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对着低头示意的干也
「啊,请随意一点」
这么说过后,朱音在他面前坐下。她刻意半蹲半坐,表示出不打算花太多时间的意思。
一边享受着掌握对话节奏的乐趣,朱音重新开口到。
「上次见还是在两仪家的聚会上吧」
「好像是的」
「你还是老样子,一脸很不适合这份工作的表情呢」
「是这样嘛」
「没错」
喉头发出「哼哼」一声之后,她说到。
「长话短说吧。这个时机前来拜访,也就是说你已经清楚我家在做些什么了吧?就算你们那边介绍来的时钟塔的魔术师还想做些什么也已经」
「请等一下」
干也打断了他。
「你右手很痛吗」
他目光所注视的地方是朱音的右肘部。
的确,她这块儿地方已经没法正常活动了。虽然外观上做了点修缮,但内部的神经已经被烧毁了。尽管她喝下了灵药,打算尽可能地隐藏痛感,但不自然的动作还是被看穿了。
「不去治疗没问题嘛?」
让人困惑的是,他是真的在担心朱音。
朱音颇感惊讶地回应到。
「没事的。这手臂从今以后都会一直痛下去了。除非换个身体,不然我只能去习惯这痛苦了」
仅仅是轻轻一揉,嘴角就扭曲了。
是啊,这具躯体是无法更换的。虽然已经与神秘一起生活了五十年左右,但今后的日子只能与它分别了。
正因如此,这场对话对她而言其实就像复健一样。
就算已经失去的东西没法取回,还可以用其它的东西填补自己的损失,给自己的尊严找补。
看到她这副样子,干也开口说到。
「关于刚才的话题,大体上的事情,埃尔梅罗二世先生都在邮件里给我说过了。为了履行我的委托,他们或许会和夜劫家对上」
「欸,你下了什么委托啊?」
「最开始,夜劫家希望我能帮他们把夜劫亚季良带回去」
「啊,这样啊。我听说过你很擅长找人」
「我对埃尔梅罗二世先生,说了「希望你们帮助亚纪良小姐」」
「真是有够暧昧的依赖呢」
朱音不觉苦笑了起来。
不分东西(指全世界),对于身怀神秘的人来说,说到底帮助人就不是一个会去考虑的选项。
就算说两仪家已经放弃了神秘,但能够轻易地说出这种不合常理的台词,实在不是一般人。
朱音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没有生气嘛?」
朱音对问出这种问题的自己,感到有些吃惊。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不知怎得就是有这种感觉。我之前觉得你是个彻头彻尾的人道主义者。不过,看起来也不是。就外道这个层面上来说,我们可以说是走上了相当的歪路,但是从你的身上感觉不到对我们的愤怒以及轻蔑」
「如果夜劫亚纪良非常痛苦的话,我就想要将那痛苦去除」
「啊,是这样啊。也就是说,这两件事在你的心中并没有矛盾。最开始我还以为两仪家是找了一个胆子特别大的普通人来做婿,看来我稍微想错了」
(……真的想错了嘛)
朱音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两仪干也绝对没有在说些什么特别敏锐的话。他并不是那种让人感觉到强大领袖魅力的类型。
然而,就是让人不经意地听了进去。
不如说,朱音自己一直在无意识地多嘴多舌。
有一种,如果是对这个男人的话,还想多说一点的感觉。
(………这很危险)
这对自己这种术者来说是剧毒。
她半蹲的膝盖放了下去。
必须要把他留在这里。不能让他去见其它的术者。
「…….这样啊。正因如此,才」
「您在说什么?」
「不,是无所谓的事情」
这么说过之后,她又补充到。
「说实话。这次的仪式我能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毕竟我没有雪信那样的才能。也就是勉强能给祭典开个头,让我做主角就免了」
「祭典嘛」
干也的视线一下子暗淡了下去。
「亚纪良小姐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
朱音耸了耸肩。
「你听了这种事又打算做什么」
「我对魔术的事情并不是很懂。橙子小姐说过的事情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埃尔梅罗二世先生的说明也大概只理解了一半」
干也一句一句地,细心地说明自己的无知。
实际上,除了和两仪家有关以外,他应该完全就是个普通人。朱音也姑且调查过他的生平,直到高中时代和两仪家的继承人成为同学,他的身边从未发生过和神秘扯上关系的事情。
考虑他之后被冠位魔术师·苍崎橙子雇佣,他应该和魔术扯上更多关系才对,然而他却不可思议地欠缺这种氛围。
「不过,我有个很在意的地方」
「在意的地方?」
干也抬起头,笔直地看向回问自己的朱音。
那笔挺的脊梁,和让那脊梁看起来更美的黑色羽织仿佛在支撑着他的声音一样。
「谁才是第一个牺牲者」
「你…….」
朱音语塞了。
的确,这个结论是可以被推导出来的。
就算两仪干也对魔术并不熟悉,也是能够通过分析抵达这个结论的。但是,这是怎样一种才能在作祟?卓越的推理能力嘛?还是说———?
