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2053《清幽湖底的住民》

没有朋友,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我望着坐在讲堂角落里的家伙们打发时间的时候,脑中突然出现了这样的想法。他们看似混迹于其他学生之中,却拥有自己独自的气场。我环视四周,发现还有不少用前排学生的背脊为掩体,偷偷摸摸看书的学生。看的那是漫画吧?我绕到讲堂靠后的位置坐下,尝试着向下俯视,看看能不能确认那些书的精彩内容。我凝神注视……看不见啊。

有一些学生看起来孤零零的,似是在自己的周边筑起了一道高墙一般,阻隔了和旁边学生的接触。对于旁边的学生来说,坐在自己身边的是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陌生人,自然也就毫不关心。而正是那些孤独一人的学生,才比谁都要更在意、警戒他人的存在,在自己的周身营造出了一种与他人格格不入的氛围。

导致的结果就是,更加没有人愿意接近。

是那些孤独的学生自己筑起了高墙,拒绝与他人接触。作为旁观者的我,很清楚这一点。

我弄明白这一点也没什么别的意思,纯粹只是感兴趣而已。因为我的小学,初中,乃至高中的生活中,从未缺少过“朋友”这一存在。总是很自然地有人在我的身边。那些孤独的学生,明明只要稍微卸下一点心防,就能交到一些朋友了。算了,反正此事与我无关。

比起这些,我更关心秘密基地的事情。

在讲义堂上,我也净苦思冥想秘密基地到底在哪里。我都已经是顶着大学生头衔的十八岁少年了,居然还对秘密基地如此痴狂,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要说现在的我缺少什么的话,那么毋庸置疑就是这个了。我需要秘密基地。

但是这些事,要向谁倾诉才好呢?自四月二十八日的入学式开始已经经过了三周,但是我还是抓不住大学生活的要领。大学校园明明如此宽广,但仍让人感到狭窄拘束的原因,估计就是周围那些无边的人海了。这个世界上最不透明的动物就是他人了。抬眼望去,人山人海,视野一点也宽广。

现在我就每天重复着和朋友吃饭,上讲义,稍微玩乐一番的三点一线生活。

至于为什么我需要秘密基地这件事,稍后我会详述。

我坐在教室靠后的座位上,偷听着身边笑嘻嘻的男生和眼神异常凶恶的女生之间的对话打发时间。她这种眼睛叫三白眼吧?总之神态异常险恶的女生有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可以算得上是美人一类。虽然现在说的话还算是比较有分寸,但是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发飙,开始破口大骂。

很可惜,她不是我喜欢的那类啊。不过估计对方也无意被我一见钟情。

这堂讲义已经进入尾声。因为是我所参加的研究小组的顾问老师开的讲义,所以便选了。不过看来只能把出席率当救命稻草来通过这科的考试了。下讲义铃响,周围座位上的说话声突然一齐加大了音量。顺道一说,一个坐在我前面,大了我差不多一轮的大叔也站了起来。这个连教科书也不带就来上讲义的大叔,真的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大学里面的人果然形形色色各不相同呢。

刚才坐在我后面的那对情侣也吵吵嚷嚷地走出了讲堂。

真是让人怨愤,真是让人羡慕的情景啊。一男一女来讲义上打情骂俏,显摆什么呀。

“喂,去吃饭吧——”

坐在我旁边,和我一起听讲义的朋友邀请我去吃饭。朋友已经开始整理东西了。“嗯。”我夸张地重重点了点头,把笔记本,教科书和文具用品往包里面塞。

“去哪里?塔楼下面的食堂?”

“别老是去那里,偶尔去吃吃麦当劳或是Sugakiya也不错哦。”

看我一脸烦恼的样子,朋友也停下了原本已经快要冲到教室外面的脚步。

“交友会馆的咖喱菜肉烩饭也很好吃,不过现在去太晚了,肯定已经被理工系的人塞得人满为患了。”

“说的是。思考午饭吃什么是件很快乐的事,但是有时也令人觉得麻烦啊。”

“啊,对了,今天我的朋友也会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没关系吧?”

“嗯……无所谓,没关系。”

其实我不愿意。朋友的朋友,也就是说不是我的朋友。心情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你所谓的朋友之中包不包括女生这一点,将会对你的评价产生巨大的影响哦。”

我隐藏自己内心的不悦,开玩笑似的询问朋友。朋友笑嘻嘻地反击。

“你在说什么呀,你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那个是这个,这个是那个。”

“喂,你这不是又绕回原点了吗?”

正和朋友说笑,老师从讲台上走下,经过我的身边。看到我这张熟脸,他意有所指的视线望了过来。我见老师向我点头示意,也忙低下了头回礼。顺便说一句,我参加的研究小组的成员暗地里把这个老师称作“杰克”。至于为什么叫杰克,只有同为研究小组的成员才知道,虽然这算不得什么大秘密,没什么好藏的。

“不管怎样先出去吧,会合之后再考虑吃什么。用多数表决的方法也不错。”

“没错。我们走吧。”

我们站起了身,排在了涌出讲堂的学生队伍的最后。和我们这些三两成群,和朋友一起来上讲义的人不一样,那些孤独一人参加讲义的学生们一下讲义就争分夺秒地冲出了讲堂。那些家伙到底觉得大学哪里好玩才来这里读书的呢?

“……算了,我也和他们差不了多少,没资格说别人。”

“你说什么?”

“什么也没有。”

和朋友在一起,到底有什么可开心的?

在搞清楚这个问题之前,我不知道我到底在期望些什么。

“话说,社团什么的你打算这么办?要参加吗?”

“社团真是卯足了劲地在招新啊。前一阵子园子里居然放着一架货真价实的复式发动机的飞机啊。实在是太令我感动了!”

“连马都弄来了!一匹茶色的。还有……小轿车。那个是自己手工制作的车?”

“好像是的。丰田公司离这里也不远,感觉上大家都很迷汽车的样子。一

“这有关系吗?话说回来,若是加入了社团的话,会不会被强制要求参加社团活动啊……”

多数表决的结果是中央楼地下一楼的食堂。食堂环境干净整洁,说它是学校食堂,还不如说比较像办公大楼里面的员工食堂。我和我的朋友,还有朋友的朋友们,一共七人围桌而坐。

食堂里其他的座位也都高朋满座。热闹喧嚣充斥着整个空间,给我一种压抑的感觉。

坐在我旁边的学生正围绕着社团的话题高谈阔论。我很微妙地无法加入他们的话题之中,只能维持着礼节性的笑容不停地啃着薯条。这薯条淡得没有一点味道。我很想找人帮我拿一下位于桌子正中的调味料,但是却说不出口。于是只能默默地把无味的薯条往肚子里咽。该怎么办呢?

“啊,说起来这家伙已经加入社团了,”

朋友冷不防伸手指向我,把我卷入了话题之中。大家的目光一瞬间都聚集到了我的身上。我数了数,一共三位男生和两位女生看着我。打扮前卫的男生和穿着时髦的女生聚集在一起,只看一眼就知道他们正尽情陶醉于大学生活之中。我明明不是他们的朋友都几乎能闻到他们身上颓奢糜烂的气息。话说老实话,这种味道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过刺激了一点。

“嗯,总之先帮我拿一下盐。”

我笑着说。而他们也真的把我的话当玩笑,谁也没有伸手帮我拿盐。那个,我是真的想要盐啊。

“嗯,我参加的是一个叫世民研的社团。”

这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随意地一语带过。前卫男回了一句“哦—一”而时髦女则给了我一个“嗯——”看他们兴致缺缺、反应冷淡,我都忍不住要怀疑我说刚才那句话到底有没有意义。

“话说,世民研是什么社团?”

前卫男B用筷子夹起炸虾的虾尾,很随意地歪了歪头。他那头茶色的头发看不出什么整理的痕迹,就像随意生长的一堆乱草,随着他歪头的动作微微卷曲。我想把他的头发一刀咔嚓了。

“是世界民族音乐研究会的简称。”

“研究会?那什么,学习音乐的历史吗?”

“不是吧,那个,就是在外面搞现场演唱会的那种。”

没错吧?朋友们寻求我的确认。见我点头,大家给了我一个很普通的“哦——”的回应。

“那么你会唱歌什么的吗?”

离我三个座位的漂亮的女生微微前倾着身子,望向我。

“总有一天会唱的。”

虽说撒了个弥天大谎,但是看对方多少对我的话产生了点兴趣,这个谎也算撒得有点成效。说实话,我并不是因为对音乐有兴趣才会加入世民研,是为了报前辈的恩才会选择加入的。

我真正想要加入的是存在于大学某处的秘密基地。到底藏在哪里啊?

“说起来,讲义表上写着下一堂讲义在4-103上呢。”

“嗯,那又怎么了?”

“这个4是指哪里?到现在为止,我只去过S栋和T栋,所以不太清楚。”

“是指第四讲义楼吧。下了坡就到了。话说那栋楼可有够破烂的。”

“不认识—一”

“不认识也没关系,反正那堂讲义我也选了,等会儿一起去吧。”

“啊,这样啊,真幸运——”

太好了呢。内心同意他们的话,我呆呆地望着已经空了的盘子。

盘子已经见底,我便喝着水消磨时间。

我先走了。

若是我能毫不在意地这么说的话,心情该有多轻松啊。

女性喜欢在饭后来些甜点,但是男性,特别是那些一贫如洗的学生们并不愿出钱购买甜点。很遗憾,就算有想吃甜点的那个心,也没有付甜点的那个钱啊。

第三大节没有讲义的我和朋友们道别,下了坡。这个坡遒长得简直无休无止,说句老实话,没有人愿意一天爬两次这个魔鬼坡。隶属于这个大学的学生都知道,若没有翘掉接下来所有讲义的觉悟,最好不要随随便便地下坡。不过,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所以无可奈何非得下去一趟不可。

一下坡正面就有一个卖可丽饼的小摊。蓝色的屋顶,很简陋的木质结构,以及很亲切敬业的店员。特别这最后一点,是支撑着小摊生意的关键要素。我平日也经常光顾这个可丽饼屋。

寒酸的小摊的上方支着一柄颜色刺目的粉色太阳伞,小摊的旁边有一小块儿空地,放着一张蓝色的长凳。长凳以一种潇洒狂野的气势横放在那里,气吞山河。凳上蓝色的油漆已经剥落,却无人有意向重新粉刷。我一屁股坐了上去,狼吞虎咽地从边上开始啃咬着可丽饼。好甜。说不清楚好吃还是难吃。

从可丽饼边缘溢出的奶油浓郁,唇齿留香。

坐在凳子上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位于山脚处的便利店,里面人头攒动。走在春日和暖的天气中,起了一层薄汗的学生看着遥遥无期的坡道露出绝望的神色,一头便栽进便利店里面。以干净的蓝白色为基调的便利店给人一种凉爽的感觉,和没有遮阳物,享受太阳直接照射的长凳,那是一个天一个地。所以客人才不来这里啊。

同时我忍不住心道:那帮人还真是没有眼光啊。那个便利店里面可没半个可爱的店员(负责结账的净是些男的),但是这里却确确实实有个叫吉田的妙人儿啊。

她的眼睛和神态从骨子里面透出一股慵懒的风情,棕色的头发总像刚刚染过了一般鲜艳透亮。可能感觉刘海会妨碍到自己的工作,她总是用发夹固定前刘海。随手的固定并不牢固,结果刘海不时挣脱发夹松松垮垮的固定,往下垂落。而这一点也是她吸引我的要素之一。

我对吉田也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虽然一壹一脸若无其事地装出偶遇的样子,其实每次内心都紧张得不行。幸运的是,我和吉田上同一所大学,要接近她并不困难。要知道,我可不是那种只会对着美人流流口水,却不敢采取任何行动的胆小鬼。

我和吉田现在是“讨论朋友的同伴”。我和她天天在不同的场所对关于“朋友”这一话题进行讨论,试图找出其意义。上次和她导出的结论是“要说是好还是坏的话,感觉好的那一方还没有真正起到作用”。说句老实话,我不想和吉田讨论什么“朋友”的话题,而是想和她谈情说爱。为了达到和她谈恋爱的最终目的,现阶段和她一起学习关于“朋友”这个讲义作为铺垫。

等一下。从朋友发展为恋人。虽然听上去理所当然,但是问题是友情真的能够发展为爱情吗?就像从名古屋乘上去东京的新干线,终点就一定是东京一样,友情的终点就一定是爱情吗?最近我成天想着这件事,晚上都睡不好。

坐在这张长凳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迷迷糊糊地小睡个两小时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吧?而两小时后,好巧不巧正是吉田结束可丽饼屋的打工、回学校的时间。事先声明,我睡着那是不可抗力,绝对不是想要死缠着吉田不放。热情地追逐爱情是无罪的,但是跟踪吉田那就是犯罪。这是当然的吧。

我很想要看着吉田的侧脸沉入梦乡,但是没有客人上门的话,她就不会跑到小摊的前面来。但是就是没半个客人过来,我也无缘拜见她的美丽容颜。太令人遗憾了。我闭上了双目。

我沉入了一片黑暗的世界。在这个被黑暗包围的场所中,隐隐出现一幢建筑物。

那是秘密基地。大学校内大家口耳相传的秘密场所。听说找到秘密基地的人身上会有好事发生,比方说交到朋友了啦,找到女朋友了啦,或是脱胎换骨获得人生真谛了啦之类的。虽然怎么听怎么可疑,不过传闻就像是学校怪谈一样,在学生之间愈传愈烈。

朋友什么的不要也罢,脱胎换骨之类我也兴致缺缺,不过爱情可是另当别论。虽然我还没有搞清楚爱情和秘密基地之间的关系。说实话,不管是秘密基地还是爱,我都只是一知半解。这么说,我什么也搞不明白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所以我觉得还没有什么怀疑的必要,对吧?

被我扔进包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我的手机铃声是一支叫《鞑靼人之舞》的歌。从小摊的方向传来吉田和着铃声的哼唱。她是超人吗?手机塞在我的包包里,音量并不大,更何况手机的音质也很差,她居然能够分辨出铃声的歌曲名,她的耳朵到底好到什么程度啊?

这让我似乎更迷恋她了。

这个先放一边,看看我的短信吧。我闭着眼睛,在放在身边的包里面胡乱摸索了一通,凭着手指的触觉找到了我想要寻找的东西。一把握住抽了出来。是朋友的短信。

“后天周五有试胆大会,你参不参加?”

……试胆大会?我不由自主望向天空。现在还是春花烂漫之时,搞试胆大会?

“现在这个季节搞试胆大会是不是太奇怪了。难道现在春夏秋冬是一天变一个季节的吗?”

