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车窗外,飘过了夏日的天空。
在这个国家,是说这种像冰淇淋一样的云被叫做入道云(积雨云)。入道(传说中的僧侣型妖怪)据说就是巨人。古代的人们将传说中的存在重叠在这片席卷苍空的雪白块状物上。
「……」
大家都沉默了许久。
夜劫本家所揭示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自己的视线只能在窗外和膝盖上不安地来回游走。
(……不行啊)
「咻」地握紧了膝盖上的拳头。
这是关于自己的事情,不能一味依赖师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自己不得不面对自己造成的后果。
「刚才的——」
下定决心的同时,虽然有些焦躁,但我还是开口了。
「刚才那个黑柜,就是将我身体里的亚瑟王,还有埃尔戈先生的神返还的方法吗?」
「按照我的思路。我知道日本的魔术师以与神明的连接为前提的。既然如此,我认为理应存在切断连接的方法。与夜劫朱音之间的长谈,也是基于这样的假设。真没想到以前开始的考察,能和这种案件扯上关系。」
师父握着方向盘说道。
确实,可以理解。
如果是这样的话,难道是要把自己体内的英雄·亚瑟王和埃尔戈内侧的神明,引渡给某人吗?比方说,托付给新的黑柜——夜劫亚纪良。
「这难道……是被容许的吗?」
「现在还不好说,虽然是有力的候选者,但是否能直接适用于你和埃尔戈,还得试一试才知道。我姑且添一句,关于夜劫家,他们并非特别无情。」
我能感受到,师父尽量不让我妄下定论。
是非也好,善恶也罢,都应该自己好好思考,这就是这个人的意思。「不要一味囫囵吞枣地接受他人的想法,要培养自己的感性.」他如同站在大学课堂上一样说道。
「……夜劫并不是特别无情,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我点了点头。
自己在时时钟塔听说的事情,与夜劫的故事非常相似。
恐怕是魔术师的生态决定了这一思想。对待孩子的态度,也只不过是其思想的一角罢了。就如同时钟塔的魔术师宁可舍弃一切也要接近根源一样,日本的施术者们也不为一般的伦理和价值观所约束。
——「以前我听橙子小姐说过,魔术师很注重弟子和家人。」
我想起当时两仪干也所言。
是的,非常珍重。
但是,与一般人的珍重不是一个意思。
弟子和家人本身并不重要。因为魔术师所爱并非亲人,而是亲人所继承的魔术本身。
自然科学中有一种观点,【所谓生命,只不过是遗传因子的载体】。而魔术师群体与这一理念极为相近。倘若不是遗传因子,而是换成魔术,再加上对不可能抵达的根源的执念,那就是魔术师了。
「但是,我却很痛苦。」
「……我也很痛苦。先不说我有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师父紧紧握住了方向盘。
比任何人都想作为魔术师存在的这个男人,有时也会展现出无情的一面,这一点我是明白的。但是,这并非他的本愿。
真是矛盾啊,我如此想到。
竭力作为魔术师的师父。
无法和魔术师一样行动的师父。
我想这个男人就是这般矛盾的存在,但我一直害怕他有一天会崩溃。就好比一把玻璃制成的利剑。当这把剑插入别人心脏的时候,自己会不会也粉身碎骨呢?
同时,另一个疑问夜浮现出来。
「埃尔戈先生,该怎么办呢?」
和彷徨海的魔术师一同失踪的红发青年。
为了找到他,与夜劫的合作也是不可或缺的吧。
这时,轿车停了下来。
「师父?」
车子停在了一栋四层大楼跟前。
好像是建设到一半就停工了,第五层只有台柱之类的底座突出平台。
选址于住宅区和工业地带之间的大楼,让人联想到静谧的神殿。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周围连个行人都看不见。
「这里是?……」
我以为师父肯定是要回住宿的旅社,所以有些吃惊。
「……真像伽蓝啊。」
师父下车后低声说道。
「伽蓝?佛教中的神殿吗?」
「你把这部分讲义记下来了吗?从原意来讲,比起神殿,更接近僧侣的居所。僧伽蓝摩,简称为伽蓝。不过对于这栋大楼而言,更类似于后来将整座寺庙称作伽蓝的那种感觉。」
伽蓝,我也试着念出这个词。
撞钟敲响的声音,确实和这栋大楼十分相配。大概是因为它的样子有些落寞吧。
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啊,老师!格蕾!」
「凛小姐。」
远坂凛用力挥手,旁边还有一个长头发的少女。
她年纪很小,只有七八岁,那副容貌让人联想华丽绽放的花朵。
在日光的照射下,我终于意识到,这位少女和凛一样,拥有一副在这个国家少见的蓝色眼眸。
「两仪……未那小姐。」
「太好了,你们看来没有迷路呢。」
少女微笑着说道。
「这个地方,就算给了地图,也有很多人找不到呢。」
「真是完美的结界。我也是用了类似的方法,但在精细程度上却远远不及。」
听到师父的话,我也回过头来。
「结界?师父在Apartment附近设置了吗?」
「啊啊,这是一种不使用魔术,驱离与自己无关的人的结界。最近一段时间好像没有保养过,但依然保持着很棒的效果。我的作品如果不一周检查一次,就难以维持了。」
最后一句话带着强烈的不满。
凛一脸惊讶地歪着脑袋。
「虽然我也很在意,但是纯粹剥离魔术,且水平在老师之上,这种评价可是相当少见呢。」
「这也没办法。一看到这栋大楼我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虽然充满个人的兴趣,却过于完美。不只是偷懒还是遵守律诫,但就是挑不出毛病。学生时代的师长,君主·巴鲁叶雷塔一定很中意这个徒弟吧。」
这时,师父叹了口气,说道。
「这是苍崎橙子的作品。」
「……诶诶?」
凛的喉咙里发出了奇妙的声音。
「啊,两仪先生是苍崎橙子介绍过来的。」
「没错。这里是橙子小姐使用过的事务所。那么,进来吧,爸爸在等待大家呢。」
未那点了点头,催促大家进入大楼。
*
四楼是事务所。
准确地说,原本是事务所的结构。
墙壁和地板的材料都裸露在外,只有桌子、椅子和几个架子。墙边不知为何堆满了老式的显像管电视,营造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气氛。
「……这里,就是苍崎橙子的事务所吗?……」
师父眼下一口气。
「请问这很重要吗?」
「对于现代魔术师来说,在某种意义上,这里就像是传说中的艺术家的工作室。」
凛对自己的疑问摇了摇食指。
「不过,魔术品没有留下多少。虽然有被丢掉的通灵板,但即便是被魔术加工过,也刻不上什么不得了的神秘。历史也不过一百多年,工房可不会用那种东西吧?」
「你这家伙一上来就开始物色宝贝了是吧?」
「老,老师您要是站在我的立场上,也会这么做吧!这是为了不让贵重的咒体和礼装遗失,拯救失落之物的慈悲之心哦!不对,如果我事先知道这里是苍崎橙子的事务所,我可是会掘地三尺的!」
远坂凛一副做好万全准备的样子,如此说道。
虽然她的台词听起来杂乱无章,但从她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很有说服力,或许这就是品性使然。
「橙子小姐已经离开这个事务所很久了。」
房间里传来声音。
未那带着灿烂的笑容回头望去。
「黑桐。」
「爸爸,是这样叫吧?」
两仪干也略带趣味地向我们行礼。
师父有些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事务所的风景上移开,问道。
「您是这间事务所的主人吗?」
「不是的。以前橙子小姐离开之后,几经转手,偶然和现在的主人结识。从我的角度来说,并不是购买的,而是租来的,只是偶尔来转一转而已。就今天这种情况来说,我觉得这里比较好。」
「仅限今天——?」
话音刚落,我的鼻翼一动。
嗯,闻到了一股正在炒什么菜的香味。楼梯附近也飘着香气,可能
是从窗户吹来的风向改变了,噼里啪啦的油炸声和蚝油之类的诱人食欲的香气一起飘了过来。
隔着纸拉门。
咔咔的声音,大概是用鸡蛋敲击铁锅的声音。
好像带着某种节奏,还能听到哼歌的声音。
(……埃尔戈?)