用让人觉得置身平原一样温和的语调,干也说到。
「被牺牲的人,真的只有夜劫亚纪良嘛?」
2
「谁也无法阻止我」
雪信的身体被蛇所爬满。
熙熙攘攘地蠢动着的无数的蛇,只留下男人戴着的鬼面,将他那白色的西服彻底蹂躏。
(有什么——?!)
埃尔戈张大了双眼。
将魔力集中在眼球上。
这是魔术师们会使用的『强化』。
埃尔戈那平常就比正常人要敏感数倍的感官,被进一步强化。
于是,他注意到。
和包裹雪信的那些蛇不同的,他自然而然地实行的,另一个异常之力。
(呼吸……?)
可以说是气法的一种。
极东的魔术非常重视呼吸法。
通过呼吸悟道通过呼吸与天地合一,通过呼吸撼动诸神。
就算在这极限的情况下,雪信的呼吸也没有乱。
身为个人魔力的精气(Od)与身为世界魔力的大源(Mana),变得仿佛无法区分彼此的界限一样,他和这座山化作了一体。
(是面具的缘故嘛——?)
恐怕那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遮蔽面孔的鬼面具,将雪信的魔力与山的魔力连接到了一起。将本来无法相容的东西,强硬地搅拌在一起,将它们变成一种事物。
所谓鬼,就是这样一种存在。
既非人亦非自然而是居于两者之间的存在。
「涡」
鬼面具之下,雪信的嘴角如此低语。
那是仿佛在送上祝福一样,满溢着灵威的声音。
话音未落,魔力便开始从夜劫的术者们那里被诱导过来。
这是曾折磨过凛和格雷的匹敌古代神权能的集团术式。而且是将咒文压缩到极限,用西洋魔术的话来说就是只有一小节(one count)的咒文。可以说是匹敌从者的高速神言技能的绝技。
水开始逆流。
以埃尔戈为中心,化作了一个漩涡。
水流就这样一口气压缩。在敌人的坐标上直接出现的这个术式无法回避也无法防御。并且这奔涌的水流的压力,拥有就连钢筋铁骨都能扭曲的威力。
「…………」
相对的,埃尔戈伸出了自己的幻手。
温柔地轻轻地拥抱奔涌的激流。
用没有实体的幻手去诱导没有形体的事物。就像是撞上了柔和的液体一样,漩涡逐渐平息。
「炎」
火焰之墙壁升腾起来。
这是就连耐火性能优秀的魔术师的肉体,都能烧成骨灰的业火。并且连埃尔戈的跳跃能力都考虑进去,构筑成了一道直达夜空的高耸墙壁。
对这明确地阻挡前路的墙壁,埃尔戈选择正面挑战。
幻手宛如像在搓揉粘土一样将炎壁拨开。
看到这描绘出柔和圆弧的体术
「八卦掌——?」
鬼面如此呻吟到。
(…….啊)
埃尔戈思量。
雪信并不知道
这是若珑在GranTokyo北塔展示过的技能。
当时的埃尔戈虽然处于暴走状态,也依然是记下了周围发生的事情。吞食竜的青年施展的技术,遵循着怎样的原理,实现了怎
样的效果,他是有所知觉的。
八卦掌。
用表示天地万象的八卦命名的这套拳法,和幻手的相性好到让人不可思议。将这个技术教授给若珑的师父,不知道有没有预料到这种特性。
(对气的活用……?)
