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青威是以兰莉亚(注24)的造型登场,服装依然很暴露。
“嗯,真是适合这种大热天的好造型呢。”青威晃着纤细的手臂,胸前的衬垫还是有些不自然,除了肩上背着采买同人志的大纸袋,还有皮肤太白以外,活脱脱就是兰莉亚的化身,青威的角色扮演,总是那么地完美。“小海你看起来很热耶。”
“是吗?娜卡露露(注25)的衣服是很薄的喔。”
“这样啊。”
“嗯,不过跟兰莉亚比起来可能算热的吧。”我一边回答一边注意头上的带子。
这次的会场在札幌巨蛋展示馆的二楼(一楼好像有左派人士正在举办演讲),以展览会场而言,面积算是相当惊人的,如果不去注意墙壁跟地板的材质,就有一百分了。这么大的面积,可以举行足球赛吧,真感动,头一次参加场地这么大的活动。
我们两个往同人志贩售会场走去,途中经过穿着紧身衣加垫肩的青年(不知道为什么胸前要有日本国旗),以及桃红色短裙配桃红色蘑菇头的少女,还有胸口开着心型镂空,打扮像啤酒女郎的女生……。会场的热气在天花板上形成一股漩涡,我摸摸自己的额头,已经有点流汗了,是空调设备太差了吗?感觉很热。话说回来,在这种活动场合,也从来没有不觉得热的。
“小海,你这次要买什么?”青威边走边问我。
“今天的目标是《传说勇者•达刚》。”
“勇者斗恶龙已经退烧了吗?”
“不是,因为太难找了。”太贵、没上架,品质又不好,有三倍的困难。
“唉呀,真是辛苦你了,没办法,BL就是这样嘛。”青威用力地点头。“小海,你知道紫色十字军吗?”
“呃——”真是恐怖的热血份子。“那是什么啊……”
“不要紧,你要是知道的话,我才会吓一跳呢。”走在我身旁的青威,撞到有名的美少女战士。“唉呀,啊,抱歉。”
“青威,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啊?呃……你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吧?”
“你真是没礼貌耶,我要告你不敬喔。”青威鼓起双颊。
“什么不敢,日本法律早就没有这条了啦。”我摸着唯一美丽的黑发回答她。
“好,没关系,法案是可以修改的啦。”青威又撞到有名的天空之城飞行石少女。“唉呀,啊,抱歉。”
“走路不看路很危险的。”我面向前方给予忠告:“会跟乱马一样撞上电线杆喔。”
“泼到水会变女的吗?”
“请问……”背后傅来一道声音,我和青威同时回过头,后面站着几个没戴眼镜却打扮土气的人,他们一字排开,脖子上全部都挂着相机。典型的拍照男出现了,这些人很像外国电影里的日本观光客,可惜就是太没个性,算了,我自己也没资格讲这种话。
“嗯?什么事?”青威摸着撞到的肩膀。
“请、请问——”其中一名年轻人站出来当代表:“可以拍张照吗?”
“唉唷,只要一张就好了吗?”
“不,呃,很、很多张。”
“哈,真可爱的反应呢。”青威对拍照男露出笑脸,玩得很高兴。“好,我喜欢,那我要豁出去脱给你们看喔……”说完就往前倾三十八度左右。“才怪,各位想太多了。”
“啊……啊,那——”拍照男都傻眼了,真可怜。
“只是开个玩笑啦,对了对了,小海也一起吧。”青威抓住我的手,做出跳华尔兹的停格动作,满丢脸的。“喂,你们,不要发呆快点拍啊,这可是难得的好镜头耶。”
拍照男全都慌慌张张地连忙调整焦距,然后闪光灯此起彼落包围着我们,这种感觉不管体验过几次都不会腻,因为会陷入自我升华的错觉。这些人拍够了,就用快听不到的声音跟我们道谢,接着又开始物色下一个目标。
“嗯,被拍的感觉还是很好呢。”青威满睑笑容。“真爽快。”
“对啊。”我也带着笑容。
“唉呀呀,那些家伙……”青威看向刚才那群拍照男,依然保持笑脸。“现在打算拍猫耳朵女佣了呢。”
“啊,真的耶。”我看到他们正在询问穿着超短蓬蓬裙的猫耳女生能否拍照。
“嗯,很健康嘛。”青威双手环在胸前,盯着那群拍照男。“他们只是把我们当作一部分的消遣,没有太沉迷。”
“什么意思?”我吃惊地问。
“大人的观点。”青威简短地回答,然后就放下双手,垫了东西的胸部被压出凹陷的痕迹。
一部分的消遣……对拍照男而言,我就是一部分的消遣,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我现在才发现,非常错愕。若是如此,那不管是变成绫波零还是变成娜卡露露,我的价值都算不上是有提升吗?等于只是自我满足而已?只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就算逃离了香取羽美,还是跟我憧憬的目标相差很远吗?
“咦……小海你怎么了?脸色好凝重。”青威当然不会知道我狼狈的心情,她脸上带着疑惑,“想上厕所吗?”
“不是……”我随口回答,明白自己的双唇在颤抖,感觉地面好像都倾斜了,一切突然变得很无趣。
我觉得很恶心,这个场所,这件衣服,包装着我的一切东西。我用冷淡的眼神环顾四周——一群化装的人,一群幻想的人,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服装,然而众集在一起,就会消除不自然的感觉,隐藏起个性。隐藏本身就是一种个性吗?不,不对……不是这样的,太过头了,甚至过头到没有人发现过头的地步。藏树最好的地方是森林,是吗?在幻想世界里变装,就等于是这个意思,多么单纯的道理,而我居然现在才知道。
我……在这样充满虚假的世界里沾沾自喜着,不像青威或是拍照男那样当作消遗,而是非常认真地投入,多么愚蠢。就如同没有人会认为迪斯尼乐园是真实的一样,恐怕也没有人会认为这个幻想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吧,然而我却……啊啊,真的很蠢,简直是井底之蛙。明明从小就被大人教导要面对现实的,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扮演娜卡露露,这没有什么,因为只是兴趣而已……兴趣?真的只有这样吗?我应该在角色扮演当中另外加进了什么重大意义才对——就是自我逃避。啊,真丢脸……好想立刻脱下娜卡露露的衣服丢掉,好想逃出这个充满虚假的世界,好想离开这群着了魔的人。
我走到同人志的卖场,看到青威大呼小叫地跑去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而我已经没有购买的勇气了。
2
教室里发生惊人的异变,是住午休的时候。
须川同学提出要求,希望大家午休时间哪里都别去,留在教室里面,于是全班同学——
扣掉死去的岛田跟藤木,还有缺席的香取跟中村,一共是三十七人——都听从她的话,所有人都一反常态地乖乖坐在位子上,这个画面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应该会觉得很好笑又很奇怪吧。事实上,从别班跑来的人看到这个场面,也都摸摸鼻子无言地折返了。
比上课时间还要安静,除了墙上时钟的秒针,听不到任何声音,我也很紧怅,喉咙干到发痛,模糊的视线摇摇晃晃地。究竟……她打算做什么呢?搞不懂。然而很明显地,到目前为止一道维持在二年B班的强大秩序,就要被完全瓦解了——一定要做出选择。可想而知,现场会对全班同学提出两个选项,也就是说……看是要选择站在须川绫香这一边,还是继续过原来的日子。
我想让自己稍微镇定下来,于是看了坐在前面的镜同学一眼,她百般无聊地用手撑着下巴,从背影看上去很悠闲的姿势,恐怕全班只有这个人是想要维持原状继续过日子的吧。
须川同学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走到讲桌前面,两手放在桌子的边缘,用很普通的姿势站着,没有咄咄逼人,却散发出强力的磁场。
“我听说了——”这是她的第一句话:“各位,听说你们对待古川千鹤同学的方式很不人道,是吗?”
教室里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做错事的心虚,尤其反应最明显的,就是樱江跟秋川两个人,她们的眼神犹疑不定,双脚就像电风扇一样抖动着。然而从我眼角余光看到的石渡,却依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丝毫不受影响,难道他完全没有感觉吗?
“请、请问……绫香同学——”坐在讲桌正前方的秋川,声音充满了胆怯:“那是……那是听谁说的呢?”
“你只能回答问题,没有发言资格。”说话的语气沉稳到诡异的地步。“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秋川似乎很害怕,回完话就立刻像冷冻食品一样凝固不动。
“古川同学,这是真的吧?”须川同学用慈母般的眼神看着千鹤。“你真的一直被欺负对不对?我知道这很难回答……”
千鹤的身体缩到不能再缩,然后用小猫般的微弱声音说是。
“谢谢你真诚的回答。”须川同学微微一笑,三秒后却又敛起笑容。“我听说古川同学从好几年前就开始被欺负了,而且还是为了跟她没有直接关系的理由。”
没错,我说过好几次了……杀死仓坂医生的,是千鹤她母亲,不是千鹤的错,她什么也没做错,就立场而言,她甚至是属于被害者。
“你们到底在想什么?”须川同学严厉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却还是那么地优雅,真不可思议。“不了解别人的痛苦……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吧?你们是知道的,所以才去伤害弱者,但是古川同学不同,她只是被你们当作弱者而已。”
一片沉默。
“群体合力来彻底伤害被孤立的牺牲者,真是太卑鄙了,反过来讲,你们才是真正的弱者。”须川同学还没说完:“没有人想当弱者吧?”
一片沉默。
“请回答,樱江同学。”
“咦?”被点名的樱江,怯怯地抬起头。
“你不想变成弱者吧?”