“因为现在这种天气晚上出去还不会觉得热。好像是大学的传统思想。”

“想着要凉爽一点,春天就搞试胆大会的那些没用的家伙的胆子,就算试了也没什么意义吧!”

“我听别的朋友说,好像吉田也会来。”

“我去。”

我紧紧地握拳,发自内心地回答道。立马就反应过来对着手机大叫着“我去”是毫无意义的,于是慌忙开始运动手指打字。有朋友就是吃得开啊。

与人交往得到的好处之中,最有魅力的,就是它能够带来无限的可能性。

这是我和吉田的“朋友讨论会”第几回得出的结论呢?我歪着脑袋边回忆便回了短信。

“话说,我和音石算朋友吗?”

拿着汤勺在碗中搅动的动作顿了一下。我扭头,看到已经脱下打工服,换上了自己衣服的吉田一手按着自己的刘海正在吃拉面。她吞下口中的拉面,扬起笑容。

“总觉得,之前也有被问到过这个问题呢。”

“因为每次问这个问题,音石都会有些为难地对着我笑。”

“是这样吗?那么,看到我一脸为难地笑,吉田会产生什么满足感吗?”

“因为有点可爱啊。”

“有点”可爱,那么剩下的大部分是什么感觉呀。虽然内心困惑,但是感觉还是不要问比较好。我继续吃拉面。

应吉田的要求,我和她来到了离大学校园不远的拉面店。连接地铁出口和大学校园之间的路上,店面一家接着一家,照吉田的话说就是“到处都是小吃店,看着看着肚子就饿了”。这家拉面店就算半夜三点也会开门迎客,对于日夜颠倒的大学生来说真的是雪中送炭。

价格的话,比起那些连锁店要稍微贵一点,味道嘛,马马虎虎的还算不坏。并且随时接受挑战霸王套餐。

“那么说句老实话,我们算朋友吗?”在旁边用汤勺舀着馄饨面里馄饨的吉田再次询问我。我双眼追逐着在店里忙碌的店员和年轻厨师脸上飞溅的汗水,沉声答道:

“都坐在一起吃拉面了,应该算是朋友吧。”

“若是分开来坐就不是朋友了?那么,我现在就实践一下。”

吉田端起大碗,拿着盛了水的杯子站了起来。啊啊,不要离开我身边啊。再说店里面的吧台座已经坐满了人,没有空位子了,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别人会误认为你想要偷你手头这个大海碗的,还是坐下比较好。看,店员已经觉得怀疑往这里看了。”

“是啊。”吉田说着坐了下来。突然,吉田微微张开了嘴,紧盯着店内的墙壁,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墙壁上写着历代霸王套餐挑战成功者的名字。

最早的是一个叫YASUO的人,不知为何名字是用罗马字写的,之后那些名字都是普通的汉字。

“我有时候会想,我做音石的朋友真的没有关系吗?”

“咦,这话是什么意思?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会成为你人生的污点吗?”

还是说,因为没有办法和我发展成朋友以上的关系,所以心跳不止……嗯,这应该是我的妄想。

说实话,吉田是怎么看待和她一起吃吃拉面,时常光顾可丽饼屋的我的呢?我和她不是一个学院的,所以在大学里面很少碰到,应该说是根本碰不到的。

“不,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是音石,你白天刚吃了可丽饼当点心,现在又吃味增拉面,好能吃呢。给我感觉真的很像男孩子。”

“我的发育期稍微拖久了些。”

其实是爱的力量,啊哈哈。我很想爽朗地大笑,顺便秀一把洁白光亮的牙。不过我又不是世民研的某前辈,想想还是算了。

“音石觉得大学开心吗?”

“还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不过没来多久也不清楚。”

“交到朋友了吗?”

“有是有,不过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是这样啊,实际上,我没有。”

我停下筷子偷偷观察吉田的表情。她一脸倦容,搅动着碗里的汤汁。

“我也没什么朋友。”

坐在吉田身边,戴着棒球帽的男人吃得脸都快埋进碗里了,突然含糊不清地低声说道。我和吉田都扭头望向他这边,不过男人却目不斜视,纹丝不动。

我们也就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继续对话。

“那个,有朋友也并不代表生活就肯定会变得幸福多彩。”

“呵呵呵,音石,作为朋友协会的会员,这个时候你应该要说‘我不就是你的朋友吗?’才行啊。”

看着有点得意洋洋的吉田,我不禁泛起苦笑。吉田正视着前方,回想过去。

“我从以前开始就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擅长交朋友。虽然也并不是招人嫌,但是大家都把我当成隐形人一样处理。

听吉田这么一说,我不禁想起了今日午休时的情况。那个时候我也和空气差不多。我怎么都没办法和那种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打开话匣子讲个不停的人打成一片。高中的时候也是一样。

“有人评价我‘看上去呆呆的,摸不清性格特征’。所以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我努力装作活泼开朗,精明干练的样子,结果差点累死我。”

可能是想起当初的“惨状”,吉田叹了一口气。我想象了一下成天绷紧了神经,努力摆出精明干练样子的吉田。结果脑中只能浮现出吉田变成了僵硬的小纸人,笨拙移动的样子。嗯,这个样子也很可爱啊。

“我觉得没有朋友就不幸福这个观点是错误的。明明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同,为什么关于这一点就没人愿意承A呢?不过事实上,没有朋友的话,有时的确会感觉到寂寞。在这时,若和能谈得来的朋友聊聊天,消除了寂寞之感的话,就变成世人的观点是正确的了。到底……有没有正确的答案呢?”

吉田一口气说完,大口吃着面。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我若是能告诉她正确答案就好了,但是我怎么可能会知道那种东西。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中。

吉田明明没有刻意把自己和他人隔绝,和那些孤零零的家伙完全不一样。

在我东想西想的时候,吉田已经结束了今天的朋友座谈会。

“大学生活真难啊——”

吉田虽然看上去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动作却很有力。她重重地把筷子和勺子放在桌上,用双手捧起了大碗,以喝酒时一口闷的气势大口吞咽剩下的浓汤。

和她柔美容貌完全不符的豪爽样子,让我和年轻的厨师都看呆了。

终于把汤喝千了,放下了碗的吉田鼻尖泛着油亮的光泽。我提醒了她一下,她稍稍红了脸,拿起擦手巾用力擦拭着脸庞。我再次提醒她,她化的妆全掉了,她r却快我一脚出了店门。这家店是先花钱买了餐券,再凭餐券领取餐点的方式,所以我也不用结账,马上便跑去追吉田。经过店员身边的时候我很想向他确认一下“今天的吉田很可爱吧?”,最终还是忍住了。

来到人行道的时候,吉田正伸着懒腰等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戴着一个感冒时用的超大口罩。应该是为了遮掩被擦掉的妆。不过她为什么会随身携带着这玩意儿呢?

从这里能够看得见位于马路对面右侧的可丽饼屋。现在站在里面的是在吉田下一个时间段工作的中村。她应该和往常一样正豪爽地切着香蕉吧。中村和吉田虽然类型不同,却也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还是位才女。我也和她说过几次话。和她交谈了之后,我就把她定义成了和吉田不同种类的美人。

“后天我要去墓地参加试胆大会。”

吉田看着那栋有拉面店的大楼旁边的停车场,对我说道。看样子,她知道停车场深处的斜坡一路通往陵园。

“啊。真巧呢。我也参加的。”

前半句话的声音有点走样,听上去很假。不过吉田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异状,高兴地笑弯了眼。

“稍微,有点期待了呢。”

“我也是,啊哈哈哈。”

我随意地和她开着玩笑。这当然不是我的真心话,我哪里是“稍微”有点期待,是“超级”期待啊。若不是有吉田参加,就算被邀请参加试胆大会我也不会有半点儿兴趣。

我们两人漫无目的地往大学的方向走。路上,我尝试着询问吉田:

“吉田有听说过学校里面存在秘密基地这个传闻吗?”

“有哦。我听说若是能够找到秘密基地,就能拥有怎么吃都不会发胖的体型。”

“……哦——”

这个秘密基地到底有多万能啊。它只要负责恋爱这个方向就足够了。

第二天我几乎没什么讲义。不知为何,每到周四,经营学的讲义几乎都会停。大概老师们不是去参加会议就是跑去进修了吧。因此,若忽略基础讲义的话,周四完全可以视作是休息天。当然,我也想效仿其他经营学部的学生,好好享受一下非双休日的假日,不过没想到在进行讲义登陆时发现计划流产。主要因为我周四有一门基础研究的讲义。啊,我为什么会选了这门讲义啊。

明明研究讲义不止这一门,我怎么就偏偏选了周四的讲义呢?结果,只为了这一门讲义,我得爬坡去学校。真是太亏了。我深切的感受到自己这次真的是亏大了。

而且还偏是早上的第二节讲义。若是起晚了没吃上早饭却还要爬坡的话,那可真是人间惨剧了。

“这可真不好意思呢。像我这种年轻的教师在学校里面身不由己,没有自由选择讲讲义时间的权利。”

在基础研究讲义结束之后,讲师用开朗地口气对我说道。我和讲师一起乘坐中央栋,也就是塔楼的自动扶梯一路往下。这位老师的讲义在六楼上,所以到一楼还有段时间。我透过途中经过的窗户往外望,远远地看见那些冰冷肃穆的墓碑群。

基础研究讲义是很专业地介绍经营学相关内容的一门科目,所以无聊至极。到了期末的时候,不是进行考试,而是个人选择一个研究方向进行研究,然后在大家面前发表自己的研究结果。但是我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个,现在想想就觉得心情沉重。我随口向老师道苦水,没想到老师却说:

“我很明白你的心情,我也不擅长。”

“没这回事,您今天不也站在学生的面前,从容不迫地给我们讲了吗?”

“习惯了之后就能无视对方的存在说话。也就是说,擅长自言自语。”

可能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可笑,老师的肩膀微微耸动。我也浅笑着回应。

走到两楼的时候,发现大厅已经挤满了过来吃午饭的学生。男生女生们吃着从小卖部买来的饭团和三明治闲聊,整个大厅吵闹不堪。这一堆一堆的人群简直就像是一拥而上来抢爆米花的鸽子,或是忙着分解死蝉尸体,拼命往窝里运的勤劳蚂蚁。嗯,好歹都是动物。

“午饭打算怎么办?偶尔一次的话,我可以请你哦。”

讲师微微向着塔楼入口的自动门伸出手,开口询问我。感觉就像是小学春秋游到了吃饭的时间,不和小伙伴们一起却跑到老师身边吃饭一样,我内心稍稍有些抵抗。在大学里和讲师一起吃饭是很平常的事吗?

“啊——若是碰巧看见的话,我能邀请个人一起吃吗?”

“可以。”

虽然我八九成确定她不在,但是不管怎样还是扭头环视四周寻找那张慵懒的脸。今天她应该没有打工,不过这样我反而难以把握她目前的所在地。

“没找到?”

“嗯。总之我们先走吧。”

我跟着讲师走出了塔楼。他打算到哪里去吃饭呢?既然不是昨天中午才去过的,位于塔楼地下的食堂的话,就是交友会馆的咖啡厅?还是去校园外面吃?

讲师向着正门,也就是下坡的方向走。我跟在他的身后,走着走着发现位于本部栋的一楼、ATM取款器旁边的一扇门上贴着一张大大的标签,上面写着“改装中”三个大字。

“那是什么楼?”

“嗯?啊,那是保健室。”

讲师把我的自言自语当成了对他的提问。这样啊,原来是保健室啊。不过我一次都没进去过。

“现在在通往体育馆的路上应该有设置临时的救护小帐篷。”

讲师没什么兴趣地补充了一句“我记得好像是这样”,略嫌麻烦地提了提手里拿着的包。

“请问我们要去哪里?”

“Sugakiya。今天我想要吃面。”

讲师往左转弯,向着第六讲义楼走去。话说我昨天吃的也是拉面吧。

“若是你有什么想吃的话也没关系。”

“啊,您都请我了,吃什么我都无所谓的。”

扭头望着我的讲师,浅浅地露出一个微笑后,把头转了回去继续往前。最近有不少学校的校园内部就有麦当劳和Sugakiya。啊,因为这里是中部圈,所以Sugakiya很少见。我和老师保持一段距离,跟着他下坡,还一边小心不被往来的学生冲散。这里没什么汽车经过,所以马路的正中央其实是空着的,不过很少有人一脸泰然地走在车道上。当我走到能看见位于右手边、古旧的第四讲义栋的大门时,我注意到有个“例外”正一个人走在马路的正中央,往上坡方向前进。是个眼神凶恶,身材特别高大的男人。那人在走过讲师身边时,稍稍抬了拾手。

“嘿!”

“嗯。”

男人对我使了个眼色。然后紧紧地盯着我不放。呜,好可怕。

“那家伙是……啊,那个呀!”

“没错就是那个。”

“这样啊,那么再见了啊。”

那人把我称作“那个”,非常简短地和老师寒暄了几句之后,就走过了我们身边。讲师对着我苦笑,我也笑了笑。“不要介意比较好哦。”讲师给了我这样一句忠告。

内心有点憋屈。不过既然都叫我不要介意了那就别想了。

我们来到了第六讲义楼的一层,这里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就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一样。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两个座位,吃着排了N长的队伍才点到的拉面。吉田在不在呢?在我东张西望的时候老师突然问道:

“你觉得我的讲义怎么样?”

“怎么样……是指?”

“很有趣……我知道这种评价是不可能的。我也有过大学时代,知道上讲义有多么无聊。不过,嗯……怎么说呢。你有没有觉得有一点点‘有意义’的地方呢?”

讲师用筷子搅动着拉面,浮在浓汤上的大葱在筷子的搅动下不断沿着碗沿旋转。我一眼看见坐在旁边,穿着蓝色工作服的清扫员大叔也正和老师做着一样的动作。对于两者动作的同步性不禁觉得好笑。

“您想要知道这个吗?”

“差不多吧。”讲师挠着头苦笑,似是在无声地说着“真丢人啊”。

“我以前明明也做过学生,现在却无法看透学生内心真正的想法,很奇怪吧?”

“那也没办法。不过,应该没关系吧。”

我并不知道其他学生的心情,所以没法把话说死。讲师一脸半信半疑地低垂下头,说道:“是这样吗?”您这不是还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意义吗?

我们的大学生活才刚刚扬帆出航不久啊。连四月都还没结束呢。

“说起来,音石君在找秘密基地?真是与众不同的爱好呢。”

讲师的话让我猛地一惊,夹在筷子上咬了一半的叉烧掉在了碗里。我望向讲师。

“您为什么知道?”

“是你的前辈告诉我的。”

“老师您不觉得前辈的笑容让人看着有点胸闷吗?”

