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名的含义是“生命”。
刚成形的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制作她的是当时的圣人。
为了扩散教义,圣人需要“奇迹”。
以圣神之力让死者复生——
这就是他所期望的奇迹。
虽然有不明原因的相性问题,但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目的,从圣神伊斯加而生的维斯加被奉为神之子。
然后——
当时仅是少数派势力的圣人与其弟子醉心于自己创造的魔导具——“她”的美貌,没过多久就发生了丑陋的内讧。
虽然从圣神之石的碎片中诞生的她与人类有些不同,但也拥有明确的“自我意识”。
不知该如何自处的她只是非人的存在,最初被当作神圣的道具,不久后表露出自我意识后得到了女儿和朋友般的照顾,最后又被思想狭隘的共同体奉为的权力象征。
创造出她的圣人们绝不是本性腐烂之人。
他们拥有理想,极度和善,尊重他人,而且严于律己。
即使是如此的人杰——在如何对待维斯加的问题上也引发了争端。
此时,某位把她当作母亲般仰慕的弟子被认为“想要独占维斯加”,最终遇害。
维斯加以此为契机发觉自己成为了争执的火种,离开了圣人们的身边。
在这段流浪的时间里她增长了许多见闻。
在被后世称作大罪战争的战乱漩涡中,她曾复活了数名死者。
为失去父母的孩子复活双亲,为失去恋人的女孩复活恋人,为帮助被冤枉入狱的青年复活了被害人——理由各不相同,有的顺风顺水,有的则招致了更大的悲剧。
维斯加能保持的生命是四个——
就是说,最多只能“复活四个死者”。
本来圣人引发的奇迹就不是单纯的、毫无条件的使死者复生。
维斯加的能力是赋予死者短暂的生命。
达到上限后为了复活另外的人,就必须抛弃原有的人。
生命的决择——在不断重复这样的行为之余,维斯加产生了疑惑。
面对死者哀伤感叹的人们因维斯加而取回了笑容。
但如果在维斯加离开后他们再次死去,又会让活着的人重复悲伤吧。
死亡到来的早晚当然有很大的区别,不过人类终有一天会面对死亡的降临。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就算是维斯加的力量也不能避免阳寿耗尽的死亡。
“我的行为是否毫无意义呢——”
“还是说就连我的存在也徒具其表呢。”
维斯加陷入了这样的反思中。
在思考的终点——她和“他”相遇了。
他和之前见过的所有人类都不同,况且严格来说他并非“人类”。
本是人类的他在肉体腐朽之前抛弃了身体,成为仅剩意识的存在,寄宿于魔导人偶中。
从他那得到了许多知识。
“维斯加,人类还在进化的过程中。”
“在这个被众神抛弃的世界,进化的速度正在减缓。”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导致进化停滞,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会迎来末日,人类也会灭亡。”
“现在否决所有进化的可能性就太可惜了。”
“所以我想要再次将众神招来这个世界。”
“为了人类终将达到和它们同样的高度。”
这个男人的名字叫做埃斯哈尔。
他的话语里毫无迷茫,既无善意也无恶举,只希望像孩子般天真的尽情实现自己的理想。
抛弃掉权力和名声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仿佛憧憬梦想般述说着“人类的可能性”。维斯加被他所深深的吸引。
即使是没有存在价值的自己大概也能协助他实现梦想吧。
所以维斯加选择和他共同行动。
但是——站在大罪战争阴暗面的“大魔导师埃斯哈尔”仅差一步之遥,最终被发觉的英雄们封印到了异世界。
他被施加了无法回到这个世界的诅咒,封锁在时间静止的虫笼中,如今失去了踪迹。
当时的维斯加被送往了和他不同的异世界,之后就再未重逢。
在那个异世界里,不会死去的维斯加一直在徘徊。
维斯加不知死为何物,即使受到破也会再生,因为她本身就是“圣神伊斯加”的一部分,生命力足以与众神匹敌。
一百年,二百年,三百年——
原来的世界究竟流逝了多少岁月,在这个自转周期也不相同的世界难以判断,不论如何,维斯加毫无疑问在此地渡过了漫长的时光。
怪异、狰狞的动植物。
类似巨大螳螂的波尔阿鲁巴眷属。
在夜空中飞舞的红色胞子,以及从胞子中发芽的球形树。
龙卷风圈来的黑色冰块,在其中蠢蠢欲动的发光虫群——
此地和原世界相异的各种现象,看习惯了后也变得普普通通。
不必担心衣食,感觉不到生命威胁和疲倦的维斯加甚至不需要睡眠,对她来说大概哪个世界都没有很大的区别。
暗黑神特拉伊哈尔德的眷属黑猫比人类更容易相处,是种十分温厚的动物。
但是——
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埃斯哈尔”,其他的事都漠不关心。
她无意间发现了门的迹象也是由于怀念“曾经和埃斯哈尔共处过的地方”。
维斯加来到森林的深处。
漆黑的天空中看不到直至刚才仍然敞开着的异界之门,取而代之的是三个被剁碎的尸体。
看到大部分的足迹一直向前延伸,大概有相当的人数已经逃离了这里吧。
若是主动来到此地,尸体的装备就显得太过轻便了。
因众神之力的暴走而突发性的打开了宛如“洞穴”状的门——维斯加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在入口和出口都存在众神之力的地方更容易打开异界之门。
但不幸的是,他们落到了豆之神波尔阿鲁巴的休眠之地。
波尔阿鲁巴的休眠期很长,因阿拉库纳的诅咒而失去了通往异世界的能力,所以无法搜索可恨的阿拉库纳,只能在察觉到它的迹象前老实的在地下忍耐。
然而到访此地的人类中似乎有人继承了“阿拉库纳”的遗传因子。
维斯加察觉到了这样的迹象。
由圣神伊斯加而生的她对众神拥有特殊的认识感觉。
波尔阿鲁巴及其眷属为了更加敏感的闻到可恨的阿拉库纳的气息,进化出了强大的感知能力。
曾经打倒了埃斯哈尔的、人类的英雄们——
其中总是站着一位青年。