“啊……是。”樱江微微地点头。“不、不想,我不想当弱者。”
“谢谢你真诚的回答。”跟刚才一样的台词,语气却完全不同。“没错,谁那不想当弱者,任何人都是,所以人们才会塑造弱者,藉由欺负弱者来得到满足,想要获得自己是强者的错觉吧。”说完深呼吸一下。“可是……你们却居然错把强者视为弱者。”
“强者?”樱江疑惑地问。
“没错,古川同学是强者,至少比你们都强。”
“这——”樱江回头斜睨着千鹤,千鹤害怕地低下头。“这家伙哪里比……比我、我们强了?”
“古川同学忍受了你们的欺凌,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只能独自承受。”
没有人伸出援手啊。哈哈,说得一点也没错。
右半身聒噪地啰唆着,吵死人的家伙,故意指桑骂槐吗?独自承受,是吗?的确是这样的,我没有帮助千鹤,只是袖手旁观而已,这一点我从很早以前就明白了。
“古川同学克服了孤独和欺压,是了不起的强者。”须川同学盯着我们所有人。“正因为她是强者,所以没有被欺负的必要,立场对调过来了,古川同学已经不需要再扮演弱者的角色。”
事情发展至此,我才终于领悟到须川同学真正的用意。
“那么……”须川同学冷冷地说:“有谁要来取代古川同学,担任弱者的角色呢?”
“啊——根本就行不通嘛!”正前方传来这句话……是镜同学。
“哦?是吗?”须川同学面无表情地看向镜同学。
“我还以为你会提出什么更有建设性的方案呢,看来我太高估你了喔,奈津川同学。”
“我叫须川。”
“叫什么都一样啦。”镜同学突然起立,站得很挺。
“我的提案有什么不行的吗?”
“完全都不行嘛!太幼稚了,真是超级幼稚的想法耶,都快听不下去了,实在是——”镜同学的声音回荡在沉默的教室里。
“幼稚……是吗?原来如此。”须川同学并未慌张失措,只是温和地微笑着:“那么,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这个嘛,我根本没去想。”回答得很干脆。“不过呢,就算你实行这个提案,也不会有所改变,还是说……你根本是故意的。”
两人四目交接,教室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让人坐立难安。真痛苦,好想赶快离开这个场合。
“我不懂你的意思。”过了一会儿,须川同学回答。
“喔,这样啊。”镜同学轻哼一声,拿起书包离席。
“你去哪?”
“早退,人不舒服。”
“请保重。”
“哈,保重什么?”镜同学离开了教室。现场更加沉默。
“算了,无所谓。”须川同学还是不为所动,只瞥了一眼关上的门。“回到主题吧,古川同学是强者,而你们如果希望有弱者的话,就必须要有新的弱者,没错吧?秋川同学。”
“咦?”秋川大概正盯着桌子吧,突然吓一跳抬起头来,双脚不停颤抖,其中一只袜子开始滑落。“是的……没、没错。”
“你也同意吧?”须川同学的视线转向樱江。
“是,如您所说。”樱江思心地咬文嚼字回答,然后摆出做作的姿态:“我们需要弱者。”
这个狗腿的女人,墙头草。在我心里,最瞧不起这个樱江,这家伙又想从藤木这一挂投靠到须川那里去。但是为什么决定得那么快?难道樱江已经知道藤木死了吗?那么……当时跟藤木通电话的人,就是樱江?
“樱江以外的各位呢?”须川同学询问全场,没有人回答。
“没有声音就当作是赞成了喔。”没有人回答。
“我了解了,那就全体赞成啰。”站在讲桌前的须川同学,像天使面具般微笑着。“嗯,其实只有形式上的改变而已,根本上是没有变化的,请放心……那么,就请新上任的弱者跟大家打声招呼吧?”说完就把视线朝向一名女学生:“欢迎你,秋川同学。”
3
王田从国小的时候开始,就习惯把最不喜欢的事物放在头一个先处理——餐桌上出现青菜就先吃掉,暑假作业在第一天就先完成,这个做法一直到现在二十几岁了都没变,应该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吧。而当前首要目标是浦野宏美的下落,以及同时发生的叶山里香自体幻觉事件(亲眼看过那么诡异的相似度,也无话可说了。)
两者之间有关联吗?应该……不能说是没有吧。叶山里香是最后一个目击到浦野宏美的人,而且证词交代不清有很多疑点,让人觉得浦野宏美可能已经出了什么事,或者做了什么事。做了什么事?那究竟……是什么呢?王田当初推断攻击叶山里香的人就是浦野宏美,照案情叙述来看也非常合理,可是昨天亲眼确认了另一个叶山里香的存在后,不得不舍去这个假设。
“你在想什么?”站在大片玻璃窗前眺望市区高楼的少女——叶山里香开口询问。
“升级不少呢,跟上次的旅馆比起来真是大不相同吧?”王田坐在床上张开双手,像是在告诉她这个房间是特地为她准备的。“不过,付钱的可不是我。”
“我可以吃蛋糕吗?”叶山里香穿着王田帮她买的紫色洋装转过身来,顺手整理裙摆。
“请用。”王田比着餐桌上的草莓蛋糕。
少女绕过床边坐上椅子,然后将矿泉水倒进杯里,把长发拨到耳后,开始吃起蛋糕。
“我说——”王田转动身体,朝着她的背影开口:“你是什么人呢?”
叶山里香的资料已经彻底调查过了:一九七九年出生于北海道旭川市,父亲是不出名的建筑师叶山清时,母亲是家庭主妇叶山美咲,没有兄弟姊妹。学业程度中上,没有男朋友,身边朋友不多,未曾有过怪异的行为举止或想法。三年前因车祸导致右脚骨折,曾被送往附近的医院治疗,而撞上她的肇事者并没有被逮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别纪录,很普通的人生,这么平凡的人,为什么会发生被另一个自己攻击的诡异事件呢?王田暂且将自己的平凡搁在一旁,脑中思索着这些问题。
“我就是我。”意料中的回答。他唯一没料到的,只有叶山里香先把蛋糕上的草莓吃掉这件事。
“你对那个分身有没有头绪呢?”
“没有。”她喝一口水冲掉嘴里的奶油,又继续开口:“不可能有的吧,我才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呢。”
“麻烦你仔细想想看好吗?”
“想什么?”
“浦野宏美啊……只要你能想起来她做过什么,就真的谢天谢地了。”王田把烟灰缸拿过来,点起一根烟。“算是帮彼此一个忙吧。”
“彼此?”
“我奉命要找到浦野宏美,你知道的吧?而你自己的事情也跟浦野宏美很有关系啊。”王田肯定地说。
“要是想得起来,早就已经想到了。”叶山里香把椅子转过来面对他,表情没有任何隐瞒。王田在这种行业待久了,很清楚人们在有所隐瞒的时候,都会露出某种特别的表情。
“你最后见到浦野宏美的记忆是什么?”
“还是一样,只到我们一起看着河面的时候为止,接下去的事情全部都记不得了。”
“那就伤脑筋了。”王田叼着烟。“如果浦野宏美跟你的距离那么接近,照理说,当你被攻击的时候,她应该会有所行动吧,像是尖叫或是逃跑之类的。”
“说不定她有啊。”叶山里香不着痕迹地偷看了眼蛋糕。“只是我不记得而已。”
“可是既然帐棚跟下游的距离不到一百公尺,如果她有大叫或是逃走的话,堀井良子跟森口博绘应该都会听到声音吧。”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但是完全没有得到这样的线索,那就表示,当你被攻击跟逃跑的时候,浦野宏美一直默默地旁观啰?”
叶山里香似乎对此并没有兴趣,又将椅子转回正面继续吃蛋糕。
“你啊,是不是做了什么得罪浦野宏美的事情?”王田看着紫色洋装外那只包着绷带的手臂。
“我没有那种印象。”
“真的?”
“喂,你啊……”叶山里香连看都不看王田一眼。“你是不是认为攻击我的人是宏美?”
王田没有回答。
“你也看到了吧?另一个我——”少女不以为意地接着讲:“攻击我的就是那个东西,是那个夺走我一切的东西,如果你那么想知道真相的话,直接去问那家伙不就好了?”
“因为她看起来并不友善啊。”王田拿着烟灰缸站起来。“而且那家伙还不知道我们的行动,这一点对我们有利,所以现在去接近她并非明智之举。”
“真是用心良苦呢。”
“这是夸奖吗?”
“不是。”
王田走到窗边,眺望白天的街景,看着一成不变,也可说是瞬息万变的社会。最近他才体认到,自己只是社会上一个小齿轮而已,比他年轻的弟弟,早在许久以前就体认到这点了,真是有些难为情。他叼着香烟回头,叶山里香还在吃蛋糕,大概根本不在意王田吧。他想假装自己是谷崎润一郎笔下的主角,既伤感又自怜,但其实王田根本没看过谷崎润一郎的小说,只得草草作罢,反正抽到下下签的贫苦人生,是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那么……要先从浦野宏美开始着手吗?还是先去跟那个分身接触看看呢?不管接下来采取什么行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4
漫步在傍晚的街道上,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石渡打来的。
“什么事?”中村把手机拿到耳边。
“有麻烦了。”话虽如此,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很从容,有如隔岸观火一般。“在你跷课的时候发生的喔。”
“啊,等等——”中村停下脚步,靠在杂货店的外墙上,他不习惯边讲话边走路,可能会撞到人或是没注意红绿灯什么的,他很知道自己的脑筋并不够灵活。“好,发生什么事了?”
“那位千金大小姐啊,做了件不得了的事情,真是败给她了,不简单呢……
石渡叙述的内容,远远出乎中村的预料,那个转学生——须川绫香,把大家欺负的目标转移到秋川身上,而且是经过全班赞成的,然后还让秋川接受全班同学名为“欢迎仪式”的无情凌虐。
下手了吗?中村眺望着大厦顶楼边的艳红色夕阳,重新评估须川绫香。微凉的风吹过,时间是傍晚六点十七分,中村眯起眼睛享受舒服的凉风,却用完全不搭调的严厉口气,质问石渡为何没有阻止须川绫香的行动。
“因为我没有超能力,只能选边站啊。”回答得很简单,的确也是,他对自己的认知并没有错。“秋川已经变成一块烂抹布了,惨不忍睹。啊,中村,你记得上次看的电影吗?很相似的感觉呢,嗯,我真的很喜欢那部——”
“你动手了吗?”中村问道。
“啥?”