恐怕,若珑的八卦掌和现代人们所熟知的八卦掌,技法上有很大的不同。以对气的精密运用为前提的这个技术,同样地在对魔力的运用上也能发挥功效。
所以现在埃尔戈才能突破炎壁,正面捕捉到雪信。
「天切地切八方切」
雪信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被蛇爬满的手抓住了白木做成的刀鞘。
「对天八异对地十字秘音」
是将凛的魔术和Gandr都无效掉的村正。
侧过半身,右手按住刀柄,摆出居合架势。
剑士的意识凝缩到比针尖还要远远精细。在白色西服的内侧,于魔术回路之中疾驰的魔力带上电光身上的蛇也变得像是武士的铠甲一样。
「一亦十二亦十三亦十四亦十五亦十六亦十」
他的身姿向前压低到极限。
宛如是蜘蛛又或是甲虫一样。
如果说拥有三对六臂幻手的埃尔戈是修罗,那么手持妖刀村正迎战的雪信,则可以说是异样的罗刹。
「喝啊啊啊啊啊啊!」
「切裂三闪」
自上而下,以神速挥舞而下的幻手。
相对的,没有任何起手,自下而上凭空斩裂虚空的无念梦想之光。
双方都是极限无法被人所感知的速度。
但是
(——会被砍到!)
埃尔戈凭直觉感知到了。
他确信自己比对手慢了零点一秒的数十分之一。
二人的交错仅在一刹那。
在埃尔戈双膝触地之后
「………原来如此」
某人如此低语到。
「这就是,你所吞食的神啊」
踩着榻榻米,那个人看向手中的村正。
那美丽的刀刃上面,沾满了沙子。
雪信上半身的西服,被斜着撕裂了。
就在交错的瞬间,本应斩裂埃尔戈的刀刃,突然被沙化的一对幻手所吞食,而剩下的幻手将雪信的上半身撕裂。
「这是我的神……?」
这是埃尔戈所不知道的能力。
并非孙行者的能力。
那么,这是自第二尊神而来的力量吗。
但是,转过身来的埃尔戈,却因别的事情而睁大了双眼。
*
「你什么意思?」
朱音反问到。
被牺牲的人,真的只有夜劫亚纪良嘛。
干也如此问道。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过是顺序的问题罢了」
干也如此回答。
就算身处夜劫的大本营,他的表情依然平静。
只不过,如今那平静之中,掺杂了一点点哀伤。
对某人的痛苦产生共感这种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在朱音的世界中是一种非常稀有的反应。
「我听说名叫神体的这么一种魔术道具,和夜劫雪信先生发生了排斥反应」
干也宛如在咬着牙齿一样说到。
这是埃尔梅罗二世曾说过的事情。
「那样的话,如果那个时候,雪信先生的身体就已经受到了无法恢复的损伤的话?」
*
「这是——」
埃尔戈惊讶到说不出话。
让他惊讶的是转过身来的雪信的,西服的内侧。
西服被撕裂包裹身躯的绷带也裂开肌肤裸露了出来。
那肌肤的状态非常残酷。
从左腋腹到胸部一带都已经腐烂,其中心是无数个脓包。腐烂掉的肌和肉彼此的分界已经暧昧不清,只能让人看出是个恶心的肉块。在红黑的肌肤之上浮现的白色斑点仿佛无数的蛆虫一样。
都变成这样了还没有让人意识到臭气,是因为和剥离了神体的右手不同,绷带的内侧被刻上了某种术式的缘故。而如今就算还有一段距离,腐臭味依然直冲鼻孔深处。
一股让人难以相信是活人所发出的恶臭。
「我的身体本来就不行了。虽然一点点地进行了移植,不过右手是最为正常的部位了」