他自身无法使用魔导具。
但作为补偿,他将能发挥出强大效果的魔导具赋予了周围的英雄们。
王剑罗维尼奥,神弓玛丽安努,破杖亚加莫尼,影盾弗兰西斯卡,银枪露缇娅娜,禅刀芬达斯,天锤波鲁德尔——
还有魔镜斯特拉达。
这位斯特拉达正是他们战斗的枢纽。
如今维斯加感知到了类似的气息,视野里却没有发现符合的人物。
大概是遭受了从地底涌出的波尔阿鲁巴眷属的袭击,活下来的人还在拼命逃跑吧。
外形如同螳螂般的眷属平时会有数只在波尔阿鲁巴的上方巡逻。
不过一旦发觉阿拉库纳的气息,休眠中的同伴会从波尔阿鲁巴的真身中涌出,瞬间聚群追击敌人。
本来这个世界就不存在众神赐予人类的“加护”。
这就意味着一般的魔导具无法在此使用。
由圣神伊斯加的碎片制成的维斯加本身当然没有影响,但对面世界的一般魔导具在此会威力大减,几乎无法使用。
维斯加滑行般的移动,在森林中追踪着足迹。
有好几件感到在意的事。
到访此地的即使不是斯特拉本人,应该也是继承了他力量的“某人”。
她想知道大罪战争的结局,说不定那个人还会是埃斯哈尔的信奉者。
这样的话,维斯加就有了救助他的理由。
从森林深处传来了骚动。
「……菲利亚诺也在么?不要看那个怪物,快逃!」
是男性的声音。
维斯加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怒吼般的声音仍然持续。
「鲁法斯!关上门!至少你能逃出去吧?」
「抱歉,我做不到。只要没找到奥加,我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来。」
维斯加看到波尔阿鲁巴的眷属化作尸体搭在球形树的树干上。
似乎受到了强力的打击,体液四散,身体压扁。
施加攻击的存在不久后进入了维斯加的视野中。
那是巨大的——极为巨大的,类似的蚯蚓的怪物。
表面油光发亮,滑溜溜的身体不断卷曲,滚圆的前端剧烈来回甩动。
残留的波尔阿鲁巴眷属被它击溃了势头,在维斯加的眼前四散开来。
周围看不到人类的身影。
不可能不在,似乎是被远超于人类身高的巨大蚯蚓所遮掩,不清楚究竟有几人。
维斯加——不发一言的露出微笑。
她知道此物。
斯特拉达曾经在最后打出的王牌就是这个。
阿拉库纳以传承了自身基因的人为“灵媒”,亲临现世。
在曾经的那个世界,有一个擅长制作魔导具的民族被称为古代之民。
信奉丰收女神阿拉库纳的他们得到了一部分阿拉库纳的身体,在女神离开那个世界后仍然接受着它的加护。
因此他们能够制作出其余工匠做不出来的魔导具。
这个加护的根源,即女神身体的一部分就是“轮环”。
那不是魔导具。
想要尝试模仿这种力量的魔导师,不断试作代号为“环流的轮环”的物品,却怎么都无法实现。
取而代之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有人因事故失去了人类的肉体——最终变成了仅有意识的存在,转生为更高级的“生物”。
热心于研究的魔导师埃斯哈尔变成“大魔导师埃斯哈尔”的契机正是这个轮环。
但与此同时,成为英雄们的主要战力,打碎了埃斯哈尔的梦想,将他和伊斯加放逐到异世界的也是这个轮环。
叫做鲁法斯的男人大概并不清楚自己触及了“怎样的东西”,最终刺激到了从某处得来的“轮环”,引起了暴走。
轮环是阿拉库纳身体的一部分,通过小型的“神界之门”和阿拉库纳的本体相连。
就是说,轮环只是阿拉库纳众多的“口”形器官之一。
吸收信仰,也就是人类的心愿,转而吐出“阿拉库纳的加护”这种力量,穿越世界的边界与本体相连的一张“口”。
阿拉库纳将这样的器官当作足迹遗留在自己曾到访过的世界,如今它仍然继续着流浪,影响着众多的世界。
如果仅是单纯的享受存在之物,古代之民的这种做法不算危险。
但意图调查轮环,为解开其中之谜而随便摆弄——就像是曾经的埃斯哈尔那样,就会招来意想不到的结果,或好或坏。
偶尔无意的打开通往异界之门,或是将阿拉库纳的一部分“召唤”出来。
人类做出这种自杀行为——在维斯加眼中显得异常可爱。
虽是愚蠢之举,但深爱的埃斯哈尔也曾走上同样的道路。因此维斯加能够理解这些人的想法。
“神界之门敞开了——是谁打开的?”
这句承载着维斯加想法的话是为了判断“生命”的存在。
对这句话产生反应就说明还有人活着,有救助的价值。
维斯加本来的能力是“赋予尸体疑似生命”,但这种力量还有另一种副作用,即赐予复活的人以“圣神伊斯加的加护”。
这个加护没有数量上的限制。曾经的圣人将之称为洗礼。
用这份加护填补心中空出的缝隙后,这个人使用魔导具时也会带有圣神的力量。
总之本人的丧失感越强,得到的加护就越多。
不过,即使仅在身体上成为圣神伊斯加——不对,是从伊斯加衍生出来的“维斯加”的信徒,同时会失去来自其他众神的加护,即“制造魔导具的力量”。
得到的加护在体内积聚到一定份量后,就可以将多余的量分给其他人。
在构造上就如同寄生精神——或是寄生虫本身。
只要拥有了这种力量,即使在这个世界也会因维斯加的加护而能够使用魔导具。不论是与波阿尔鲁巴战斗还是逃跑,魔导具的帮助都是必须的。
面对维斯加的问题,巨大的蚯蚓身体剧烈的起伏。
从对面打开的异界之门急剧的缩小。
同时蚯蚓的前端伸入门里,想要回到“对面”。
不是意图逃跑,阿尔库纳的本意是前进。
蚯蚓没有尾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色的球体。
那就是“轮环”。
召唤出阿拉库纳的灵媒应该还在其中。
阿拉库纳和它一起挤进了异界与异界间的夹缝空间。
维斯加阻止不了,也无意阻止。
地底下的波尔阿鲁巴察觉到阿拉库纳现身此地,正在逐渐苏醒。维斯加不希望卷入众神之间无益的纷争。
就在蚯蚓已经完全钻入了空间中的裂缝后——
留下的只有不到十名人类。
大概是中了异界森林里的瘴气,他们一动不动的倒在地上,但听到维斯加的呼唤后仍然留有意识。
维斯加向他们声明。
“如果你们有意侍奉我,我会竭尽全力的救助你们,如何?”
「……你,你……是何人?」
听到男人的盘问,维斯加露出了微笑。
仔细一看,男人们比想象中年轻,大概都是三十岁左右。
维斯加无意嘲笑年轻人冒失的实验,发出了充满慈爱的声音。
“吾名维斯加——你们又是何人?”