“石渡你也揍了秋川吗?”
“当然啊。”回答得很简单。“这没什么吧?”
“没有。”这是实话实说。“很好的判断。”
“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呢?要击败那个大小姐吗?”
“击败得了吗?”
“嗯……很难说啊,怎么办呢。”伶牙俐齿的石渡并没有直接断言,因为他知道有时候光凭力气是行不通的。
“不用急着对付她也没关系啊。”
“是吗?”
“我觉得很有意思。”中村喃喃自语:“为什么她要保护古川千鹤呢?真想知道。”
让别人来代替千鹤弱者的位置,这个举动究竟有什么含意,这是很大的疑问。为什么她要这样自找麻烦呢?这如果光用“正义”两个字带过去,未免有点可笑。没错,所有的行动背后,必定都有企图,这不是理论而是经验谈。
“搞不好是用来提升势力的闹剧吧,我觉得。”石渡这么说。
“稍微观察一阵子吧,到时候如果确定是个妨碍的话——”再看一眼大厦顶楼,夕阳已经沉下去了。“那就打垮她吧,或是说,要拉拢过来也可以。”
“了解,收到……啊,对了对了——”石渡压低音量:“藤木有跟你联络吗?”
“没有。”
从昨天晚上开始,藤木就下落不明了,手机打不通,也没有回家,听说藤木的双亲已经报警处理了。根据最后跟藤木通话的樱江所说,她们从晚上八点二十九分开始讲电话,后来突然中断,似乎就没有下文了,在电话断线之前,好像有听到藤木的哀嚎声,甚至膝木还曾经在电话里说,她人就在那座仓库的地方。藤木自己找到了……那座仓库。
“我接下来要去那座仓库看看,中村你呢?要不要一起去?”
“我要去。”中村简短地回答。“田泽也来吗?”
“没有耶,放学后就一直连络不上他,可能关机了吧。真是的,到底跑去哪里?”石渡的声音开始焦躁。“岛田被杀死,结果人都跑光了,真无情耶。”
“这样啊。”
“你在哪?”
“PARCO百货前面。”
“中村,那附近有家咖啡店叫‘巴西玫瑰’,你知道吗?”
“知道。”
“那就约在那里吧,我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到,等我喔。”
“好,知道了。”
“待会见。”电话挂断了。
须川绫香的举动,藤木的失踪,问题不断在扩张……中村站在原地,脑中快速转过新的想法,但是当他收起手机,看着黄昏街上来往的人潮,重新体认到自己不过只是团体中的一个人而已时,立刻朝向约定的咖啡店前进。
5
我看到班上的中村走过斑马线,可是随即又消失在人群之中。当然,我跟中村没有说过话,他外表上虽然很平凡,却跟石渡还有别班的同学都混得很熟,我是不敢去跟这样厉害的人说话的。况且……如今的我已经无法在幻想世界里寻求逃避的幸福,更不可能有精神及体力去和别人交谈。
我孤独地走在逐渐被黑暗笼罩的世界里,心中五味杂陈地想着,如果只剩下真实的自己,我一定会开始自闭的吧。背后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啊……又来了。一回头,黑暗中浮现数千双眼睛,当中有人……正注视着我,一次又一次,从不厌倦地。是谁?到底是谁?是谁在看着我?啊……看着我,看着“我”?我在高兴什么呢?真是个自得其乐的家伙啊。
回到家打开大门,随口说声我回来了,没有人理我,这并不代表没有人在家,而是没有人要理我。无所谓,反正又不是现在才开始的,没什么好在意,只要不会再挨揍就好了。从柜子里抽一个垃圾袋,爬上楼梯,进到自己的房间,然后打开窗户。宽广而平衡的世界展现在眼前,正因为平衡,世界才能继续运作。有一种逆向思考的说法,认为所谓的平衡,就是个别差异发展到极致的结果,基本上我是赞成的。
幼稚园的时候,父母亲还会在周末享受两个人独处的约会,那是一段可以满足于小小幸福的日子。曾经在某个特殊节庆里,我要爸爸买棉花糖给我(父亲常常因为工作等因素而爽约,所以我记得那一天真的非常非常高兴),店门口摆着各种颜色包装的棉花糖,我选了一包白色袋子的,父亲一直问我为什么不选红色,因为当时的我非常喜欢红色,不管是衣服、鞋了或发带,全都清一色要用红的。但还是选择了白色那包棉花糖,理由很单纯,因为棉花糖本身是白色的,就算用七彩的塑胶袋来包装,里面的棉花糖依然是白色。当时的我已经很清楚知道,无论外表再怎么装饰,内心的灵魂也不会随之改变。然而,如今我自己却……
我打开衣橱,胡乱抓起角色扮演的衣服,把它们全都塞进垃圾袋里,接着把柜子抽屉也清空,这个举动不是“仪式”,不是“脱离”,也不是“毕业”的象征,只是纯粹一股冲动,没错,突然想做就做的。虽然难过,但能够察觉到自己的问题,从被催眠的着魔状态中清醒过来,也可以称为一种进步吧,不,是应该称为进步的,只是……进步并不一定伴随着成长。我无法断言,现在的自己,究竟还会不会买白色包装的棉花糖?
6
我并不是小说里的名侦探,只是个极为普通的小市民,所以不可能从早到晚都在追查同一个谜团。我要上学,要吃饭,要去打探藤木为什么会知道这座仓库,要思考岛田是被谁杀死的,要解开藤木留下的两段神秘记忆,要质疑须川同学今天的举动,甚至还要反问自己,为什么要去踹秋川的肚子。然后,我也要质问自己,把田泽约到仓库来,究竟想做什么?
仓库前面只有我跟田泽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时间是晚上七点。
“说吧……”田泽歪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很讨厌的表情。“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要做什么?可以抱着期待吗?”
“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件事。”我努力克制厌恶感。
“啥?”田泽高大的身体左右摇晃着。
“藤木的事。”
“啥?”
“我想知道藤木的事情。”我下定决心,直接切入主题。
田泽的视线从树林移到仓库,然后说:“你也知道这座仓库啊?”回了我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我问你,藤木……”
“要抽吗?”田泽从口袋拿出香烟,朝我伸过来,我当然是拒绝了。“什么嘛,你也不抽啊。”说完就把烟点燃。“怎么我周围都是一些健康人种啊。”
“拜托,告诉我——”我看着田泽的眼睛,双手合十恳求他:“那天藤木说了什么呢?”
“那天是指哪天啊?”
“就是上个月,石渡跟樱江她们……大家放学后众集在教室里,你还记得吧?”为什么这家伙要是其中一份子呢?
“你怎么知道的?”田泽怀疑地皱起眉头。
“那个时候藤木有说过什么吧?”我无视于他的质疑。“到底是什么事情呢?我真的很想知道。”
“喂,我先问你怎么知道的啊!”田泽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斜睨着我又问一次。“啊,原来如此……你躲在附近偷看对不对?”说完粗鲁地吐出一口烟,烟雾缓缓地飘散。“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座仓库?就算那时候偷听藤木说的话,也不可能会知道啊……所以是听秋川说的啰?”
吵死了,为什么变成我要被逼问,立场颠倒了啊。
“不甘你的事。”我打断他,没错,这里不是学校,所以田泽只不过是个四肢发达的大块头而已。
“啥?”
“我说不干你的事啦。我想知道藤木说了些什么。”
“为何你要知道?”
“不用管为什么吧,告诉我。”
“不要。”田泽像个上流阶级的贵族般叼着烟。
“藤木说了什么?为什么会知道这座仓库?你们知道杀死岛田的凶手是谁吗?拜托告诉我……”
“闭嘴。”田泽阴沉地提出告诫:“不然就杀了你。”
“杀了我?”
这家伙真讨厌,杀了他吧。
右半身出现,小声地窃窃私语。我陷入紧张状态。
吃下去不就可以读取记忆了,而且你肚子也饿了吧?
对啊,我是记忆抽取机,居然都忘了。那就没有必要这样追问,根本就是浪费时间,而且……我也的确需要新鲜人肉,因为我真的不想再吃藤木油腻腻的肥肉了。
我回想自己今天的行动过程:放学后出声叫住田泽,是在离学校几百公尺的路口,然后两人一起走到这座仓库来,可能有被别人看到,这个机率很大。可是,应该没关系吧,只要尸体没有被发现就没事,而尸体并不会被发现,因为会被我的胃给消化掉……
“田泽,”我盯着他:“你是不是想知道,这座仓库里面有什么?”
“啥?你说我想知道什么?”
“仓库——”我指着左手边的建筑物。“这间屋子,你很好奇吧?”
“喔,还好啦。”
“你想不想知道里面有什么?”我故意引诱他:“怎么样,你想进去看看吧?”
“嗯……可以的话是蛮想看看的。”
“我有钥匙喔。”
“啥?”
“钥匙。”我从制服口袋抽出钥匙圈,拿着其中那把仓库的钥匙。“你看。”
“少骗人了啦。”田泽斜眼瞄我:“你刚才还问我仓库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仓库的钥匙。”
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我想知道仓库的事情,我是说我想知道藤木怎么得知有这座仓库存在的。
走到铁门边,插入钥匙,转动,锁打开了。我对满脸惊讶的田泽微微一笑,叫他一起来,田泽随口应了声,把烟蒂丢掉,往仓库这里走来。确定田泽已经站在旁边,我就把铁门拉开,随着喀啦喀啦的噪音,仓库里的黑暗与寒气也流泄出来,田泽叫了声好冷,难道他跟藤木就不会讲些有意义的感想吗?