“没错,他的牙特别白呢。”

内心很想吐槽前辈简直就像是做窗户的男人啊。不过忍住了。老师继续说道:

“他的那份童心,真好啊。”

“那也算不上是我的爱好。”

“不过秘密场所这个词我觉得不错。听上去很自由,不受他人干涉。”

讲师望着大碗里面的拉面,微微弯了弯嘴角。

“自己的地盘不该被他人污染。”

“……污染?”

“并不是所有只能生存在干净清澈的水中的鱼都数量稀少,价格昂贵。那些鱼本身也不一定都婀娜美丽。”

说着,讲师又吃起了拉面。我也吃了一口,微微顿了顿,问道:

“老师您刚刚说的话和之前的事有联系吗?”

“你说呢?说不定找不到什么关联性呢。”

呵呵呵,讲师意有所指地岔开了话题。我也就只参加了他这门讲义而已,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原来如此。怪不得大家都叫他“摸不透的人”。下次我要把今天的事和大家宣传宣传。

“啊!”

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我猛地扭头看讲师。那气势就像在后悔过去,就像在期望改变一般。

“怎么了?”

讲师对我突然的举动感到疑惑。我很想伸手摊在他的面前大叫“三百块”,不过看了看他那张超级有个性的脸,果然还是算了。

拉面的钱,结果不还是我自己掏的腰包嘛。

和讲师分开后,想想既然都已经走到附近了,所以就顺道跑到位于第六讲义楼的世民研社团活动室露了个脸。活动室里面几个人东倒西歪地在摸鱼。我坐到了手持虚幻的吉他,正弹得兴起的前辈身边。活动室里面比起人,乐器要占据更多的空间。我这一坐,整个屋子已经毫无落脚之处了。前辈暂停了他虚幻的弹奏,看向我。

“嘿,你来得正好。”

“嗯?有什么事吗?说白一点,到我这个打杂的出场了吗?”

“明天要在外面表演,你来帮忙准备一下。”

“天气预报说明天下雨。”

“那是老天爷自家的事,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就行了。”

前辈说不定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富有哲理性、很帅,不过在他那埋在靠垫堆里面的懒散样子的陪衬下,怎么听都像歪理。

顺便说一句,前辈把我拉进社团的理由是“你的名字叫音石所以适合搞音乐”。真是疯狂的动机。

“啊——音石……Otoishi,你名字叫什么?”

“Kamo。音石鸭。”

“没错,鸭。鸭鸭。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还有,不要叫我鸭鸭,这是专门用来被我将来的女朋友叫的,我的昵称。”

“各方面都可以啊。合格。”

“虽然我不知道你说我哪里合格了,不过噢耶——”

虚幻的演奏告一段落。话说,这房间又闷又热啊。现在这种天,开着窗户演奏肯定会有人上门投诉,所以门窗一直都是紧闭着的。总觉得,有什么臭味。

“你还在找秘密基地吗?”

前辈半开玩笑地问我,毫不掩饰他已经“服了我”的神情。我闻言点了点头。

“为了爱。”

“爱=秘密。哦—一原来如此。真是难懂啊。”

“前辈才是呢,都已经四年级了,没有听说过秘密基地的传闻吗?你太落伍了吧?”

“我若是知道就不会在这里混了,而是跑去和邪恶的秘密组织战斗了。”

前辈随口回答我,打了个哈欠。周围一些只认识脸叫不出名字的前辈们正在整理器械,偶尔伸手擦一把额上的汗水。这就是青春啊。不知为何我有点焦躁。我也好,在旁边睡懒觉的前辈也好,都很微妙地无法融入这里的氛围之中。尽管如此,前辈仍是世民研的在籍社员。他是为了打发时间,才把我也拉进这潭浑水也说不准。

前辈好歹也顶着声乐担当的头衔,但为什么就无法融入他们之中呢?真是不可思议。

以前,我曾经询问前辈:“明明社团里面没有你容身之所,为什么不退出呢?”前辈铿锵有声地断言:“因为这也是战斗”,还把手里面的鸡蛋三明治给捏烂了,弄得一身都是。

“不管怎么说,你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吧。难得的大学生活呀。”

前辈拍着我的肩膀笑,露出他那一口白得刺眼的牙。这就是所谓的“标准前辈嘴脸”吧。

“做什么才是有意义的呢?有生产性的事?”

我脑子里面只浮现出“打工”这两个字。可丽饼屋最近有没有招人打工的意向呢?

“只要将来回想起大学生活的时候,觉得自己过得四年充实多彩就行了。本人回忆的质量是直接关系到人生价值的。人能从过去中得到的就只有记录、记忆,说白了就是回忆。所以追求理想的大学生活,说简单一点就是制造回忆。其实,人类的一生就是在不断追求,努力提高自己回忆的质量。

没想到,前辈会毫无犹豫之态地一口气回答我,我倒是真吓了一下。虽然有点失礼,不过前辈这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像是事先就准备好了的标准答案。我还以为像前辈这种人会抓耳挠腮地烦恼半天,自言自语地嘟哝“搞不清楚啊”之类的呢。哦——我内心不禁真的开始对他产生了尊敬之意。

“那么,对于制造美好记忆来说,有什么是必要的吗?”

我趁势继续问道。前辈一脸为难,手中不存在的吉他的演奏也停顿了下来。

“这种东西你自己去想想……说的笼统一点,就是那个。交心的朋友啊,在大学里面找到的男朋友啊女朋友啊,在人为制造的群体……总之若是找到自己的一席立足之地的话,之后应该就不难了吧?”

“要是能够随随便便就得到那些东西,大学不就变成乐园了吗?”

“你说得没错呢。啊哈哈哈。”

“啊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

前辈笑得太过癫狂,我反而笑不出来了。我还以为他在哭,不过细看,他是真的在笑。窗户外面也没有人抱怨前辈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前辈露出他的本性了。

“啊——肚子饿了。最近我的肚子隔一个钟头就饿了。”

那是因为你肚子饿了之后什么都不吃才会这样的吧。

“去塔楼那里的食堂不就行了?”

“太远了,嫌麻烦。我肚子饿死了才走不了那么远。啊啊,真矛盾啊。”

你堕落了,前辈。在大学校园里面待几年的话,大家都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前辈仰望着纯白的天花板,漏出一声苦闷的叹息。听得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真怀念价廉物品的2顿份的康吉鳗盖浇饭啊。”

“两顿?……两顿是什么意思?中饭什么的不吃吗?”

才不是呢。前辈微笑着再次弹起虚幻的吉他。

“前辈你再不玩玩真格的乐器,小心真的弹不来。”

为了前辈着想,我好心劝告他。前辈维持着开朗的笑容,把不存在的吉他往我的身上砸。

明明是把想象中的虚幻吉他,打在身上也挺疼的呢。

第二天就如同天气预报中所报导的那样,从一大清早就稀里哗啦地下起了雨。我一边佩服播报员预报的准确性,一边却低咒着。若是他昨天说天睛,今天说不定就不会下雨了。我撑着伞跑出公寓冲向雨帘。雨势很急,撑着的伞在上坡途中就不敌强劲有力的风势,变成了喇叭伞,撑和不撑没什么两样。雨水瞬时宜直倾泻到我的身上。

雨声刷刷不断,我抵达第六讲义楼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汤鸡。而前辈们已经在搬运器械,向着演奏会场进发了。

这些人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热情。作为年轻人的代表,我是典型的不燃物。从我的眼中看来,他们还是很有趣的。前辈也叼着麦克风手里握着底座。

“啊呜啊呜呜呜呜。”

“我听不懂。”

“啊呜啊呜呜呜。”

“嗯,这样就能说了吧。”

我把麦克风从前辈的嘴里拉出来。嗯。先辈收回了他重获自由的下颚。

“今天真是太适合搞音乐了。”

“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你都会说这句话吧。”

“音乐无天候嘛。”

这到底算什么歪理。最后决定,我负责在移动中撑伞,保证器材不被雨水淋湿。在瓢泼大雨中,我两手各执一把伞,横着走路以身体为盾牌保护器材不受大雨的侵蚀。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到生协去买茶买饮料,若有老师之类的觉得演奏碍着他们了,我还需要去道歉调节。我也没特别不满。我早就已经先入为主,觉得作为后辈,就免不了要被前辈使唤来使唤去。

我们社团全员跑上了斜坡,穿过本部楼之后,面前就是共通讲义楼。我们把各类器材都堆在指定吸烟处附近。占领着吸烟处,穿着前卫的学生们的视线,顿时全部都集中在了世民研成员的身上。除了我和前辈,其他各位成员似乎都特别欢迎这种视线,动作也变得更为利索了。

我的工作到此暂时告一段落。接着只剩下等演奏结束,搬收器械之时再次展现一下我的二刀流绝技而已。音乐演奏中轮不到我出场,舞台上没有我的立足之处。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平时的话我总是混在来客之中听演奏。如往常一样,我正环顾四周,突然视线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着新设讲义楼移动。我差点忍不住要大叫吉田的名字。不过我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且我也不确定,我和她的关系是否有好到让她不在乎因此受人注目。所以最终还是忍住了那声差点冲口而出的呼唤。只能追了!我的视线紧紧地跟随着那抹背影和那柄红色的伞,用尽全力追去。路上撞上了个前卫男失去平衡,摇摇晃晃地一路向前,总算是绕到了吉田的面前。看到我伞都不撑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吉田停下了脚步,惊得浑身一颤。她手中伞的边沿滴落的水珠,一滴滴地滑落到我的前发,头发立时便湿嗒嗒地伏贴在额上。

“音石?”

“你好,我是音石。”

“早上好。今天你全身都湿透了呢。”

“没错,湿透了。吉田现在去上讲义吗?”

吉田一个人走在大学的校园内。我的眼神闪烁,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继续对话。今天吉田没有戴发夹,前发自然下垂盖住了眼睛,她略嫌碍事地用手拨开刘海。

“音石在做些什么?拼了命地奔跑,都不在乎淋得湿透。”

我的提问被她很巧妙地岔开了。结果她的问题问得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在大学校园里面偶然看见了吉田,高兴得不得了,什么也没考虑就追了上来。啊啊,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啊!不,还是说说看吧!就横了心把自己当成依恋主人的小狗吧!

“晚上雨能停就好了。”

吉田伸手到伞的外面,接着滴落的雨水轻声说道。

“咦?雨?”

“试胆大会啊。我不知道下雨的话会不会举行。”

“啊啊,是今天啊,我都忘了。”

“你怎么了?我感觉你有点紧张的样子。”

“啊,那个,我是因为兴奋所以身体有点止不住发抖。那里马上就要开现场演唱会了,你不去听听吗?”

没人叫我拉客,不过我现在的举动毫无疑问就是标准的拉客。而且,这简直就像在邀请吉田和我约会一样嘛。吉田歪着脑袋:“现场演唱会?”

“看,在讲义楼前面,世民研正在准备呢。”

我遥遥指着吉田的身后,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随着她的动作,吉田手上的伞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恋恋不舍停留在伞面上的水珠,飞溅着扑面而来。原本就已经如海藻般贴在脸上的头发,这下子更是死死地粘在脸上。

“音石负责什么?”

“我这个小喽哕是负责打杂的,没有出场机会。所以我们可以一起听,嗯?是一起看?总之可以一起欣赏演唱会。”

我的语无伦次泄露出我现在有多么紧张。笨拙地打着手势,用尽全力邀请吉田。吉田见状伸手撩起刘海,对我点了点头:“好啊。”

太棒了!我悄悄地在吉田看不见的地方握紧了拳头,顺便把贴在前额上,湿嗒嗒的头发拨弄到一边。

“我不是很习惯那种很前卫时尚的地方,不过和音石在一起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和我?那个一起……是怎么样的一起?”

“和能够融入那种气氛的人在一起的话,我的不自然也不会那么显眼吧。”

……是这个意思啊。她这算是依靠我吗?我有一丝失望。

“这个先不管了,进我的伞里来吧。”

“啊,谢谢你了,那我进来了。”

两个人合撑一把伞……对于我来说,这种事情已经基本没什么好兴奋的了。这种事情中学的时候并不少。又不是所有人都骑自行车上下学,社团活动结束,下雨的话也会和女生撑一把伞回家。

好怀念啊。一个人先跑到老前面,假装要把对方扔下,对方追着跑上来的情景似乎历历在目。

在伞下听着雨滴溅落在伞面的叮咚之音,稍稍放任自己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

身高比较高的我拿着伞,和吉田往回走去。走着走着我发现要配合吉田的步伐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吉田走路非常悠闲缓慢,我若是不当心就很容易把她甩掉。

我回过神,发现自己步伐太快,便会停下脚步等待吉田追上来。就这么反反复复,到第三次的时候,吉田终于发话了。

“我腿太短了,真不好意思呢。”

吉田很少见地鼓起了脸颊,听口气像是在闹别扭。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这么想。

我们回到了讲义楼之前。受到雨的影响,今天不像往日那样热闹,看热闹的人还并没有聚集多少。原来占领着吸烟场所的那几个人好奇地围成了半圆,静静观察着器材和世民研的成员。我们也混到他们之中,以旁人的眼光眺望着前辈们的英姿。“那个……”吉田用手指攥着我的衣服轻轻扯了扯。真是可爱的动作啊,这样的搭话方式做多少次我都不会嫌烦。

“为什么选在今天搞音乐活动?”

“他们说是今天有心情搞音乐。”

“真是艺术性的动机呢。”

是这样吗?我有点怀疑,不过并没有说出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吉田的侧脸。好可爱呢。她一脸麻烦地用手固定住不断往下掉的刘海,我好想过去支撑她因此有些不稳的身形啊。说实话,我好想摸摸她的头发啊。

“那个,音……”吉田突然抬起头望着我,这下突然变成了两人彼此凝望对方的姿势。吉田僵住了。我也发现了这个窘境错开了眼神。

“石……”

就像突然拧紧的水龙头所滴落的最后一滴余水一般,吉田话语的尾音失去了感情的色彩。不过吉田的脸上并没有显出什么变化。像往常一样困倦地眨着眼睛,鼻翼有时也会轻轻地颤动。而且,她并没有刻意错开她的目光。反倒是我这边红透了脸,连耳根都火烧火燎。

“怎,怎么了?”

我这个先盯着人家看个不停的才该被问“怎么了?”吧。我在内心疯狂吐槽。吉田应该是无意接触到我的眼神。

“没什么,不过有人好像在招手叫你过去,你看看那边。”

“嗯?”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困,我立时抬头张望。果然前辈正夸张地对着我招手招个不停。他的神情友好,但是却一脸深深的皱纹。啊啊,真讨厌,我才不要离开吉田的身边跑到他那里去。若是叫我去买饮料的话还算是好的,搞不好因为气愤会口不择言叫我离开大学。

“你不去吗?”