男人中地位最高的金发回应道。
「我……我是布兰黛尔皇国的弗罗斯贝尔克魔导卿。这里……难道是神界?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话未说完就吐了口气,开始呻吟。
「弗罗斯贝尔克!振作!……啊,奥加和赛罗尼乌斯去哪了……」
刚才被称作鲁法斯的黑发男人大喊道。
他的伤也不轻,毒素已流遍全身,一部分皮肤发青,意识开始朦胧,却不可思议的还能发出声音。
看到久违的“人类”,维斯加沉思了片刻。
阿拉库纳大概带着灵媒潜入了能够穿越世界的“缝隙”。
是从那里回到原来的世界,还是再次来到这里,又或是去往完全不同的新世界?维斯加难以判断。
能决定此事的大概不是阿拉库纳本身,而是那个灵媒。
人类的心愿会决定前进的方向。
不论这个方向是对是错,人类对“前进”的渴望在彷徨、不明目标的众神眼中就仿佛灯塔一般。
维斯加的眼前已经准备好了数个“棋子”。
人类的力量不可小视,他们能做到维斯加力有未殆之事。
至少——
只要有和“对面世界”关联密切的他们“对故乡的思念”,就可以借助位于此地的其他众神之力,再次打开通往对面世界的神界之门。
这是维斯加独自一人办不到的。
虽然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他们脆弱的肉体和精神能又在此地坚持多久,他们出现在维斯加的眼前仍然让维斯加产生了甜美的幻想,说不定这就是埃斯哈尔的指引。
“维斯加。有愿望就要付诸实现。这个世界没有方便到什么都不做就能顺己心意。”
埃斯哈尔曾经说笑般的建议道。
现在,维斯加再次回忆起来了。
所以她向他们提议。
“侍奉我吧,这对你们没有坏处。当然,我知道你们有所为、有所不能为——而且我说不定能帮助你们回家。”
维斯加的这个提案把他们弄糊涂了……只是愣愣的流露出困惑的表情。
身为魔导具的维斯加有三个愿望。
其一,和埃斯哈尔再会。
其二,让他快乐。
其三,永远和他在一起。
就是说,她——只是单纯的“恋爱”了。
◎
萨安托罗夫的贵族尼斯罗夫•里贡有三个野心。
其一,建立那克巴族和鲁达族和睦相处的国家。
其二,尽可能斩断自过去不断延续的仇恨链锁。
其三,希望萨安托罗夫这个国家能让国民感受到更多的幸福。
他当初只是将这些当作幼稚的梦话,能得到实现的机会简直是意想不到的幸运。
他和乌尔巴泽率领的反叛军借助了那群被称作魔族的怪物般的力量,足以对抗政府军。
各地的反政府势力云起响应,萨安托罗夫国内一片沸腾。
长年受到虐待的白皮肤那克巴族向处于支配阶级的黑皮肤鲁达族露出了牙齿——
尼斯罗夫一直相信这一天终将到来。
但却没想到是由自己来发动,而且还是反叛的主导者。
作为领主尚显年轻的尼斯罗夫却是温厚的稳健派。
不打没把握的仗,即使能获胜,也尽量避免无谓的征战。
他的姿态在反叛军内部被当成了胆小鬼,士兵们的人望更多的聚集到了主战派的乌尔巴泽身上。
他情格暴躁,擅长战斗。
但绝非只顾冲锋陷阵的愚将,他还拥有制定作战的能力和判断战局的眼力,作为指挥官无可挑剔。
——过分的才能反而会招致不安。
既年轻又能力出众的指挥官更容易陷入自以为是的情绪中,坚信自己的正确性而眼界变得狭窄,不由得令尼斯罗夫挂心。
而且就乌尔巴泽来说,对鲁达族的强烈憎恨因魔族化愈演愈烈,很容易冲动行事。
为统率反叛军,他的热量是必须的,但尼斯罗夫仍然害怕周围的人也会被乌泽巴泽的憎恨所煽动。
(最重要的是终止内乱,若仅是将当权者拉下台却将憎恨转移到后继者的身上,那么我们只是逆转了两个民族的立场,没有中断这种负面的链锁——)
反叛军的野营地迎来夜晚,尼斯罗夫在帐篷中处理文件,同时沉浸在思考当中。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必须说服包含乌尔巴泽在内的过激派。
但尼斯罗夫还没有想到合适的说辞。
尼斯罗夫虽然是那克巴族人,但作为几乎没有鲁达族的边境贵族,不曾遭受过特别惨痛的歧视。
就算自己去游说他们,也只会被当作“不知现实的理想论”,至少他自觉如此。
本来如今反叛军的动力就不是理想,而是纯粹的“愤怒”。
(现在还没问题。但仅凭愤怒是无法治理国家的。乌尔巴泽应该也深明此理……)
乌尔巴泽大概对未来的治世没什么兴趣。
他认为自己的任务仅仅是“破坏如今的支配体制”。
这种想法也没错,但尼斯罗夫希望得到同族信赖的他能更多的着眼于未来的新时代。
如果战乱拉长,国力式微,是必招致他国来袭。
萨安托罗夫本是小国家的集合体,在各个区域都存在难以合作的弱点。
部分陷入混乱中的鲁达族可能会选择和他国联手,这样一来各国会纷纷介入此地的内乱,萨安托罗夫就会变成列强瓜分领土的舞台。
将萨安托罗夫拆成两半,完全的将以反叛军为核心的新国和旧国分割开来——
这个方案在后世大概会被评价为愚蠢的策略。
但现实中,只有这种做法才能收拢仇恨的链锁。
有些先人曾乐观的认为让那克巴族和鲁达族掺混在萨安托罗夫里,“总有一天会迎来和解之日”。
但现实正好相反。
单方面受到压迫的那克巴族得不到人类应有的对待,那些有良知、敢于唱反调的鲁达族也被同伴清扫,事态正逐步向民族净化的状态转化。
如果外表差不多,经由长年的互相混血后大概能实现那种乐观的理想。
但加上肤色这种外表显著的差别后,双方共同谱写的血泪史以及施政者充满歧视的煽动使得事态越来越朝坏的方向进展,终于引发了如今的内乱。
为修正至此为止不断复杂化、不断扭曲的丝线,必须设置一段“冷却期”,互相保持距离。
经过数十年,抑或数百年的时间,至到时代改变,没有人再记得那段压迫的历史——才会有达成和解的可能。
谈到理想,有的明理之人认为应该用人类的善良来克服这种仇恨的链锁。
但在现实中,等到那个时候那克巴族早就被根除了。若没有内乱暴发,今天,乃至明天,那克巴族的男女老幼仍然会如同游戏般被无差别的杀害。
所以乌尔巴泽参加了反政府组织,南天将德尔菲埃身为鲁达族对事态深感忧虑,尼斯罗夫也在他的操纵下,主动的投身于这次内乱当中。
让思想家去谈他们的理想吧。政治家必须在拥有理想之余,针对目前的现实制定出应对之策。
在打倒此地的领主弗雷迪里克•罗安之后——
尼斯罗夫打算劝说乌尔巴泽,向鲁达族提出停战交涉。
恐怕鲁达族的当权者不会理睬这个方案。
但是,只要在目前的阶段一边提出条件,一边加快反叛军的进攻,不久后对方为了明哲保身只能接受。
分裂国土,新势力和旧势力分别建成独立的国家——
这就是尼斯罗夫得出的结论。
