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 镜姐妹的飞行教室 第十章「志节的考验」

这根本不能证明什么。

(路易斯·卡罗/爱丽丝梦游仙境)

下午四点三十三分

「去死吧混蛋!」

「去死吧失败品!」

「去死吧『斗牛』!」

三条人影瞬间集中,又瞬间分散。

「斗牛」跑上楼梯,浩之继续追杀。

妙子握着吉他冲过去,打横一劈。

「斗牛」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逮到破绽狠踹妙子的腹部。

「好机会!」妙子摔下楼梯时大叫。「快宰了他!」

手中的吉他立刻抛出去。浩之接个正着。

「斗牛」刚躲过妙子的攻击,还没来得及防备。

浩之马上拿吉他敲下去。

然而「斗牛」不愧是体能达到极限的人种,动态视力也异常发达,利用脚跟的回转力,将吉他踢开。

浩之上半身承受强烈的重力,换他露出破绽。

「斗牛」用摔角招数钳住他的脖子。

剧烈疼痛。

眼冒金星。

但他没有倒下。

「我可是认真的!」他大叫一声,拿出麻醉枪。

按下电源开关,对准「斗牛」的颈部。

「斗牛」抓住浩之的手腕。

体内响起筋骨断裂的声音。

「呃啊!」浩之承受不住疼痛,丢脸的叫了出来。「可恶,去死吧——」

瞄准腹部伸出脚一踢。

「斗牛」往后跳开,依然毫发无伤。

「来啊!来杀了我啊!」

「斗牛」转身跑上楼梯。

「妙子!喂——!」浩之朝着楼梯底下大喊。

没有任何回应。

妙子的舍身计划功亏一篑,他责怪自己,继续追杀「斗牛」。

就在踏上楼梯前往三楼的那一瞬间——

躲在墙角处的「斗牛」突然冲出来。

一记飞踢。

除了职业摔角比赛以外,浩之根本没看过有人真的用这一招,他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虽然穿着防弹背心,骨头没有受到创伤,但是内脏已经产生闷痛的感觉。

「斗牛」继续跑上楼梯。

「干嘛一直跑!」

浩之不顾全身剧痛,勉强爬起来,抓着吉他追上去。麻醉枪已经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到达三楼。

这一层似乎毁得很严重,教室都已经塌得乱七八糟,不止教室,墙壁跟天花板也都彻底被震垮了。

没看到「斗牛」。

四周一片漆黑。

「哎呀呀……有必要这样整人吗?」浩之开始胡言乱语。「为什么我要这样被整?我应该是负责整人的才对啊。为什么要害我心脏跳得这么快啊?真是莫名其妙,我现在非常了解小夫的心情了,大雄实在太不听话了嘛!」

背后传来风流动的声音,他立刻回头。

「斗牛」从瓦砾堆上跳下来。

浩之把吉他砸过去。

「斗牛」在空中接住。

然后再浩之正前方落地。

「哇,太夸张了吧!」

「斗牛」不理会他的反应,拿着吉他朝脸部敲下。

重重一击,整个人飞出去。

「呜!」浩之一边忍着脸颊的疼痛,一边逃到瓦砾堆后面躲避追击。嘴里咸咸的,大概是嘴唇裂开了吧。

「斗牛」用吉他把瓦砾堆打散,又慢慢朝他走近。

「……暂、暂停一下!暂停!慢着、等一下啦!」浩之急忙站起来。

「喂,太狡猾了,正式决斗哪还有什么暂停的啊。」

讲是这么讲,「斗牛」仍然停下脚步,看了他本质上是个好人。

「你强的太夸张了吧!就算是『斗牛』也用不着这样啊……实力差太多了,根本不能比嘛。」

「想拿力量的差距当借口吗?」

「我曾经因为好玩就把黑白棋漆成三种颜色。」

「无聊的行径,有什么好拿出来讲得。」

「对啊,你说得没错。」

浩之把脚边的小石子踢出去。

石头从「斗牛」身旁飞过,掉进瓦砾堆中。

「这算什么,垂死的挣扎吗?」「斗牛」对他说「你应该明白吧,自己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胜负早已经决定了。」

「我可不认为自己会输哦。」

「那你还喊什么暂停?如果你有带枪,说不定早就赢了。」

「本来是准备要拿枪的,只不过作战计划都被地震给打乱了。真是的,简直比《漂流教室》还夸张嘛……」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看了「斗牛」不太常看电视。「话说刚回来,我也真是好运,原本听说你们潜进学校抓人,还有了必死的觉悟,多亏这场地震,让我有了反击的机会。」

「内神通外鬼吗?」浩之夸张地大叹一口气。「是哪个家伙把我们潜入苍叶国中的事情告诉你的?」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告诉你。」

「你没听过死不瞑目这四个字吗?唉,伤脑筋,现在日本的年轻人,到底都在接受什么样的教育啊?」

「视祁达院财团为眼中钉的人多如牛毛,其实在你周遭……敌人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更多!」「斗牛」似乎被挑起了怒火。

「是吗?四面楚歌的心情,感觉很凄凉呢。」

「这就叫自作自受,觉悟吧。」

「吵死了。」

「……啊?」

「我说你吵死了,不要装作没听到。」

「干嘛突然改变语气,还想逞强吗?」

「你们必须要服从祁达院财团。」浩之说的是真心话。「失败品单独行动根本就行不通的,还想忘恩负义,反抗创造者吗?真不听话啊。知道吗?你们都是弱者,只要一出社会就立刻会被踩在脚下。回到原来的地方,至少还能得到一定的保障,何必苦苦挣扎。难道就为了不喜欢走别人铺好的路吗?那是你偶像剧看太多了啦。」

「我……」「斗牛」高达的身躯微微颤动。「我才不是弱者。」

「明明就是。」他立刻反驳。「祁达院财团早就说过了吧,我们都会将失败品彻底销毁,因为你们根本无法过正常的社会生活,像你们这种弱者……」

「看看眼前的情况,你才是弱者,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一对一决斗你毫无胜算的。」