“嗯……不去不行啊,否则搞不好他会冲过来。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下。”

我把伞还给吉田,向她低头道了个歉。吉田忙说了一句“没关系”,正想摇头,突然停了下来。

“你可要在我受不了这个前卫的空间之前回来哦。”

“当然了!”

我打包票向她保证,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她在说些什么。说完,我快步往前辈那里跑去。几步来到前辈身边,发现他正一脸不满地瞪着我。“什么事?”我警戒地问他。

“拿着。”

“哇!”

前辈随手一甩,把麦克风仍到我怀里,走到我身边攥住我的肩膀。

“音石,你来给我唱。”

“……哈啊?等一下,这么突然是怎么回事?”

“这是对你撒谎的惩罚。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我被前辈拉着站到了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好了,你好好加油吧!”前辈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欲往观众席走去。喂喂喂,给我等一等呀!

“等一下前辈,这么突然我唱不来啊!”

“你不是一直窝在社团活动室里面嘛,歌词应该记得吧?”

“话是没错……果然这里还是要前辈压阵的呀!”

“对吧?”我很痛苦地扭头寻求其他社员的帮助。我明明连话都没怎么和他们说过啊。

“我唱还是你唱没什么大区别。你又不用同时弹奏乐器,应该挺轻松的吧。不用那么大压力,不就是大学生的游戏嘛。好好享受吧——”

以开朗笑容和与女人无缘闻名的前辈扔下我,潇洒地下场了。我正想追下去,一直在我身后等着的其他前辈们却连一点空隙都不给我留,立时就把弦乐器奏得震天响。世民研和其他乐队的区别就是,偶尔会在演奏中导入一些神秘的乐器。果然充分体现了“世界民族”这四个字啊。

我无路可逃,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和着乐声吟唱。

说句老实话我五音不全,所以不想说演奏的内容和周围对这次演唱会的评价,我只说我在唱歌时的所思所想和所见所闻。

我看着讲义楼唱歌,而那栋楼给我一种墓碑的感觉。中央楼就像大都市的高楼大厦一般耸立,周围则围绕着最低四层的讲义楼群。这不就和大学旁边的墓地中那些无限延伸的墓碑群一模一样吗?在这片大学的土地之下到底掩埋着些什么呢?是大学生的尸体?还是秘密基地?

我们必须在这个大型的墓场里朝气蓬勃地迎接每一天,在这里制造美好的回忆。让我感觉这是那么的滑稽。突然之间,大学的历史,各种不通情理的事,还有仿佛身在土中的窒闷之感一齐涌上心头,不禁想吐。我也没有违背自己的生理欲望,把所有的不舒畅都通过歌曲发泄了出来。

希望今天的事情也终有一天会泛起陈旧的黄色,成为美好的回忆之一。

“啊~啊~啊~啊~”

一曲歌毕。不知何时聚集起来的观众还算赏脸,现场还是很热情沸腾的。我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湿了。乘着演奏的余韵,前辈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走到我的身边。

我就像准备挨骂的孩子一般缩了缩脖子,战战兢兢地询问他的感想。

“啊,果然我唱得很烂?”

“不,也没那么糟。”前辈摇了摇头。只是……他错开目光。

“我深切的感受到,你不需要啊。”

“咦?什么意思?”

“栖身之处啊,栖身之处。你完全没有接受别人给予的栖身之处的必要。真遗憾,你是给予的那一方。”

“啊……你是在夸奖我吗?”

“不是。”前辈又左右摇了摇头,哼了一声。

“你这个洋溢着青春色彩的小子给我去死吧。啊,这话我喜欢,我要唱一曲。”

前辈将嘴贴近从我手上夺过麦克风,开始大吼自己作词作曲的歌。台下是大量的观众。吉田也在里面,面无表情地一直看着我。

她站在稍稍离开那些半圆状的观众的地方,孤零零地一个人。手中握着的雨伞向右微微倾斜。你这个骗子!她用眼神控诉着我!无中生有的想象让我立时就想飞奔到吉田的身边。双脚不断交替踩踏在讲义楼湿漉漉的地板上,脚尖一滑我差点摔倒在地。千钧一发之际我伸手抵住地面,抬头的瞬间,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高喊。

“鸭鸭给我去死!”

身后饱含着私怨的大吼响彻整个校园。

能够理解“鸭鸭”这个单词意义的,在这个校园中又有几人呢?

“雨停了真是太好了呢。”

“没错,虽然地面还是有点湿滑。”

“现在这样的土最适合挖掘了。”

“……要挖吗?墓场里面的土?”

我现出一副对吉田的话表示吃惊的神情。吉田高兴地嚷着“有点可爱呢。”我以前就对女生们觉得“可爱”的标准持怀疑的态度,到了吉田这儿,就更是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现在是周五的晚上。我们一起参加了两天前约定的试胆大会。虽然云层不至于厚到遮住月光,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但是天也没有放晴,白天阴雨的影响一直持续到现在。比起月光皎皎的夜晚,今天这样的要更适合试胆吧。墓地里面的空气阴凉,稍稍有点寒冷。

我只要稍微走快一点,吉田就一路小跑着追上来,还会微微地鼓起脸颊一脸不悦。

“我腿短真不好意思呢。”

“我觉得没有这回事。”

她迈步的动作要比我迟应该才是根本原因。因为吉田性格比较缓慢悠闲嘛。

和我们一起来的我的朋友,还有那些个一看就喜欢男女两人夜间独处的前卫男时髦女们,早就分散在墓地内寻找刻着自己姓氏的墓碑去了。最先找到并且回到入口处的人就是第一名。说实话,这次的试胆大会是全员都参加了的,根本就不存在可以公平地做出判断的裁判啊。我觉得试胆大会有胜负之分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不,试胆大会就是一个很奇怪的传统,到底是谁把试胆大会给发扬光大了呢?

“这样真的可以吗?”

吉田问道。她穿着和早上一样的衣服,但是不知为何,找了块毛巾从头开始包住了整个脸颊。

“你指什么?”

“你陪我一起的话,必然会和大家分开,变成我们两人单独行动。”

正因为这样才好啊。就算这个选择会给我带来孤独,但只要有吉田在身边的话,就绝对不会感到孤独。我真想把这番话说给她听啊,不过吉田轻易就把这个话题给岔开了。

“你觉得真的存在幽灵吗?”

吉田望着无边的墓碑群,问道。“嗯……”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觉得,可能不存在吧。”

“应该是这样吧。不过这么一来,试胆大会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是不是觉得墓碑可怕呢?而且从刚才开始我就听到远处传来悲鸣。”

的确,竖起耳朵静听的话,可以听到四周回荡着牛郎男“呜哇哇哇哇哇哇哇”的大喊和时髦女“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的尖叫。看来他们很享受这次的试胆大会啊。

甚至远处还传来某人阴森森的大叫“等~~~~~~~~~~~下~~~~~~~”。不会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墓地里面吧……

我觉得应该是不小心在墓地里面迷路的小学生之类。没有手电筒的情况下,晚上在墓地里面迷路的话,十有八九会遇难,若是碰上醉汉的话,那就更是雪上加霜。

“不会是有妖怪在追他们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恐怖了。”

“是啊——”

我们两人相互望着对方点点头,“哇哈哈”地笑出了声。其实内心真的有点恐慌。我可不擅长对付醉汉。

“音石的墓,找了半天都没有发现呢。”

“若是不知道前因后果,光听你刚刚那句话,给人感觉很恐怖啊。”

总感觉这话有点让我快点转世投胎的意思,有点吓人呀。吉田拿着手电筒将光线对准墓碑,估计是在找我的姓氏吧。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和吉田二人的夜间幽步上了,对找墓碑什么的几乎就提不起兴趣。

“不过比起我的名字,感觉上吉田的姓氏要更好找一些。”

吉田的姓氏要比我更常见。从小到大,我和不少姓吉田的成为过同班同学,但是却从没有姓音石的和我同班过。

“话是这么说没错……”吉田抬起了脸,突然拍了一下手,“对了!”

“你知道关于这个墓地的传说吗?”

“什么传说?是鬼故事?”

总之似乎和我们刚才的话题没什么关系的样子。我看了看吉田,她现出一副有些得意洋洋的神情开始说道:

“这个墓地的某处似乎可以通往秘密基地哦。”

“哦……啊?秘密基地?”

我没想到居然会从吉田口中听说秘密基地的事情,着实吓了一大跳。而且她说什么?坟墓和秘密基地?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吉田回答了一声“没错”,继续她的话题。

“而手握着钥匙的正是每晚徘徊在此处的藕怪。好像是这样子的。”

“……不好意思,我完全听不懂。”

“我也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吉田歪着脑袋思索,然后就维持这个姿势往前迈开了脚步。整个身体的中心都往左倾,危险的似乎要往墓碑上撞,我赶忙上前救助。

“不好意思,没注意就……”

被我扯住衣服的袖子拉回来的吉田低头向我道谢。她拿在手中的手电筒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摇摆,圆形的光束也不断在墓碑和地面之间循环。无论是墓碑还是地面,都是和静谧的夜晚相辅相成的朴素色彩。

“怎么会没注意?”

“怎么说呢,就是发呆吧。有时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半张着嘴发呆,妈妈以前也有提醒过我。”

说完,吉田停了一下,没想到嘴居然真的就微微敞开了一条缝。看到我盯着她看,吉田伸手抓住了自己的上下两片唇,强硬地合上。呜呜,吉田痛苦地眨眼。

“那个,其实我小时候也是成天张着嘴的呆小子。”

“真的吗?不过这样的话,我就是呆小子的现在进行时了。”

吉田立时闭上了嘴生气地鼓起了脸,我慌忙给自己找借口开脱。

“那么就不是呆小子,那个,是小蠢蛋。”

“你能不能摆脱呆啊傻啊这几个字?”

“大,大南瓜!”

“呜哇。”

吉田受的打击不小。哎,我的宗旨怎么在不知不觉之中改变了呢。我明明是无条件拥护吉田的,现在怎么会不停地诋毁吉田呢?这全怪吉田误导我。

微微张着嘴的吉田伸手拭了一下嘴角,就好像被我刺激得刚刚才吐了血一般。她很少见地现出开心的样子,对我微笑。在手电筒摇曳的微光映照下,她的微笑在夜幕中闪烁。我的心脏咚咚作晌,简直就要跳出我的胸膛。这次的试胆大会试的不是我的胆,而是在考验我其他内脏器官的耐久度。

“不过音石真的很温柔呢。不,与其说是温柔……不如说是能够拉我一把的感觉。”

吉田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我。至今为止只让我感到清冷的夜风,现在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温柔之意,轻轻地拂过吉田的前刘海。她伸手随意拨开前发,整个脸便清晰地映照在我的眼底。今天白天的一幕再次重现,我们怔怔地互相凝视着对方,动弹不得。我紧张的胃都在痉挛了。

“音石。”吉田的眼睛晶莹湿润。“吉田。”我的眼睛也一定一样地晶莹湿润。“呜哇哇哇哇哇哇哇!”

冷不防传来一声煞风景的大喊,把我和吉田之间粉红色的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怎么又来捣乱!若是找死人没事情的话,就别给我捣乱!”

“咦?那个人怎么回事,不是,是刚才那个.是那个啊!”

原来那声悲鸣就是她发出来的啊!

模模糊糊的有个人影向这里冲来。随着足音渐近,我能分辨出对方的个头并不高。怎么看都不像是幽灵之类。若是幽灵以这种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过来的话也太恐怖了点。吉田执起手电筒向来人照射,可以看见,对面是个穿着白色袈裟挥舞着竹制扫帚的女人。听她的声音,应该是刚才在远处大叫着“等一下”的女人。女性不断逼近的样子加上她那身衣服,乍一看果然像个妖怪。若是被她抓住,搞不好要被她手头的扫帚打屁股,我的内心闪过一丝恐惧。

“我们逃吧!”

我对呆愣着的吉田说道。吉田和往常一样,一边慢悠悠地回答我:“啊,是,好啊。”一边开始做逃跑的准备。“现在没有那个姜同时间做准备!”"呀啊!啊!”我一手拉起她没有握手电筒的那只手,扯着她飞奔。我穿梭在墓碑群中,往右一拐,企图甩掉那个袈裟女。跑出了几米之后,吉田的脚步声终于有节奏地回响在身后。

幸好袈裟女手中没有拿着手电筒。她的穿着打扮虽然成功地营造出了一种恐怖的气氛,但是我们应该可以很轻易地甩脱。作为人类,尤其是住在日本,而不是某些辽阔大草原的人类,夜视能力是很有限度的。只要我们把手电筒关掉,对方就很难确定我们的位置。恐怕前卫男时髦女们也是一边尖叫,充分享受着试胆大会的乐趣,一边采用同样的方式逃脱袈裟女追捕的吧。

我们大概花了五分钟在墓地里面乱跑一气。夜色中几乎无法分辨前方的路。走这种夜路是很需要勇气的,不过沉浸在吉田柔软小手美妙感受中的我,对于周边的情况说实话根本不在乎。毫无心理准备之下就牵起了吉田的手的这个事实太过突然,我的心脏上上下下咚咚直跳,既兴奋又紧张。

从袈裟女危机之中逃脱之后,我们的手很自然地分了开来。我在坟墓的旁边做着伸展运动整理着紊乱的气息,一边还在留恋刚才的触感。吉田则双手撑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个,音石。”

“……什么事?”

不知道她会对我刚才的举动做出什么反应,我心虚地小声答道。吉田把自己刚才被我握住的左手水平地放在身前,不断重复着伸展手指和握紧拳头的动作,突然轻声说道:

“我能不能说一下手被你握住的感想?”

“可,可以。”

我紧了紧喉咙,做好了无论听到何种感想都波澜不惊,绝对不吐血的准备。吉田清了清嗓子,开口:

“我虽然很讨厌这世上‘没有朋友会感到寂寞’这个理论,但是,有愿意牵着我手的朋友在身边,感觉真的很好。”

“……吉田。”我望着吉田。“音石。”她也看着我。“找到你们啦啊啊啊!”

“呜哇,已经被她发现了吗!”

“不准在——墓地里面——谈情说爱—一!你们这帮——小鬼头!”

再次逃跑。这女人怎么回事,是悲恋之神吗?她出现的时机也太过巧合了点吧!