一瞬间,浮现出了青年的脸。我突然想起了在新加坡的公寓里寂寞地唱着歌的埃尔戈的面容。
但是,听起来却明显不同。
很快,一个右手缠着绷带,褐色皮肤的青年拿着一个大盘子出现了。
「干也先生,炒饭做好了。」
米饭闪闪发光,佐以切成碎末的辣椒和葱花。剩下的配菜极其简单,敷衍地放了些虾干,但光看外表和味道,就连味道都有了保证。
但问题并不是这个。
托着盘子的青年向师父开口道。
「哦哦,您就是传说中的君主·埃尔梅罗二世吗!」
「这个人是……」
对于我的疑问,凛皱起了眉头。
「啊咧,老师,您没跟格蕾说明情况吗?」
「我也考虑过,但情况不太乐观,而且解释起来可能会花很多时间,所以我认为还是在这里解释比较快。」
「……老师,您有时会做这种节能又偷懒的事情呢。」
凛移开视线。
过了一会儿,她放弃了似的动起手来,这样介绍道。
「这位是彷徨海的白若瓏先生。」
「啊?」
请原谅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大吃一惊的声音。
「准确地说,属于彷徨海的是我老爹,我是他的弟子。」
青年——若瓏一边把炒饭分装到小碟子里,一边说道。
家务式的动作,感觉非常娴熟。时钟塔也不是没有家庭子弟,但没听说过有做得这么好的人。
最后,再加上另外带来的罗勒叶,做了漂亮的装饰。
「好,做好了。」
「阿若,我给你倒了麦茶。」
长发少女端着玻璃杯,杯子的数量和在座人数相同。
「喂,谢谢(xièxiè),亚纪良。」
「亚纪良?」
我对那个少女也有印象。
因为两仪干也递过来的照片上就是她。
说起来,这次事件的起因不就是这个少女吗?
「夜劫……亚纪良……」
我呆呆地嘟囔着。
回头看向师父。
「什么意思?」
「与夜劫朱音对谈的时候,收到了其他的讯息。内容是两仪干也确保了亚纪良和白若瓏。不过在夜劫朱音面前我又不能马上说出来,因为不知道对面会采取什么行动。」
这样一来,事情就完全变了。
那个时候的师父知道了亚纪良和若瓏的所在,从夜劫家那里打听到了情报吗?
「夜劫的人虽然没有想到我们已经找到了夜劫亚纪良,但应该也预想到了类似的情况吧。所以他们才会仔细地确认我们是否愿意帮他找回来。」
「……然后……」
自己听到的师父和夜行朱音的对话,背后隐藏着完全不同的含义。魔术师之间的对话,总是听不出对方的意思,这是常有的事,但这种道理似乎在异国他乡也通用。
听到师父说出自己的名字,亚纪良窥视着我。
看着她不安的表情。
「没事的。」
未那立刻上前接住。
「这种事爸爸一定会处理得很好。当然,这也要看诸位希望如何解决这件事。」
「……嗯。」
亚纪良轻轻点了点头。
这番对话让我感到意外,或许是因为年龄相仿,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吧。
过了一会儿,两仪干也开口了。
「我在浏览网络论坛和SNS的时候,听说在Grand Tokyo附近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光。于是我就给埃尔戈打了电话。」
到达日本的时候,师父让埃尔戈也带着手机。
因为不能通过电话使用礼装,所以为了紧急通讯,将远坂凛和埃尔戈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干也。
「接电话的是亚纪良,幸好我有经常出入Grand Tokyo的朋友,我才得以和他们顺利会合。」
「您的朋友好像挺多的。」
「说实话,很多是找我帮忙的呢。」
听了师父的话,干也淡淡一笑。
这句话虽然是玩笑,却充满了真情实感。
「那么,埃尔戈先生也……」
「这边。」
凛带头说道。
卧室设在与事务所相邻的房间里。
那张床上躺着一个红发年轻人。
「埃尔戈先生!」
没有明显的伤痕。
单从外表来看,若瓏的伤势恐怕要严重得多。
「几乎没有伤。虽然我很担心精气(Od)减少的问题,但也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还有就是精神问题。」
「那还得半天吧?因为挨饿之后,连神之腕都启动了。」
若瓏在身后说道。
神之腕臂。
这是埃尔戈在新加坡战役中发动的王牌。孙行者那隐藏着权能的神臂,虽说是分身,却连山嶺法庭的無支祁都能击退。
「你这边……」
「万幸的是,这边也够硬。或者更准确地说,被制作得很结实?」
他拍着缠着绷带的右手,泪眼汪汪地说了声「啊好疼」。
对于自己来说,这种程度的事情让我十分吃惊。与施展神之臂的埃尔戈对战,能够活下来都是个奇迹了。
「……」
有无数个问题想问。
关于埃尔戈。
关于彷徨海。
关于夜劫。
说到底,这个青年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
白若瓏快活地笑着,把夹好的炒饭小碟子递了过来。
「总之,先吃饭吧。虽然凉了也挺好吃,但还是吃口热乎的最好吧?」
2
吴越同舟,听说过这个成语。
即便是相互敌对的国民,只要同舟共济,在暴风雨等灾害中也会齐心协力……这似乎是源自中国的典故。
「时钟塔的运作大概就是如此。魔术师之间的合作令人怀疑,不过如果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不用担心被捅冷刀了。」当时她一脸苦笑地说出这话。
眼前就是这种情况。
师父,自己还有凛。
彷徨海的白若瓏,以及他擄走的夜劫亚纪良。
两仪干也,以及其女·未那。
除了在卧室里睡觉的埃尔戈,所有人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真好吃啊。」
师父以一种微妙的表情盯着炒饭。