「是吗?」

「你没几下就被打得惨兮兮,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不过让我手腕跟内脏还有脸部稍微受点伤,你就沾沾自喜了吗?果然是你,头脑真简单。」

「激将法是没用的。」

「这才不是什么激将法,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我是强者你是弱者,这就是事实。」

「……胡说八道——」「斗牛」抓一抓沾满泥巴的头顶。「听你的口气,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哼,为什么我要没自信?有人在吃牛排的时候,会越吃越没自信的吗?」

「就算继续打下去,你也不会有胜算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一直牛哞、哞——地乱叫,跟人类是无法沟通的。」

「……你疯了吗?已经怕到语无伦次了吗?」

「哎呀!讲到牛我就想到蚂蚁呢。」

「神经病。」

「你应该知道吧?蚂蚁虽然体积小,却能够在庞大的建筑物上钻出洞来,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洞,就有可能造成巨大的危机哦。」

「你真的疯了。」「斗牛」露出同情的眼光。「到底想说什么,完全听不懂。」

「好吧,那就谜底揭晓——我想请问一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喊暂停吗?」

「因为你打不赢我……不是吗?」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一直说话吗?」

「呃,这也有理由吗……」

「还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突然提到蚂蚁的事情吗?」

「你到底在讲什么……」

「庞大的建筑物,因为一个小小的蚂蚁窝就毁坏了。一个小小的刺激点,就能造出大大的损伤,所以……我赢定了。」

喀拉——最先传来的,是一种轻微的声音。

「…………!」

察觉到不对劲,「斗牛」连忙回头去看。

「来不及了。」

在浩之低声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斗牛」身后那堆瓦砾砂石一口气崩解散落。

黑暗中传出轰隆巨响。

「来咯来咯大家快逃哦!」浩之感觉到迎面袭来的强风,知道计划非常成功,忍不住兴奋地大喊。「哈哈——这么成功简直就像漫画一样。很惊讶吧,很错愕吧,没错,就像漫画里的场景一样,太好笑了。喂——失败品,被埋在瓦砾堆下是什么感觉啊?你还活着吗?哈……一举击败骄傲自负的家伙实在太有趣了!就跟你说,我不认为自己会输了啊,就叫你乖乖服从祁达院财团嘛,我是强者你是弱者啊……」

叩叩——

右边肩膀被拍了两下。

浩之的情绪,瞬间跌落到绝望的深渊。

他不能回头。一回头就完了。

然而现实总是比想象更无情。

视线一角撇到发光的物体。

玻璃片从身旁划过,制服被割开。

浩之僵硬的后退,拉开距离。

「祁达院财团真是令人生气啊……」「斗牛」几乎毫发无伤。「老是用一些肮脏的手段。」

「遇到这么强的对手,怎么可以光明正大的决胜负呢。」

浩之嘴里开玩笑,眼神却注视着「斗牛」的一举一动。

面对力量跟速度兼具的敌人,绝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让他有机可乘。

否则马上会没命。

「……也好,这么一来,我真的生气了,就可以毫不留情地杀了你。原本不想杀人的,现在一切犹豫……全部都消除掉了。」

「太天真了失败品,你居然还犹豫要不要杀人?跟我对打的时候还在考虑这些东西吗?难怪你把我痛扁一顿,却没有给我致命的一击。不过刚才你有用玻璃片当武器没错吧?那已经是明确的杀人行为,已经有杀人的意图,已经杀气腾腾了哦。」

「……如果非要杀人才能够得到自由,我会下手。」「斗牛」像是对自己宣告。「不会迟疑,毫不犹豫地下手。」

「呵呵。」浩之立刻抓住话柄。「为了自己的自由就去伤害别人的自由,这种事情你也做得出来?好人先生。」

「我可以。」

「回答得真心虚。」

「我可以!」

「除了肉体以外,你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吧?除了体能以外,你只不过是一个平凡国中生兵藤春雄而已吧?」

「啰嗦什么!我非下手不可!不下手也不行啊!」

「什么叫非下手不可呢?兵藤春雄。」

「除了杀人以外,没有其他出口了啊!我没有第二条路了!所以非下手不可!」

「就算杀了我也没办法得到自由哦,兵藤春雄。」

「不要叫我名字!」

「很刺耳吗?失敬失敬。」浩之没诚意地随口道歉。「不过我说杀了我也得不到自由,这是真的哦。祁达院财团全体上下都知道你的存在,你根本无处可逃,到哪里都会不断被追踪,四面楚歌的人是你。」

「……也许吧,不过——」「斗牛」眯起国中生的眼眸。「不过我脑中的意念叫我不要去想那么多,只要考虑『现在』就好。如果有时间去烦恼遥远的将来,还不如先想办法掌握现在。」

「哦?」浩之对他出乎意料的反应感到讶异。

「先杀了你,然后想办法离开学校,然后去约会——现在的我,脑中只想着这三件事情。其他的问题,等时候到了再去想就好。」

「斗牛」这么说,说完便扬起微笑。

……唉。浩之突然觉得很悲哀。

居然这么单纯。

居然这么天真。

不过这样也好。

就在这一瞬间——浩之得到一个全新的想法。

跟之前明显不同的,完全改变的想法。

非常直接的。

非常健康的。

非常幼稚的。

但同时也是,非常非常吸引人的。

「啊啊,我懂了。」浩之也跟着微笑起来。「你的想法你的念头你的希望你的绝望,我全部都了解了。」

「你才不了解。」

「很遗憾,不管你怎么否定怎么拒绝,我都绝对不会收回这句话,也不会改变说法。绝对绝对不会的。」

「真是讨人厌的家伙啊……」

「没错,我就是最差劲最低级的极恶鬼畜。可是呢,魔鬼也是有情感的,看电影『新天堂乐园』也是会感动得热泪盈眶哦。兵藤春雄……我突然觉得放你走也没关系了。」

「少骗人。」他立刻反驳。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无所谓,不过请听我把话说完。」

「我刚才就是上了你的当才会差点被压死。」

「这次我什么都不做,真的只要把话说完而已。」他没有说谎。「总之呢,因为我跟你多了不必要的接触,现在突然对你产生了同情。我决定不追杀你了,反正我的情绪压力也已经得到排解。」

「哈,你是说要放走我咯?」

「不过这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尽全力杀了我。」

浩之不敢相信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

什么跟什么?着算什么条件?