这次我没有拉着吉田的手。吉田也在拼了命地奔逃。错失了握住吉田之手良机的我,感到一阵寂寥。

这次我们又东奔西跑了五分钟,彻底累得气喘如牛。袈裟女明明已经跟丢了我们,却还在不远处哇哇乱叫。听上去好像在唱什么歌,但是语声模糊,就像在唱英语歌一般无从分辨歌词。而且她的声音尖锐,十二分地像极了鬼叫。

“……呜!”

吉田伸手捂着嘴,看上去是真的很不舒服的样子。我扶着弯着身子,摇摇晃晃的吉田走到墓碑的边上。明明刚才的气氛那么好!那个女人真是可气啊i我正怨愤地四下观察警戒,突然吉田飞身扑向右前方的墓碑。

我还以为她真的要吐了,没想到却看到吉田对着墓碑很有精神地大叫:

“这不是音石吗!”

“……那个,音石的身体曲线应该还要更圆润一些才是……”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变成了眼前这个四四方方直立不动认真死板的墓碑!

“你看,这个是音石啊!”

吉田手指墓碑,很少见地语速飞快,“嗯?”我也定睛看了一下,在墓碑的中央位置一钩一划地刻着一个和我的姓名相差无几的名字。我眨了眨眼。名字仍在那里。

“哦哦!”我飞扑到墓碑前面,抱着墓碑仔细确认。果然是真的啊!

抬眼遥望四周,一路走来,不,应该说是一路跑来的景色和刚才没有丝毫差别。在这片大同小异,数以千计的墓碑群中,我居然能够找到音石家的坟墓。对于这个“巧合”,我真是感动到浑身冒汗,热泪盈眶。实际上真的有汗水从额角滑落,我伸手随意擦去。

“真厉害啊音石,是超能力觉醒了吗?”

“我想不是,若是真觉醒了寻找墓碑的超能力,那这能力也太无用武之地了。”

我来回抚摸着写有“音石”的墓碑,暂时仍旧沉浸在感动之中。我是第一次以旁人的眼光来看音石这两个字。这简直就像是发生在漫画小说里面的情节。

“你说,会不会发生旁边的墓碑上,写着吉田二字这种戏剧性的巧合?”

“到底会怎么样呢?”

吉田兴致勃勃地用手电筒照亮了墓碑。雕刻在墓碑上的名字却连吉田的“田”字都没有。吉田垂下了肩膀,很失望地嘟哝道:“真遗憾。”“真遗憾上面写着的是‘中村’呢。到底这些墓碑是按照什么规律排列的呢?”

先不管遗不遗憾,“坟墓的规律吗?说不定没什么规律性的……嗯?”

地面湿滑松软,一脚踏下鞋子就陷入了土中。不过脚下的感觉很奇妙。似乎是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但却又不像是石头。是金属物质吗?不过大小叉不像是空易拉罐之类的。

突然起了好奇心,我蹲下身子开始用手指挖掘地上被我踩出的足印。果然就和吉田之前说的那样,非常好挖。很快我踩中的金属片就被我挖了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

吉田察觉到了我的行动,用手电筒照亮了我的手边。在手电筒光亮中浮现出的,是一把钥匙。

“好一把破破烂烂的钥匙。是自行车的钥匙吗……不太像。”

因为形状相差实在是太大了。钥匙古旧,而且已经生了锈,感觉只要手指稍稍用力就会四分五裂。若我现在身处于角色扮演游戏的话,用这把钥匙绝对可以打开什么宝箱呢。我悠闲地东想西想。突然,吉田蹲在了我的身边把手电筒凑近钥匙,用水晶玉一般的眼睛凝视着我掌中的钥韪。

“墓地的钥匙。掉落之物……难道,就是指这个?”

“你想到什么了吗?”

不会想说这就是通往秘密基地的钥匙吧。吉田重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不过我说不定知道这把钥匙用在哪里。”

“哦……那么我可以把钥匙交给吉田吗?”

“不行!我想要音石成为共犯。”

“……共犯?”

“完了,说漏嘴了。”

后悔不已的吉田最终也不愿从我手上接过钥匙。偶然达成了试胆大会目的的我们在再次被袈裟女追赶之前出了墓地。墓地的入口处没有半个人,不过我怀疑那帮家伙根本就没打算要集合。因此我们就先回去了。不过我还是发了一条短信通知朋友。

在墓地捡到的钥匙暂且放在我这里,吉田拜托我明天带到可丽饼屋去,我当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定下了见面的时间,兴奋不已的吉田再次嘱咐我。

“绝对不要忘了哦。”

我怎么可能会不去。我不停地用力向吉田挥手,和她在站台前道别。

之后在走通往地下铁的楼梯时,我兴奋地三步并两步,不断地一下子跃下好几阶楼梯。秘密基地的效果真是拔群啊。我都还没找到居然就有这么大的力量,好厉害!

第二天我很早就到了可丽饼屋前,要比和吉田约定的时间早得多得多。由于还没到时间开店,所以小摊用布蒙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打工的吉田和中村好像也都还没有到。

我坐在旁边的长凳上打发时间。今天我等多久都不会觉得心烦。

坐在蓝色的长凳上一边抖着双腿一边搓着大拇指。我不是一直都配合着吉田的打工时间跑到可丽饼屋来见她的吗?事到如今没什么可紧张的。我内心不断安慰自己放松,但是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平静,头皮都紧张地发麻。

手中握着那把小小的钥匙。由于一直放在野外风吹日晒雨淋,早已生了锈,整把钥匙都破破烂烂的。这把古旧的钥匙到底会带着我和吉田到怎样的一扇大门前呢?

我不由自主将期待寄托在这把古老神秘,似乎在诉说着自己沧桑故事的钥匙上。

“呜,呜呜呜呜呜,不行,停不下来啊!”

我的双腿抖得越加厉害,根本没法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我站起身做了几个伸展运动,绕着可丽饼屋晃悠。若眼前的可丽饼屋是人的话,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说不定像极在故意找碴挑衅,实行恐吓行为的小混混。不停地绕圈子。这个行为的确是很可疑啊。

“……咦?”

我觉得小摊的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缓缓地,就像是有人在动……难道已经有人来了在进行准备了吗?我正想掀开布匹一探究竟的时候,吉田来了。巧得简直就像算准了时间出现一股。不不,吉田性格单纯是绝对不可能做算计时间这种事情的,所以定是有别人故意制造了这个巧合……命运。没错,是命运!

“好早呢,我真感动。”

吉田说着拍起了手。“没有没有。”嘴上这么说,其实还是有几分窃喜的。被吉田夸奖几句就高兴成这个样子我是不是有点蠢啊。内心深处有个冷静的自己在嘲讽着。

“那么我们就马上试试看那把钥匙吧。”

“咦?在这里?”

“以前在和别人闲聊时,我曾经听到过关于墓地钥匙的话。”

吉田开始做开店的准备。她拿掉了遮着小摊的布。小摊的内部顿时一目了然。我不由定睛望去,确认刚才看到的人影到底存不存在。可是里面却没有任何人。

“怎么了?”

吉田疑惑地看着前倾着身子往店里眺望的我。

“不,没什么……吧。”

虽然内心并未释然,但是现在不是在乎不存在的东西的时候。见吉田向我招手,我便也进入小摊内部。进摊里面我是第一次。里面很狭窄,装修和色调给人一种灰突突的感觉,我再次深切地认识到吉田是多么色彩艳丽的美少女啊。嗯。真是太好了。

“这个是保险柜,那个大概是打开保险柜的钥匙。”

吉田弯腰指着放在店里一角的小小保险柜,高兴地说道。神态就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宝藏的小女孩儿一般天真可爱。我也在吉田的身边弯下了腰。比起保险柜,显然她的吸引力要大得多。感受到吉田在我身边的气息,我无法抑制自己心跳加速。

我举起一直握着的钥匙。

“那么,由音石来开吧。”

“咦?我来开?可以吗?这可是店里的保险柜啊。若真是保险柜的钥匙,由我来开真的不要紧吗?”

“没关系的。来,打开吧。”

吉田催促着我,一边还不时用余光注意着外面的情况。难道她是想在店长来之前搞定这件事吗?若是这样的话,我得抓紧时间了。

可能是因为我也很久没有体验到这种恶作剧的气氛了吧。我的内心也不由得雀跃起来。

我急急忙忙地拿起钥匙,不过插入钥匙孔中的时候却是异常小心翼翼。因为若是胡插乱捅一气,钥匙搞不好会断在孔里面。钥匙的齿形似乎合乎钥匙孔的形状,很顺利地慢慢没入。吉田说道:“果然没错。”目光炯炯地摆出了一个胜利的姿势。看到吉田少见地满脸笑容,我心醉神迷不能自已。嗯,大清早来这里插钥匙真是赚到了呀。

我小心地转动全部没入钥匙孔中的钥匙,“咔嚓”一声沉闷的声响传出。开了。我往外拔钥匙。钥匙的表面附着着一层铁锈,摸上去会让人差生一种正在咀嚼沙粒一般的战栗感。

“啊。”

因为紧张上下颤抖不止的手腕动作稍大,拔到一半的钥匙断了。“啪”地一声尺子折断般的脆响,仿佛是钥匙辞世之前的最后悲呜。我把半截钥匙拿到眼前,和吉田面面相觑。我们两人惊得连眨眼都忘了,只是僵硬地互相看着对方。终于,吉田先开口了。

“反正已经打开了,就这么着吧。”

“那就这样吧。”

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粉饰太平。吉田打开保险柜沉重的门。连钥匙都放得锈了,这扇门到底有几年没有被打开过了呢?

我边思索着这个问题,一边和吉田一起往保险柜里面看。不知会不会有那种只出现在电视剧里面的宝物?若是现金的话,虽然会吃惊但是太没意思了,而且还会搞得自己像在小偷小摸一样。想到这里,我提起精神,警戒地眯眼往里细看。

“这是什么东西!”

吉田伸手扯出来的宝物是千纸鹤。大量橘黄底色,水玉纹样的千纸鹤。纸鹤是用这个小摊用来包可丽饼的包装纸折的。

“这个东西有必要放在保险柜里面吗?这是什么,千纸鹤吗?”

没有一千只这么多,不过百来只还是有的。我和吉田两人围着纸鹤仔细观察。随着吉田手腕的动作,手上活灵活现的纸鹤群就像真的在空中盘旋飞舞一般。夕阳晚照的霞色天空和仙鹤洁白的羽翼相映相辉,如同夕阳照射下的平静洋面一般,平和、安详。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所谓的宝物居然是千纸鹤。”

“吉田以为保险柜里面放着的是什么?”

“传说中的可丽饼配方什么的。”

“不可能不可能,如果真的有这种可丽饼的配方的话,这家店早就已经当商品卖,赚了个盆满钵满了。

原来如此。吉田很佩服地拍了下手。但是能看得出有些失望。她从昨天开始就兴奋地猜测着保险柜中的东西了吧。我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般。

吉田高高地举起千纸鹤,就像要放飞一般。包装纸成做成的羽翼相互摩擦,以小摊昏暗的天花板为背景盘旋飞舞。好一幅梦幻般的画面啊……咦?

“等一下吉田,你把手放下来。”

“嗯?”

“最上面那只千纸鹤身上好像写着什么东西。”

我把纸鹤拿在手里确认,发现翅膀的里侧用黑色的油性笔写着口信一样的东西。是只有举起千纸鹤才能发现的机关吗?真是拐弯抹角的做法啊。

“若是死亡信息的话该怎么办?”

吉田一脸平和地嘟哝她天马行空的想象,我该如何反应才好呢?

“总而言之,先读读看吧。”

“那就拜托了。”

吉田凑近我的脸边,想要看我手头的千纸鹤。发现她近在咫尺,我的脉搏又开始加速跳动。可真是身心健全的反应啊。美人在侧,不紧张的人才不正常呢。在这种心情的作用下,我的脸渐渐发烧。一边体会着脸上的热意,一边开始阅读纸鹤上的信息。

“上面写着……首先把这只纸鹤展开。”

“展开的话就不是纸鹤的样子了。”

“有点可惜呢。你会折纸鹤吗?”

“若是有教科书的话,应该有办法的吧。”

换句话说,就是我折不来。纸鹤的折法八百年前就忘了个一千二净,所以摊开后没办法还原。左右为难之下,最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我把纸鹤展开,将它还原成了一张普普通通的包装纸。在包装纸白色的里侧写有黑色的字。

“①”

不是整句。包装纸左上角只写着这么一个数字。这算什么意思?

“有①就说明纸鹤里面存在②吧?”

吉田指着其他的纸鹤,怂恿我。她笑嘻嘻地明显很是开心。

我和吉田互相凝视着对方,通过眼神交流便几乎能确定对方的思想。

之后就只是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而已。

“干吗?”

“干吧。”

就像贪婪地摘取树上的果实一般,对于对千纸鹤下手这件事我们没有任何犹豫。

我们两人分工把千纸鹤一个一个给拆了开来。吉田猜得没错,不仅有写着②的纸鹤,还有写着⑧的纸鹤存在。肯定还有更大的数字吧。恐怕所有的纸鹤身上都写有编号。有些白色的纸片上还用黑色的笔写着句子的断片一样的东西。

不久我们就得知把这些七零八落的字组合在一起的话能够凑成句子,于是我们就用千纸鹤玩起了拼字游戏。这是纸鹤的制作者故意搞出来的吗?收到纸鹤的人肯定会觉得麻烦吧。纸鹤没有拆封过的痕迹,可能是收到纸鹤的人没有注意到最初的信息。

我们忙着拆纸鹤,早把开店的准备放在一边。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和我们搭话了。

“早上好~你们在干什么?啊啊!!哦哇——!呜哇——!”

中村四阶段连续型的惊诧震得整个小摊都摇了三摇。她百米冲刺地跑过来,简直就是滑进了店内,一屁股就蹲了下来还不停地翻白眼。说句老实话,真的很恐怖。不过,她虽然脸色吓人,总算是很快就停止了翻白眼的动作,我安下心来。

“保、保险柜开了!……是谁!”

她伸手先指向我,再指向了吉田。估计她想问是谁打开了保险柜的吧。

“我们两人是共犯。”

吉田很简单地就招供了。咦,她说共犯的话,果然我们做了件坏事吗?

“呜畦——!好厉害好厉害。为什么突然……咦,纸鹤怎么被拆开了?”

中村看到地面上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纸鹤们惊叫出声。这好像是中村的东西。她挥舞着紧握的拳头。咦,好像比我预想得还要生气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那个,里面有写东西。”

“咦?”