实际上,即便师父遭遇了无数离奇事件,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吃上彷徨海魔术师的炒饭。
自己也一样。
口中咀嚼的食物越是美味,困惑越是涌上心头。
「调味有些令人不爽啊。你是故意多放了半勺胡椒吧?」
凛握着勺子,姆姆姆,盯着炒饭。
「嗯,在座的各位都是头脑灵光的吧?既然如此,与其对味道的平衡斤斤计较,还不如先吃个饱呢。」
「哇,你明明把米洗过然后炒的颗粒分明,最后还加罗勒让味道提了一档,结果还做成这样,并非是厨艺不行,你是故意的吧?」
「那是从无家可归(Homeless)的佐野先生那里学来的技巧,因为罗勒也在公园里到处都是。」
这个意外的单词让我的眉毛颤动了一下。
因为实在没想到彷徨海的魔术师会和流浪汉搭伴。自己所认识的魔术师,无论是进行各种实验,还是对外交涉,总是被迫挥霍钱财,结果给人的印象大多是贵族或者富豪。
师父之所以接受各种委托,不仅仅是为了还债。维持君主最低程度的地位,也会让钱财消失得飞快。
「话说回来,你找到了中华锅啊。」
干也开口说道。
「是的。被放在厨房的角落里落了一层灰。因为没有生锈,所以洗了一下就拿来用了。三个水龙头还是让我一惊,难不成这里是实验室之类的地方?」
「也许是吧,我以前在这干活的时候就是这样。」
干也怀念地说道。
「嗯,这么说来,橙子小姐感冒的时候,还煮过粥呢。」
「是干也先生煮的?」
听说苍崎橙子感冒,我有些吃惊,开口问道。
「很遗憾,我只会煮意大利面。不过,橙子小姐很少夸奖我,所以一定很中意那碗粥吧。」
眼前似乎,不可思议地浮现出这幅景象。
干也一脸无奈地看护着病人,橙子把湿毛巾放在额头上。
在这个事务所——曾经是事务所的大楼里,那个男人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当时又是何时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我如此遐想。
这种奇妙的吴越同舟之所以能形成,大概也是因为两仪干也这位
男子身上的气质。这种气质与所谓的领袖魅力不同。是更为平稳,更利于呼吸的存在方式。让本应身处异域的人们,暂时忘记了彼此之间的障壁。
这样的青年,为什么会结识冠位人偶师·苍崎橙子,成为日本极道的会计师呢?
「……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吧?」
等大家的餐盘都空了之后,凛开口问道。
「我有很多事情想要请教白若瓏先生。」
「啊这……」
师父他欲言又止。
不知道该不该当场说出来。
当事人夜劫亚纪良还好说,绑架事件和两仪未那没有直接关系。而且她才七岁左右。就算看起来再怎么成熟,也不能毫无顾忌地在她跟前讨论这种事。
未那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低头行礼。
「我吃完了,我还要和小亚纪良一起看书呢。」
她转过身,拉起亚纪良的手,朝着走廊走去。
我们目送她离开。
「这姑娘真能干啊。」
白若瓏一脸佩服地说道。
「她可是我的骄傲哦,不过她做得好不好我说不准。」
干也一边收拾盘子,一边开口说道。听着水槽里盘子被冲洗的声音,凛开口了。
「让我确认一下吧。彷徨海。」
「好的好的,你想问啥都行,时钟塔的大小姐。」
两人的视线如同刀刃一般咬合在一起。
凛寸步不让地重复了一次。
「正如你所知,神明乃是必须之物。」
「神体,呢。」
夜劫朱音提到的神的碎片。
凛似乎也知道这个情报。在新加坡的时候,她就一直在讲述日本魔术的特殊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是为了什么呢?和埃尔戈有何关系呢?而且为什么要选在亚纪良进行神体移植的节骨眼上呢?」
「这个嘛。」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白若瓏忍不住歪了歪嘴。
他深深地靠在沙发上,摊开双手。
「好不容易安排了这样一个场合,我还是有些话要说的。不过,你随随便便就要翻看我的手牌,我也不好搞啊。能不能再问点有意思的问题呢?」
「……这么说来,容许我提一个问题吧?」
介入对话的师父举起食指。
「在新加坡那会,我就有疑问。」
「诶,您指的是?」
「是顺序的问题。」
师父缓缓说道。
「对埃尔戈出手的顺序问题。阿特拉斯院,山嶺法庭的無支祁,最后才是你们彷徨海,是这样决定的。第二顺位的無支祁情况尚且不知,阿特拉斯院一直在监控着事态,实际上直到拉提奥在郑和宝船上战败,無支祁才来窃取成果,大概是要以此作为借口抢夺埃尔戈吧。」
我回想起了新加坡发生的事情。
确实,無支祁袭来的时机太过合适了。阿特拉斯院的拉提奥也计算过被無支祁强取豪夺的可能性。
「但是,第三顺位的彷徨海始终是个谜。耗费了惊人的时间和成本,最后却很有可能一无所获。我起初认为彷徨海也会和無支祁一样,抓住空档发起猛攻,但你们却没有这么做。」
或许,师父一直在思考这个空缺的意义。
师父的实力实在对不起他作为时钟塔君主的身份。相反,这个男人具有其他魔术师无法企及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时钟塔的权谋伎俩和他完全不相符,但他就是凭借着这份谨慎挺过难关。
与其说是洞察力,不如说是怯懦的结果。
师父表面堂堂正正的发言之下,是对于心中恐惧的抑制。
「对于彷徨海而言,埃尔戈并非必需品,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老师,你这话的意思是?」
凛回过头来。
几秒之后,我也被这个猜想所冲击。
为什么没有思考过这种可能性呢?