「……啥?」「斗牛」当然也无法置信,忍不住发出疑问。「那是我一开始就有的打算啊。」

「使出你的全力,打倒我,要认真地……不对,不光是认真,要非常非常认真,认真到不能再认真,拿出一切真本事,消灭我的存在。只要除掉我,祁达院财团就不会再穷追不舍。怎么样,这个约定很不错吧?」自己越说越觉得奇怪。

这个莫名其妙的条件交换,不就跟原本的情况一模一样!

「……我不懂,你真的要这样吗?开出这种条件,对你有什么好处?会比较容易对付我吗?」

「什么好处也没有,甚至还会有坏处。我可是叫你尽全力杀了我呢。」

「你有什么企图?」

「不,什么企图也没有。」他实话实说。「只是要你使出全力来杀我而已,很莫名其妙吧?」

「嗯,简直莫名其妙。」

「那么,你接受这个条件吗?」

「接受是接受……」「斗牛」面对太过容易的条件,反而感到不安。「不过你真的要这样吗?」

「喂喂喂,你在说什么啊兵藤春雄……啊,不贵,是『斗牛』!少用一副我一定会输的口气说话好吗?有本事先让我受到致命伤再讲大话吧。」

「好……我知道了,可恶的家伙!只要杀了你就好,是吧?只要认真使出全力就好是吗?」

「没错,前往不能手下留情。」

「那你就准备去死吧。」

「除了把我杀死,你没有其他活路。别以为随便打伤我就好,那种天真的想法是大错特错。你非动手不可,非下手杀人不可,非把我杀掉不可。」他已经搞不懂自己在讲什么了。「绝对要杀死,尽全力杀死,喂喂喂……不要一副没劲的表情!你要杀了我哦!已经没有第二条路了哦!」

「吵死了,我知道啦!」「斗牛」也吼回去。「马上就杀了你!一定要让你没命!」

「再多说几次!」

「闭嘴啦!」

「快说啊!」

「我要杀了你!」

「再说一次!」

「我要杀了你!」

「再说一次!」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很好——」浩之做出准备姿势。「如果要是万一,你真的杀了我的话,记得把刚才的对话告诉我姐姐,她大概会坦然地接受吧。好……第二回合开始!」

「……来吧!」

「看招!」

浩之全身因亢奋而发热,朝「斗牛」冲过去。

「斗牛」没有后退也没有防守……同样朝他冲过来。

然后举起手中的玻璃片。

浩之对准「斗牛」的胸口撞上去。

揪住衣领跟袖子,用力使出过肩摔。

「斗牛」撞上地板。

「管你体能有多强都一样!」

浩之边吼边骑到他身上。

正要出拳揍下去的时候——

「斗牛」的拳头以更快的速度飞过来。

直接击中下颚。

浩之立刻倒在地上。

「斗牛」迅速站起来,毫不留情地对着浩之的腹部猛踢。

又踢一次。

再踢一次。

一直踢一直踢一直踢一直踢,踢了好几下。

浩之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被踹,吐出混着鲜血的胃液。

肚子已经失去知觉了。

「斗牛」转而朝脸部踢下去。

浩之故意承受这一脚。

然后用还有力气的左手,使劲将那只脚扣住,直接爬起来。

既然逃开也没用。

既然接近也没用。

那就干脆不要有距离。

浩之整个人攀在「斗牛」身上。

「我不是叫你使出全力吗?」他的血喷在「斗牛」脸上。「就算踹再多下我也不会死啊!怎么不直接刺死我!刚才明明有机会的!」

「你……是不想活了吗?」「斗牛」一脸疑惑。

「才不是,我才不想死!」

「那又为什么要这样?」

「你还有空聊天吗?」

浩之掐住「斗牛」的脖子,直接用体重施压,把他推倒。

掐紧脖子。

绞杀。

「……喝——!」

「斗牛」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抓住浩之的衣领,抬脚顶住他腹部。

等浩之发现不妙,已经来不及了。

柔道舍身技。

浩之背朝下摔进瓦砾堆中。

「比蛮力你稳输的。你其实比我懂战斗技巧吧,而且对战经验应该也不少,可是我又力量,足以让你一切技巧失灵的力量。」

「……现在我明白幻海师傅的心情了。」浩之揉着背爬起来。

「如何?觉悟了吗?」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杀掉。祁达院浩之是最强的,一定要是最强的,绝对是。所以我不会输。」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呢?」「斗牛」慢慢走近。「我是为自己而战,为自己的自由而战,可是你呢?打赢打输,对你而言根本就没差吧?你根本不会有任何损失吧?为什么偏要这样拼了命的跟我决斗?」

「我也一样。」

「啊?」

「为了自己,为了祁达院浩之的存在价值,为了祁达院浩之的荣誉而战。比起你那些什么自由跟约会的无聊理由,要来得重要多了,我才不会输给你。」

彼此背负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你讲话实在很难懂,不管听几次都一样。」「斗牛」得到结论。「虽然听不懂……不过至少确定我们两个都是认真的。」