雪信微微笑了起来。
仅此,便将自己变成这样的理由传达给了埃尔戈。
不,应该说年轻人本来就知道。来到这里之前,埃尔梅罗二世已经暗示过了这种可能性。让他惊讶的,其实是这伤害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是因为神体的拒绝反应对吧」
源马不是也说过嘛。
雪信虽然才华满溢,但唯独没有接受神体的资质。
但是,直到再次移植神体之前,要花费多少时间呢。
据说最开始想要移植给亚纪良的结界梅却失败了,在那之前,夜劫雪信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呢。
「为了抑制拒绝反应要一直消费精气」
「一直?」
「一天24小时。走路的时候也好跑步的时候也好睡着的时候也好醒着的时候也好。说话的时候听别人讲话的时候哭泣的时候笑着的时候都要」
雪信说的像是理所当然一样。
「不这样做的话,神体就会将我的髓——你们所说的魔术回路给夺取。而遗憾的是,就算在分离之后这一点也没什么大的变化。不一直用精气进行保护的话,我的魔术回路就会不断腐烂下去。因为这个精气也是魔术回路所产生出来的东西,嘛,打比方的话就像肺部变得只有四分之一的感觉吧」
「…………」
埃尔戈屏住了呼吸。
按照从凛那里听来的说法,魔术回路不管对怎样的魔术师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
潜藏于神经的里侧,是施展神秘所不可或缺的器官。
说肺部变得只有四分之一这个形容并不夸张。对魔术师来说,这就仿佛多年来无法自由呼吸一样的状态。
而雪信就在这种状态下一直活到今天。
而今天他——
「——你,一直背负着这种重担和我战斗嘛」
「不,不如说和你所想的正好相反」
雪信用力地摇了摇头。
「今天的我要强于平时的我。我将这数年来用来保护回路的精气全部用在了仪式和战斗上面。从来没觉得身体像今天这样轻松」
他用沾满鲜血的西服袖子,擦拭起沾满了沙子的村正的刀刃。
随后,补充说到。
「………所以,母亲大概认为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吧」
*
「……………」
数秒的时间里,朱音沉默不语。
眯起双眼,不断抚摸着自己的右手。
然后
「…………雪信的身体状况,就如你所说」
承认了。
「就如你推测的那样神体的拒绝反应是非常严重的。虽然有一定概率会发生黑柜……但就算如此,也不能放过那才能。这对夜劫来说是百年一遇,不对,是千年一遇的人才」
朱音的话语中,带上了身负神秘之人特有的冷酷无情。
重要的不是儿子的命。
重要的是儿子的才华,她在这么说。
「就在这时,彷徨海带来了这份赌约。彷徨海的弟子,会将我家的黑柜——亚纪良夺走。如果成功夺走的话,彷徨海就可以自由处置亚纪良。失败的话,这边就能自由处置彷徨海的弟子」
「是从埃尔梅罗二世先生那里听说过的,魔术师组织之一」
「啊,比魔术协会还要古老。相应的秘密也是深的不得了」
朱音耸了耸肩。
「治愈半死了的雪信——说起来简单,但拒绝反应进展到那个地步之后,普通的做法已经不行了。这几乎到了苏生的领域了。不过,正好夜劫也在这个领域所长。毕竟神体的来源就是无数次复活的神明」
「我听说亚纪良小姐讨厌白兔」
「因幡白兔的故事啊」