尼斯罗夫将这个方案的概要记录在日记中,继续着思考。
借助北天将鲁法斯这名魔族的力量,反叛军得以连战连胜,但他既没有感到充实也没有斗志昂扬。
首当其冲的却是对未来的不安和担心。
帐篷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似乎守卫和通信兵交流了什么。
「……尼斯罗夫大人!乌尔巴泽大人紧急召唤,似乎敌方有所行动……」
守卫兵传达了消息。
尼斯罗夫从椅子上站起,走到帐篷外。
天色已经入夜,但野营地遍地被魔导具照得通明,感觉不到黑暗。
刚好是晚饭时间,得到口粮的士兵们正吃着面包,喝着汤。
尼斯罗夫穿过他们的空隙,急步赶到军事会议用的帐篷。
乌尔巴泽和数名干部已经等在里面
后面还有一、两个人紧跟着尼斯罗夫入内。
乌尔巴泽眼神严肃,但不是出于厌恶,他平时的眼神大抵如此。
「尼斯罗夫大人,抱歉。您已经睡下了吧?」
「不,我还醒着。发生了什么?」
靠近桌子,那里的水晶正映照出附近某个城镇的情况。
一旦奔赴夏亚鲁尔僧院的鲁法斯回归,就预定攻击敌方的那个据点。
固定的视角明显不是来自侦察鸟,而是侦察兵直接从略微隆起的悬崖上传来的信息。
尼斯罗夫凑近观察泛着白光的水晶后,他意识到了这次紧急召唤的理由。
「……这是什么?」
在远方城镇的上空,巨大的带状光芒频频蠕动。
在黑暗中仿佛随风舞动般的光带一眼望去精美绝伦,但来源不明却又令人毛骨悚然。
每条光带都和人类的宽度差不多细长,互相聚集变成巨大的带子,在空中游曳。
反叛军的干部也一个个歪起脑袋。
「鲁达族的……弗雷迪里克的新武器么?」
「不是没有可能,大概会在咱们靠近后发动吧。距离还很远。在这样的混乱的局面下总不会进行某种祭祀吧——」
「话说回来,这些光是人造的么?……搞不清楚。」
包括尼斯罗夫在内的所有在场人员都产生了这样暧昧的想法。
能够发光的魔导具很多,甚至有的还能自由的加以控制。
但浮现在城镇上空、仿佛在不断舔舐整个城市的巨大光带,与其说是魔导具的力量,联想到未知的自然现象更加自然合理。
乌尔巴泽低吟了一声。
「还不清楚下方发生了什么。我本想让侦探兵靠近打探情况……但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没有下达指示。尼斯罗夫大人,你也不了解这种现象么?」
魔导具的制作和研究也算是贵族的嗜好,乌尔巴泽本以为富有学识的尼斯罗夫大概知道些什么,但看来他也是初次见到。
「无法判断。城镇的居民大多应该畏惧咱们逃难了……严阵以待的政府军也没什么动作。有可能是为了迎击咱们的陷阱走火吧。暂且等待鲁法斯大人回来,时刻观望局势。」
听到尼斯罗夫的意见,一名干部提出了异议。
「不派侦察兵前去打探么?确认下事态的话……」
「……如果那个真是政府军搞得鬼,的确必须去打探下情况——乌尔巴泽,能听听你没有派出侦察兵的理由么。」
战斗经验丰富的他甚至对侦察抱以犹豫态度,其中的理由让尼斯罗夫极为在意。
乌尔巴泽的眉间挤出了深深的皱纹。
「……我知道可能会被嘲笑——那个看起来像是生物。若是贸然侦察会让对方察觉到咱们,反更会更加麻烦。」
没有人发笑。
宛如覆盖住整个城镇的光带,若暂且忽视其大小,看起来就像是海葵的触手。用“生物”来形容太恰当了。
「奔赴夏亚鲁尔僧院的鲁法斯大人再有几小时应该就要回来。等待吧。」
万幸的是,此处离城镇还有段距离。
紧急的军事会议暂时得出了坐守旁观的结论。
其他的干部立刻离开了,只有尼斯罗夫和乌尔巴泽留了下来。
「……那些光带。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是“未知的生物”,大概政府军也意料未及吧。」
乌尔巴泽低吟了一声。
「尼斯罗夫大人,你很熟悉考古学和神话吧?关于那个的真面目应该能得出比我更加准确的推测。」
「非常遗憾,我的知识只是出于兴趣,浅尝辄止。不过……像那种超出常识的现象偶尔会在神话中出现。实际上,刚才我窥探水晶时首先感到的是“神圣”。如果我的感知正确……那个甚至可能是神话中的“众神”之一。」
说出这番破天荒的推测后,他已经做好了被嘲笑的准备。
但乌尔巴泽没有,反而深深的一点头。
「……我和你的见解一致,这样就放心了。毕竟咱们关于反叛军的现状一直意见不合呢。」
他似乎对此也很在意。
如今没有鲁法斯和德尔菲埃坐阵,大概是个推心置腹聊聊的好机会。
「乌尔巴泽,眼下刚好是个机会,能稍微聊聊么?」
乌尔巴泽不由得发笑。
「说教么?……呀,我也知道你是对的。但世间也存在正论无法通用的愤怒呢,只有当事人才会懂,就像我一样,我就是这群家伙的代言人。大概会和你在某个阶段走上不同的路吧。」
「不会的。」
尼斯罗夫断言道。
乌尔巴泽诧异的皱起眉头。
「不论你有多么的嫉恨我,我仍然坚持认为你是“下一位掌权者”合适人选。我毕竟是贵族,只是个俗物。在温室里成长,不知现实的残酷,一味愚笨的标榜自己的理想,毫无责任感可言。在人民间没你那样的向心力,也没有聚集支持的资格。如果不是你的帮助,如今的那克巴族只是一团散沙。」
乌尔巴泽咋了声舌头。
「想用捧杀怀柔我么?不要小瞧我。」
「……你还不明白么。如今萨安托罗夫的贵族从根本到底腐烂到何种程度。」
尼斯罗夫充满自嘲与亲身体会到感叹道。
言语不断重复的份量终于让乌尔巴泽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身为贵族你也这么认为?你并非如此,如今正在协助反叛军,即使思想有些差异,但我作为同族仍然感谢你的付出。」
「不,我也相同。如果不是德尔菲埃祭司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我只会胆怯的缩在自己的领地里坐守旁观吧。“我的职责是保护领地内的人民”以此麻痹自己,对同个国家内的混乱局面视若不见。本来的我就是这样的男人。」
「……你的判断很正确,尼斯罗夫大人。」
乌尔巴泽的声音有些阴郁。
「我是说假如,若不是得到了鲁法斯大人的救助,我早就被明正典刑了。没有魔族的力量咱们也打不赢政府军。将国家卷入毫无胜算的战争中不是优秀领主的所为。……谁也没有预想到会有魔族这种极端战斗力的出现吧?我和你都是经历了一系列的偶然,才被捧到如今的地位。」
尼斯罗夫点了点头。
如果他能理解到这种程度,后面的解释就简单了。