下午四点四十二分

「那绪美、那绪美——」

不管我怎么叫,那绪美还是没反应,只是一直望着那个躺在地上的男学生。那个人鼻子已经断了,眼偏僻也肿起来,头部还流出大量的血液。

怎么看应该都已经死了。

「那绪美,我们快走吧。」

「……明明还没有结束啊。」那绪美轻声地喃喃说着。「……明明还没有结束,怎么就画下句点了呢?」

「听起来,好悲惨哦。」

「……真的好悲惨。」

「那绪美——」我只好继续呼唤她。「虽然很悲惨,不过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

「不赶快走不行哦。」

「…………」

「那绪美你还活着不是吗?活着的人是不能一直待在这种地方的哦。」

「…………」

然而那绪美依然动也不动地。

简直就像是,死人一样。

「……佐奈姐姐,我不走。」

「那怎么行!」

「……你先离开吧。」

「不行!」我忍不住尖叫。「不行,绝对不可以。快点,我们都还活着,一定要努力离开这里。」

「…………」

「我答应过二姐的——」我绕到她身后。「一定要保护你,一定要把你平安带回家,不会让镜家再失去任何一个人,我答应过她的。」说完便从背后紧紧抱住那绪美,抱住她瘦小而温暖的身体。「我不要失去那绪美,在已经失去愈奈大姐跟创士二哥之后,绝对不能又失去你……我们家不能再多一条亡魂了。」

「…………」

「姐姐虽然不知道你跟这个人是什么关系,但我知道一定要离开这里,只知道一定要离开这里。」

「…………」

「你看,我们两个都还活着不是吗?活着的人待在这种地方不是很奇怪吗?这里……是死人的世界耶,是通往地狱的世界耶。」

「……我还活着。」

「没错,所以要赶快离开这间教室,离开这间学校!」

「……活着的人,一定要离开吗?」

「就算再不愿意,就算再难过,我们都必须要前进。的确,对已死之人的思念是不会消失的,二姐到现在都还崇拜着愈奈大姐,创士二哥死后,公彦哥哥他……不也是一样吗?」没错,对死者的思念是无法忘怀的。「可是死者在死亡的当下,就已经结束生命了,所有的回忆都不可能再增加,死亡就是画下句点了。」

「…………」

「而我们都还活着,活着的人都有继续前进的义务。因为如果停下脚步,就跟死者没什么两样了吧?那样就会失去活人的资格,就不叫做活着了。」

「…………」

「所有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

「……也许我比较喜欢这边。」那绪美说出可怕的话来。「……黑暗,充满尸体,死人的世界。」

「就跟你说不可以了啊!」

我紧紧地紧紧地用力抱着她,拼命要将她拉回原来的世界。

我好怕,真的好怕。

连那绪美也要到那个世界去。

一想到这里,我就好害怕。

「……这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那绪美低声说着。「……不会再有人死去,所以不需要抱着希望,也不需要绝望,不需要期待,也不需要担心被背叛。」

「那又怎样?」

「……真的很吸引人。」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不可以这样,绝对不可以。

如果用这种方式去思考,只会让自己活得更辛苦。

「觉得这种地方吸引人,那就等于跟死了一样!么错,往前走有时候会很辛苦,也会有想要休息的时候!可是,我们都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就算痛苦就算不甘愿,也要一直一直走下去。至少也要帮愈奈大姐跟创士二哥继续走他们没有走完的部分,否则太对不起他们了!」

「…………」

「所以你千万不能被这种死人的世界吸引住。」

这里确实已经毁灭了。

完完全全毁灭了。

那绪美说得没错,如果没有出生跟死亡,就不会有情感的冲突或纠葛,只有无尽的黑暗,永远停滞的时间。

的确……这是很吸引人的。

就像花蜜一样充满了诱惑。

可是这样做根本是不对的。

人只要还活着,就不得不前进。

即使在学校被欺负而逃学翘课,即使难以融入社会而选择封闭自己,即使生活受到挫折而隐居乡间,那也算是一种前进。产生新的行动,走到下一个阶段。就算别人看来是一种逃避,自己也觉得是一种逃避,但确实有在往前走。无论是偏离了轨道,或者是跌进了洞穴,都算是一种前进。

……然而这里——

这里是不一样的。

这里已经,停止了。

「拜托你,跟姐姐一起离开吧。虽然活着很辛苦,但是全家人都会帮助你支持你的。」

「…………」

「难道这里的诱惑,比家人还要大吗?」

「…………」

「拜托你回答我……」

就在这时候——

那绪美一直凝视的那个男学生,微微动了一下。

指尖跟嘴唇,虽然不明显,但确实有动了一下。

我放开那绪美,走到那个男学生身旁,把耳朵贴近他浮肿的嘴唇边。

很微弱。

但确实有……呼吸声。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我回头看着那绪美。「真的、真的还活着!这个人没死耶,那绪美!」

「……还活着?」

「哈喽!」我大声呼唤。「你还醒着吗?回答我!快回答我!」

没有答话,不过确实还在呼吸。他似乎是想要回应我的呼唤,嘴唇微微地颤动着。

我解下领巾,仔细包扎男学生头部的伤口,然后尽量不让他受任何刺激地,轻轻把人扶起来背到身上。好重。虽然很重……但我不能因为这点理由就放弃。我一鼓作气站起来。

「……佐奈姐姐?」那绪美抬起脸望着我。

「好了,走吧。」我对她说。「我绝对不会让他死的……那绪美,姐姐会保护这个人,会把他平安送出去。同时我也会保护你,所以飞到你面前的炸弹,姐姐全部都会一一踩扁的!所以……走吧,离开这间死亡的教室,三个人一起离开吧!」

只不过,真的好重啊……

下午四点四十八分

一楼角落楼梯下的储藏室,面积比教室稍微小了些,除了门口这面墙意外,其他墙壁都排满了柜子,地上还放着水跟食物还有毛毯等物品,显得更狭窄,能够自由走动的空间,大概只剩下五坪左右。

村木喝着矿泉水,一边研究紧急用的油灯。园部拿着罐头,边狼吞虎咽边说真好吃真好吃。而唯香打开面包的塑料袋,把糖粒慢慢挑起来。

「你在做什么?」村木问她。「你……很讨厌金平糖吗?」

「金平糖……」唯香捏起一颗糖来。「这个东西,叫做金平糖是吗?」

「你不知道吗?」

「原来不是干燥剂啊。」

这个人平常都在过什么样的生活啊。

「那是一种叫做金平糖的小点心。」

「会辣吗?」

「是甜的。」

结果唯香又把金平糖放回去,小声地说真是意外啊。

……什么跟什么嘛。

放暑假。

村木的确感到放心,对于眼前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有着莫大的安全感。然而内心里有一部分,却也潜藏着一丝怀疑。

这样真的好吗?不去参与人类社会。身为人类这样又算什么呢?