中村放下了挥舞着的拳头,看着纸鹤摊开后白色的纸张。她确认了三成左右排列好的纸鹤之后,睁圆了大眼“原来这样啊”。果然,她没有注意到最初的信息。

“呜哇……呜哇。”

中村很苦恼。她双手抱着脑侧,形成一种堵上了双耳一般的姿势。“呜呜呜”,她一会儿用手左右扯着双颊,把眼睛拉成了狐狸一般细长的眼,一会儿又挤压着脸庞,把脸当成魔芋上下揉弄折腾个不休。过了好半天,终于平静下来之后,中村的眼中闪出坚毅的光芒。

我突然望向小摊的内部深处。那里有扇通往里侧的小门,但是里面应该没有任何东西。

“请让我帮忙,不,这件事应该由我主导来做才行。”

她知会了我们一声,等不及我们的回答就开始拆千纸鹤。我和吉田没有拒绝的理由,便三人一起继续工作。我们数了数,纸鹤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只。

“这是别人送的吗?”

吉田询问道。中村淡淡地点了点头“没错。”比起我们的问题,她显然更关心那些纸鹤。

“已经是很久以前拿到的东西了。那时候我还只有十几岁。”

“已经是那么早以前的事情了呀。咦?咦——?”

“十二年都没有发现,真可怜……对不起啊。”

中村摸了摸纸鹤的脑袋,低下了头,就像在对送纸鹤的人道歉一般。

我被这种庄重的气氛所压倒,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渐渐高涨,连我自己都无法抑制。

一百只纸鹤在六只手的动作之下被分解完毕,我们从①开始按着次序排列完成之后,从上往下俯视。

藏在纸鹤中十二年的口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可以算作是死亡信息。

虽然纸上的内容是死的,但是有可以秒杀读者的破坏力。

以下就是全文。

“我喜欢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爱你爱到不止想和你交往,简直想和你结婚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我的反应。

“………………………………”这是吉田的反应,稍微有点脸红的样子。

“………………………………哈,哈,哈哈。”这是中村的反应。啊,看上去快哭出来了。

最后那几个“啊啊啊啊啊”似乎是因为纸鹤多出来而字数却不够,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硬加上去凑数的。但是对这炽热的信息,不,告白,中村却是一脸哭笑不得。

“千纸鹤可以飞翔着穿越时空……啊哈哈,啊哈,啊哈哈。”

中村似乎是除了干笑,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反应,整个人就僵在那里。吉田怔怔地望着纸鹤,我则注视着她的侧脸。

突然,我下定了决心。就是现在了!受刚才那一点也不知道含蓄二字怎么写,直白到不能再直白的告白影响,我鬼使神差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很自然地,自发地把我内心的爱、勇气和其他的许许多多合着那口气全部呼了出来。

这个行为到底是英武的决断还是愚蠢的冲动,马上就见分晓了。

回报给我的,孕育出来的,究竟是友情,还是爱情呢?

“那,那个,吉田!”

“怎么了?”

“这也代表了我对你的感情。”

我伸手指向地下。说完,天崩地裂。对我来说,瞬时整个世界倒转,天地异变。强烈的磁暴侵蚀着我的大脑,脑中紊乱的思维和对回答的渴望将我的大脑机能送上临界点,世上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而不真实。总而言之,我的脑中一片混乱,因即将到来的回答而浑身发热。

吉田全身都僵了。视线不停地在我的脸,手指和地上那堆纸鹤之中徘徊。下盾隐隐发颤。

我失去了收回出口之语的时机,只能静待吉田的回答。

“我……”是“我不愿意”吗?还是“我讨厌这样”?又或是“我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居然给我开起染房了”?“我愿意接受。”?

她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咦咦咦——————”她居然接受了我的告白!

我简直忍不住立马就要张开双手将吉田牢牢扣在怀中。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忍了下来。

“咦……真、真的、可、可以吗?”我激动地笨嘴拙舌,结巴了半天才把一句话说完整。

“我感觉音石能够把我从‘孤零零’的状态中拯救出来……”

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单单只是没有自信,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吉田低垂着头,几乎都不抬眼看我,看来是害羞吧。

确认了吉田心情的我兴奋得不能自已,坐立不安。想要奔跑,想要在马路的正中央奔跑,而且是裸奔。

“哎呀。今后请你多多指教喽。”

不知为什么中村站在一边和我打招呼。离我到达绝顶还有三秒。

“太、好了!”“等一下!”“呀!”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店的深处窜了出来大吼大叫。

正确地说,通往小摊深处的门被打开,没几平方米的空间中冲出了几个人。那些人一个个地滚了出来,简直让人怀疑那么多人到底是怎么塞进那个狭小的空间中的。好厉害啊!这些人是魔术师吗?我瞪圆了眼睛。最终一共从里面出来六个人。居然有六个人!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他们的出现导致现在这里的男女比例明显很不平衡!

事态非常紧迫。我做出了备战姿态,因为不确定眼前这帮人是不是强盗集团。瞬时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拼了我自己的命也要保护吉田的周全!那七扭八歪倒在地上的六个人站了起来,这下子,狭小的可丽饼屋和满员电车有得一拼,已经不是摩肩擦踵的程度了,几乎连身体都贴在一起。我和吉田。呜哇,这感觉不错啊。

其中眼神最为凶恶的家伙代表六人大叫道:

“你这家伙把我们当猴儿耍吗?”

不知为什么我被他骂了。他简直像是要扑上来撕咬,吓得我都不敢反抗。而且大家几乎脸贴脸,根本也没办法挥拳打人。再说,他们出现得太突然,我根本还没反应过来。

“什、什么?”

“你听好了。我可以断言。”

身着不同装束的六人的右手突然一齐摆出了手枪的样子,指尖不断变换着瞄准的方向,把我的身体和脸刺了个通透。

好痛,好痛啊。那人无视傻傻呆愣着的吉田,不知为何抱着肚子笑个不停的中村,还有摸不着头脑的我,以力拔山河的猛烈气势从指间对我放了一枪。他那一句横扫千军的锐利之语透心而过。

……沉积了厚重时光,为战争带来终焉的终极攻击。

这是名副其实的致命一击。

“你这家伙根本不需要秘密基地!!!”

受某个穿白衣的人的双手推挤的男人说道:

“我是、森川、豆。是大学的、讲师。”

“久仰您的大名了……”

被某位女性一脚踹飞的男人说道。

“我叫羽生田顺。啊,呀。在研究生院、发表过文章,受到过大学的褒奖什么的。”

“什么的……你很厉害吧。”

把谁一脚踹飞了之后,又因被某戴着棒球帽的抱住,而发出一声尖叫的女性说道:

“我是莲池、池、鞠。是墓地的管理员。”

莲池是女性。她穿着袈裟,耳旁挂着耳机。

“啊,是昨天晚上追着我们跑的人。”被踹飞的男人,推挤着脸的世民研的前辈说道。

“我是、户景刚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大吵大叫,烦死了!”

戴着棒球帽的男人对着前辈怒吼,简直想要一口吞了前辈一般。旁边的女人用手肘不断击打着棒球男,企图与之拉开距离。

“啊,我是田才。是烦恼的棒球、中年。”

处在肘击现场下方的保健医生举起了手,他的身体很可怜地被上方的两人左右挤压。

“我是保健医生。虽然没有执照,也做心理咨询。”

“……啊……”

我最初的感想是,等平静下来之后再做自我介绍不就行了?

可丽饼屋旁边那块巴掌大的空地目前正刮着风云争霸的狂岚。一群人正争夺着空地上那张再怎么挤也就能坐下三个人的长凳。

六位比我年长的人正你推我挤地玩这场“抢椅子”的游戏。他们的自我介绍之所以听来如此断断续续,气喘吁吁,是因为他们的嘴唇时而被他人的手指堵住,他们的头颈时而因推挤而折向奇怪的方向,因此根本没有办法好好发声。他们一边相互推挤,一边还有人抱怨着应该按照年龄辈分做自我介绍。自然不可能有人同意此意见。这群人造型各异,性格也是千奇酉怪。明明外面春风和煦,但是看到他们,我不由得就是一阵烦闷。那张毫无选择地成为了六人争夺对象的古旧长凳吱吱呀呀地发出悲鸣。

我和吉田,还有店长中村,站在小摊的旁边,静静注视着他们这场蠢透了的争执。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也就算了,吉田和中村以手掩口,笑着欣赏他们的争吵。特别是中村,紧盯着一张蚕豆脸的森川讲师,“原来是这样的机关啊。”拍手感叹千纸鹤中蕴藏的秘密。

“居然十二年都没有察觉到,真是太失败了。”

“呜。”中村装出一副吐血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声响,森川讲师也做出一副吐血的样子回敬。纸鹤拼字游戏式告白(好长,又拗口)的制作者似乎是森川讲师,而接受者则是中村。跨越了十二年的告白吗?……那份思慕……感觉都快变得像咸菜那样干巴巴的了。

“啊,好像停下来了呢。”

就好像观看节目的观众一般,吉田伸手指向那群人。她很明显是乐在其中。

我抬眼望去,果然凳子上从右到左依次坐着森川讲师,羽生田和莲池。空间有限,三个人几乎是肩蹭肩地坐着。六人中最为年长的保健医生和田才站在空地的一角,而户井前辈则摆出一副弹吉他的姿态,站在长凳的旁边。看上去有点可怜兮兮的。

全员都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脸上和手上还有不少红通通的印子,想来是刚才争斗时留下的纪念品。

“这样坐在椅子上,感觉好怀念呢。”

从吐血中恢复的森川讲师向羽生田搭话。羽生田微微笑了笑。

“没错呢。不过很遗憾,全是这女人的原因,害得我们无法两人玩黑白棋游戏啊。”

坐在旁边的莲池,毫不掩饰她面上的不悦之色。她一边调节着耳机的位置一边怒道:

“给我闪一边去,你这个同性恋!”

“你说什么不着调的话呢。当心我埋了你这个疯狂中年╳╳爱好者。”

羽生田和莲池两人“笑容满面”地相互瞪视。说是笑容,神情却颇凶恶,笑容中是掩不住的愤怒之意。两入之间的气氛险恶,紧靠着的肩膀正相互碰撞,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一场恶战。森川讲师看着两人微笑

“好了好了,好好相处不行吗?哈哈哈。”

听到森川毫无热情的劝解之语,莲池把怒瞪的对象换成了森川。

“你别摆出一张原前辈店员的嘴脸。我对你不会手下留情的。”

“嗯……啊啊。你是说代替中村工作的那段时间吗?那个时候的莲池可真是纯真可爱啊。”

“咦——现在也很纯真可爱啊。”

看到田才插嘴,莲池瞪圆了眼怒叫:“给我去死!”可能是已经习惯,田才充耳不闻,呵呵呵地笑着挥舞球棒。“会打中我的,你给我停下!”保健医生一脚踹向田才。

森川讲师似乎想要为自己进行辩解,不停地叽叽咕咕地说着些什么。他现在的样子和他站在讲台上的样子相差太多了。

“秘密基地有全员出动欢迎后辈的习惯,我们只是遵守这个习惯而已。”

“这个叫做‘自导自演’啊!藕怪呀,墓牌男啊,田才的登场呀,光头女啊,不全都是你们搞出来的东西吗!你们演得很欢乐吧!”

中村举手陈述自己的主张。莲池喘着粗气瞪视着中村举着的手。

“没能找到你掉的东西,真是抱歉呢。”

“没有没有,我非常感谢你呢。”

掉的东西,是指吉田找到的那把钥匙吗?

“你剃过光头吗?”

“有过一段时间是光头。后来我把找东西的事情交托给了当时找不到工作的莲池,自己回可丽饼屋继续打工去了。”

“所以后来就成为了店长吗?好厉害的履历呢。”

“我只不过是回收再利用了倒闭的小摊而已。”

中村怀念地抚摸着头部,回答吉田的问题。她一直留短发,是因为以前曾经剃过光头吗?

“你还在生气啊。大叔我可是一直都很担心你会因为压力而搞坏身子呀。”

“你给我先去死吧。”

田才继续充耳不闻,随口敷衍着“啊——知道了知道了。”莲池仍在哇哇地嚷嚷个不停,羽生田一脸的不耐烦,而森川讲师看好戏般地静观不动。保健医生和田才则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没想到前辈这么受欢迎。”“是啊。”

站在局外望着这群人的我,心中泛起不可思议的感觉。他们给我的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我身边的朋友总会营造出一种独特的,圆滑的热闹气氛,但是他们却完全不同。

他们给我的印象,要形容的话,就像一个物体带着浑身无规则的竹节尖刺向周围滚去。他们相互接近却称不上调和,共生共存却各个个性张扬。正是“孤独者”的典型代表。

我和一个人弹着不存在的吉他,没有任何人理睬的户井,目光相交。他咧嘴一笑,牙齿洁白灿烂。

“就像你看到的,我们这群人就是这样。和从今天开始告别单身的你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给我去死吧。”

“……啊……”

户井前辈爽朗地做了最后总结,我顺便被他要求去死。真是个过分的前辈啊。

“我们团体的基本宗旨就是自导自演。就靠我们几个人把气氛炒热,玩得开心一点。”“………………………………”

我和吉田面面相觑,接着我呵呵干笑两声把僵硬的气氛粉饰太平。吉田和我一瞬视线相交,马上就低下了头……啊,说来,她接受了我的告白,所以现在就是我的……女朋友了……呜。

刚刚突然被六个人包围着指指点点,都忘了要高兴,现在那种幸福感突然如火山爆发一般喷涌而出,让我的喉咙都发紧。察觉到自己几乎紧挨着吉田,惊异之下反射性地往旁边退开一步,吉田也是一样。啊,真可惜啊。

到底是靠近她好呢,还是就保持现在的距离好呢?我的内心开始纠葛。不经意间视线已经和吉田相撞了好几次,点头示意了N回了。我终于下定决心往吉田身边挪了一步,吉田也正好同时和我采取同样的动作,结果我们两人的肩膀相互碰撞了一下。两人都吓了一跳,又马上低下了头道歉。不过好歹恢复到原来的距离了,而且始终相互凝望。

“果然给我去死吧。你们两个。”

户井前辈的一句话立时将我们的二人世界破坏殆尽。真是个不会看情况的男人啊。

……这个先放一边,话说这群人。

所有的相遇全部都是“必然”,而且还是自导自演。

这些人生的前辈,真是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秘密基地,真是好恐怖的地方。今天他们也是特别来调查我这个仍在孜孜不倦地寻找秘密基地的人,是不是能胜任队长这一职位才全员出动,挤进了那个狭小的空间。该说这群人做事彻底呢,还是说这群人闲着没事干啊。而且,我似乎已经被断定不需要秘密基地了。不过既然都已经向吉田告白了,说不需要也的确是不需要了。

“说起来,秘密基地从上周开始已经不复存在了呢。”

“咦?!”