「正是如此。而且魔族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不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帮助咱们。所以还是尽早结束战斗方为上策。这次战争……你想持续到支配所有在萨安托罗夫的鲁达族为止么?」
乌尔巴泽哼了一声。
「我保留最初的观点。我和同伴们的动力都是愤怒,用理性的方法来说服感情的问题只是白费力气。必须干到最后……不然没脸面去见那些死去的弟兄。」
说到此处时,乌尔巴泽握紧了已经是义手的拳头。
义手的外观和普通的胳膊无异,但没有触感,所以手里的东西会偶尔掉落。
「……尼斯罗夫大人,我对您也有所期待。在我战斗到最终死在沙场后,您应该能收拾好剩下的局面。我来战斗,然后您来治理未来的国家——这样很棒吧。我若能替同伴报仇,让鲁达族感受到我们的痛苦就足够了。」
充满决意的声音让尼斯罗夫哑口无言。
(这个男人……居然在想这种事……)
——他不去考虑未来,而且对此有所自觉。
这不是因为他愚蠢——他早已打算战死沙场。
至少他对自己的性命毫无怜惜吧。
在这种状况下又怎么会考虑未来的事。
尼斯罗夫沉思了片刻。
乌尔巴泽浅浅一笑。
「尼斯罗夫大人,话说完了么?鲁法斯大人回来后再召开军事会议吧。我先去睡觉了。」
「……乌尔巴泽。我呢,有个幼稚的梦想。」
尼斯罗夫已经找不到可以说服他的语言。
所以他开始提及自己的事情。
正打算离席的乌尔巴泽再次坐了回去。
「我——想建立一个不同于萨安托罗夫的国家。」
乌尔巴泽面露诧异之色。
尼斯罗夫语气平稳的继续说道。
「将萨安托罗夫一分为二,一个国家仅用来收留无法抛弃偏见的鲁达族,而另一个则不分民族,不论是鲁达族还是那克巴族,只要赞同我的理念就是此国的国民。在停战协议上我会提出允许两民族移居的条件。对面的那克巴族同胞可以从家畜般的待遇中得以解放,大多会到咱们这边来吧。像拉达娜和德尔菲埃祭司那样不认同现状的善良鲁达族,希望他们能也过来。同时,咱们这边也会将那些无法抛弃差别意识的鲁达族送到对面。双方会将不遵从的国民以这种的形式强制遣派到对面国家……我希望两个国家能因此拉开距离,在时代改变前进入冷却期。」
乌尔巴泽愣愣的睁大了眼睛。
从他这幅表情中不难看出与年纪相当的青春面容。
他只是打算“将萨安托罗夫收入那克巴族的囊中”吧。对他来说,尼斯罗夫的这个让两个国家并存的方案无异于将拔出的剑收回鞘中。
沉默的乌尔巴泽边叹气边抱起胳膊。
「……按照你的方案,少数有良识的鲁达族来到咱们这边后,也会因以往的旧恨被大多数那克巴族当作撒气筒吧?」
听到憎恨鲁达族的乌尔巴泽说出如此正经的担忧,尼斯罗夫无意中露出了苦笑。
「为了杜绝这种行为、斩断仇恨的连锁,必须在当前的战斗中持续浸透我的理念。即使是同族也绝不允许的非法的暴力。大概维持治安会是重大的问题吧……基本上会来到咱们这边的鲁达族本来就是革命的协助者。让国民彻底的知晓政府的方针,不分民族的严惩犯罪行为以示公平,如次一来就能明确的表现出新的政府绝不同于以前不公平的统治。最初的几年大概会很混乱……但我想为了下一任而极尽自己所能之事。」
尼斯罗夫也不清楚一切是否会顺风顺水,但肯定会是艰难的道路。
「很遗憾,大部分鲁达族无法舍弃这种差别意识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因此就将他们灭族,或是虐杀一番以示复仇,这种做法无异于那些腐烂的鲁达贵族。所以要分裂国家,让咱们能得到像个人一样生活的地方。此外,要给鲁达族更新换代,直到差别意识变得淡薄留下时间。你觉得这个方案……如何?」
乌尔巴泽仰头看天帐篷的天顶,深深的吐了口气。
他的表情并不愉快。
「……办不到的。鲁达族的贵族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那克巴族在他们眼中只是奴隶,财产的一部分,满足嗜虐心的玩具。因奴隶的背叛而让步……他们无聊的自尊心绝不会允许。」
尼斯罗夫微微一笑。
尼斯罗夫不比乌尔巴泽那样熟悉民众,但与此相反,却对“贵族”熟悉到反胃的程度。
「不,会同意的。因为他们是“贵族”。」
他对此深信不已。
「乌尔巴泽,正如我刚才所说,萨安托罗夫的贵族已经烂到根了。他们从不考虑民众的死活,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地位就足够了。这群以名哲保身为首要前提的家伙——绝不对放弃自己的土地。所以要尽快讨伐此地的布雷迪里克,为咱们即将建立的新国家拓展领土。当然,他们不会马上答应停战吧。讨伐完布雷迪里克后再向其他领地的贵族传达停战的条件。只要让他们感受到战火可能会蔓延到自己领地,城市即将陷落,最终也只能答应咱们的条件。总之,从此以后的战斗——在救出同胞之余,还要为了在此扎根而战。今后没必要诛杀鲁达族的非战斗人员。」
乌尔巴泽看向尼斯罗夫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敌意。
转而发呆的小声嘀咕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允许鲁达族的存在?」
「说实话吧。我对敌人会迎来怎样的结局毫无兴趣。更重要的是要如何守护未来。如果继续对鲁达族穷追不舍,他们就会向外国求援。这样一来,萨安托罗夫的国土就会被周边国家侵占,使咱们陷入窘境。为了尽早结束内乱——也要给对方一条活路。」
想说的大体上已经表达了出来。
之后就要看乌尔巴泽如何来理解这个方案了。
他轻轻的押住额头,厌恶的歪起鼻梁。
「……我再次体会到了德尔菲埃祭司把你拉进来的理由。你……绝不仅是个边境贵族,出乎意料的是个野心家。一边说着愚蠢的理想,一边注视着大概的现实。真麻烦。」
「就当作是你的夸奖吧。所以我希望你一定要活下来,新的国家需要的新的国王。」
乌尔巴泽夸张的缩了缩肩膀。
「还是你来当吧。听到刚才话,你更加合适。」
「我刚才已经说明了吧。需要新的国王。我作为腐烂到底的贵族没有足够的向心力,当然只能辅佐你的工作。就算你不想当国王……如果你还希望为死去的同伴尽道义之责,请你务必成为领导者,支撑起新国家的未来。这是我的请求。」
乌尔巴泽再次摇摇头,认真的回绝了他再次的请求。
「我拒绝。我只会打仗,不像你拥有能描绘未来的头脑,也没有成王的野心。所以我来破坏旧国,你来创造新国。」