敲门声响起。

村木跟园部立刻转过去看唯香。唯香放下面包袋,慢慢抬起头来,跟她们说,金平糖是红色的。又没人问她这个。

「……谁?」园部走到门边。「光敲门是不行的哦,我们并没有通关密语,至少要报上姓名吧。」

「我叫赤荻宇沙里。」站在门外的人这么说。

……是宇沙里!

村木差点把矿泉水喷出来,身体出现各种不受控制的反应。宇沙里,宇沙里来了!双手开始颤抖,矿泉水洒了出来。

「啊,赤荻是吗?」园部喃喃念着,像是想起这个名字。「好,我马上开门。」

「等、等一下,园部——」

「啊?干什么?」

「呃,那个……」

园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一边把门打开。

站在门外的正式宇沙里。

冷淡的双眸,不适合的辫子,瘦小的身躯,脚上包扎的领巾,毫无意外确确实实就是赤荻宇沙里本人。村木一看到她,内心就不由自主地害怕,有如做错事被父母亲发现的小孩子,心跳剧烈起伏。他突然感觉到宇沙里给的那把刀子放在身上的重量。

「啊——是她!」

听到园部的声音,村木从后面偷看过去,发现宇沙里背上还背着一个女学生。他瞬间想起,是那个肩上背着吉他的女孩。

「我在楼梯底下看到的。」宇沙里说。「你认识金井妙子吗?太好了,我实在受不了她。」

「不,也不算认识啦,老实说,我也很怕她。」

「哦?她对男的也有兴趣吗?」

「啊?」

「没事。」

「……算了,进来再说吧。」园部推了下黑框眼镜。「这里面有水,先去洗个脸吧,你整张脸都是血,超恐怖的,自己不知道吗?」

「为什么这里会有水?」

「因为是储藏室啊,有水有食物有毛毯有药品,什么都有哦。」

「哦。」

宇沙里踏进储藏室,把那名叫做妙子的女生放在地板上,拿了一瓶矿泉水,沾湿手帕用来擦脸。

「你还活着啊,村木伸一。」宇沙里边擦嘴角边看着他。

「我……呃,好、好、好久不见!」

村木为了掩饰紧张,突然大声打招呼,结果是个大失败。

「咦?你们两个认识啊?」园部拿着罐头走过来。「喂,赤荻,你知道这种东西吗?是罐头面包,面包哦,吃吃看吧,很少见呢。」

「……你是?」

「啊,我叫园部,跟你同样二年级,以后可能还会碰到面吧,不过其实我认识你耶。」

「没印象。」宇沙里无情地说。「你是那种很不起眼的人吧。」

园部的表情很受伤。

「对了,哪位一直在玩金平糖的谁啊?」

宇沙里的冷眼扫到唯香,于是唯香有礼貌地站起来,深深地一鞠躬,说我的名字叫祁达院唯香。

「储藏室就是她找到的哦。」园部重整好心情,又开始说明。「我们从来都不知道学校里面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耶。真是的,不让学生知道,那要用来干什么啊……对了,你快吃吃看吧,这个真的很好吃。」

园部把罐头递过去,宇沙里依他所言吃了一口,鼓着脸颊咀嚼的模样,有如土拨鼠般生动可爱。她吞下面包,说的确很好吃。

「没错吧没错吧!我还想说面包做成罐头不知道会变怎样呢,没想到会这么好吃。」

「喂,你……叫做园部是吗?」

「咦?啊,是的。」

「你为什么,这么兴奋?」

她说得没错。园部真的很兴奋。

愉快的表情,高昂的情绪,完全不像以往村木所认识的园部。被派去倒垃圾也不敢拒绝,午休跑去图书馆看没兴趣的书打发时间,每次在走廊上都畏畏缩缩地贴着边缘走,那才是园部还有的样子。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整个人明显地,陶醉在幸福中。

「因为我太开心了啊。」园部立刻回答。「这里没有讨厌的事情跟讨厌的家伙,待在这种地方不可能不开心的嘛,对不对村木?」

「呃……我——」干嘛又问他。「那个,嗯——」

「你在说什么没人听得懂。」宇沙里站起来。「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想了解,我只要拥有自己的思想就很足够了。」说完就朝门口走去。

「赤荻,你要去哪?」

「去外面。」

「外面?」

「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没必要继续留在这种地方。」

「你说去外面……有方法吗?」右边表情变得阴沉。「有方法离开这里吗?」

「还不清楚,但是我不能放弃。我没有那个闲情逸致陪你们玩远足的扮家家酒,谢谢你们提供的水跟面包,再见。」

宇沙里打开门往外走。

然后村木,开始迷茫。

这样真的好吗?疑问再度浮上心头。

不跟着宇沙里离开是对的吗?

不跟着宇沙里出去是对的吗?

难道自己真的不想出去,不想努力看看吗?