「倘若彷徨海已经进行了与埃尔戈相同的实验呢?」
师父严肃地指出了这一点,他的声音响彻事务所。
「白若瓏,据说你使用了与埃尔戈类似的能力。就算彷徨海参考了埃尔戈喰神那时的数据,单独完成了自己的实验体,也是不足为奇的。话虽如此,既然你想要再次捕获埃尔戈,那也就意味着埃尔戈并非无关紧要。恐怕,你就是彷徨海制作的备用品吧?」
「……备用品。」
胸口一阵刺痛。
因为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和自己太相似了。
作为英雄·亚瑟王的替代品,被塑造出来的自己。
「……哎呀哎呀。老师您啊,总是能发现令人不快的事情呢。」
白若瓏耸了耸肩。
「您说的没错,我就是埃尔戈的后继作品。如果是重要的实验,肯定也会留个备份。当然,彷徨海的实验目的和其他两位不一定一致呢。」
「你掳走夜劫亚纪良——对于神体的需求,也是为了这个实验吗?」
「是哦。所以老爹认为,如果你们能在新加坡活下来的话,就会在这个国家见面吧。如果能同时得到埃尔戈就好了,但我可不想碰上现在这种情况啊……大概是这样咯?」
「你的意思是一切是视具体情况转移?有点超乎我的预料了。」
凛歪了歪脑袋。
实际上,与通过高速思考实现未来视的阿特拉斯院相比,彷徨海的做法简直就像是随性而为。既然以高速思考作为前提,监视阿特拉斯院的無支祁,尽管草率但也是最优解吧。
但是,师父的表情反而更加阴郁了。
「故意不告知我们,对吗?」
「哦?」
白若瓏挑了挑眉毛。
「……并没有尝试控制。倘若,他的目的就是这样呢?」
「老师您的意思有些古怪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埃尔戈的实验与阿特拉斯院六源交织,在新加坡事件中,我们可以得知阿特拉斯院,山嶺法庭以及彷徨海的目的并不相同。那么,在彷徨海看来,行动越是条理分明,就越是能够以阿特拉斯院的高速思考和并列思考对自己的计划进行解析。」
凛咽了一口唾沫。
她可爱的古龙微微颤动了一下,开口说道。
「也就是说,如果不想被人看穿计划的话……」
「没错。如果彷徨海想要先阿特拉斯院一步行动,就必须尽可能隐藏手牌,增加虚假的情报……也就是说,要和现在的白若瓏一樣,不传递正确的情报。」
「…您和老爹真像啊。」
白若瓏露出苦笑。
「严格来说,那个老家伙才是彷徨海的魔术师,没错吧?」
「啊啊,这算什么事啊。现代魔术科的君主和彷徨海的老家伙举止形似,听起来真的挺怪的……不过,两者都太像魔术师了,又一点都不像魔术师呢。」
「此话怎讲?」
这句话简直就像是文字游戏。
然而,白若瓏却毫不客气地继续说道。
「如果您想成为最强的魔术师,会怎么做呢?」
师父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是因为这句话,深入师父的内心。
师父并没放弃。无论是天生的魔术回路贫乏,还是魔术刻印作为抵押物被剥夺,都不能成为师父放弃魔术师之路的理由。
(……那是)
简而言之,就是饥饿。我如此想到。
师父之所以是师父,不可或缺的冲动。
虽然还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是他决定辞去讲师的工作,归根结底也是因为这个。
然后,白若瓏继续说道。
「倘若是普通人的话,大概会穷尽魔术吧。用金钱来改善环境也是可以的。但是像老爹这样的人是这么说的——魔术师不需要自己强大,那种事情交给使魔去做就行了,之类的。」
「学生时代的苍崎橙子也说过类似的话。」
「诶,真不愧是冠位人偶师。」
听到师父和白若瓏的对话,自己轻轻摸了摸脖子。
因为自己和莱妮丝曾经和橙子制作的人偶战斗过。
「您不也是如此吗?」
白若瓏微微眯起眼睛。
那对如同黑玛瑙一般的美丽双眸闪闪发光。
「我也听说过您的传闻,关于埃尔梅罗教室。只要您有这个意愿,就能让时钟塔改天换地的势力。」
确实如此。
简单来说,师父做得太过出色了。
即便是几年前,他也足以让其他君主刮目相看。尽管只有一位学生登上了色位(Brand)——除了冠位(Grand)以外实质上的最高位,但也有多名魔术师晋升为了典位(Pride)。
正因为神童可遇不可求,所以才备受欢迎。
如果埃尔梅罗教室能够定期培养出时钟塔其他派系持有的极少数高阶魔术师,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而且,如果这些成功者之中混杂着新生代(New Age)的魔术师,对于时钟塔的既得利益者而言无异于灾难。
师父之所以减少授
课,压缩埃尔梅罗教室的学生人数,也是因为这个矛盾……正因如此,【我决定不再担任讲师了】这句话具有难以轻易推翻的分量。
「您想要作为魔术师大成,就应该好好利用自己优秀的学生。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你说的非常合理呢。」
师父的笑容中带着苦涩,轻声说道。
白若瓏开心地从沙发上探出身子。
「……但是,我不一样。」
师父断言道。
「我不是学生,学生也不是我,更不可能是使魔。无论学生多么成功,也不能算是我成功了。」
「您认真的吗?」
白若瓏歪着脑袋问道。
「时钟塔的魔术师不就是玩这套的吗?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就不会把后代的命运也一同搭上。那么多人聚在一起,一脸难色地传授着魔术,不就是因为【只要能达成目标,无论是谁都可以】这种观念吗?」
「要是能这么想,可就轻松了啊……」
「然而,并不是这样。我也曾因为过去的事件依赖过学生们,这次虽然是顺势,但也借助了Miss远坂和格蕾的帮助,但那毕竟是因为我能力不足。如果不为这份不成熟而感到羞愧的话,那就不是我了。」
白若瓏听了师父的独白,连连点头。
「哦,是吗?是这样吗?」
他淡淡地自言自语道。
不知为何,他看起来有些吃惊。
「您和老爹在那种方面真是相似啊。」
这句话和刚才几乎一模一样,却包含着别的意思。
在询问之前,
「将埃尔戈交给我吧,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和站在那边的内弟子和远坂凛不同。当然,与时钟塔的学生们也不相同。埃尔戈对于您来说是刚进门的新学生,而且他也不是会接受您的魔术(思想)的类型。将他交给我又有何问题呢?您说是吧?对于埃尔戈来说,也不过是回到老家罢了。」
「……你不是和埃尔戈相互敌对吗?」
「那是因为埃尔戈忘记了。如果他记起我的事情,就会自己回家的。」
「如何是好。刚才也说过了吧。你的父亲并没有事先告诉你全部情报。如果他告诉了你,阿特拉斯院自然会发现的。你自己,察觉到了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你会巧妙地转移话题,从而不触及关键核心。那是因为,如果谈及核心部分,你的行动就会被预测到,不是吗?」
这是一场奇妙的对峙。
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师父与其说是和眼前的白若瓏对话,不如说是和他老爹这个人物对话。
而且还有一个,强烈的暗示,那就是被人看见了。
阿特拉斯的六源。
在新加坡对阵的拉缇奥·库尔德利斯·海拉姆。
正因为她——或者她的家族认为,可以通过少许的情报泄露从而看穿彷徨海的整个计划,才有了这种奇妙的对话。师父和白若瓏的对话之中,也有很多这样的顾虑和牵制,令人头疼不已。
打个比方说的话,就好像是倍率翻了好几倍的扑克游戏。
两人一边设想着不在场的参与者,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对方的手牌。
「寸步不让吗?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白若瓏依然微笑着,目光却锐利起来。
我联想到了野兽的獠牙。
原本水泥地裸露的事务所,仿佛突然之间变成了热带雨林。突出的卸载台灯是郁郁葱葱的蕨类植物,叶片的缝隙之间闪烁的眼睛是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猎杀者(美洲豹)。
「师长的命令是绝对的,只要发现埃尔戈,就一定要把他带回。」