「不需要野心。必须的是——能够得到同伴认可的器量和功绩。这些你都具备。若是不想当国王,只担任领导者也可以。刚好,对……就像六贤人那样的非世袭制,通过干部们的议会来建立组织。圣人统率的圣教会如今已无异于一个国家,用这种的架构维持一个国家绝非不可能之事。」
乌尔巴泽用力的伸了个懒腰,像是要打断这番麻烦的对话。
「……够了。这种事还是去找别人吧。但我理解了你是认真的。以前我感受不到你对鲁达族的憎恨,也曾怀疑过你是否是真正的同伴——现在我明白了,你是认真的在替那克巴族的未来考虑,这样就放心了。关于谁适当来当王,我也会考虑一下。大概还是你最合适吧。」
帐篷外传来了熟悉了声音。
「……看来不用听取我的意见,你们已经能够自力更生了呢。」
这正是久等不至的声音。
「鲁法斯!你什么时候来的?夏亚鲁尔僧院战况如何?」
乌尔巴泽起身,掀开帐篷出去迎接他。
平静而强大的男人悠然的站在那里。
「我刚回来——不,抱歉。从刚才就一直在听了。你们似乎讨论的很投入,我不好意思打断呢。在曾经的大罪战争时期,数个小国家为了保存国祚聚成了萨安托罗夫——但现在产生了如此决定性的扭曲,为了延续下去正应该再度分离吧。我也赞成尼斯罗夫的意见。」
北天将鲁法斯露出了踏实的笑容。
前来的不仅有他一人。
黑皮肤的德尔菲埃祭司,看上去有些疲惫。
作为魔族同伴协助反叛军的少女缪尔斯通,一直闭着眼睛。
还有另外两个——
陌生人。
身穿被称为简式和服的东方装束的青年,和容貌秀美的蓝发姑娘。
青年的脸上尽显无畏之色,散发出来的气息绝不寻常。
姑娘则宛如雕像般漂亮。
她的容貌不由得让人想到毫无妥协、追求极致的艺术品,如梦似幻。
出来迎接的乌尔巴泽也看愣了。
同行的德尔菲埃走上前去。
「在我说明在夏亚鲁尔僧院的情况之前……先介绍一下吧。这位是魔族的东天将莱森——另外,这位是我们的主人,维斯加大人。」
女性楚楚动人的一礼。
乌尔巴泽呻吟了一声。
「魔族的主人……是女的?」
而且还如此年轻。
能得到鲁法斯和德尔菲埃这样优秀的魔导师的侍奉,肯定是身份高贵之人,但乌尔巴泽仍然不由得一惊。就连尼斯罗夫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回过神儿来后,尼斯罗夫将一行人引入帐中。
「……恕我失礼,守护们——」
德尔菲埃以苦笑回应了尼斯罗夫的愕然。
「非常抱歉,主人不喜欢被外人看到,所以我用“昏倒香水”让他们稍微睡了会。一小时左右就会醒过来吧。」
「……见我们就没问题么?」
乌尔巴泽还好,尼斯罗夫甚至不是魔族。虽然自知正被德尔菲埃的“幽灵绅士录”所操纵,但毕竟仍是普通的人类。
「你们没关系,都是魔族的同伴。」
德尔菲埃劝维斯加坐下,自己站在旁边。
名叫莱森的青年剑士支起一条腿坐到了地上。
鲁法斯坐到了空椅子,来回看向尼斯罗夫和乌尔巴泽。
「……夏亚鲁尔僧院遭到伦德伦德骑士团的袭击。另外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呀,真是艰苦的一天。」
乌尔巴泽的脸色一变。
「伦德伦德骑士团?那,留在僧院的同伴和难民们……」
「魔族护卫和伤兵中都有死伤。我的部下巴尔玛兹也战死……但大多数难民在乐人雪莉露和魔人弟子们的帮助下得到了保护,平安无事。已经避免了最坏的事态,暂且放心吧。」
就算听到安慰之辞,也难以顺从的安心。
尼斯罗夫也哑口无言,下意识的低吟了一声。
僧院遭到袭击很有冲击性,但“圣教会”真正的参战却是最大的威胁。
「圣教会……果然是鲁达族的同伙么?」
与信仰为敌人可怕之处,尼斯罗夫也心知肚明。
鲁法斯闭上了眼睛。
「究竟如何呢。伦德伦德骑士团可能是为了别外的目的——如果他们认的打算参战,应该不会去刻意袭击难民,而应该以这边的主力部队为首要目标吧。而且此行还得到了一个更加麻烦的消息,也和圣教会有关——圣都巴尔玛尼奥斯发生了巨大的异变,在此影响下,圣教会已经无法发挥其政治影响力了,我们也要马上离开此地,随同主人前往圣都。」
乌尔巴泽的脸上阴云密布。
至此为止的快速进军全仰仗鲁法斯的力量。
虽然尼斯罗夫深知终有一天无法再依靠他的力量,但这一天来的意外的早。
「当然,结束圣都的事后我还会回来,事情有急有缓。大概在圣都——圣神伊斯加暴走了。如果放置不管,这边的革命也白费了吧。」
鲁法斯的手指指向桌子上的水晶。
布雷迪里克•罗安率领的政府军所在的城镇如今被奇妙的光带覆盖住了。
尼斯罗夫无法理解鲁法斯的话,咽了口唾沫。
「圣神伊斯加的暴走……是某种比喻么?」
「不,就是字面意思。那些光带是圣神伊斯加扭曲空间后飞出的部分身体——眼下,全世界都在发生同样的现象。被那个触碰到的话,人类会失去自我,化作圣神伊斯加的人偶。」
尼斯罗夫在他详细的说明中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鲁法斯大人,你是由何得知的?这次异变——和魔族有什么关系么?」
德尔菲埃回答了这个疑问。
「我们魔族预料到终将有这一天,神器“圣神之石”就是封印着圣神伊斯加的石头——圣教会打算利用它的力量统治世界,结果就导致此次异变……放置不理的话,世界会被伊斯加吞没。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圣都,将伊斯加重新封回原来的石头中。」
乌尔巴泽皱起眉头,频频摇头。
「……稍等一下。我的脑袋理解不了。那个……就是说,圣教会意图利用神明,但控制失败导致其暴走?而且还在遥远的萨安托罗夫造成了这样现象……?」
说着说着,他似乎也理解了,只是尼斯罗夫不知道理解的是否正确。
鲁法斯昂扬的点点头。
「不,怎么会……萨安托罗夫只是受到牵连而已。本以为还要几年的时间,但看来圣人克拉尼恩和伊斯加的相性太好了,比我们的预计更快的被伊斯加侵吞,不知现在是怎样的状态……」
从刚才一直沉默的主人维斯加谨慎的说道。
「圣神伊斯加本来是没有任何意图的纯粹存在,但会吸收“人的想法”而成长。就是说圣教哈尔玛尼奥斯正是让伊斯加觉醒的摇篮——住在圣教会之都的信徒们用信仰之心培育了它数百年,所以“圣神伊斯加”打算遵从圣教会的教义,为这个世界带来和平吧。光带那样的异变只是第一阶段。」
她的声音亲切优美,让人无意间沉浸其中。尼斯罗夫有些困惑。
「带来和平……?这样的话,也不是件坏事吧……」