走进仓库,里面充满了足以瞬间冻结皮肤的冷气,我回头催促僵立不动的田泽,等到确定他已经完全走进仓库里了,就突然用力扑上去撞倒他,然后赶紧拉下铁门。完全的黑暗,停止呼吸,竖起耳袋。
“痛死了!”田泽的怒吼声回响着:“喂,你这混蛋在哪!给我出来!”他生气地大喊:“给我滚出来!喂,不要躲了!很冷耶!开灯啊!”
我如他所愿地打开电灯,灯光闪了几下就亮起来。田泽沉默了。
“啊——!”看到头跟手脚都被切断的那块……会经叫做藤木的肉,田泽整张脸呆住。
“啊?”
站在他身后的我,立刻从口袋抽出仓坂医生留下的折叠小刀,用力刺进田泽的大腿,并且向下割开,然后拔出来。
“哇!”田泽夸张地倒下。“哇——”他按着伤口打滚。“噢,痛、好痛……痛死了!”
“最好赶快站起来喔,田泽。”我面向铁柜对他忠告:“太冷了,皮肤会黏在地板上呢。”
“可、可……可恶——”田泽的声音明显地交杂着愤怒、寒冷还有痛苦。“你想干什么啊!”
“你个头这么大,不让你受点伤太危险了啊。”我用冰冷的手指打开铁柜。“而且,谁叫你一直不肯回答我。”我穿上大衣,也没忘记载上手套,全身已经冻僵了。“如果你爽快地说出来,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啰。”我回到田泽身边俯视他。
“喂……这、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倒在地上的田泽,边呻吟边问我,面对藤木的肉片跟排骨,他倒是意外地冷静:“这些骨头跟内脏,是真的吧?”
“嗯。”
“嗯什么啊!这些都是你干的好事吗?”
我没有回答,把肉吃掉的确实是我,但准备人体的却是仓坂医生。
“你脑筋有问题吗……”田泽按在大腿上的手,已经整个被染红了,血液从指缝间流下,积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很正常。”我回答得很有自信。“那句话等你开始吃素以后再来说吧。”然而,我是个恶心的女人,一旦确定情势对自己有利,说话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如果这是出自本性的话,那真的很差劲。
“哼,我本来就吃素啊——”田泽边颤抖着边不层地说:“香烟就是素的,你不知道吗?
还有,喂,我也要外套。”
“好啊,有一件藤木穿过的泡血外套。”
“是你杀了藤木?”
“那我要开始发问了喔。”我蹲到田泽面前,把沾血的小刀对着他脖子,田泽停止呼气。
“你、你想问什么?”他的嘴唇在颤抖。
“就是啊,那天……藤木说了些什么呢?”
“我、我鼻子冻僵了,很不舒服耶。”
“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用刀柄敲击田泽的头部。
“很痛耶!”
“赶快回答。”我吐着冰冷的气息:“那天放学后,藤木在教室里跟你们说了些什么?告诉我。”
“预言啦,预——言——”田泽扯开嘴角瞪着我。
“你在说什么啊……”听到突兀又诡异的字眼,我变得不知所措。
“我说是预言啊,就像法国的《诸世纪》预言书那样嘛——”
“你在说什么啊?”我立刻脱口而出:“你是个高中生吧?要撒谎也要编得有说服力一点啊,藤木说了预言?少唬人了!”
“我才没有唬人咧!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她说……她说自己可以看到最近会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这根本让人无法相信。”我拿刀的手开始施力。
“喂,住手!我是说真的!”田泽口沫横飞地辩解:“这间仓库的地点,也是从……从预言知道的啊。喂,你那是什么脸啊,不相信我吗?”
“太扯了吧?”我立刻回嘴:“麻烦你别再说些鬼话,我可是……我可是认真的喔,你想找死吗?老实告诉我真话,就可以救你一命。”
“很抱歉,这就是实话……”田泽诡异地笑了出来:“包括岛田会死的事情,她也有预言到喔。”
“咦?”
我露出瞬间的破绽,而田泽没有错过机会,他掐住我握刀的手腕,用难以置信的速度站起身来,然后空着的另一只手猛力揍我的鼻梁。低温中异常敏感的肌肤,受到强烈的冲击,我随即倒向地面,头部撞上藤木冷冻的肚子。田泽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拎起来,我两脚不停挣扎却完全无法动弹,很痛……这家伙简直是职业摔角手,一定常常打架。
“喂——”混合着愤怒与寒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冶死我了,你给我想想办法啊!”
“唔……”鼻子很痛,温热的液体流到嘴里,是鼻血吗?
“我跟你说真的——”他手勒的更紧,好痛苦,喉咙快断了。“这么冷,你想想办法啊!”
说完就揍了我的肚子好几下。
“呜噢——”内脏受到冲击,涌起一股反胃的感觉,全身都没有力气,意识开始模糊,鼻血咸咸的。
啊——真没用耶,反而会被杀掉喔。
右半身事不关己地笑着,这家伙没有痛觉的吗?明明就占了我身体的一半,为什么只有我会感受到痛苦……
“你在喃喃自语什么?”
“那、那边……”我努力保持清醒,用微弱的声音开口,指着餐厅的方向:“那个房间,很暖和。”
田泽抓着我的脖子往餐厅走去,虽然只有短短几公尺的距离,却因为疼痛跟寒冷而显得很吃力,再加上挟持着我一起移动,就更要花上几倍的时间。
打开餐厅的门,两个人几乎是跌进去的,我跟田泽就直接摔在地板上面。之前有提过,虽然名为餐厅,其实也只不过是用石膏板隔起来而已,因此实际的温度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也已经相当温暖了,呼吸舒畅许多。摸摸被田泽揍过的鼻尖,感觉麻麻的,有一股刺痛。
先爬起来的是田泽,他扶着受伤的脚站起来,摸索到开关,打开电灯,等到日光灯管发亮,就坐到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把脚抬到餐桌桌面,开始观察大腿的伤势。那道伤口就像拉链坏掉的钱包,还在流着血,我倒在地板上看着他的表情跟动作。
“很痛吗?”
“废话——”
“伤口很浅啊。”
“闭嘴啦,混蛋。”田泽走到我面前,突然扯开我胸前的外套拉链,抽走制服的领巾,当作绷带使用。我还以为会被脱衣服,万一在这么冷的地方被强奸,一定会马上冻死的。
“等着吧,待会就杀了你。”田泽一边把领巾缠在伤口上一边放话:“只要我身体一回温,绝对会把你这个混蛋给杀了。”
“那边有暖炉。”我的视线没有离开天花板,伸手指着流理台大慨的方向,那里应该有仓坂医生买给我的煤油暖炉。
田泽拖着脚步往暖炉的方向走,顺便问我是不是住在这里。
“怎么可能?”我想哼笑一下,却觉得鼻子还没有复原,只好作罢。“这么冷的地方不能住人的啦,又不是爱斯基摩人。”
“那你为什么会有钥匙?”田泽按下暖炉开关。“而且……里面都是尸体,这可不是个正常的地方。”
看吧,他也这么说。你已经疯了啦。
这家伙还是爱讲些令人生气的话。吃东西很奇怪吗?对生物而言明明就是理所当然的行为吧?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喂,回答我啊!”
“吵死了。”
“啥?”田泽瞪着不大的眼睛。
“麻烦你闭嘴,明明就处于下风,丧家之犬还在对谁乱吠啊,听懂没有?笨狗。”我躺在地板上,故意乱骂一通。“还不快滚回自己的狗窝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言语攻击,田泽惊讶得目瞪口呆,然后双眸喷出怒火,大吼一声:“闭嘴,混蛋!”用没受伤的那只脚跳过来,幸好他是直接跨在我身上,所以我藏在外套里的刀子能够轻易地刺中他的腹部。
“呃啊——”田泽张大了嘴,像慢动作镜头一样,缓缓地向后倒下,头撞到地板,传来咚地一声。
我爬起来,拔出插在他肚里的刀子,切断他的颈动脉,刹那间,大量惊人的血液喷出来,形成一道鲜血喷泉。我的上半身被染红了,一边吐出喷进嘴里的血一边想,早知道就应该带条浴巾来的。
我没有颤抖着注视田泽奄奄一息的模样,而是走到厨柜拿出菜刀跟锯子,因为肉要新鲜才好吃,就像海鲜也是要现捞现宰的。撕开田泽的衬衫露出腹部,将菜刀插在肋骨下方,田泽用惊愕的表情来回看着我跟菜刀,而我毫不在意地迅速切开身体。田泽睁大双眼,口中流出大量唾液,彷佛在尖叫的模样,却因为喉咙被切断而发不出声音,也没有力气动手反抗。
那副模样,完全就是个活生生的祭品。
我卷起外套的袖子,把手伸进田泽体内,抓住肠子,慢慢地拉出来。往他脸孔一看,已经翻白眼吐出舌头了,没有呼吸声,也没有任何动作,看来是已经没命了。等肠子完全抽出来,我就把锯子放在肋骨上来回拉扯,发出锯骨头的声音,触感传到手臂上。肋骨切好了,接着就开始动手拿我最爱的心脏,我用切他喉咙的刀子把血管一一挑断,等阻碍的血管都切完了,就静静地取出心脏,还是……温热的。
真熟练。我不由得苦笑,当初攻击那个小女孩的时候,光是咬下手掌的肉就费尽力气,如今解剖人体就像切鱼一样简单……
“唉呀,好厉害呢。”夸奖我技巧高超的,是镜同学。
她就站在餐厅门口,我拿起菜刀冲过去,镜同学把手上的书包往我脸上丢,视线破遮住,接着脸就被砸到了。好重的冲击力,我不由得停下脚步,这个人……究竟在书包里放了什么?我再度往前冲,可惜已经太迟了——
镜同学就站在我眼前,沉静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镜同学拿着冷冻的头盖骨,朝我头部用力敲下。
7
我做了这样一个梦:纯白色的空间,除了白色以外,什么也没有,充满白色的空间,墙壁跟地面全都是白色的,不……甚至没有墙壁跟地面的分别。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我看到了仓坂医生,医生他在白袍外面穿着围裙,还戴着墨镜,手上拿着《今日料理》。我跟医生面对面站着……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会一片纯白吗?”