他望着宇沙里的背影。

结果还是告诉自己,就这样吧。

「咳、呃啊……」突然有人发出声音。「咦?」原来是妙子。「哪里哪里你要去哪里?」

「真可惜吗,醒过来了是吗?」宇沙里啧了一声。「要醒来也不等我离开以后再醒。」

「啊!宇沙里!」妙子弹起来。「好痛——!」她赶紧摸摸后脑勺。「呜……在黑暗中往后倒实在很危险,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地。」

「就叫你不要直呼我名字了你还叫。」

「你不喜欢吗?」

「废话。」

「哦呵呵呵呵,女生说不要其实就是要的意思……啊——」

突然看到村木。

妙子环顾室内。

接着又看到园部跟唯香。

「唯、唯香!」

「你好。」唯香向她打招呼。「要不要吃金平糖。」

「哎呀真是的……唯香,你到底在做什么啊,我们可忙翻了,你弟弟现在还在跟『斗牛』作战耶。这种时候还待在这里摸鱼你觉得应该吗?真受不了牛逼……什么金平糖啊?」

「一种甜甜的东西哦。」

「我知道那是什么啦!」

「原来大家都知道这是甜的啊,明明长得一粒一粒粗粗的,真奇怪。」

「好了啦,我们快走吧。」

「我拒绝。」

「不准拒绝!」妙子转过头去,来回瞪着村木跟园部。「你们两个也很莫名其妙,居然跟着她乱来!是没有脑筋吗?蠢蛋!」

「我才不蠢。」园部瞪回去。「我们是经过认真思考,认真做下决定的,可别当我们是笨蛋。」

「哼,只不过是在逃避现实而已……」

「什么跟什么,搞半天你们全部都认识的吗?」宇沙里停下脚步回头。

「听我解释一下,宇沙里!」妙子用无助的眼神看着她。「其实这些人啊……」

……别说了!

村木很想塞住耳朵,很想逃离现场。

会被宇沙里知道的,知道自己选择的想法。

妙子正在向宇沙里说明一切,说明村木等人的行动,将他们的思想毫不保留地揭露出来。

别说了,别说了,不要把我的懦弱告诉宇沙里!

会被她嘲笑的。

会被她轻视的。

而且,会被她狠狠修理一顿。

「……原来如此。」可惜事与愿违,宇沙里已经听完所有的经过了。「真是愚蠢啊,无聊的行径。」

「这些人都是废物啦!只会拼命逃避,根本没有离开这里的勇气。」

「村木伸一」宇沙里的视线射穿他。「刚才她所说的都是事实吗?」

「呃……嗯,是的。」

「我是在问你是不是认真的。你就不能清除表达自己的想法吗?」

「啊,这个人,刚才有强烈表达过哦。」妙子又开始多嘴。「他还拿着刀子大吼大叫的。」

干嘛插嘴啊该死的家伙宇沙里是在问我又没有问你,闭嘴闭嘴闭嘴。村木在心中不停咒骂,当然,他并不敢真的说出口。

「……哦?」宇沙里提高声调,像是听见出乎意料的事情。「没想到你这种垃圾,居然也会用激烈的手段吗?」

「咦,我、我我……那是因为——」

「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呢。」

「咦?」

「不过实在大错特错啊,你决定不离开这里是吗?真胡闹,太离谱了吧。」

「喂,你说什么?」园部开始激动。「收回那句话!我们可是认真的!」

「就因为是认真的,我才说太离谱了啊。」宇沙里毫不退却。「竟然认真决定不出去外面……你们怎么会有这种思想啊?」

「因为我们是弱者!」园部说出「弱者」这个字眼的语气,与其说是自卑,听起来更像是自豪。「我们是弱者,所以在社会上一定百分之百会被利用被欺压,最后就像残渣一样被丢进垃圾桶里。我们早就有自觉了!」

「所以呢?那又怎样?」

「所以我们才不要进入社会生活!」

「为什么要往那种方向想?弱者只要好好努力,想办法让自己变强就好了啊。」

「我有努力过啊,还不是没用。」

「那只是因为你努力得还不够吧?根本就没有尽全力认真去做。」

「闭嘴,你懂个屁!」

「我当然懂,只要有眼睛都看得出来。」她立刻还嘴。「真正肯努力的人,才不会选择逃避。」

「没用的啦,宇沙里。」妙子插嘴说。「这些家伙都是弱者,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失败的存在,最糟糕的输家。既然一开始就是弱者,不管怎么努力也没办法翻身的。不管再怎么挣扎,废物就是废物,全部都是白费力气啦。」

「喂,什么啊混蛋,你居然说我们是废物?」

「反正你们自己已经承认了嘛。」

「那也轮不到你来批评!」

没错,村木也在心中附议。

「金井妙子,你又要发表那套理论了吗?」

「宇……宇沙里,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

妙子不知为何突然很感动,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的姿势。

「吵死了,大惊小怪。」宇沙里一脸不耐烦。「喂,你们不要理这个女的,她是完全的阶级主义者。」

「没错!阶级主义万岁!我就是瞧不起弱者!就是要欺负人!」

「少把这些话挂在嘴上讲。」

「可是宇沙里,你看看这些家伙嘛!明明就很愚蠢,明明就很没用不是吗?太可笑了,什么弱者同盟会,根本就是脑筋有毛病嘛。」妙子自得其乐的发表主张。「来吧,宇沙里你也一起嘲笑他们,嘲笑这些弱者逃避的丑态。」

「我不会那么做的。我会瞧不起他们,会轻视他们,但是不会嘲笑他们。」

「哈哈,真是大慈大悲啊。」园部露出阴沉的笑脸。「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认为自己的行动有错,我们是认真地在逃避。唯香,你觉得呢?」

唯香用非常平静的声音,回答说我对自己的想法没有任何怀疑。

「村木,你呢?」

「……我——」

「告诉我们你的决定啊,好好表达你的想法。」

「我、我……那个——」

村木的视线从园部身上移到宇沙里身上。

「我……」

怎么办?

怎么办?

他该说什么?

自己确实不想出去外面,绝对肯定百分之百不想出去。为什么呢?因为讨厌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很恐怖,可以的话,他由衷地希望能够永远不要出去。他只想躲在学校里面过日子,跟社会断绝往来,不去参与人类社会,也不要成为齿轮的一部分。他想要在这个静止的世界当中安稳的活下去,想要成为封闭的贝壳。

可是……真的能够付诸实行吗?