保健医生的随口一言在我的内心掀起万丈狂澜。当然秘密基地六人组没有半个人对这句话感到吃惊。中村以手掩口“啊!”地叫了一声,吉田则只不过用手揉了揉眼睛,应了一句“这样啊。”很困吗?

“学校最近在整治社团,不小心就被发现了。说我们是‘不法占领’,不问缘由地就把我们轰走了。里面的私人物品好歹是运出来了,现在我们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找新的地方做秘密基地。若是后继有人,我们考虑新找一个……”

保健医生说着望向我。那眼神很明显就是恨铁不成钢“不过你啊,哎……”被他这么一盯,我突然感到万分懊悔。

“不行不行,这家伙不行。完全不合标准。我们的继承人要更加可怜才行。”

羽生田插口道。然后,像是怀想过去一般牵起嘴角。

“我和森川的相遇也是事先计划好的吗?”

被点到名字的森川讲师耸了耸肩。

“差不多就是你想的那样。不过我也没想到会真的一天到晚玩黑白棋。”

“我可不像那边的白痴,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若是能交到朋友的话,那也是好事。”

“吵死了,你这个墓牌同性恋。”

“你才给我去死。喜欢猪脑肥肠大叔的变态女。”

“给我等一下。我哪里猪脑肥肠了!我这是肌肉纠结好不好!”

“和你没有关系好吧!”

田才突然猛地插嘴进来抗议。莲池立时便炸了毛顶回去。羽生田和森川讲师随意嘲弄了几句之后,莲池挥起了拳头猛击两人的后背。

三个人在长凳上上蹿下跳,把凳子踩得咯吱咯吱直响。

“总觉得……”

“他们看上去很开心啊。”

吉田缓缓地绽开笑颜如此评论他们。我点点头,内心却无法释然。

这群人有他们自己的世界,而我却完全无法融入他们的世界之中。

这群人真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喜欢中年大叔的袈裟女,蚕豆脸的讲师,还有那个……同性恋?这群人怎么搞的?

被这群怪人包围的户井前辈脸上突然浮现起微笑。虽然他的笑容给人一种烦闷的感觉,不过是很干净的笑容。但是很遗憾,他似乎并不怎么受女性的欢迎。可能是因为他的笑容太过灿烂,直视的话会觉得眼睛酸痛吧。

“顺便说一句,我可是出了名的历代最没存在感的队长。”

他这么一说,我觉得还真是没错。全员一副“你是谁啊?”的表情一齐看向他。

“果然,我存在感很薄弱吗?所以就是交到朋友也很快就断了……”

仿佛受到了打击,户井前辈蹲下身子画圈圈。保健医生靠近前辈,将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呜呜,医生……”户井前辈装出一副哭泣的样子拾起了脸。你这什么烂演技。

“户井可是很优秀的。很优秀的‘孤独者’。所以我们把钥匙托付给了你。”

保健医生这是打算表扬他吗?我觉得这是落井下石。户井前辈也现出一副微妙的表情,“那个,啊哈哈。”地干笑了几声。

“再说,把桌子和柜子从秘密基地往保健室搬的时候,你也不是最起劲的吗?”

保健室?不是在改装中吗?啊啊,原来是因为塞满了桌子柜子什么的,暂时没法当保健室来用,所以便封掉了。

“那是因为你不停地使唤我做事吧……算了。”

“是这样吗?”保健医生离开了户井前辈的身边,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询问田才。

“说起来有个人没来呢。初代队长呢?”

“作为代表正和棒球队进行交涉。下午你们可要给我加把劲了哟,”

田才挥舞着球棒,明显一副已经等不及的样子。“你这个棒球白痴会打到我的啊!”保健医生一边抱怨着一边远离田才的身边。但是田才却毫不在乎,仍将球棒挥舞得虎虎生风。看来他的心情非常好。

“下午有什么活动吗?”

“棒球哦!棒球!我们下午要打棒球赛。你放心吧,不会让你参加的。”

田才对着提出疑问的我吐了吐舌头。“棒球?”看来不止我一个人对此感到疑问。

“咦?是今天?我怎么没听说?”

羽生田扭过头,不悦地望着田才。田才毫不畏惧。

“我们很少能有时间共同行动对吧。好事不宜迟啊。”

“你那十有八九是欺诈吧。我可不知道那张合同书是入会申请书。”

“要是说了的话就不会想加入了吧?”

保健医生一脸坦然地回答。羽生田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吓到了,呆愣愣的哑口无言。

“好长啊……真的,花了好久呢。”

将球棒架在肩膀上,田才眯起了眼回想过去的时光。保健医生望向同样的方向,接着田才的话说道。

“今年已经是第三十三年了呢。哈哈哈,真没想到能在有生之年实现啊。按照日期来算的话,差不多已经超过一万两干天了呢。”

“按照日期来看的话,反倒是不觉得时间长了呢。话说,那帮子家伙会遵守约定和我们比赛吗?那时候家伙已经谁都不在了吧。希望逼他们写下来的字据没掉,还在他们活动室里就好了。”

“……真没办法啊。”

看到五十多岁的两个大叔感慨万千地交谈,羽生田似乎已经快无语了。

“不过就算加上初代队长,秘密基地的队员也只有七个人啊。”

森川讲师的指摘一针见血。不过田才却很无所谓地答道:

“不是有藕怪和中村吗?俗话说得好啊,有朋友走遍天下。”

“笹岛和中村?你说真的?”

森川讲师吓了一大跳。然后望向中村。中村卷起袖子,握紧拳头,摆出~个很可靠的“胜利”姿势。不知森川讲师是不是觉得害羞,马上错开了视线。

“所以快和那个藕怪联系。只有你知道那家伙的联络方式吧?”

“联系是没问题,但是来不来就不知道了……那家伙到现在还是不习惯一群人一起玩闹。”

“会来的吧。那家伙不是只要一有机会就来听你的讲义吗?”

……啊。我情不自禁地漏出了一声轻呼。我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了。就是在森川的讲义上看到的那个大叔。现在想来,的确那家伙长着一张根茎状……莲藕的脸呢。那家过是“怪”吗?……咦?

“嗯?有电话呢。”

保健医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同时森川讲师也开始不知往哪里打电话。似乎是打给那个藕怪大叔的。在场的所有人都静静地等待着电话结束。

在这段奇妙的时间内,我站在稍远的位置开始思考。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给我同一种感觉;他们身边萦绕着同一种气氛,散发着同一种气息。要形容的话,有点像醋泡饭。

我很佩服,居然能够一下聚集那么多感觉相同的人。所有人都散发出同一种气息,但是很奇怪的,却又不相交相融。这些人就算距离上再怎么接近,也无法和他人亲近。

孤独的集团。这是最能确切形容他们的词语了……他们和那些没有朋友的家伙散发着同样的气息。

但是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居然看来会这么开心,真是不可思议。

明明无法和他人交心,却能够开开心心地玩在一起。不可思议。真令人羡慕。

“那个——”

听到我的声音他们一起回头看我。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们才会行动一致。六个人做出反应的速度分毫不差,简直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们都担任过秘密基地队长这一职务。那么,有从中得到过什么吗?”

连接这些人的是秘密基地。那么,秘密基地中必然有只属于这些人的秘密。怎么也忍不住内心的疑惑,我提问了。六人面面相觑,一起歪了脑袋思考。

“森川,你作为代表说说我们的意见。”

羽生田在旁推着森川讲师的肩膀。森川讲师苦着一张脸摇头:“不行不行。”

“我才不知道你们的意见呢。我们几乎都没怎么聚在一起聊过天。”

“我们是无声胜有声,心心相通的吧。就拜托你了。”

除了森川讲师,剩下的五个人都偏过了脸事不关己。“喂喂!”森川讲师慌忙对羽生田说道。

“真要说起来的话很复杂的吧,而且很令人害羞的话。再说又很长很抽象,要整理也很麻烦。”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我同意他的意见。像你这种浑身都散发出秘密基地醋泡饭味道的人比较适合负责解释说明。”

莲池表示同意。森川讲师看了看保健医生和田才。见两人都对着他点头,他只能叹了一口气,从长凳上站了起来。户井前辈则基本被众人无视了。我也有样学样,当前辈是空气。

“今天带照片了没有?若是带着的话借我一下。”

“那个啊……嗯,应该带着……有了!”

森川讲师接过保健医生从白色医生服上衣口袋中摸出的照片。他拿着照片向我这边跨了三大步过来。中途他和中村视线相交,立马低下了头。

他就维持着这种脊梁笔挺,但却低着头的奇怪姿势向我伸出了手。

“这些是秘密基地的照片。”我接过森川讲师手中的一堆照片。照片之中映着的是很普通的六榻榻米大小的屋子。无论哪张照片都是差不多的样子,唯一的区别就是屋内的颜色。最开始那张是蓝色的,但是不知从哪张照片开始就变成橙色的天花板和墙壁了。“这是我重新粉刷的。”森川讲师解释道,脸上还现出“怎么样,我的品位很不错”的表情。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的品味,只能望向吉田求助。

“那个,真厉害啊。”吉田向森川讲师低下了头。森川讲师听了吉田的话看来挺高兴的。

我都听不明白吉田到底在夸赞些什么,老师您这么高兴没问题吧?

我心情复杂地看向下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中的屋子成了深紫色。“紫色是我弄的。”羽生田举手。莲池马上哼了一声嘲笑“啊,原来你就是把屋子弄成令人恶心的紫色的凶手啊!”。一语不合,两人又吵了起来。我不去理睬他们继续看照片。接着这张照片又变成了绿色,最后那张则是红色。恐怕是超级喜欢大红色的前辈的杰作吧。那么,选择绿色的是莲池了。

“……谢谢。”

我向森川讲师点了点头,把照片还了回去。森川讲师居然到现在还低着头。

“你的意思是让我看看照片自行理解吗?”

“音石,大学开心吗?”

和几天前完全相同的提问。我抽了抽嘴角。我和吉田一同点了点头。

“好像会变得挺好玩的。”

“这样啊……嗯,这样啊。”讲师深深地点了点头。在我看来根本用不着点这么多下吧。

“那个,秘密基地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嗯……我之前应该也有向你提到过,有些鱼只能生活在澄澈洁净的水中。”

“秘密基地就是干净的水源地吗?”

森川讲师恍惚地笑了笑。就像错过了收获期,已经快要糜烂的豆子似的。

“对于我和我身后的那些家伙来说,别人的干涉就好像污染一样。我们就是那些脆弱的鱼。我们是如此孱弱,本来只能静静地等待被社会这条洪流淘汰。要不是有秘密基地存在,我们甚至撑不到毕业。就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聚集在一起。”

森川讲师闭上了眼:“是个很无聊的团体呢。”可是他的脸上却现出那么满足的表情。

“我们并没有选择努力对抗污染,在外界生活这条路。所以大家都没有远离大学。大家只能在这里聚会,‘孤独者’是无法成为‘孤独者们’的。因为会培养出这样的危机感,所以秘密基地也有敝处。”

“………………………………”

“孱弱的鱼为了生存下去是无法选择生活方式的。为了活下去,我们需要秘密基地这个确实的存在。像你这种能够在被污染的水中生活的鱼是没有办法理解我们的感受的吧。”

他对我的评价也不知是挖苦还是尊敬又或是艳羡,总而言z感觉上话里有话。说完,他又一次伸手指向我,正式宣布道:

“所以你不需要秘密基地!”

他的语声坚定,伸过来的手轻轻地戳了戳我的额头。森川讲师后退开一步,笑了。

明显就是觉得自己终于报了一箭之仇。

“我说完了,大致就是这个样子吧。关于这方面的问题,可不要在我的研究小组里面问,绝对会把气氛搞僵掉的。”

说完,他转身往长凳的方向走,意思很明显,他不想再回答我的问题了。森川对我筑起了无形之墙,我却感受不到那堵墙是寒是暖。有些不甘地,我再次向他搭话。

“我可以去看看你们的棒球比赛吧。”

“啊,我也想去。”

我和吉田双双举起了手。看到我们的样子,大家冷冷的视线射了过来。我瑟缩了一下。

“可以是可以——不过有点——”

“喂,那个—一是那个吧——”

刚刚还在争执不休的羽生田和莲池,突然哥俩好地对着我和吉田指指点点。

“你们两个呀,就像很早之前,我和他们一同奋战过的敌人的后代一样。”

森川讲师一脸苦涩地低语。居然连讲师也变成这种脸色了。好厉害啊,这群人。

“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团体赛不是也挺有趣的吗?”

户井前辈适时帮了我们一把。听了他的话,坐在长凳上的几位面面相觑。

“那个没有存在感的男人说了一句很帅的话哦。”

“那么,看在无存在感男的面子上,就答应他们的要求吧。”

“话说,观战什么的一开始就是自由的吧。”

长凳上的三人自右往左用同样的语调一个接一个地说道。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同卵三胞胎么?

“看来已经有结果了。随你们高兴。”

没有存在感的男人,也就是前辈做了总结。看来前辈是他们之中最有常识的人了,而且说不定还担负着驾驭这群野马的重任。“非常感谢。”我向他道谢。“呵呵,被你这种美人在怀的家伙道谢感觉真是爽啊。”他很爽朗地说道。切,明明存在感这么薄弱,怎么如此阴险。

坐在长凳上的三个人似乎是受田才的气势影响,慢慢地站了起来。

“好,我们走吧!全员向着太阳奔跑!飞吧!”

“在那之前你先把你的鼻毛给我剪剪干净吧!”

莲池一脚踢向高举着金属球棒大吼的田才的腰。田才就像廉价电影中被炸药炸飞的主角一般夸张地向前扑倒。莲池见他实在跌得太惨,马上跑了过去把他扶了起来。受不了了,他们两人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那个,森川,等一下。”

一直沉默不语的中村突然向着森川招手。森川讲师红着脸乖乖地向中村走去。其他几个人见状向着他微微弯曲的后背大肆欢叫着嘲弄。“你们是小学生吗!”中村气不过扭头大叫一声,走到中村的身边。

中村恶作剧似的微微牵起嘴角,在森川讲师的耳边轻语。啊,看上去好色情。

“想要听我对你告白的回答吗?”

“呜。”森川讲师吐血。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若是中村能够对准他的弱点攻击的话,估计要他吐个五,六次是不成问题的。没错,他的心在泣血啊。我过去也有几次经验。

“以前也就算了,现在对我们来说,‘结婚’这两个宇变得很真实了呢。”

“没错呢。呜。”第三次吐血。

“我正在烦恼,是应该用十二年前的心情还是用现在的心情来回答你呢?”

“……权当做个参考,当时的心情是?”

“甩掉你。”

森川讲师一脸笑容地僵住了。我和吉田望了望对方,努力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笑声。

“那个,现在的话?”