名叫莱森的青年笑喷了出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神心目中的“和平”非常极端。正如刚才鲁法斯所说,一旦触碰到从那家伙体内伸出来的光带,人类就会失去自我,为伊斯加所操纵。也就是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引发争端——呐?就是这样的“和平”。顺便杀掉的话,就更加和平了。」
尼斯罗夫吓得哑口无言,这段话宛如儿戏一般。
看到莱森的诡异笑容,维斯加露出了困惑的眼神。
「但是莱森,这不是伊斯加的本意。而应该是“圣教会”这个组织的愿望。不让信徒有多余的思考,一味的遵从圣教会的号令——圣神伊斯加只是在祈愿下实现这样歪曲的理想。」
「对不是信徒的普通人也强行实施吧?」
「这也是圣教会理想。“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应该是圣教会的信徒”——这同样是他们的想法。」
尼斯罗夫下意识的感到头晕目眩,用力的按住眼角。
「我也有相应的信仰心——是程度深浅的问题吧。那么,你们要去圣都哈尔玛尼奥斯阻止它?」
维斯加楚楚一笑。
「是的。本来应该更早的采取措施……但一直拿不到为了对抗伊斯加的“六神器”。」
「神器?不是六贤人的所有物么?」
鲁法斯代替主人点了点头。
「啊。工神铁锤、龙神之角和魔神之杖在我们的手中。本打算去抢武神之刃,但东方太远了——而且与武人为敌的话,就算是我也得做好一定的觉悟。虽然没能得到乐神的竖琴,但只要有魔神之杖和龙神之角就足够了。」
从这句话中流露出来的意思,好像他们能使用神器似的。
已经拿到了三件令人震惊,但“要如何使用”也让人在意。
「听说神器只有贤人才能使用——」
「基本上是这样的,但还有“安全装置”,古代之民的顾虑真是周到。」
鲁法斯随意的应付了一句后,低下了头。
「我们马上就出发,大概要几天的时间吧……或许很快就得知我们再也回不来了。弗雷迪里克的城镇就在眼前,真是抱歉。」
尼斯罗夫冷静的回应。
「不——本来你已事先言明总有一天会离开。很感谢你替我们将战线推进至此。」
乌尔巴泽拳掌相合。
「不论如何,城镇己是那般模样,我们也不能进军。政府军那边也好不了多少,就暂且在此驻扎吧……?」
如果进攻城镇就会和政府军同样被伊斯加所俘获。而迂回前进的话,在异变结束后很可能面临前后夹击的窘困。
况且据说世界各地都发生了类似的混乱,其他的城镇也难以幸免。
带领部队最首要的是确认补给线,身为领主的尼斯罗夫很担心自己领土内的安全。
一口气浮上来众多头痛的问题,尼斯罗夫先将其放在一旁,和鲁法斯等人握手。
「你们也会很艰辛吧——保重,希望你们平安。」
「啊,你们也是。事情处理完后就会回来。」
尼斯罗夫转头看向鲁法斯身边的德尔菲埃。
黑皮肤的祭司跪在主人的身边,一幅沉思的样子。
「……主人,不胜惶恐之至……」
「你留在这里,德尔菲埃——」
维斯加淡淡的说道。
「在和工人的战斗中用过绝招后,你暂时还不能战斗吧?幽灵绅士录对圣神也没有用,你就留在这里援护他们。如果我们遇到不测,你根据自己的判断行动。」
维斯加的指示不是命令,明显充满了温情。
跪在地上的德尔菲埃混乱僵硬。
尼斯罗夫发觉昏暗中他的双眼已经微微的湿润。
「……主人,感谢您宽大的指示。」
维斯加微笑着站起身。
「本来和你就有这样的约定吧?好不容易得到新生——请无悔于自己的旅程。另外,尼斯罗夫,乌尔巴泽,也祝你们顺利。」
维斯加带领部下,离开了帐篷。
尼斯罗夫无意间摆出正姿目送她离去。
乌尔巴泽也呆呆的站在原地,仿佛被她的威严所吞没。
魔族一族离去后,只有德尔菲埃留了下来——
乌尔巴泽向黑皮肤的祭司问道。
「这样好么?虽说是主人的指示,看起来你还很迷茫,是留在这里还是追随主人而去。」
低着头的德尔菲埃回答道。
「啊,我要感谢主人……尼斯罗夫,乌尔巴泽。有件事想说给你们听,我曾经——有一位那克巴族的妻子。」
突如其来的坦白让尼斯罗夫缄默了。
乌尔巴泽歪着眼角,一言不发。
德尔菲埃是处于支配阶级的鲁达族,和地位如同奴隶的那克巴族结婚——在这个国家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尼斯罗夫的贵族家系中曾经有过跨越民族隔阂的婚姻,但百年才得一见,而且这个唯一的前例最终也以悲剧收场。
「我的老家是罗迪尔海德商会的远亲,你们也曾听过这个名字吧。虽然曾是萨安托罗夫有名的经商家庭,但在二十年前受到那克巴族袭击,族内大部分人都被杀光。我和双亲正好不在所以逃出劫难,继承了部分的遗产……」
德尔菲埃按着额头。
尼斯罗夫也知道此事。
虽然这个时代的民族对立问题早已无药可救,但那次那克巴族盗贼团伙犯下的残暴行径仍然在社会上引发了强烈的动荡。
事件后,各地那克巴族受到的迫害迅速升温,大量冤枉的平民被杀。
「那次事件以来——我残活下来的双亲对那克巴族全体产生了超出常人的憎恨之情。但是,我——只是恨盗贼团,难以怨恨那克巴族全族。」
德尔菲埃的声音颤抖起来。
「理由就是,我爱上了一位那克巴族姑娘。她是一个在我家工作的奴隶之家的女儿——双亲早亡后,她从年幼时就成为我的贴身佣人。我从小时候就喜欢她……事件后为了和她私奔,曾有一个计划。」
「……原来如此,就是“圣教会”么?」
尼斯罗夫明白了。
大罪战争后,多数国家都公开禁止了奴隶制度。
萨安托罗夫也是其中之一。但事实上虽然在原则上被禁止,相关的法津却有名无实——甚至出台法津保护奴隶制度,事态越来越恶化。
萨安托罗夫的国内暂且不提,在圣教会的势力范围内,“禁止奴隶”做得相当彻底。
和萨安托罗夫不同,在圣教会中本来就不存奴隶,而且不仅是标语而已。
「……啊,所以我才成为了圣教会的神官,离开萨安托罗夫,娶她为妻。当然,也和父亲断绝了亲情——但我仍然很幸福,本打算就这样作为一名神官和她安稳的共度一生……」
「够了,不用说我也明白了。」
尼斯罗夫制止他悲伤的坦言。
——曾在贵族们的传言中听说过。
那个商人家族的长男发疯的爱上了奴隶,最终私奔。
将此事看作“家族之耻”的亲族还特意雇佣了罪人,委托杀死他和他妻子。
妻子被杀——长男则在生死之间徘徊,最终留下了一条小命。“笑谈”的内容大致如此。
看到那些聊着这个话题的鲁达族贵族时,尼斯罗夫不禁想要呕吐。
他既是贵族,又是那克巴族的一员。
在萨安托罗夫的贵族中没什么地位,一直为其他领地中的同族处境感到心痛。
为传闻中的陌生同胞哀伤,没有任何可笑的理由。
乌尔巴泽从尼斯罗夫和德尔菲埃的样子中猜到了大概,背过头去。就算没听到过传闻,看到德尔菲埃现在的状态也足以发觉他的妻子已经故去了。