真的不出去,不试着认真努力看看吗?

要拥有待在这里吗?

怎么办?怎么办?

他该说什么?

「我……」

不能不出去。

不能不出去努力看看。

不能不尽全力去尝试。

既然身为人类,就不能不出去,不能不接触外面的世界。

可是外面的世界好恐怖。

真的真的,好恐怖。

所以——

「……我不想出去。」村木终究还是这么说。「我讨厌外面的世界,已经不想再出去了!外面很恐怖!我搞不懂,为何什么都没做……也会被伤害。」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村木伸一。」

宇沙里没有任何失望,只是冷冷的问他。

「这下子你们明白了吧。」园部很得意。「我们是认真的,一定要认真贯彻这个想法。就是赤荻再怎么否定,就算你再怎么嘲笑,我都不会反悔。」

「我们要继续过暑假。」唯香掌握时机发言。「继续逃避下去。」

「唯香你不可以!」妙子朝她走近。「你是与众不同的,如果你硬要认为自己是弱者也没关系,但就是不可以留在这里。快点,跟我一起走吧,你弟弟还在等你呢。」

「我不想回去。」

「你听我说……不要再耍任性了,这些臭男人都是废物,不用管他们的死活。」

「村木伸一,你呢?」宇沙里问他。「你真的那样想吗?」

「没、没错!外面真的很恐怖,我真的很害怕!」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在问你,真的下定决心要过封闭的生活,要待在这里吗?」

「喂喂喂,赤荻,劝导是没用的啦。村木跟我一样,都要贯彻自己的想法,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在我看来,村木,你跟园部是不一样的。你现在犹豫不决,没办法完全割舍。」

「你有完没完啊赤荻,不管他割不割舍,现在也只能坚持下去了,我说得没错吧,村木?」

「我……」

「没这回事,村木伸一在选择逃避社会的瞬间,已经开始产生怀疑了。」

「我……」

真的不出去也无所谓吗?

真的不努力也无所谓吗?

这个念头,就是怀疑吗?

「喂,村木!不要被赤荻说的话影响啦!」

「园部……」

「她根本不了解我们的心情!根本不了解我们被强者欺负的心情!这种家伙说的话根本不需要听!只是随口说说的屁话而已!她是我们的敌人!不要被敌人影响了!」

「敌人,是吗?」宇沙里叹了口气。「我是不知道你以前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不过看来,你性格扭曲得相当严重。」

「嘿嘿,我自己知道啊。」

「既然你已经割舍一切了,要怎么扭曲怎么坚持都不干我的事。只不过,硬要把想努力的人拖下水,这种卑劣的行径实在不可饶恕。」

……为什么?

在宇沙里跟园部争辩的过程中。村木就像植物人一样陷入沉默。他忙着压抑内心浮现的强烈情绪,所以不要说不出话来。

这股强烈的情绪,就是焦虑。

……为什么?

心跳剧烈,体温上升,耳鸣发作,觉得,好痛苦。百分之百的希望和百分之百的绝望正在互相冲突,感觉自己在夹缝中开始渐渐崩溃。

「……为什么?」于是,他不自觉的说出这句话。

「干嘛,村木伸一?」宇沙里听到了。「优化想讲就大大方方地讲出来。你也有权利参与讨论啊。」

「为什么、为什么……」

「不要支支吾吾的,好好把话说完!」

「为什么——」焦虑的心情,达到沸点。「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要等到现在才出现呢?」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在这之前……早在地震发生以前,在我的想法确定以前,你为什么不出现!如果、如果早一点出现的话……我说不定已经努力改变自己的人生了啊!」眼眶发热。「太迟了……来不及了。」

「这怎么能怪我啊。」宇沙里立刻反驳。「我跟你一直到昨天为止都没有任何交集,在地震发生以前,我们根本形同陌路吧。」

「太迟了!」他不想听什么大道理。「就算你再怎么纠正我,就算我心里真的产生新的念头,想要认真努力的念头,也已经……已经于事无补了。」热泪盈眶。「一切都太迟了!我、我只能够继续逃下去,没有别的选择了!已经来不及了!」

「喂,村木伸一……」

「如果、如果你还是坚持要纠正我。」村木拔出刀子。「那我会不惜用这个方式反抗。」

「哦?」宇沙里嗤笑一声,像是在说真有意思。

「慢着!」原本一直旁观的妙子大喊。「干嘛拿出武器来……」

「你闭嘴!」村木打断她的话,这是从未有过的经验,新奇的感觉,真是爽快。「都给我闭嘴!我、我我、我的想法轮不到你们来批评!」

太迟了。

无论宇沙里如何纠正他,无论自己对现况如何质疑,无论心中产生多少挑战的念头,现在的处境都已经无法改变了。

只能够继续维持现在的想法。

既然说了要继续维持下去,就没办法再激励自己去改变。他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只能继续下去。

只能继续下去了。

村木颤抖着双手握紧刀子,朝宇沙里走近。

「就是这样,村木!」园部鼓励他。「放弃一切吧!什么都不要期待!」

「宇沙里快走!这个人已经疯了啦!他已经没救了!」

……没救了。

对,说得没错。

原本可以改变自己的,此刻却拿刀对着能够带领自己改变的人。

真的是没救了。

其实很可惜。

其实很遗憾。

可是,来不及了。

「村木伸一……」宇沙里没有退却。「你手中的刀子不只是对着我,同时也是对着你自己的未来哦。」

「我们根本就没有未来啦。」

「我又不是跟你说话!」她厉声呵斥。「园部,你已经确定没救了,彻彻底底没救了。但是村木跟你不一样!他可以走向不同的道理!你没有权利阻止他!」

「吵死了!少自以为是!不懂我们的心情就闭嘴!」

「你有完没完啊,就说我不是再跟你说话了你还多嘴。」她转回来面对村木。「听我说,村木伸一,你不能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你应该也对这里产生了怀疑吧?应该也想努力看看吧?那就好好去努力,没有什么来不及的。」

「别、别再说了……」村木握着刀子更加逼近。「我、我已经选择放弃,已经选择不再改变了。所以、所以……你别再说了。」

拜托你,事到如今别再跟我说这些话了。

「你跟园部不一样,还没有完全割舍啊。这点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吧?所以才会继续听我说的话,即使拿刀相向也还在听。」

宇沙里无视于人村木的再三要求,依然坚持说下去。

别说了。别再说了。

眼泪不受控制。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不会让自己痛苦的地方。

虽然知道自己的想法不正确,但是——

「你为什么还想不通呢……」

宇沙里依然坚持讲下去。

明明就叫她不要再讲了。

为什么不肯闭嘴?