「对我而言,这也是信念(policy)的问题。我不会出卖自己的学生。即便是只上了一周课的学生也一视同仁。不管对方是阿特拉斯院还是彷徨海,如果我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原则的话,我也就不会继承这君主的位置。」
「我再重复一次。在彷徨海,师长的命令是绝对的。」
无法让步,我意识到。
这个年轻人并不邪恶。
话虽如此,也无法与自己妥协。行事标准和原则完全不同。他说出【绝对】的瞬间,凌厉的杀意表明了这一点。
锁骨处冷汗直流。
一旁的凛也微微站了起来。
我默默将手指滑向了固定器(Hood),凛则是握住了宝石。
「对了,白若瓏有护照吗?」
一个极其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是两仪干也。
「没有护照的话,只要是驾驶证,居民证之类的身份证明都行。啊,其他不正规的,有点问题的证件也没关系。」
在紧张的气氛中,我以为有天使经过。
这是在对话突然中断时说的法国谚语。不管怎么说,这句完全无害的话语,确实出乎了其他人的意料。
白若瓏看了看左右,把外套口袋翻了过来。
他的手势是,里面空空如也。
「我看上去像是带了身份证明的吗?」
「嗯嗯。所以,你才说自己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吧。」
干也如此说道。然后从一旁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块古旧的新薯片。
那是一把挂着小铃铛的钥匙。
「叮」的一声,他把钥匙丢给了白若瓏。
「这是事务所的备用钥匙。比起在没有屋顶的地方睡觉,睡屋里对孩子身体更好吧?」
「哈?」
「虽然我很在意,但我一眼就看出亚纪良是主动跟着你走的。要不然,在接我电话的时候,应该会喊着要回家吧。」
「……」
我们不得不保持沉默。
因为我刚刚听说了夜劫家是如何对待她的。
「我不太清楚魔术师的情况。夜劫家委托我把亚纪良带回本山,老实说,我也没有什么所谓……这样说的话,也许会被责骂吧【你都不在意为啥还要横插一脚】。」
干也露出了与其说是感到为难,不如说是害羞的表情。
是想起了谁呢?
「不过,我可以把屋顶借给你。我跟房产持有者说过了,水电煤气你都可以随便用。厨房的壁橱里还放了食物,但很多都过了保质期,你要确认一下。」
白若瓏也,无言以对了。
沉默足足持续了十余秒。如果他的能力能和埃尔戈媲美,这短短十余秒就能杀死百余人吧。
「……您可真是个老好人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你不明白呢,我可是一颗行走的导弹啊。」
「如果这颗导弹藏匿了一个孩子,而且可以沟通的话,我大概也会说同样的话呢。」
完全不像是魔术师们的聚会。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应该已经陷入了激烈的战斗之中,正因为如此,这段松懈的时间几乎成了奇迹。
这也许是任何魔术都无法概括的真正的奇迹。
「真拿您没办法啊……」
白若瓏低头看着手上的钥匙,低声说道。
「我吃不消了,第一次收到这么重的礼物。」
用双手轻轻地捂住额头,摆出祈祷的姿势。
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从衣服上摸了摸。
「谢谢,我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年轻人用过时的说法,低下了头。
师父也观察了干也一会儿,开口说道。
「你这是…怎么回事…」
一时语塞了,师父从怀里掏出雪茄盒。
「可以在这里吸烟吗?」
「您请便。」
师父用雪茄刀把雪茄的前端切下来,用火柴的火焰灼烧。
伴随着一股蜂蜜味的甜香,办公室里弥漫起紫烟。
师父望了一眼紫烟,再次开口说道。
「我们也会尽力不让事务所卷入纷争。虽然不能做出保证,但可以先朝这个方向努力一下。」
「这就足够了。埃尔梅罗先生。」
「您这么喊我也没问题,但我还是希望加上二世。埃尔梅罗之名对于我而言太过沉重了。」
「我明白了,埃尔梅罗二世。」
随后,白若瓏站了起来。
他径直走向通往走廊的房门。
把手搭在门把手上。
「有一件事,我先告诉你们。」
他背对着我们说道。
「照现在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埃尔戈撑不了一个月的时间。」
「!」
不仅是自己,凛也僵住了。
但是,还是有预感的。
和凛在一起的时候,埃尔戈应该没有被饥饿侵袭过。虽然也有吃不饱的感觉,但没有症状发作的暴走。
和無支祁以及白若瓏的战斗是第二次。
不对,如果算上在海贼岛上差点被無支祁杀死时的暴走,应该是第三次了吧。
倒不如说,那次暴走或许才是契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屡次被饥饿侵袭,只能证明他的病灶——喰神冲动正在恶化。
最后只能听到房门被温柔地关上的声音。
3
夜晚越来越深。
在宝石调试完成之后,远坂凛走出了房间。
从四楼向下走,魔术的余香愈发浓郁。魔术师工房的主体部分应该是二楼和三楼吧。尽管这里已经是一个空壳,但凛却感受到类似于葡萄酒沉渣的魔力。
(是用来封印什么东西了吗?)
她想。
这在魔术师工房中是非常普遍的行为,尽管这里的一切都被运走了,时间也过去了十年,魔力的气息依然浓郁无比。一想到苍崎橙子以前在这里封印过某物,好奇心过度膨胀了。
二楼的布局基本与四楼相同。
打开了作为事务所房间的门,只见空荡荡的水泥地中央,出现了一个穿着做工精良的夏季衬衫的背影。
「老师。」
埃尔梅罗二世回过头来。
在只剩下旧桌椅的地方,放着二世的笔记本电脑。旁边还摆着一个烟灰缸,里面插着好几根香烟。
不是雪茄而是卷烟,看来是在伏案作业呢,凛如此判断。对于这位君主来说,雪茄是嗜好品,卷烟则是实用品。如果想要放松精神,就抽雪茄,如果想要长时间抽烟,那就抽卷烟。
「格蕾呢?」
「她在照顾埃尔戈。不过,我看她也蛮累的。您是带着她去了让人精疲力竭的地方吗?肉体上的疲惫姑且不论,精神高度紧绷是谁都难受吧?」
「于我而言恰好相反。如果我一个人去的话就会被杀掉了。」
听到这句话的凛,稍稍睁大了眼睛。
「什么?」
「不对,偶尔会看到为了老师不顾性命的家伙,但是像这样信赖您的人实属少见。」
凛出于礼貌地侧过脸,然后问道。
「您在做调查吗?」
「这次的事件,我有一些在意的地方。已经确定过电子档案了。还有,提交给服务器的学生论文评分截止日期就是今天。」
「在这种情况下,您还在评分吗?」
凛面带惊讶地说道。
与之相对的,二世撇了撇嘴。
「无论如何,工作就是工作。我的私事和学生们没有关系。更何况我已经得到了与工作相符的报酬和待遇。」
「时钟塔的讲师群体中有您这种想法的少之又少吧?而且啊,通过网络提交论文,只有老师您搞这一套吧?」
「很快就会增长的。计算机的本质并非是处理能力,而是网络一类的共享能力。虽然也有反感这种方式的人,也有人坚持认为魔术回路的运算能力就足够了,但这些都是肤浅的理解。如果提前背板,可就没法玩Retro Game了。」
「……我写论文的时候啥也没做,它就是不停乱跳啊……」
「Lady。和我之前说的一样,如果你真的什么都没做,你的电脑是不会凭空坏掉的。」
「我,我又不是不会用电脑!」
凛红着脸辩解道。
二世耸了耸肩,调整了一下坐姿。
「那么,有何贵干呢?Miss远坂。」
「睡觉前,我想确认一下。」
凛靠在旁边的柱子上,防着灰尘落到长发上。
「我也听格蕾说过,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是一个非常痛苦的二选一。」
说着,她竖起两根手指。
首先,放下的是中指。
「其一是关于夜劫家这边,从白若瓏那里夺回亚纪良的路子。也许夺回那孩子真的能解决格蕾和埃尔戈的问题。然而,那孩子回到夜劫家之后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不对,这是自我欺骗。我和老师都知道魔术师是什么玩意,所以,让无关者涉足仪式会发生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
凛的表情中带着些许厌恶。
也许她有了些头绪。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继承魔术师那时?又或者是别的事情?