我不知道。
“是因为你啊,砂绘。”
因为我?
“因为你把一切都吃掉了啊。”
什么吃掉了……
“砂绘是个贪吃鬼呢。”
我没有那么爱吃。
“全部都被你吞下去了喔,简直就像大型吸尘器一样。”
哪有,才不是。
“所以你看,世界变成一片空白了。”
不对,不对!
“然后你会因为吃太多而爆炸。”
爆炸?
“听过格林童话吧?有只青蛙吸入太多空气,结果肚子破掉的故事……咦,应该是安徒生吗?”
他在讲什么东西啊?
“我女儿……”
千鹤怎么了?
“啊……不,没事,只是想炫耀一下而已啦。”
听不懂。
“好吧,那我该回去了。”
咦?
“再说一次……不可以变成青蛙喔,我说真的。”
等等,请等一下,医生——
醒来了。我似乎还躺在餐厅的地板上,摸摸头部,感到一阵阵的闷痛,已经肿了个大包,真是的……下手完全不留情。室内因为暖炉努力地生热,已经很温暖了,于是我脱掉吸收血液而变重的大衣,擦去脸上渗出的薄汗,强忍使人晕眩的头痛坐起身来。我看看刚才杀死田泽的位置,结果只剩下大量的血迹,尸体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镜同学用来攻击我的书包……镜同学?
我连忙回过头。果然,镜同学就在眼前,她坐在暖炉前面,把玩着那颗打昏我的头骨,每转动一下,眼窝的凹洞就会滴出解冻的脑浆。惊吓与错愕同时混合在我脑中,这个人……
究竟是怎样啊?
“你是不是在想,这个人究竟是怎样。”镜同学冷冷地斜睨着我:“那应该是我要说的台词啊,砂绘,你在吃人肉吧?”说完就把食指跟中指伸进眼窝里,把头骨当作保龄球丢出去。“锅子里有根粗手指,你连藤木那种肉都吃得下去啊,真是令人敬佩。”头骨撞到墙壁,下颚歪掉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克制内心的混乱,开口问她。
“再会了,骷髅头。”
“回答我!”
“因为铁门没锁嘛。”
“啊……”
“没事的,放心吧。”镜同学抱着露在水手服外的白皙手臂,应该是觉得冷吧。“我把它锁好了。”
我站起来,身体受到的攻击尚未平复,感觉下半身很沉重,却硬是转过去面对镜同学,低头看看脚边,可惜并没有发现刀子或锯子。
“在找这个吗?”镜同学站起来打开厨柜,里面胡乱堆放着沾了血的解剖工具。“砂绘你还真的想杀掉我呢,好感动,好久没遇到这样搏命的人了。”
“你打算去跟警察说吗?”我用模糊的双眼捕捉到镜同学。
“看情况啰。”
“什么情况?”
“听着,我想要过与世无争的生活。”镜同学关上柜了。“我不想惹麻烦,只想安安静静平凡地过日子。”然后她把中指放在眉间,像是推着无形的眼镜。“如果你要来扰乱的话,我就会去报警。”
“不会……我不会去扰乱你的生活啊……”
镜同学表情很伤脑筋地喃喃自语,又看着锅子里藤木的手指,低声地说:“不是那个意思,只要你有行动就会影响到我。”
“什么意思?”我直接说:“我的行动跟你怎么会有……”
“因为我看得到啊。”
“看得到?”
“砂绘——”镜同学踢翻了锅子,汤水跟肉片四处飞溅,藤木粗短的手指滚到我脚边“你以为我怎么会知道这根手指是藤木的呢?”
“啊。”说得没错,仓库里的肉块是切好的,而藤木的头已经处理掉了,镜同学不可能会知道这根手指的主人是谁。
“我可以看到。”
“什么意思?”
“说出来请不要见笑喔,我可以看到别人的未来。”镜同学表情很认真地说:“也就是所谓的——预言。”
“啊——”
“预言啊,预——言——”我想起田泽说的话,预言……又是预言吗?太荒谬了,这种离谱又可疑的东西怎会是真的,不过是爱作梦的少女自己的幻想罢了。
喂,等等,你忘了自己的事情吗?
右半身是指我能读取记忆的事情吧,那的确是挺荒谬的,又不是在看卡通片。我承认会引起别人否定而轻视的目光,但对我而言却是最真实的感受,只不过我知道这种奇异的体验就算去向别人诉说,也会被当成胡闹,所以一直很低调。
“哦?这样啊。”我说完就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预言……”头越来越痛了。“那么,你也有预言到我会杀了藤木煮来吃啰?”
“嗯,所以才会知道这座仓库的地点啊。”她简单地点了下头。“我已经忠告过你了吧?
那个铠传的事情。”
“你知道吗?听说藤木也有预言能力。”我擦掉额头的汗,是红色的。“刚才田泽说的喔。”
“哦?”镜同学看着藤木的手指,表情无法解读。
“听说藤木也预言到有这间仓库,还有……她好像也知道岛田会死的事情。”
“你确定那不是吹牛吗?”
“你说藤木?还是田泽?”
“我怎么知道啊。”
“你听好……我接下来就是要调查这些事情。”我盯着镜同学向她宣告,偷偷计算彼此间的距离。
“田泽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我可以求证。”目前位置到餐厅门口,大约是三公尺。
“还有……我绝对不想跟警察打交道。”但镜同学跟我却相距不到两公尺。
“我不会去自首的,因为我没做错任何事。”头部所受的重创蔓延到下半身,无法行动自如,虽然不至于跌倒,可是速度肯定会减慢。“对,我没做错什么,吃肉并不是做坏事,我没有错。”
“你在说什么啊?”镜同学用不可思议的表情凝视着我。“还有,砂绘,你想逃出去是吗?很抱歉,已经露馅了。”
“我不想被捕!”
“所以一开始就讲了啊,只要你不打扰我的生活,我就不会说出去。反正你要吃掉谁,要怎么吃,我根本无所谓。”
“我不会打扰你的,绝对不会的,所以放我走吧……”我哭丧着脸恳求她,当然,之前也有想过最糟的结果,因此早已确认过逃跑路线。“拜托……好不好?”
“那么,请不要再追究岛田的死。”镜同学冷冷地看着我:“如果你能答应,我就不会去报警。”说完就从裙子口袋拿出一台拍立得。“里面还有五张底片。”
我想知道岛田死亡的真相,也明白这种心情并非出自无聊的好奇心,而是想要揪出杀死岛田的凶手,质问对方下毒手的理由。这个念头很难轻易打消,甚至可以说是与日俱增,而她居然要我罢手,我没有忘记事有轻重的道理,但却无法接受这个条件。
“为什么?”我回瞪着镜同学,口中干燥得很不舒服:“为什么不行?我去追究岛田的死因,跟你完全没关系吧?难道说……是你杀了岛田的?”
“这是激将法吗?还是单纯的联想?”镜同学认真地反问我:“我根本不可能会去杀害岛田吧,他是自作主张死掉的啦。”
“自作主张?”我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没错。”镜同学把拍立得对着我。“所以我担心的是,岛田死后你们这些人采取的行动。”她按下快门,闪光灯很刺眼,还剩下四张。
“你是说我会做出什么事?”
“不知道啦,所以才说很担心啊。好了,那你决定如何?放弃岛田的事情吗?还是成为新闻节目的话题?字幕上就写着‘食人女子高中生的变态内幕’,哇——一定大受欢迎的,说不定这张照片可以大卖呢。”说完就把拍立得夹在指间晃了晃。“要不要把仓库里的画面散播出去呢——不对,应该卖给电视台才有钱赚。”
“我明白了。”我认清立场:“岛田的事情,我不会再追究下去。”
“没有骗人吧。”一股具有穿透力的视线射向我。“我知道谎言跟暴力也是一种谈判的手段喔。”
“没有骗人。”
“万一,砂绘你反悔食言的话——”相机再度对着我,喀嚓一声。“日本食人魔的封号就要诞生了。”
“我没有骗人。”我重复声明,但此刻……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这句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呢?我能够完全放弃调查岛田的死因吗?我不知道,连我都摸不清楚我自己。然而要逃过镜同学的眼睛非常困难,凭我这种程度不可能瞒过她,毕竟,虽然真假不明……她是有预言能力的,所以也不得不顺从吧,至少目前是这样。
“OK,我相信你。”镜同学把相机收回口袋里,然后表情突然变得很温和:“你啊,很喜欢岛田对不对?”
“咦?”我措手不及,为什么在这种状态下,会冒出这句话来?而且还被说中了。“啊,不,那个,怎么会……”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心里慌到了极点。
“掩饰也没用啦,我连我弟弟的性癖好都看穿了。”
“为、为什么……”心跳快得吓人,我按住胸口:“为什么你……”
“所爱之人被杀害,少女独自追查凶手——”镜同学的语气带着戏谑:“真是凄美啊。”
“什么跟什么……”
“可是呢,世界上有些事情不要知道比较好,啊,这样讲不太对,应该说,有些事情知道了也没有意义。”
“你……知道什么吗?”
“哪有可能啊,如果我知道,就不用这么麻烦,直接去击溃罪恶的源头就好啦。”镜同学用危险的声音不屑地说:“周围发生了一堆事件,却又看不到核心,所有罪恶的源头,一定就是躲在那个看不到的核心当中操纵一切的。”然后她放下环抱的手臂,抚摸微微带着波浪的黑发。“不对,说不定……那个看不到的核心并非隐藏起来了,而是根本就空无一物。”
“呃,镜同学——”我故作镇定地问她:“田泽的肉呢?”