为什么要为难他?

真的是敌人吗?

她真的是敌人吗?

她……是敌人吗?

敌人!

刀子自然而然地朝宇沙里逼近。

村木感觉自己像个旁观者,彷佛实在看别人的动作。

刀子对准宇沙里的腰侧……刺进去了。

我已经选择了要走的路。

我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

宇沙里倒下去。

「宇、宇沙里——!」

妙子冲过来抱起宇沙里,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喂,村木!」园部的声音充满疑惑。「你在干嘛啊!没有必要真的下手吧!」

「下手……」村木像在梦呓般喃喃自语。「我、我……杀了人了。」

「喂!赤荻怎么样了!」园部也跑过去。

「伤口很深。」妙子绝望地说。「这下、这下糟糕了……必须尽快处理才行!」

「用、用药水跟绷带……」

「光包扎没有用啦!一定让真正的医生急救才行!」

「别开玩笑了!这里哪来的医生啊……」

「都是你这混蛋!」妙子瞪着村木。「你到底……到底搞什么鬼啊!为什么要杀她?宇沙里不是你的同伴吗?为什么要动手?」

同伴?她才不是。

宇沙里让他看到光明的未来,充满希望的世界。

对一个决心要生活在地狱深渊的人,不停地干涉。

这样算什么同伴!

算什么同伴……

「啊啊啊啊啊!」村木松开沾满血迹的刀子。「啊啊啊啊啊啊——」

终于做出人生当中头一个积极自主的行动,村木只是不停地尖叫。为什么要尖叫,他自己也不了解。是恐惧,是高兴,是后悔,还是满足,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村木望着血流满地的宇沙里,望着抱紧宇沙里的妙子,望着在一旁惊慌失措的园部。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忙,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关心他?说得好像自己平常很受重视一样,村木觉得很可笑,转头看储藏室里唯一处惊不变的唯香。

「这下子,你再也回不去了。」唯香小声但清楚地说。

村木哭得更厉害了。

悲伤得泪流不止。

突然听见轰隆声。

下午五点

浩之被「斗牛」揍到一半,忽然听见那道巨响。

「慢着,等一下!暂停!」

满脸鲜血的浩之,喊出第二次暂停。

「啥?你不是说要认真决斗吗?那还喊什么暂停!」

「斗牛」依然毫发无伤,揪住浩之大声怒吼。

「笨蛋!你没听见吗?」

「啊?」

「仔细听!你不是有人类最大极限的体能吗?居然会听不到?难道是我幻听了吗?哈哈,那就恐怖了。」

「好像……有什么声音。」「斗牛」似乎也听见了,他放开浩之。「是从下面传来的,地震吗?」

「地震的话会开始摇晃吧。」并没有任何震动的现象。

「那大概是什么地方正在崩塌吧?」

「不,不对,不是那种声音。」

「那到底是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啊。」浩之吐掉口中的鲜血。「到底是什么……就是奇怪的声音啊,非常奇怪的声音啊。」

下午五点

背着江崎(我背上这名男学生的名字)行动比想象中更辛苦,在二楼走廊前进到一半我就体力透支,只好停下来休息。就在这时候,我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

「咦……什么声音啊?」

有点诡异又有点似曾相识的轰隆声响,让人忍不住感到沉重。那绪美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劲,小声地说好诡异的声音。

那是从一楼传过来的。

「去看看吧!」

我再度背起江崎(虽然只是下去看看,可以把人留在二楼也没关系,但是我不想再重蹈兵藤受伤时的覆辙了),然后走下通往一楼的阶梯。

我和那绪美的步伐,在楼梯转角处停住。

最初意识到的……是向上涌的土石流。

土石流在空中翻滚。

不可能的。这种现象在物理上根本就不可能。然而又确实发生在眼前,并且已经快要逼近天花板了。

「……是水。」那绪美轻轻地说,声音几乎要被淹没。

于是我忽然想起对这种声音的印象了。似曾相识的声音……其实就是,水流动的声音。

可是水从哪里来的?

我眯起眼睛仔细看,可惜周围一片黑暗,实在看不清楚。不过光听这股巨大的音量,也能知道水势非常可观。

「……佐奈姐姐。」那绪美慢慢伸出手指着一楼。「下面全部……都是水。」

「咦?」

「……全部。」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虽然听不懂,但直觉告诉我事情不妙了。我鼓起最大的勇气,向前跨出一步,再度眯起眼睛仔细看。结果还是只看到违反地心引力涌上来的土石流,除此之外什么也……

地心引力?

违反地心引力?

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的啊。

「全、全部……都是水?」

太夸张了。一楼的大半部空间,都已经被水淹没了。

刚才以为在空中翻腾的土石流,其实是一些比较轻的砂石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起伏流动。

淹水了。

而且更恐怖的是,还在进行当中。

大水流动的声音一直持续不断。

我脑中浮现非常不吉利的想象。

万一水就这样流个不停呢?

整间学校都会被水灌满的。

已经埋在地底下的学校,还有其他出口吗?

根本就没有。

到时候……会变怎样?

接下来的画面,我不敢再想象了。

轰隆的水声还没有停止。

水面已经……超过楼梯的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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