德也微微睁开了眼睛。
没有插嘴,也在听着巴尔玛兹的话。
「当时担任政府军副官的人……拉达娜大人,就是你。」
——拉达娜突然屏住了呼吸。
自己是鲁达族的一员,多少也练习过剑术。所以她也微微感觉到自己曾经史属于政府军一方。
「我……就是负责略夺那个村庄么?」
听到这个问题后,巴尔玛兹笑得颤抖起了便便大肚。
大概是伤势的原因,本来客气的笑容看起来却十分奇怪。
「不是,拉达娜大人,你身为那支部队的副官——却从背后刺杀了接到虐杀指示的长官。」
拉达娜歪起了眼色。
巴尔玛兹继续高兴的说道。
「村里的大部分人可能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鲁达族的指挥官被自己同民族的部下所杀,然后这位部下被自己人逮捕——在指挥系统混乱之际,拙僧和村民们平安的逃跑成功。之后的事情拙僧就不清楚了。下次再见面时,拉达娜大人已经变成了魔族。」
拉达娜不知该做何反应。
背叛长官,而且杀了人,通常情况下是死罪。
如今自己还活着,看来大概是逃跑了吧,或是在处死之前被“魔族”中的某人所救。
「……以前的我也是军人呢。我本以为会是更加不老实的职业。」
「作为军人也很不老实呢,甚至到了杀害残暴长官的程度。但是——拉达娜大人的本质,从那个时候起就不曾改变吧。对为了金钱战斗的拙僧来说,你十分耀眼,十分让我羡慕……但也有些危险。」
巴尔玛兹咳了几声。
嘴角微微流出了鲜血。
女佣让他停下了说话,用布擦拭的同时对拉达娜使了一个眼色。
察觉到这个举动的巴尔玛兹向女佣请求。
「报歉,请让我继续说下去……拉达娜大人,如同拙僧刚才所说,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你一直在为纠正这个国家的不合理而战斗。就拙僧个人而言,不想深入的纠缠到这个国家的内部纠纷中……但是,阻止拉达娜大人也是白费力气吧。那么,就让我为您效力至到最后——」
拉达娜点点头。
关于这个国家的事情,即使到了如今的局面,她仍然没有后退的念头。
不久之前,她在变成废墟的村落里对阿尔凯因等人所说的话的确是发自真心,从今往后,她还会继续坚持这份信念。
巴尔玛兹看向拉达娜,开玩笑般的眯起眼睛。
「说起来……拉达娜大人,传闻中“许多人在魔族化后会改变性格”。但是以拙僧来看——魔族化不是单纯的改变人的性格,而是“将人的本性完全展露出来”吧……特别是看到拉达娜大人,更让拙僧坚定了这种看法。德尔菲埃祭司和鲁法斯大人也是这样的例子吧。当然克利穆德,你也是。」
旁边的克利穆德闷闷的伸了个懒腰。
拉达娜也明白,这个懒腰只是为了掩饰眼眶中的泪水。
说话期间,巴尔玛兹的呼吸越来越弱,眼神也变得呆滞。
「魔族化可以将人的本性展露出来——这样的话,拙僧的本性……」
话语就此中断。
拉达娜微笑着抚摸巴尔玛兹的脸颊。
「……巴尔玛兹,稍微睡一会儿吧,你肯定很累了——」
滴答滴答,水滴从拉达娜的笑脸上滴落。
佣人移开了视线,静静的用布盖住了老人的脸。
布的上面,还在不断有水滴下落。
拉达娜知道。
被僧院雇佣、不断战斗的巴尔玛兹的“本性”,肯定和自己类似吧。
这样的话,拉达娜就能继续完成他的遗志。
「……谢谢你,巴尔玛兹。咱们很快就能再会——所以再多等片刻。」
「我不会让你死掉的。」
素面朝天的克利穆德冷淡的嘟囔道。
「……继承巴尔玛兹的觉悟,我不会让你死掉的。所以你要好好的向前看,这可是巴尔玛兹的遗言。」
他低声如此说道,然后闭上眼睛,默默的祷告。
拉达娜也一言不发,只是肩膀还在不住的颤抖。
没有感到特别的哀伤。
自己和他们的关系应该更加冷淡才对。
明明有这样的自觉,不知为何就是止不住自己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