然后,她放下了食指。
「其二是选择白若瓏这边,将埃尔戈引渡过去。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不把小亚纪良交给夜劫家也说得过去,但埃尔戈就Out了。也无法解决格蕾的问题。嘛,我认为老师您应该和白若瓏的师父再交涉一下,不过以现在这种情况来看,把埃尔戈让给我们的可能性很小。」
「你对现况的判断十分正确。」
二世听完后点了点头。
「不过,比起从不自由的两害取其轻。」
「更好的选择是以武力创造第三个选项,没错吧?」
凛挺了挺胸,自顾自地说道。
「Bingo,不愧是优等生。但我并不想要使用武力。」
「那么,是什么方法呢!」
强硬地挺身而出。
「难不成有一晚上就能学会,快速变强的方法?」
然而,就像预想的那样。二世一脸无语地看着学生。
在他那黑色的双瞳中,凛抱着胳膊,好像是在提多么棒的要求似地点头。
「啊,风险可别太大。我可不想让自己的魔术回路受影响,谢绝折寿行为。要是可以的话,我可不想熬夜,毕竟会掉颜值,如果要收费的话也别来了。」
「你没发觉自己是在瞎扯吗?」
「这我知道,所以有没有方法呢?」
「……为什么呢?」
这次,二世过了一会才开口问道。
「因为现在的远坂凛(我)还不够强啊。」
凛果断地说道。
「山嶺法庭的無支奇和埃尔戈都是超越魔术师的存在。我对于刚才的两个选项都不满意,但是要提出符合远坂凛(我)风格的新选项,也有要相应的力量吧?」
凛的主张十分明确。
错误并非软弱的借口。即便暂且安于现况,在不久的将来,局势也会发生逆转。
而且,人类是历经数千年不断贯彻这一意志的生物。
「更何况,埃尔戈的生命只有一个月,不是吗?」
「真遗憾啊,虚张声势果然不太行呢。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就让他仿造(copy)一下老家秘藏的那把剑就好了……」
「仿造(copy)?」
「不不不,我是说这边的事情。要怎么安排呢,老师?」
「……」
二世,沉默了一会。
然后,他像是放弃似的说了出来。
「……其实还是有的。」
*
经过正好十分钟的概要之后的凛,开口说道。
「……老师,您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你不是管我要低风险速成强化方法吗?我这不是给你了?」
二世一脸深沉,凛闭起一只眼睛。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在新加坡的时候也是如此,您对于他人的魔术,不是考察到了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步吗?说实话,如果我跟您不是师生关系,就会觉得很恶心。话说回来,这样做虽然有效果,但作为谢礼,把您杀了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哦。」
「你说话能不能委婉点?」
「迂腐是英国人的美德吗?我真没想到注重效率的老师您会这么说呢。」
「我并不认为高效率就是好,只是我的人生还没有宽裕到允许低效率的程度而已。」
对于心直口快的学生,二世叹了口气。
正二世想要顺便点一根卷烟的时候,凛伸手去拿旁边的火柴。二世将香烟轻靠在白色手指点燃的火焰上,然后含在嘴里慢慢吸了一口。
「谢谢。然后,你开始修炼吧。概要我已经说完了,以你的水平用不了一个钟就能搞定。剩下的就是应用问题了。」
「我可以再确认一件事吗?」
「你随意。」
二世的视线再次落回笔记本电脑上,开始打字。
打字中途停止了。
「您的人生失去余裕,是从圣杯战争开始的吗?」
因为被质问了。
「是啊。你和我是圣杯战争的参与者。你和我是,我的老师也是。」
「前代君主·埃尔梅罗——肯尼斯·埃尔梅罗·阿奇博尔德,是他没错吧?」
「你知道这个吗?」
「嗯,好像有些缘分,又好像没有。」
凛远远地望着尘埃漫漫的空气。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残月。
半个月亮,简直就像失去了最重要的半身。
「圣杯战争中的境界记录袋(Ghost Liner)——从者(Servant)对于老师而言,只是使魔吗?」
Servant(从者)。
在圣杯战争这一仪式中,这是最特别的要素。召唤过去的英雄,破例作为魔术师的使魔显现。
当时,埃尔梅罗二世召唤的是,名为伊斯坎达尔的英灵。
又名亚历山大大帝。
在世界史尺度上也值得大书特书,乃是英雄中的英雄。从希腊附近的小国到印度的腹地,仅仅用了十年左右的时间,就如同字面意思一样,他的名字改写了世界版图,在这个国家(日本)的史书中也闪耀着绚烂的光芒。
而他
真实的面孔,就藏在此时此刻微笑着的魔术师的心中。
「不是哦。」
屏幕的光照着二世的脸,他轻轻摇了摇头。
「只不过是一个使魔而已吗?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人生的余裕被掠夺一空,着十几年都没有放松的时间。如果从现在开始抱怨的话,一个星期的时间够用吗?」
「就是说啊。」
凛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和我是同类吗?」