「……妻子过逝的时候,我发自心底的诅咒神明。但没过多去,我再次发觉,神……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诅咒不存在之物没有任何意思。本来这就是个被神抛弃的世界。」
在遥远的神话时代——
众神离开了这个曾留下大量赠物的世界,向其他世界旅行。
若是相信这样的神话,这个世界留有神的加护,却失去了神。
德尔菲埃毅然的抬起了头。
他的双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水。
「在绝望、濒死的我面前,主人出现了。主人说“若是希望就这样死去,那不用理我。但如果还你有未完成的事情,我还能给你提供一些时间。”。作为报酬,她要求我充当圣教会的内奸。我接收了她的邀请——得到了超越这幅身体的力量,直至现在。」
否定了神的祭司仍然宛如祈祷般合起了双手。
他的身体此时看起来远远的超出了实际的尺寸,坚定得没有丝毫动摇。
人本来就是摇曳不定的生物。想到他甚至抛弃了人类的形态,不由发生了这样的感慨。
「如果这个世界不再有神……人类失去了可以依靠的存在,那么只有用自己的力量来改变世界。所以我以协助魔族为回报,请求变革萨安托罗夫。」
乌尔巴泽瞪向了他。
「为何……时至今日,要告诉我们这些?」
德尔菲埃微微舒缓了脸颊。
「我只是想表达自己是“认真的”。我虽是魔族的一员,但不是为魔族着想才让你们引发了本次内乱。不如说,为了让本次内乱成功,我才去协助魔族。往后才是关键时刻,我的实力不足以填补鲁法斯的空缺,但仍然会站在前线。你们前进吧,不要担心夹击。今晚我将独自侵入城镇,干掉弗雷迪里克和干部。失去指挥官的话,在收拾完残局后政府军也不可能迅速展开行动。」
他的提案让尼斯罗夫和乌尔巴泽睁大了眼球。如果被那个光带碰到会失去自我意识。先不管这番话的真伪,如今尚在城镇中的政府军应该已经失去了战力。
「等下,德尔菲埃祭司,即使不必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不必担心,那个光带对我无效,魔族的耐性会保护我。」
「……魔族的耐性?那么……我也能去行?」
乌尔巴泽探出身,却被德尔菲埃单手制止。
「不,虽然你比普通人的抵抗力强,大概还是会被俘获吧。我和鲁法斯是由主人直接洗礼的,所以没问题。嘛……这方面以后再谈吧。你们暂且不要靠近异变处。」
德尔菲埃含糊过去后,走出了帐篷。
「弗雷迪里克在城堡里吧。我在天亮前就会回来。你们做好绕过城镇进军的准备。」
「等下,祭司。你刚从僧院回来,至少先休息一晚……」
尼斯罗夫追了上去,发现德尔菲埃已经不在了。
在主人来时被催眠的两名看守,疲惫的躺在旁边。
已经没法叫回瞬间消失的德尔菲埃了。
尼斯罗夫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祭司看上去很焦急……)
他说没问题的话,应该能顺利的解决掉弗雷迪里克吧。
预定的计划是,通过反叛军打倒弗雷迪里克来向其他贵族展示实力,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异变致使变更作战计划也是无可奈何的。进军速度减缓更加关乎反叛军的生死存亡。
但是,尼斯罗夫总觉得德尔菲埃焦虑的理由并非完全在于担心进军速度。
「尼斯罗夫,不必担心。祭司和鲁法斯他们不是冒失之人。咱们去准备进军吧。」
将看守任务托付给其他士兵后,乌尔巴泽开始下达指示,预定明晨开拔。
尼斯罗夫观望着他的行动,同时陷入了思考。
(对弗雷迪里克来说,如今的事态应该也是始料未及……不过,那边似乎没什么对策呢)
之前先行打探情报的鲁法斯破坏了弗雷迪里克制造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那个男人应该不会因为这点挫折而放弃,但之后突然地全没有任何显眼的行动,也没听说弃城逃跑之事。
尼斯罗夫一直在警戒他会在此地设置伏兵或陷阱,但没有类似的痕迹。
(他们不习惯战争,当然不知道在劣势中该如何应对……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尼斯罗夫无意间眺望起夜空。
巨大的月亮——黑色的物体瞬间一闪而过。
是鸟吧,尼斯罗夫定眼细看。
由于野营地到处都有光亮,所以几乎看不到星星,只有巨大的月亮几乎遮盖住了所有的视野,浮在空中。
月亮的某个角落——
闪过了一道影子。
尼斯罗夫立刻冲向了乌尔巴泽。
「乌尔巴泽,上面!」
大喊的同时撞向了瞠目结舌的他。
尼斯罗夫的后背上传来了一阵温热的冲击。
他们顺势倒下,周围马上聚起了警卫士兵。
他的后背中了一根短箭,箭内装满了毒液,从箭尖侵入了体内。
士兵们用魔导具之弓对准天空,同时放出魔力箭矢。
片刻之后,一个翅膀中箭的鸟形魔导人偶扑通落地。
嘴部装有射出毒箭的机关。
(弗雷迪里克雇佣的杀手么……!不行……毒素已经扩散了!)
「尼斯罗夫!喂,振作一点!」
乌尔巴泽慌张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
——敌人的目标明显是乌尔巴泽。
只要主导战争的他消失,反叛军就会变成一盘散沙。仅凭身为贵族的尼斯罗夫无法聚扰人心,况且缺乏战争的经验,而乌尔巴泽曾率领反政府组织进行了长期的抵抗,业绩斐然。
只留下稳健派的尼斯罗夫的话,停战协定也更容易运作——大概弗雷迪里克就是这么设想的。
看到他没有中箭,安心的尼斯罗夫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扑了空呢,弗雷迪里克——这次失策会让你付出比我们更大的代价吧——)
乌尔巴泽肯定被激怒了吧。失去了尼斯罗夫这道闸门,他宛如鬼神般的愤怒只会加速乱内的进程。
他无意责难暗杀这种手段。
暗杀指挥官是战争中的常用伎俩,虽说在圣人的介入下推迟,如今的尼斯罗夫一方在结果上也将使用与之相近的策略。
但最终杀害了负责调解停战协议的要员,只会让战乱陷入泥沼之中。
毒素已经扩散的尼斯罗夫连嘴唇也咬不紧,只能因懊悔而颤抖不已。
手指也难动分毫,思考渐渐的归于黯淡。
最重要的是发不出声音。
(乌尔巴泽,不要错失收起武器的时机。那克巴族的未来,请务必——)
乌尔巴泽和士兵们的骚乱已经再也无法传进他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