朱音苦笑起来。
「就是这样。对我们术式来说那个神话就是来源了。帮助了白兔的大国主神遭自己的兄弟所嫉妒,被烧红的大石头给碾死了」
「被兄弟杀害嘛?」
「这些你没听君主说过嘛?那家伙做事真是半桶水呢」
一边轻轻叹息着,朱音的嘴角扭曲了起来。
在这里,也有着杀害亲人的神话。
无可奈何地,夜劫的当家继续说到。
「为了让死去的大国主神复活,大国主神的母亲带来了两柱贝之女神。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嘛?是为了刮下女神的身体来制作药物。哈哈,彷徨海的弟子吃掉了竜这件事都知道了吧。那就不用再多说明了吧。这么一来只差聚齐神体,再把彷徨海的弟子当作祭品使用,就能漂亮地完成了吧?」
「……………」
材料终于聚齐了。
说到底,双发的出发点就不同。
对夜
劫朱音来说,夺回亚纪良根本不是目的。亚纪良是撒出去的诱饵,捕捉彷徨海的魔人——捕捉白若珑,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所谓的神体移植,也不过是中途目标罢了。
治好夜劫雪信,才是母亲的期望最终的目标。
「——但是,雪信先生也不一定就想要被治愈吧」
听到干也的话语,朱音的手指缓缓动了起来。
3
我们沿着石阶跑向仪式之地。
被凛所打败的夜劫的术者们就那样放置在了原地。经历了那般的魔术战,还没有出现生命有危险的人,该说是运气实在太好,还是该称赞凛魔术的精度之高呢。
路上到目前为止和之前是一样的,有着好几个黑色的鸟居。
从背后压过来的,宛如巨大的婴儿在爬的压迫感,已经穿透了我们,被巨大的羽翼给吸收了进去。
不只是压迫感。
这座山所凝结出来的瘴气,几乎都在沿着石阶向上流动。
在这种流势之中,我回过头去。
「夜劫雪信,在逐渐死去……?」
「啊,在来这里的途中,我也和埃尔戈说过这种可能性」
「他是如字面义的死力死兵。那么那种强大也就能够接受了。就连时钟塔也找不到几个那般强大的强者」
凛随后反问道。
「不过,有确切的证据嘛」
「只是假说而已。但是可能性很高」
上气不接下气,一边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跑着,师父说到。
虽然只有我们的话可能还可以前进的更快一点,但话不能这么说,如果师父被抓做人质的话就本末倒置了。师父也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让埃尔戈先走了一步。
「要问为何的话,本来,魔术师对子女应该是非常重视的」
「……….那么,夜劫的情况不是反过来了嘛,师父」
「并没有吧。这次的情况,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子女被放在同一个天秤上,不得不牺牲其中一边的子女,这种可能也是有的吧?」
「啊…………!」
无数次无数次。
无数次无数次师父和凛都说过同样的事情。
魔术师对弟子还有子女是非常重视的。因为必须要让他们继承从祖先那里一路传承过来的神秘,所以取决于场合,魔术师可能比起自己的生命更重视子女的生命。
那么。
假如说可能失去的两方都是子女呢?
如果,同时面临失去儿子和孙女的危险,那岂不是必然会出现优先顺位的问题?