「不是哦,和那家伙见面之后,我倒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呢。」
「哦?」
「因为那家伙只是不负责任地推了我一把。」
和老师说话的女人,有那么一小会,看起来像是沉醉在梦中的少女。
「不过,正是他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嗯,大概到我死去为止,他都会和我在一起的。即便那副面容,那个声音,那双手,那种气味,有朝一日如同旧书页一般褪色,再也记不起来。」
有些东西,是不会消失的。
即便记忆和记录都已经消磨殆尽,有些东西还是会留存下来。即使不能得到救赎,即使不能得到回报,有些东西也会继续存续下去。
夜晚啊,继续吧。
即便,从美梦中醒来。
「是啊……我也同意这一点。」
语气中带着些许温柔,二世如此说道。
「所以,至少要对记忆中的那件事坚持到底,因此更不能放弃埃尔戈了。」
「这么说来,我很在意呢,请问他长得像埃尔戈吗?」
「不是的,只不过都是红头发而已,性格和行为都不像。」
想要找到某人的影子,也许这就足够了。
二世闭上了眼睛。
就好像要把回忆牢牢刻印在眼睑之中一样。
他的睫毛突然颤动。
「…相似…?」
「怎么了吗?」
二世并没有回答凛的提问,抬头看着空中,过了一分钟。
「像,又不像……像,但是别的东西……那么白若瓏的那个是……!」
寂静落在废弃大楼的房间里。
凛没有扰乱老师的注意力。这种时刻的每分每秒都是多么珍贵,她也非常清楚。
不久后,
「白若瓏的真实身份,我知道了。」
时钟塔的君主(Lord)沐浴着窗外的月光,低声说道。
*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夜空。
半轮明月出露云间。
埃尔戈啪哧啪哧地眨了几下眼。
好像睡了很久呢。床的侧边,有位少女将头轻靠在那里。
「……格蕾小姐。」
看样子是在照顾自己的时候睡着了。
枕边放着一张便条。
那是凛手写的,记录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好像还添了一句【睡到自然醒吧】。在埃尔戈沉睡的时候,与白若瓏签订了暂时的停战协议,这座大厦从属于两仪干也的熟人之类的,都被简短概括在这张便条上了。
「……是这样啊。」
不知为何,一下就弄明白了。
埃尔梅罗二世与白若瓏,还有那位两仪干也在目前抵达了现在这种情况的结论吧,能够接受了。
「……师父。」
细微的梦呓从格蕾的唇间溢出。
「救救……埃尔戈…先生。」
这句话让他心头一紧。
为什么呢?
从相遇开始,就不可思议地不认生。格蕾大概也是如此吧。埃尔戈对于她的感情就像是在异地长大的姐弟一样。
(……所以)
自已心中也有恐惧。
因为在新加坡的战斗中,自己对她产生了喰神冲动。捕食者(狼)和被捕食者(羊)的关系。那时的他还能忍耐,可这次就不一定了。
埃尔梅罗二世对他说过,要忍耐住。
每个人在自己的人生中都在忍耐,你也应该如此。被告知可以这么想——可以行使自我意志,当时的埃尔戈很高兴。
但是。
熟睡的少女的脖颈,看起来非常蛊惑人。
啊,那皮肤暂白得令人直流口水啊……
「……!」
埃尔戈轻轻地把快要滑落的兜帽归位,站了起来。
「嗯。」
使不上劲啊。
身体的缝隙中似乎灌满了铅。光是抬起膝盖,就需要抽离岩石那种力量。全身上下都疼痛难忍,只要轻轻活动一下,就会渗出讨厌的汗水。
(……和之前不一样啊)
在新加坡使用神之腕臂后并没有变成这样。
看来,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或者因为在GRANTOKYO北塔的战斗中,完全无法控制神之腕臂呢?孙行者的狂怒似乎还残留在心底。不属于自己的情感浓厚得令他无法呼吸。非常的诡异,让自己感到十分的不自在。
(……变了啊)
心理、身体都会发生变化。
只要一个星期,一天,抑或是一个小时,埃尔戈的身心都会发生不可逆的变化。失去记忆的他,连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都无法分辨。
——【我也,想吃掉你这家伙。虽然我以前也说过这话,反正你也不记得了吧。】
暴走之际白若瓏的话语还在鼓膜间回响。
埃尔戈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那个自称是挚友的褐色皮肤青年。这也是自己转化后留下的另一个碎片吗?如果是这样,支持着自己的凛,格蕾还有二世,也会被遗忘吗?
无论多么珍视,也会从这双手间滑落吧。
(真讨厌啊)
为了不吵醒格蕾,轻轻地打开了房门。
扶着墙壁,爬上楼梯,来到了屋顶。
屋顶原本是计划建成第五层的,因此到处都是墙墩的基座。
「啊……」
调整着紊乱的呼吸,夜空中出现了半轮明月。
月光如潭水一般堆积在地面之上,青白而虚幻。
远方,如珠宝盒般的街道灯火闪烁着。可能是因为远离了东京的核心区,还残留着适当的黑暗,夜空中的明星和地上的灯火都清晰地映在埃尔戈的视网膜上。
「……好漂亮啊。」
断断续续地喃喃着。
仰望着星空,感觉身上的痛楚稍稍消退了一些。
她的黑发在视野的一角飘过。
少女坐在被遗弃的椅子上,阅读着手中的绘本,太过自然了,甚至有点像魔幻。
「你起床了嘛?」
「…两仪、未那小姐。」
是在那个祭典上遇到的少女。
虽然在一旁突出的柱子上挂着一盏灯,但对于阅读来说还是太昏暗了吧?