森川讲师提心吊胆地确认。中村微微笑着却不发一语。森川绷着舟子呆呆看着她的笑容,咽了口口水。他的样子活生生就是告了白,正紧张等待着对方回答的青涩大学生。微笑的中村也完全是一副大学女生的样子,旁观者的我都觉得害羞得不行。

终于,森川放松了身子笑了出来。回复了大人沉稳的表情说道:

“能等到棒球比赛结束之后再回答我吗?……现在说的话,万一我哭着逃跑了就太不好意思了。”

“好的。我会和你一起。请带我去甲子园吧。”

“若是二十年前你这么说的话,我一定加入棒球队打棒球去了。”

喂喂,就算这样也是去不了甲子园的吧。

“去你自己心目中的甲子园就行了。”

听了中村意有所指的一言,森川讲师暧昧地笑了笑微微偏头。我和吉田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望着两人向大家跑去的背影。

……不过,中村说有两种心情吧。也就是说,现在的心情和十二年前不一样。

搞什么呀?森川讲师,你不是还有机会嘛。虽然事不关己,我却也开始热血澎湃。

“最初的约会是看棒球比赛呢。”

睁着惺忪双目的吉田望着我道。我反应过来一口血喷出。三十岁组恋人的吐血癖似乎也传染给我了的样子。吉田正和发夹苦战,试图固定刘海。我看着她样子,突然下决心伸出食指挑起她的前发。吉田的整个脸都露了出来,触手可及。真是太可爱啦!

吉田看了看我的手,视线上移,又看向我的脸。“咳咳。”由于她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搞得我先破功,不好意思起来。她什么也不说,我的手也一直僵着不敢动。

吉田快手快脚地放好发夹,不知为何盯着自己的脚发出“呜”的一声轻响。随着她脸颊的转动我也不得不不断调整手的位置,很是费事。

“我走路很慢,所以配合我会很吃力哦。”

“我知道。”

“我腿短真不好意思呢。”

“我什么也没有说啊。”

“能麻烦你暂时保持这个样子吗?”

“……好。”

我用力屏气防止自己吐血,短短一个字的回答已经是我的极限。

像我一般做着这种事的人,恐怕是没有进入秘密基地的资格的。

我们两人不知何时已经迈开了脚步追逐走在前面的一行人。

若是配合吉田走路的步伐,大概一辈子也追不上前面那些人吧,不过追不追得到都无所谓。

我带着稍稍羡慕的目光,盯着那些相互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气氛融洽地走在一起的“孤独者”们。对于无法和他们成为“朋友”的自己,感到一丝不甘和郁烦。

0《秘密基地创世记》

为什么连我都要做挥棒练习啊?

基地的队长是你吧。也就是像部长那样的职务吧,所以你先给我带头挥棒。

明明只有三个人,还搞多数表决太卑鄙了吧。什么事情都硬塞给我做。

啊哈哈,最近的讲义上才刚刚学过关于数字的暴力。多数表决真是方便啊。

话说,晚上在墓地里面练习挥棒万一被谁看见了,说不定会变成鬼故事。还有可能被正门的保安当作可疑人士抓住。

听到这阵阵欢快的挥棒之声,那些刚刚才埋入地下的家伙可能受吸引爬出来也说不准啊。

要我和僵尸打棒球,我还宁愿动员蝉和我一块儿玩呢。啊一我才不想和眼前你这个晒成了古铜色肌肤,把自己弄得像个高中棒球男儿一般的男人在墓场特训,想要和可爱的女生过来参加试胆大会啊。

明明都不认识女孩子……话说那个后辈,是男的,还是女的?

鬼才知道。若是女的话会太过在意,连话都说不清楚,所以不敢去确认。

没用的处男啊。

你还不是一样。啊,热死了,啊~一,啊~二,啊~三。

……说起棒球,若是将来参加的人多到可以打棒球的话……

我们不是等人参加,是找人加入。你是队长吧,不要那么被动。

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嘛。你觉得,我们棒球队的名字叫什么比较好?

名字?海兔队你觉得怎么样?

这名字太棒了。我觉得叫海牛队也不错呢。

海蛆队也……

很好!终于离开海洋上了陆地了。差不多该慢慢接近人类了吧。

你突然叫我想我也想不出啊。难不成叫墓地队?

怎么搞的像地缚灵一样?

你给我好好动动脑筋想想。你才是队长吧。

队长又不是万能的……对了。因为来的都是像我们这样的人……

所以叫我们队!

给我闭嘴,或者叫一个人也是白痴队。又或者……孤独者之队……之类的?

喂喂,明明都已经是“队”了,为什么还是“孤独者”啊!

只有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无论和谁在一起,我就是我。

嗯,这样也没关系。我尊重队长的决定。

那么,就叫孤独者之队。给我记牢了哟。

哦。那么继续挥棒。啊~一,啊~二,啊~三。

喂,你怎么又清零重头开始数了。你这什么记忆力。

前辈你说你大学毕业了要留在学校里面做清扫员,是真的吗?

是真的。这个大学不是大得离谱吗?所以人手不足。

这样啊。所以学校愿意雇佣前辈啊。

我不否认。因为我是交际能力为零的大白痴啊。

不不,前辈你还是稍微否定一下吧。我这边听着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啊。

不,这样就挺好。我们这样的孤独者不是在社会里摸滚打怕,努力成为这个社会所需要的人,而是找到个大小合适的缝,钻进去能够勉强度日就好了。这种生活方式才比较适合我。

前辈你还是老样子,既没有梦想又没有希望昵。

你这个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的家伙。

咦?你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话说我还是有希望的哟。我想要结婚,组建一下小小的幸福家庭。

啊——从世人的眼光看是很普通的想法,但是对于孤独者来说可是终极的目标啊。

因为这是非孤独者的典型的生活方式。所以才会憧憬。

和梦想参加团体赛的田才前辈和没什么大差别呢。

虽然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邻居家的草坪却看上去这么青翠美丽呢。

不过前辈你还真是恶趣味啊。一天到晚都穿着蓝色的衣服。你这个样子哪有女人会靠近?

那么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才算是有品味?

……这不是颜色的问题。

理所当然,没有任何新人加入秘密基地棒球同好会,只有时间不停地流淌,春去秋来,季节变换,我在秘密基地迎来了新的一年。

啊啊,又变成两个人了。

和我一起围着电暖炉取暖的田才沮丧地垂着肩膀。这家伙现在才突然得知我已经大四,感到非常失望。他一直以来到底以为我是几年级啊?看在他把我看得比真实年龄小的份上这次就原谅他了。

后辈拿来的电暖炉的功率异常小,对于它的取暖功效我心里很是没底。虽然知道这个是二手货,但是就没有更好一点的货色了吗?秘密基地里面实在是太冷,不紧紧靠着炉子的话,感觉下一秒就会冻僵冻成冰棍。直接坐在地板的话上,屁股都像是会结冰一样。

以前只有一个人,现在有两个人了。这不是很大的进步嘛。

我随便敷衍了几句安慰他。田才发出“呜”一声很苦闷的声音。进三步退两步啊。田才说道。

你真的要毕业?学分修够了吗?

勉强够了。第四年的后半学期也有考试,只要及格就不会留级。

那么我就想办法让你不及格吧。

后辈很高兴地插嘴道。他的长发近来越长越长,低下头的时候感觉都快要垂到地上去了。由于他是医学部,所以校舍在别的地方,但是却很认真的每天都来秘密基地报到。

饶了我吧。明年父母肯定不会帮我付学费。

不过就算毕业了,前辈你也会在这个学校里面工作,所以还是能见面的吧。

呜诶。

呜诶。

两人的反应相同。我们都伸手把下眼皮往下拉,露出眼白,做出轻蔑的样子。不过马上就厌了。

结果,交不到一个朋友就毕业吗?二十年都没有朋友的人,在这世上应该算的上是凤毛麟角吧。我到底想要把自己的记录更新到几年呢。明明是冬天皮肤却还是晒得黑黑的田才用手指着自己的下颚:“我啊我啊。”

我们是朋友啊。

……是吗?

我向后辈寻求意见。我并不是害羞,是真的纯粹只是感到疑问而已。后辈对我暧昧地笑了笑,歪了歪脑袋。他的长发随着他脑袋的转动摇动,不时还盖住脸颊,他一脸不耐烦地不断伸手拨开。我说你剪了吧。

话说,朋友到底是什么?

真是深奥的问题啊。我们要不开个秘密会议吧?

这已经是第几十回了呀?不管了,现在开始具有纪念意义的第五十次秘密会议。

哇~拍手拍手。我们是不需要这种酸酸涩涩的友情的吧?

嗯。

啊,会议结束。最短记录是几秒?

记得第二十七次时,会议在宣告开始的同时结束。议题是炫耀自己的朋友。

那次的话题有够戳人痛楚呢。

嗯。

那么,我们就是朋友了?

啊——朋友朋友。不过我今年就毕业了。

哇,问题根本就没有解决嘛。

田才吸了吸鼻子。他虽然在调整着电暖炉的火力,但是灯火却没有丝毫变化。梦幻脆弱的光芒。

这样就变成两个人了,两年后我也退出,三年后,后辈也就不在了。

解散呢。我们不在的话,秘密基地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我不会放弃的。就算是一个也无所谓,我会找到一代一代继承下去的人。然后终有一天,聚齐所有的成员,和你一起打棒球。让你体会一下团体赛的乐趣。

……好是好.可是达成这个计划需要几年啊?

嗯……大概要二十年吧。

二十年……那个时候我不都已经四十多岁了吗?打棒球说不定都会闪腰。

那你就去好好锻炼。我要不要帮你安排一个训练计划?

那个,我从四月开始就是社会人士了,哪有那个美国时间?

不过话说回来,让秘密基地继续存在下去说不定是个很好的判断。肯定每年都有像我们这样的孤独者入学吧。这样就能给他们之中的某些人提供容身之所了。

不过就算呆在这里,感觉也没什么成长。

所以才好呀。在这里充分休息了之后就会自己想要出去了。

是这样吗?

没错。人类会很自然地寻求他人。一直一个人呆在这个屋子里的话,不知不觉之中就会怀念他人的温暖,想要外出呼吸新鲜空气。我可以向你保证。

那你怎么从来不出去?

因为这里有我和前辈两个人啊。

说完了之后,基地内部被静寂所包围了。从电暖炉中不时传来诡异的声响。只有在听到类似漏电之音的时候,我才真的有感觉到从电暖炉中传来的热意。是因为火星的缘故吗?

那个,我很有自信刚刚说的话应该很感动人心。你有什么感想吗?

啊啊,是啊。

也有这种想法呢。

为什么你们两人的性格都这么淡泊呢,真是一点也没有朋友的感觉。

后辈惊讶地笑了笑,把手凑近暖炉取暖。朋友的感觉啊。不好意思,这种东西我没法让你感觉到。无论是我,还是田才,或是后辈都做不到。我们只能依葫芦画瓢地做出朋友的样子。

……原来如此啊。

某个夏天,我曾在墓地大吼,祈求奇迹的降临。我所祈愿的就是希望自己能够从孤独中解放出来。也就是说,期望他人觉得自己能够更有价值。就算我的愿望实现,交到了真正的朋友,但对于无法判别友情真假的我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终其一生都无法理解奇迹的价值。

……事到如今有个问题我想问问……

嗯?

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喂喂,我和你认识都已经过了半年了吧,你还不知道啊?

说起来,我也不知道前辈的名字呢。

话说,我想知道,关于我,你们知道些什么?

……对不起。

呜哇——这些家伙,绝对不是我的朋友。

居然连名字都是今天才问。

好了好了,就告诉我们吧。

……可以。景,中村景。

大学在籍四年,这好像是我的第一次自我介绍。真是酸楚啊。

景啊。好,那么在衣柜上写上‘景’。再写上初代队长吧。

喂,那个是你的衣柜吧。因为上面贴着田才的名牌。不要给我偷懒直接写在上面啊!

没关系的,我们从左往右依次用吧。不久之后,这个衣柜就会有九个人的名字了。

这是打算做什么?九个人创造大学超人传说吗?

你是白痴吗?我们这样的人就算凑齐九个最多也就能打一次棒球。

失望啊。超越时空的奇迹。失望啊。

呜呼呼呼。我的笑声像是从齿缝中漏出来的一般。受我感染,田才也一下子笑逐颜开。秘密基地中的温度似乎因此而上升了几分。我们抖动着肩膀大笑,毫无意义地随手拨弄电暖炉。

这种偶尔才会出现的感情共鸣也不错呢。

不,简直可以说是感觉好极了。

自己的感想与世界相通,准确地传达到了对方的心中。这种感觉,非常的,舒爽。

人们把这种能够和自己多次产生感情共鸣的人称为朋友吗?

……定义什么的,怎样都好。

朋友不是去理解的,而是不经意间就来到自己身边的人。

是除去氧气和巧克力,第三大到处可见的东西。

而我却缺乏得到“朋友”,这既不崇高又不神圣的东西的能力。我痛苦地挣扎,拼了命地试图抓住他们。终日被丑陋的容颜,丑恶的欲望和纯粹的渴望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我哭泣,叹息。

四面八方都是绵延无止尽的海洋,或者可以说是黑夜。就算一天一天没有任何回报,我仍是无法停止左右挥舞的手。因为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抱住身边的人再不放手。

就算这一天遥遥无期,要到我已经垂垂老矣之时才会到来我也不会放弃。

……话说,后辈,你从刚才开始就半张着嘴发呆,没事吧?你缺氧?

不,我在想给我们一起度过的时间起个名字。

酸酸的Friend legend?

和马上就要腐败的果实脸贴脸?

我知道你们两个的脑子已经酸化腐烂,根本靠不住,所以给我闭嘴……啊,这个名字你觉得怎么样。

说说看。

田才催促道。后辈也像电暖炉中散发出来的热量一般微微绽开了笑容。他人的笑容。真的就像功率微弱的暖炉一般,时而给我的大脑带来兴奋快乐的热意。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带给了我这样的感觉呢?

我很期待今后会在这个秘密基地里发生的事情,所以想出了这个名字。就算孤独,就算有时会中断,也希望能和他人联系在一起。

大诗人你就快点说吧。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时候我说几句话也是很吃力的呀。

这次是我在催促了。后辈不高兴地撅了撅嘴,不过立时就意有所指地坏笑起来。他看着我和田才的脸,带着微微的讥讽之意。

后辈为这个不知将在何时开始,亦不知会在何时终结的故事冠上了名。

秘密基地创世记。你们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创世?

很帅吧?

嗯。

果然前辈的脑子,被秘密基地的醋饭味道给污染了。

后辈笑了。

我也闭上了眼,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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