「我们,是必须有人继承的」
师父说到。
「如果没有继承人,就什么都无法开始。我们这个抵达根源的目的,说到底不是一代人能够实现的东西。日本的术者们也是一样的。他们就算不追求根源,而优先于保持神体,到头来没有子孙也就无从谈此」
连绵不断的人类的意志。
某种意义上是祝福。
某种意义上是诅咒。
师父用阴暗的表情说到。
「以此为出发点,时钟塔搞出了冠位指定之类的………但顺序哪怕出现一个差错,就会变成这样」
「………….弑子」
自己低声说到。
为了拯救自己,而杀害子女。
又或者是,为了帮助子女,而杀害孙子孙女。
(……….吞食了自己孩子的,萨托努斯)
我想起了之前师父说过的绘画。
从神话时代传唱至今的,弑子和弑母。
「所以,才是因幡之白兔吧」
这么说着的师父的视线前方——石阶的上方,巨大的羽翼颤抖起来。
4
带着鬼面,雪信笑了起来。
那含糊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受伤的野兽在呻吟一样。
「因幡之白兔也是这样的吧。被鲨鱼吃掉了皮肤的白兔,靠着大国主神的智慧得以恢复。母亲效仿那个传说,想要让我恢复。毕竟都有了这般程度的咒体」
所谓咒体是什么,埃尔戈不知怎的理解了。
那是指若珑。
不管是青年的身体还是被青年所吞食的竜,作为这个仪式的咒体都再好不过了。正确使用的话,治愈夜劫雪信的伤口也是可能的。
「……但是,我却并不渴望这种事」
雪信低语道。
就在这时,从地下,传来了奇妙的声音。
「这是……」
埃尔戈看向脚底下的异变。
从脚底下,有某种东西在不断爬上。
脚底一直能感受到的震动,变得越来越激烈,已经等于轻度的地震了。如果是灵体感觉较为敏锐的人,可能光是这样就会摔倒了。
「是胎动」
雪信如此说到。
「神体聚齐了,神体被这般程度的赋活,恐怕还是自神话时代以来第一次吧。和这神体深度连接的这座山,对其做出了回应」
这座山正是神,二世也无数次说过了。
通过长年的信仰与生活而确立的,虽然限定范围但却极为强力的魔术基盘。
然后,雪信触摸自己的腹部。
「就是为了这一天,做了这么多准备」
话音刚落,他便将村正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腹部。
「什——!」
然后毫无犹豫地,用白刃划开了自己的侧腹。
滴滴答答的脓液,毫不留情地玷污了他的手指。
用那沾满污秽液体的手,雪信抓起了脚下的一只蛇。
「给你了,亚纪良。随你喜欢去做吧」
蛇被放到了雪信的侧腹上。
从那划开的侧腹,蛇的头部迅速地钻入了身体内部。
「等——!」
不给埃尔戈以制止的时间。
自发脓的伤口钻入骨头的缝隙,蛇一路划入身体的深处。痛觉并未消失,雪信的肌肤随着蛇的扭动颤抖着,鬼面下传来的呻吟声亦清楚传达着他的痛苦。
最终,蛇又从同一个伤口上钻了出来。
蛇的嘴上,叼着一个肉块。
那好像是某种器官。
不待片刻,那条蛇便钻入其它蛇的缝隙间,爬向了羽翼的根部。
羽翼的一角,将那器官吞食。
随后羽翼震动起来。
已经有七成以上被黑色浸染的羽翼,如同在痉挛一样颤抖着,播撒下越来越多的羽毛,其身姿不断改变着。
「抱歉啦,亚纪良」
雪信说到。
「我啊,一直想这么做」
这听起来并不像忏悔。
单纯是表明自己的立场,仅仅是在确认事实。
「我并不想被治愈。要死掉其实也无所谓」
在漫长的时间里积满了水的容器,如今就像要溢出来了一样。
「我只不过是想——」
*
「你想说雪信那小子会因为对女儿的爱而破坏仪式嘛?」
「……………」
干也短暂沉默。
本堂如今被让人耳朵感觉不舒服的静怡笼罩着。
夜劫的屋子被完美的和外界切离开来。
干也一路走来时经过的道路也是非常平和的,让人难以置信就在附近有魔术师们在战斗着。
「大概,不是那样的」
干也如此说着摇了摇头。
「如果理由是爱着女儿的话,说到底就不会将夜劫亚纪良交给夜劫了吧。就算说经历了夜劫梅因为神体的拒绝反应而死亡这个事故,也没有将亚纪良带回来移植神体的理由。就算是你的命令,他也只要和亚纪良一起逃走就好了。如果他想这么做,思考和下决心的时间总还是有的」
在这之中,他的语气就连这寂静都自愧不如。
他的语气之中寄宿着宛如放学后的教室宛如午后的事务所宛如医院的走廊宛如夕阳下的公园一样,能够让相遇的人们表情缓和下来的某种什么。
「你也不认为夜劫雪信是那种人吧」
「…………」
这次轮到朱音沉默了。
正是这样。
朱音会把仪式交给雪信,说到底,她还是认为雪信是离开了夜劫活不下去的生物。
但是,为何这个男人会掌握这一点?