“在那边——”她指着餐厅的门口。“都好好放进冰箱冷冻了,安心地吃吧。”
“那我切下来的心脏呢?”
“放回原来的位置了。”
“谢谢你。”
8
把心脏切成一口的大小,肉块很厚,有种在切牛排的感觉。从厨柜里拿出平底锅加热,确定温度够了就把色拉油倒进去,均匀地分布。接着把鲜红色滴血的小块心脏一一放入平底锅,美妙的声音刺激着食欲,调味料是酱油跟黑醋,也不能忘记要加少许的盐。心脏表面开始出现煎熟的颜色,五分熟是最好吃的,我关上炉火,用余温再稍微烘一下,等大功告成了就盛到盘子里。已经把脸洗干净的我,将刚起锅的美食拿到餐桌上,立刻开始享用。
“嗯……”双手环胸站在我背后的镜同学开口说话:“砂绘……那个,很好吃吗?”
我没有回答继续吃,田泽的心脏比一般人还要有弹性,非常美味,果然心脏还是要吃男生的。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男性心脏,实在很好吃。
“你也来一口?”解决掉一半左右,我停下来把盘子拿给镜同学,她嫌恶地歪着嘴角,摇摇头说不必了,可是脸上并没有任何的惊讶或害怕。果然……光凭这点虚张声势,是不可能让镜同学退缩的,没办法让立场对调。
“为什么要吃人肉?”镜同学绕过餐桌,站在我面前。
“不是我要吃,是因为除了人肉什么都吃不下。”我咀嚼着心脏,诚实地回答:“原因我不清楚,从好几年前就开始了。”
“那就是说,你一直这样把人杀来吃,持续到今天啰?”
“不,因为我有库存……”
“肉的库存?谁准备的?”
我闭上眼睛无视于她的问题,因为田泽的记忆已经浮现了。我开始进行熟练的选择工作,这种感觉有如把大脑的皱折翻出来检视一样,然后画面就……出现了——田泽在考试时作弊,田泽翘课,田泽揍岛田的脸,田泽在打架,田泽躲起来抽烟,田泽欺负千鹤……
然后——看到了,那个场景,我全神贯注。夕阳,六月,放学后的教室,田泽坐在椅子上,旁边是石渡,前面是中村,而左边……坐在窗台上的是藤木,讲桌上有樱江跟秋川二人组,还有坐在背后的岛田,从田泽的角度没办法确认。
“是真的,全部都应验了耶。”藤木挥舞着粗手臂:“这一定是预言啦,超能力耶。”
“噢,很无聊耶”樱江发出受不了的声音:“你特地把我们叫来就为了讲这个?”
“相信我啦!”藤木加强语气:“那些画面会自动跑到脑子里耶。”
“哇,好厉害喔……要不要去上电视啊?”石渡揶揄地提出建议。
“你们全都不相信啊……”藤木抬头望着天花板,田泽也一起抬头,眼前只有整片天花板。
“没有人会信的啦。”中村低声地说。
“啊,意思是……中村你也不信啰?”
“预言家再世吗?”回话的不是中村而是田泽:“挺有趣的嘛,喂,要不要去找找看是不是真的有那座仓库?如果找到藤木说的仓库,就可以证明她的预言不是唬人啰,而且——”
“太天真了,我跟你说,田泽,那没办法当作证据的啦。”石渡插嘴:“藤木可能已经事先准备好一个地点,所以不能证明那座仓库是光凭预言找到的吧。”
“你这家伙还是一样爱强词夺理耶。”
“真是的,田泽说的一点也没错。”藤木从窗台跳下来,裙底若隐若现,田泽连忙转移视线,以免看到不想看的东西。“喂,石渡,那如果岛田死掉的话,你就会相信啰?”
“嗯,应该吧。”石渡点头:“如果照你所说,岛田真的被人杀死在美术室的话,我应该就会相信你那些怪力乱神吧。”
“不要讲这种话啦……”后面传来岛田微弱的声音,令人怀念的声音。
“藤木——”樱江的语气很疑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能力的?”
“是突然就有的耶。”藤木双手环胸:“几个月前脑子里突然开始出现画面,而且所有的情节都一定会在现实当中应验喔。”
“你说真的?开玩笑的吧?”秋川边讲边笑。
“就跟你说我是认真的啊!”藤木大声怒吼,秋川吓得缩起背来。“听起来很扯,可是千真万确啊,撒这种谎也没有任何好处吧?”
“的确。”石渡把手肘靠在桌面上:“你应该没兴趣当放羊的孩子吧。”
“那就是真的啰?”秋川回问:“岛田真的会被杀掉吗?”
“怎、怎么可能,不要闹了啦,别乱讲……很触霉头耶。”岛田不知所措。
“就跟你说是真的嘛。”藤木依然充满自信:“所以不好意思,相信我吧。”
然后画面就结束了。我用力调整呼吸,想让自己恢复冷静。田泽没有说谎?那是真的?
不会吧。可是……就算姑且不去追究发现这座仓库的途径,她却早在六月份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岛田会在美术室被杀死了,这代表着什么意思?预言吗?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其实并非预言,而是当中有谁利用藤木说的话,或者根本就是藤木本人杀了岛田,但若真相如此,就太过分了吧,这种剧情根本不会放进推理小说。
真的是预言吗?我看了眼站在面前的镜同学,她的表情连专业心理学家也解读不出来,只是沉默地凝视着我,据说她也有预言能力。
“你发什么呆呀?”只不过预言者未免也太多了。
像这种奇特又无敌的人物,在一篇故事里只要出现一人就非常足够了,但是……为何会有两个呢?而且地点还这么相近。
田泽的记忆似乎筒未结束,深藏在大脑内部的某段记忆突然开始播放,虽然短暂却相当强烈。在黑暗的屋子里,有个异常狭小的透明空间,婴儿时期的田泽就被关在里面,只有天花板上的微弱青灯是唯一的光源……这是——
这段记忆曾相识,我当然不会忘记。异常狭小的透明空间,婴儿们被放进保温箱排成一列的画面,呈现在眼前,直排有七个,横排……大约二十个,沿着墙壁排列,就像坐满乘客的电车,田泽也是其中之一。婴儿的哭声响起,哇——哇——哇——哇—
为什么?惊愕和混乱冲击着我,为什么婴儿时期的田泽会在这里?就跟藤木的记忆一模一样,不会错的。可是究竟为什么,怎么会连田泽也……
像这种奇怪的场景,在一篇故事里只要出现一次就非常足够了,但是……为何会有两次呢?而且地点还这么相似。
9
“找到啰。”
手电筒微弱的光线前方,有栋媲美学校体育馆的建筑物。这是不是藤木所预言的仓库,目前还不清楚,但它仿佛秘密基地般,盖在不起眼的小径深处,实在非常诡异。
“幸好有先问过藤木大概的地点。”陷入黑暗中的石渡,看着数十公尺前方的仓库低声地说。
“真意外呢。”
“啥?”
“你不是最怀疑她的吗?”中村没有看着仓库,而是看着地面,这并非因为驼背的关系。
“也没有怀疑啦。”石渡一边用手电筒照着仓库一边回答:“只是不相信而已。”
“还不是一样。”
“是吗?我觉得完全不一样。”
“你看——”中村把手电筒照向地面上掉落的物品,一块银色的小牌子,反射着光线。
“那是什么?”
听到中村的话,石渡也把自己的手电筒照过去,他稍微想了想,说不知道,然后又回问那东西怎么了。中村没有回答,朝那东西走近,石渡也随后跟上。中村蹲下去,把东西拿起来,用手电筒照亮观察,立刻就明白了。
“是手机电池。”中村低声地说,虽然看不出来是哪种手机,但应该是锂电池,背面还打着英文字母BA,大概是电池的缩写。
“藤木的吧?”石渡站在背后瞧,从中村手里抽走电池。“啊,果然没错,你看,大头贴上面有只可爱的猪呢。”边说边指着电池表面的退色大头贴,上面的确有只可爱的猪——是藤木。
“据说打给藤木的电话,讲到一半突然就断线了。”中村想起樱江的证词:“而且藤木当时有说,自己正在仓库前面。”
“然后断线前还听到了藤木的哀嚎声。”石渡把话接完。“我们该不会宾果了吧?”
“应该是。”中村站起身来,盯着没有压迫感却感觉很阴森的仓库,开始向前迈进。天色已经黑了一大半,星星的光芒越来越鲜明耀眼。
中村跟石渡来到仓库门前,几乎同时间抬高手电简的光线,眼前只有一扇能容纳小卡车通过的铁门,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任何窗户。石渡提议绕到仓库后面看看,但四周依然只有墙壁包围,何止后门,连个窗口都没有。石渡试图打开铁门,想不到这家伙胆子那么大。
“唉呀——锁着。”然而一确定门有上锁,他立刻就爽快地放弃了。
“里面有人吗?”中村蹲下来,再度看着地面。
“谁知道啊,从这里根本看不出来。”
“有对讲机吗?”
“干嘛,是要找谁啊?”石渡笑了笑,站到中村旁边:“用什么名目?总不能说是来发里民大会通知单的吧。”
“说是新搬来的邻居登门拜访,也很奇怪吧。”
“那说是依法搜查违建呢?行不通吧。”
“我们手上有这个啊——”中村晃一晃手中的电池:“名目就是——找人。”
“真直接呀。”
“比投不好的变化球强多了,就像二阶堂(注26)一样啊。”
“什么?”
“你看,这个……”中村捏起地面上掉落的烟蒂,交给石渡:“你觉得是谁的?”