「会伤眼睛的哦?」
「爸爸也是这么和我说的。不过呢,我今天想要当个坏孩子,所以才熬夜了哦。」
未那的视线落在绘本上,如此说道。
她的长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说不定她本人就是从月亮上来的。不过是自己的胡思乱想罢了,埃尔戈如此想到。
「你在看什么呢?」
「是安徒生哦。」
这时,少女终于抬起了视线。
「你也看他的书吗?我都放在那边了。」
她毫不在意地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柱子。
好像是把刚做好的基座改造成了书架。为了防风防雨还搭上了盖子。
几十本书中,有安徒生、米切尔·恩德、小川未明……埃尔戈认出作者的名字。不过,并不知道这些作者有什么嗜好。
只是,每本书的封面都很美。
「这栋大楼现在的主人很喜欢童话书,所以我偶尔也会读一读。啊,如果你看不懂日语,要我念给你听吗?我给别人念故事可是千载难逢的哦,如果拒绝的话也是一种损失呢。」
不知道是亲切还是威胁,埃尔戈不知所措地再次看向书架。
「我大概能看明白……可以拜托你吗?」
选择了一本画着面带寂寞神情的少女的童话书。
「红蜡烛和人鱼?可以的哦,我也很喜欢这本呢。」
少女接过图书,翻开了书页。
红唇念出了第一篇作品。
【人鱼不仅住在南方的大海里,也住在北方的大海里。】
少女以清晰的发音朗读的,是幻梦一般的故事。
怀孕的人鱼因无法忍受孤独的痛苦,来到了人类的村庄。
虽然自己已经注定孤独,但至少不想让孩子也承受这种折磨。
人鱼她,决定让孩子降生在神社的台阶上。
不知为何,人鱼听说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生物。既然是被如此善良的人类捡到,就不会被无情地抛弃吧。
【那是个月色皎洁的夜晚,月光将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日。老婆婆从山上下来,在神社的
台阶下发现了一个嚎啕大哭的女婴。】
幸运的是,女婴被蜡烛店的一对夫妇收养了。
女孩生来一副好面容,但下半身却是鱼尾,所以并没有见外人。她却帮助老夫妇在红色的蜡烛上绘制了各种各样的图案。
不可思议的是,传说只要把她绘制过图案的蜡烛放在山上的神社之中,或者点燃之后随身携带,无论多么大的暴风雨,船只都能安然无恙。
【所以,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山中的神社烛光都不曾中断,特别是夜晚,即便是在海面上都能看到美丽的灯火。】
如果是值得感激的神明,这座山和神社都应该获得极高的赞誉。
但是,谁也没想到那个用心在蜡烛上绘画的小姑娘。没有人会可怜这个孤女。
【有一次,某位来自南国的商贩抵达了村庄。】
气氛随着话题一同转变。
来自南国的商贩盯上了小人鱼。
自古以来,人鱼就被认为是不祥之物,如果痴迷其中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被这种谎言欺骗的老夫妇,完全相信了这位行商。原本亲切的老夫妇翻脸不认人,无论小女儿如何恳求,都不肯留下她。
再怎么绘制蜡烛图案,也无济于事。
商贩带走女孩的时候,她将画了一半的蜡烛涂成了红色。
【那个夜晚,天气大变,刮起了最近从未有过的狂风暴雨。当时,商贩将女孩锁在笼子里,带着她漂洋过海前往南国。】
在这之后,只要神社中点上红蜡烛,无论天气多么好,暴风雨都会纷迭而至。
理所当然的,红色蜡烛被当成了不祥的存在而被人们机会,但不可思议的是,每个夜晚神社中都会点上红色蜡烛。从前的神明,现在成小镇的凶煞,没有人不怨恨这样的神社。
【没过几年,这个山脚下的小镇就消失了。】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埃尔戈再次仰望皎洁的明月。缺失了另一半的白玉盘,和小人鱼抬头所见之景,有几分相似吧。
「谢谢你。」
他低头表示感谢。
「能读给我听,太棒了。」
「能让你高兴就好了呢。一个人闷着心情可是越来越坏的哦,让我问你几个问题吧。」
合上了绘本,未那稍稍歪着脑袋。
然后,
「你打算如何处理小亚纪良呢?」
这个问题让埃尔戈窒息。
不像是为了这个问题而朗读绘本。真的是因为刚刚想到才发问的吗?
但是,对于埃尔戈来说——
沉默了数十秒,挤出了一句话。
「……我不知道啊。」
埃尔戈是知道的,夜劫亚纪良(那个少女)很喜欢白若瓏。如果强行把他们分开,肯定会伤害到她。
而且,自己也从埃尔梅罗二世那里知悉,老师为了返还自己内侧的神明而与日本的魔术组织进行了交涉。
只不过,埃尔戈的生命是如此短暂,甚至没有余裕的空间。
大概,这就是拥有很多回忆的存在的特权吧。正因如此,同样的术式也能解决格蕾的问题,这一点绝不能轻易忽视。
「虽然不知道如何时候,但我不能置身事外。」
不想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践踏他人。虽然凛说过,人只要活着会可能伤害到他人,但她的态度应该是在用尽一切可能,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才会采取的选择。
我也想这样活着。
也有可能伤害到别人。
但是,那个时候,至少自己想要做好觉悟。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
「你和亚纪良是朋友吗?」
「我和她姐姐夜劫梅说过几句话。对了,我觉得姐姐生前好像很喜欢夜劫的宅邸。」
未那爽朗地说道。
「你不去问问白若瓏吗?他不是自称你的挚友吗?」
「我全都忘光了啊。」
「你是失忆者吗?」
「嗯,虽然老师说我是记忆饱和,不过我想具体表现应该是差不多的。」
埃尔戈坦率地说道。同时想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把这种事情告诉这么小的孩子。
少女沉默了片刻,夜晚的风儿吹过。
埃尔戈抬头望着夜空,双脚不停地颤抖着,然后开口说道。
「听说这个事务所的前主人将其命名为伽蓝之洞。」
突然,话题转变了。
「意思是空空如也,怎么啦?」
「大概是无聊的文字游戏吧。虽然有点孩子气,但成年人故意耍小孩脾气,让人感觉很从容,我很羡慕。」
有些别扭的感觉,埃尔戈感到十分意外。
这个少女如此早熟,是不是因为她想要展现出早熟的样子呢?或者说,希望想被某人当成大人对待呢?
不管怎么说,她继续说道。
「大概这就是事务所主人的理想吧?」
「理想是空空如也吗?」
「可是,这不就像恋爱一样吗?」
未那小声说道。
「无论是自己多喜欢的书,拥有的越多,书架也就越窄。一旦你知道了自己喜欢的方向,就很难再做别的事情了,最初的自由也就消失无踪了。最优化是正确的,但无法令人心动呢。」
少女稚嫩的侧颜,正诉说着不知是否了解的爱恋。
埃尔戈想了刚才的人鱼。
那位最初将女儿托付给人类的母亲。
为什么认为人类是世界上最温柔存在的人鱼,会爱上一个陌生的,空想中的人类呢?
「你应该是失去了记忆吧……那不只是失去,而是得到了空空如也的现在哦?嗯,这才是文字游戏,好不容易获得这样的机会,还是开心一点比较好吧?」
呼呼,未那微笑着。
「你看,人们常说,如果是自己非常喜欢的书,总想忘掉内容重新再读一次,没错吧?」
竟然能将他人的烦恼如此浅显地总结出来。
但是,埃尔戈却笑了。
「你说的没错,我是明白的。」
「好吧。即便是忘了也没关系,但还记得的时候要心存感激。」
嗯,少女摇了摇手指。
感觉自己被这么小的女孩当成了跟班呢。
即便如此,心情也不坏。
不如说是——
「怎么啦?」
「啊,没什么……」
埃尔戈发现,不知不觉间,身上的疼痛已经平复。
就像魔法一样啊,他想。凛曾经说过,魔术和魔法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但年轻人并不明白其中的差别。
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向少女提问。
「你特别喜欢书吗?」
「嗯嗯,因为撰写我喜欢的故事的作者都已经去世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见还活着的人。」
第一次,少女腼腆地笑了。
这是与她年龄相符的天真笑容。
「活着的作者?」
「因为,只要活着,就能享受下一个故事。即便是拙劣、平庸的作品,只要能有下一部就好了。」
白色衬衫轻轻舞动。
她的声音融化在夏日的夜空中。
「只要还活着,神明也会创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