“万宝路的凉烟——”石渡拿近一看,低声念出品牌,然后微微叹了口气:“我说中村,你知道全国有多少人是吸这款烟的吗?”
“那个烟蒂的滤嘴被咬烂了。”中村提出重点。
“那就更正啰。”石渡语气充满戏谑,表情却很认真:“你知道全国有多少人是边咬滤嘴边吸这款烟的吗?”
“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田泽一个。”
“喂喂喂……”石渡的视线在烟蒂跟仓库之间来回。“这一点也不好笑喔。”
“我没有在说笑。”
“我知道啦,名侦探先生。”石渡丢掉烟蒂,看向眼前的仓库:“没什么好犹豫了,一秒钟也不能耽误。”
“说不定已经太迟了。”中村站起身来。
“别说那种不吉利的话,我可是非常迷信的,你知道吧?”石渡瞄了中村一眼,中村对他稀奇的举动感到惊讶……应该说非常感动。
“看来是没有对讲机的……”中村看看铁门周围。“那就敲门吧?”他对一脸凝重的石渡如此提议。
石渡只点了下头,却相当坚定。
10
砰砰砰砰砰的撞击声把我惊醒。
“什么?”我急忙站起来,不小心打翻装田泽心脏的盘子,但已经没有时间去可惜了。
“声音是从铁门那边传来的吧。”靠在墙壁上的镜同学动也不动:“是不是有人在敲门啊?不过敲得还真用力耶。”
“敲门?”
“要不要去开门啊?”
“别乱开玩笑!”万一被看到仓库里的景象,我的人生就毁了。
“当然是开玩笑的啊,打开还得了,我也不准你打开啊!”镜同学一口气讲完,用慢条斯理到离谱的脚步走向流理台。敲门声、应该说是企图破坏门的声音,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砰砰砰砰砰。
“怎、怎……怎么——”我焦躁不安,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双脚抖得比第一次玩踩高跷还厉害。“怎么办!你说啊,怎、怎么——”突来的惊恐夺走所有的冷静,现在的我只会在餐厅里踱来踱去六神无主。“怎、怎么躲……躲门——”
“多蒙(注27)?”镜同学打开厨柜,然后上半身钻了进去。“那就要用爆热神手指啰,啊,石破天惊拳比较厉害吧?不对不对,最强的是石破天惊爱爱拳……”
“你、你在胡说什么啦!”
我冲到餐厅入口连忙把门打开,顾不得冷气钻到气管里。砰砰砰砰的声音越来越大,仔细一看,铁门下面已经被打凹进来了,对方是打算破坏掉铁门然后从下面钻进来吗?那么薄弱的铁门,被打坏只是迟早的事情。啊啊,真讨厌,仓坂医生你为什么没帮我订做一扇坚固隐密的铁门呢?我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愤怒,然而想到这座仓库当初一开始并不是用来当冷冻库,这些设备都是后来增设的,就又无法怪罪于谁。
要不要再杀人?就宰了吃掉嘛。
右半身说得很简单,但我完全不知道铁门另一边究竟有多少人,无法像对付藤木跟田泽的时候一样临机应变,就算我拿着菜刀跟锯子,以寡敌众仍然只是有勇无谋的做法,只要对方有一个人逃走我就完蛋了。果然……逃离这里才是明智之举吧,可是要怎么逃呢?这座仓库的出入口就只有那唯一的一扇铁门,这样要从哪边逃出去?
不可能的……逃不出去,刚开始回复冷静就领悟到这个最糟糕的事实。砰砰砰砰砰——
铁门真的越来越凹了,底部已经慢慢翘起来。逃不掉的,我关上餐厅的门,作为仅有的微弱抵抗。一回头,看到镜同学正对着墙壁——不是隔间的石膏板,而是仓库的水泥墙——踹了好几下,咚、咚、咚……
“镜同学?”我傻眼了:“你在做什么?”
“在发泄啦!”镜同学一边拚命踹墙壁一边大叫,咚、咚、咚。“为什么我没有预言到这个状况呢!这猪头、猫头!”
“猫头?”
“听我说,砂绘,这间仓库里面印满了你的指纹吧?不能留下指纹,这种事你平常应该也没有在注意对不对?”
“啊……嗯。”我有时候会戴手套,但那是为了御寒,所以我的指纹已经到处留下了。
“就算我们成功脱逃了,可是只要那些家伙打开铁门,进到这里面来……”镜同学停止攻击墙壁,用锐利的眼神锁定我的瞳孔:“那些人一定会去报警的吧,这可是刑事案件喔,是杀人事件。”
“杀人……”
“然后你的指纹就会被查出来。”
“可、可是……”
“的确不会立刻找上你。”镜同学抹一下额头:“但是你能保证警察绝对不会从尸体的身分来源,或是仓库的所有人、管理人这些线索,来追踪到你的存在吗?你有防备得这么彻底吗?……我是不知道啦。”
仓坂医生以前会经告诉过我,这间仓库是他父亲买下的,而现在又是归谁所有呢?我只知道,维持仓库的开销都是从医生的户头转帐扣缴。尸体的身分——其中大部分应该……
不,是一定,都是仓坂医生他们医院里的患者吧,其余的尸体,应该也是藉由医院相关管道取得的,因此仓坂医生就确定有嫌疑了。
而我落网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少呢?即使没有用指纹追查,一旦仓坂医生的所作所为连结到我的存在,那么立刻就毁了,虽然我不认为医生他会到处泄漏我的事情,但他也没有完全保密吧。就诊都是在医院里大大方方地进行,而且是经年累月的,说不定早就被怀疑了,可能早就有人觉得这不是普通的诊疗。
不确定——这就是结论。我的立场并不算安全。
“那个在丰平公园杀害男性、割走人肉的凶手,也是你吧?”镜同学的语气很肯定。“那个穿铠甲的人。”
“嗯……”现在隐瞒也没用了,我直接承认。
“果然,那当时现场有处理好吗?”
“没有留下指纹。”
“有没有被目击到?”
“没……”我把话打住,其实我并不知道。在跟那个青年接触的时候,会经有过稍微醒目的举动,不能保证没有刚好被谁留下印象。
“算了,随便啦,反正你就是准备要被抓了。”
“不行,我不要啦,怎么可以!”铁门被破坏的声音依然持续着,我的颤抖已经从双脚传到全身,腋下感觉很不舒服。
“不要也没办法啊,谁叫你做得不够干净。”镜同学又转回去面对墙壁。“啊,对了对了,我的警告并没有取消喔,请不要介入岛田的事件。”说完她就轻轻拍了下放相机的口袋。
“我知道啦——”那台相机拍下了仓库内部的画面,以及我的脸孔,是完美的证物。即使能够侥幸避过警察的搜索,只要交出那些照片,我的罪行就曝光了……绝望。
“砂绘,你觉得那扇铁门会被攻破吗?”镜同学又开始踹墙壁,这次的力道比较小,咚、咚——
“嗯……”我抖着双唇点头:“门并没有很厚,应该会吧,怎、怎么办……”
“送你一句好话如何?作出任何行动前,永远都要先设想最糟的结果,这样就会出现各种转机喔。”
“啊?什么?”
要说教请等一下,现在并不是时候。怎么办?怎么逃呢?不……就算逃得出这里,也逃不过警察的眼睛。怎么办?啊啊,不行,已经没救了……逃也没用、逃也没用、逃也没用!
“也就是说,太过自负是不行的喔。”
“镜、镜同学,你快逃吧,逃……快逃啊!”
镜同学回答知道啦,可是她仍然一直踹墙壁,砰砰砰砰砰——每发出一次声音,铁门的寿命就缩短一些。没救了,我认真考虑是否要干脆咬舌自尽。
“嗯,有志者事竟成。”镜同学突然喃喃自语,她停止攻击墙壁,转过身来,然后把自己的书包打开,开始翻找东西。
“你……在做什么?”
“还会做什么,当然是确认墙壁的硬度啊。”镜同学耸耸肩:“不好意思,我个人并没有踹墙壁的兴趣嗜好。”
“硬度?”
“砂绘——”镜同学抬眼看着我,表情很真挚。
“什么?”我疑惑地问。
“如果要摆脱铁门外那些家伙,就点火烧掉仓库吧,全部烧掉喔。”
“烧……烧掉……”
“因为这里是唯一的证据啊。”她表情认真:“所以,只要把仓库销毁的话,就没问题了喔。”说完从书包里拿出某样东西,迅速站起身来。“我并不讨厌你,所以也不会责备你吃人肉的事,纯粹只是不希望生活被打扰才警告你的,就只有这样而已……好了,我们逃吧。”
“逃?”我被这句话唤醒:“怎……怎么逃?”
“如果没有出口,就自己挖一个。”
“啊?”
“我一直都是这样活过来的。”镜同学走到流理台,上半身钻进柜子里。
“你在做什么?”
“破坏总开关兼准备工作。”镜同学才刚回答,就传来咻——的声音,餐厅里充满了瓦斯的臭味,她到底想做什么……该不会——
镜同学哇地大叫一声,从厨柜里跳出来,用力咳了好几下,然后迅速后退抓起书包,就叫我赶快出去不要发呆,边喊边离开餐厅,我急忙跟在后面。虽然逃离了瓦斯味,接着却被寒冷侵袭,呼吸很痛苦,我忍不住抱紧露在衣服外的手臂。在灯光照射下,成堆的骨头和食物残渣映入眼帘,插在藤木肉上的菜刀闪闪发亮。我朝铁门仔细一看,凹陷程度已经相当严重了,砰砰砰砰——底部开了个大约十公分左右的缝,砰砰砰砰——即将被攻破了。
“镜、镜同学……”我克制想要捣住耳朵的冲动,像个虔诚的信徒般呼唤她的名字。
“别担心啦。”镜同学呼出白色的气息,笑着回答我:“没问题的。”仔细一看,镜同学手上握着两条红线,循着线的来源看过去,一直延伸到半开的餐厅门缝里。
“那个——”我忍不住指着红线问:“是什么?”
“线。”她回了我一句废话,快步朝铁门走去,手中的红线像是有自己的意志般,微微摇晃着,然后在距离餐厅二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她停下了脚步。
“请问……”
“好像从那次以后就一直放在书包里,嗯,幸运幸运。”语气听起来真的很庆幸。
“请问……”
“你看你看,电视上常常出现吧?”镜同学的声音像在对宠物说话:“这种手法你不知道吗?”说完就挥舞着两条线玩波浪,什么嘛,居然还有心情玩,真是搞不仅。
“所谓的手法,是指……”
“先让室内充满瓦斯,再把点火装置连接到卡匣式答录机或录放音机上,从外面启动让它爆炸。来,请动手吧。”
说完就把食指上缠绕的红线伸到我面前,唇边漾着愉快的微笑,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点火装置?爆炸?
“这、这个……”我的视线因寒冷加上恐惧而冻结,想到餐厅里弥漫的瓦斯味。“请问?”
“很不巧,屋子里没有可以用来卷线的工具,所以只能手动啰。”
“等等,你是认真的吗?”
“还有其他办法吗?如果你保留了什么机关或密道就另当别论啦。”
“可是——我这才想起头还在痛,用右手按住闷痛的位置,或许这是身体对引线的抗拒吧。“爆炸的威力有多大,我们根本完全不清楚吧?这么临时起意……”
“不要紧。”
“可是——”
“啊啊,你很啰唆耶!我说不要紧就是不要紧嘛,已经说到自己都忘记讲几次了,真是的。”镜同学像兔子一样跳脚。“喂,这里很冷,动作快点。”
“但是……你看,那边还有暖炉,绝对不会只破墙壁而已的。”我还无法下定决心,只有一直盯着红线。
“那我送你一句好话喔——”镜同学缠绕红线的手指划着圈,有如魔女正在念咒一般:“某个军队的锅炉爆炸时,现场有一名士兵只受到单眼失明的创伤。”然后再度把红线伸到我面前:“真是的,都是创士(注28)害我几乎没有文学素养可言。”
背后传来破坏铁门的声音——砰砰砰砰砰。对了,差点就忘记,没有犹豫的时间了,所以我没得选择。或许应该说,所谓的犹豫和选择,从我吃下人肉的瞬间,就已经不存在了吧?事到如今才觉悟,也没有意义了,右半身没有出现说任何话,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从镜同学手中抽出红线,她手指冷得像冰雕一样。握住线头,我轻易地动手一拉,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当铁门底部出现可以爬进仓库的空隙,几乎同一时间,厚重又豪放的爆炸声响起,这声音虽然不至于撼动中村的身体,却足以令半规管失衡数秒,耳膜有点疼痛。
“什么……啊。”石渡用力呼口气,停止动作低声地说。
“天晓得。”中村全身是汗。
“刚才那声音——”
“是爆炸声吧。”
“爆炸……”石渡喃喃重复着,突然意识到什么,伸手抹汗。“什么爆炸了?”
“我怎么知道啊。”
“不论如何,先进去吧。”石渡提议,然后蹲下窥视铁门的缝隙。“嗯?”他惊讶地皱起眉头。
“不会危险吗?刚才爆炸过耶。”
伹石渡却无视于中村的话,自顾自地钻进去,接着用匍伏的方式入侵仓库,随即又噢了一声,停在半途中。
“怎么了?”没有回应。
“怎么了?”再问一次。
“这个……这个太猛了——”门缝里传来石渡模糊的声音:“中村你来看看。”
“我很想啊。”中村还在耳鸣,他拉着耳朵回答:“所以你快点往前,不然我进不去。”
石渡小心缓慢地移动身体进入,中村随后跟上,一钻进去,就清楚感觉到寒冷的空气,脸面向仓库,嗅到一股异味。中村抬起头来,内部的诡异光景呈现在眼前。
“哇——”喉咙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叹声,但并非因为立刻察觉到周围散落着骨头、肉片,还有头颅跟血液。一开始……还以为骨头是普通的白色棍棒,而头颅是排球,凝固的血是油类,中村脑内的安全机制努力说服他自己。然而……眼前有着被菜刀插入的无头尸体,不可能是错觉,安全机制停摆,直接面对现实——这是什么?
“这、这个太猛了啦!”石渡的声音让他完全清醒,他看了眼石渡,对方正摩擦着双臂,这才想起仓库里的气温低得很夸张。
“这些……是真的?”虽然一目了然,中村却硬是问出口,石渡低声回答应该是真的。
中村走进仓库,重新环顾周围,在半个体育馆大小的面积上,散落着骨头跟肉片,简直像是吃过的食物残渣。食物残渣……这是中村逐渐恢复理性后,最先得到的感想,看到这种有如野兽过境的场景,任谁都一定会联想到吧。中村吞了一下口水,前进一步,冷冻机的运作声跟自己低粗的呼吸声互相重叠。地板、其实大部分几乎都是结冰的血,上面还有切片的内脏跟冷冻的眼球,如果把理科教室的人体模型拿一百具来乱丢,或许就会是这副光景。
“这是什么啊,喂——”石渡的语气明显地充满不解:“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不知道啦。”中村的话随着白雾一起吐出来:“我怎么会知道。”
“搞不好是那个杀人犯的藏匿处喔……”石渡边说边看着被切下来的头骨。
“哪个杀人犯?”
“就是那个丰平区的案子啊,据说尸体被分割带走了。”
“啊——”中村轻轻点了下头,的确杀人手法非常一致,太一致了。
“虽然不是很清楚——”石渡的嘴唇在颤抖:“不过我们两个好像跑到可怕的地方来了。”
说着就抬头看天花板,似乎要避开视线。“到处是尸体耶,真是的,又不是寄生兽。”
“你知道寄生兽(注29)?”中村很惊讶。
“我可是右手米奇的大粉丝,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真是人不可貌相,中村边回答边吸气:“喂,还有怪味耶。”
“是瓦斯吧?”
“发生爆炸的,大概是……那一间吧。”说完就指着用白色隔墙围起来的房间。“去看看吧?”
“喂……先等一下啦,说不定还有人在里面。”石渡担心着。
“那正好。”
“可是——”
“现在才退缩已经来不及了吧。”中村只留下这句话,就快步走向房间,石渡似乎也觉悟了,放弃挣扎随后跟上。
中村一确定石渡已经来到自己身旁,立刻一口气打开房门,里面一片黑暗,浓烈的烧焦味和瓦斯味钻进鼻腔,石渡用手捂着口鼻。幸好没有起火延烧,只不过刚发生爆炸的现场,还飘着阵阵浓烟,眼睛被熏得很难过,气管也被入侵。从外面看是白色的墙壁,里面已经全被燃烧的煤气熏成黑色,甚至连天花板也不能幸免,龟裂的缝隙就像花纹图腾般,爬满了整面墙。烧焦的地板上,有张歪了脚的椅子,而数分钟前应该还称为餐桌的几片木板分散在四面八方,其中又参杂着一块黑沉沉疑似铁板的物品,然后——
“是从那里逃走的吧。”石渡捣着嘴,眯起眼睛盯着墙壁上被炸开的洞口。
被破坏到一定程度的墙壁上,有个七、八十公分左右的洞口,那应该是爆炸的冲击力所造成的,透过洞口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中村赞叹地看着硬被炸开的洞口,然后慢慢走过去,把头伸到洞里面,只将脸部露在屋外。温暖的夜风和清新的空气非常宜人,中村用力吸进好几口被森林充分净化过的新鲜氧气,接着开始观察周遭环境,可是不出所料,只有树木、月光、地面、夜空……除了这些理所当然的单纯风景之外,没有任何东西映入中村的眼帘。
“果然什么人也没有。”中村把头缩回来,室内的惨剧瞬间又复活,有种莫名的错乱感,应该是脑神经来不及适应吧。“看来是已经逃走了。”接着说出评语:“很聪明。”
“把墙壁炸出洞来,从那里逃走——”石渡垂下眼,用僵硬的声音喃喃地说:“干嘛啊,又不是炸弹超人,这位凶手。”
“你在生什么气?”
“中村……”石渡抬起头,夸张地耸了耸肩,又看向地板。“你应该也发现了吧?”声音还是很僵硬:“那个啊……我一直装作没看到,不过看来还是行不通的。”
没错,中村也知道了,那是一进这房间最先看到的东西,但又硬是忍着不讲。这种方法在漫画或小说里或许可行,只可惜在现实当中是行不通的。地板上……有个焦黑的身体,下半身不见了——是田泽的尸体。制服被炸破,头发像黑人般卷缩,炸开的下半身流出溶化的内脏跟血液,感觉有如电影中大魔头最后的下场,但中村并没有勇气说出口。
田泽死了……没错,即使脑中不断演练各种开玩笑的说法,却没有任何想法可以否定这个事实,这种时候,现实主义者是很吃亏的,因为不容易产生幻想。中村俯视名为田泽的焦尸,脑中出现这些毫无意义的念头。
“报警吧。”除此之外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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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24 兰莉亚:日本动画《海底雨万哩》女主角,神秘古国的公主。
25 娜卡露露:SNK知名格斗游戏“侍魂”里人气角色,肩上跟着一只老鹰,能与大自然沟通的少女。
26 二阶堂:日本棒球漫画《绿山高校》中的投手球员,号称棒球卡漫中“最强的第四棒”。
27 多蒙:日本动画《机动武斗传G钢弹》的主角。
28 创士:这里指的是镜棱子的哥哥镜创士,在系列第一集《电影般的风格——镜公彦理想的杀人方式》中有出现。
29 寄生兽:描写被寄生兽入侵右手的中学生的漫画,和夺脑失败后寄生在新一的右手的米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