名为两仪干也的男人,并不是单纯的理想主义者和无病呻吟的人道主义者,这一点朱音已经理解了。
那么,这人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怎样的人生开花结果后,才会构筑出这样的人格啊。
某种意义上,比起她所接触过的神秘,这个男人要更加无法理解。
「如果,他真的会破坏仪式的话,那一定不是出于对女儿的爱」
就像是将接力棒交给远方的某人一样,干也说到。
「关于这点——」
*
「这就是我的专业领域了」
一边在石阶上疾驰着,师父说到。
明白了。
搞清楚了。
是Whydunit。
正因为是在现代
仍然拘泥于魔术和神秘的人们,才不会背叛各自的动机。
过去看穿了众多魔术师的动机的,师父的鉴定眼开始发挥实力。
「夜劫雪信的基干是——」
石阶终于到头了。
羽翼的形态依然在变化着,那里有着戴着鬼面身穿白色西服的男人——恐怕是夜劫雪信,和埃尔戈站立着。
「——埃尔戈先生!」
*
羽翼已不再是羽翼了。
变成了一条缠住神篱,将头伸向夜空中的大蛇。
在黑夜之中仍显漆黑———宛如是将微弱的星光都吸收进去的黑色大蛇一样。
它发出着奇怪的声音。
本来的话,蛇是没有发声器官的。就算是眼镜蛇,也不过是通过摩擦尾巴来发出声音罢了。
但是,那个东西却在呐喊着。
呐喊之中蕴含着强烈的魔力。
啪嗒啪嗒的,处于连接状态的夜劫的术者们一个个倒了下去。他们的眼睛和耳朵之中流出红黑色的血流。通过经路连接起来的他们,承受了人类的神体无法忍耐的魔力逆流,逆流将他们的魔术回路烧毁了。
「这就对了」
处于仪式中心的他自然也不例外。
「这样就好了亚纪良。随你喜欢去做就好。我一直想这么做的」
雪信非常的开心地说到。
从鬼面的内侧流出,鲜血从他的下巴上滴落。
「我只不过是想——」
和血的滴落一同,男人的双膝触地。
终于用尽了力量嘛。从鬼面的缝隙之中能够窥视到肌肤变得发白。如他的名字一样,变成了宛如雪花的颜色。
「——变得不再【特别】」
如此说到。
那是一句格外平凡平庸且太过于真诚的话语。
5
爬上石阶的我们这一群人之中,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凛。
「搞什么啊,那不是怪兽吗…………」
凛如此茫然地说着看向大蛇。
大蛇刚刚的喊叫,包含着无比惊人的魔力。
只不过,那股魔力并没有构筑成术式。所以没有直接和那个用径路连接在一起的我们,不过是在近距离听到了管血乐团演奏的程度,但是对夜劫的术者们那是足以震碎耳膜的冲击。
我和师父,被大蛇脚下的一幕吸引。
「埃尔戈先生!」
红发的年轻人也回头看向我们。
紧跟着雪信就倒了下去。
白色的西服被撕破,露出了内侧凄惨腐烂的皮肤。从同一位置的切伤之中,溢出惊人的血流。
「夜劫雪信」
走到他身旁,师父蹲了下去。
鬼面微微朝着他转了过去。
「………….埃尔梅罗二世啊」
嘶哑的细语之中,微微掺杂着一点呻吟。
师父从怀中拿出药草,施展了止血的魔术。虽然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魔术,但确实起了效果的样子。
「想要放弃特别,你是这么说的吧」
师父开始如此诉说。
这好像就是在爬完石阶之前,师父所看穿的动机(whydunit)。
「所以你在一直抑制着自己的存在感吧。就算被周围的人说是天才什么的,却始终让母亲处于当家的位置上,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自己并不适合被评为夜劫的继承者也是因为此」
我们第一次来到夜劫的屋子的时候。
——『不会因为我只为组织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就让我成为夜劫的继承人的』
是不是有些太自卑了?当时的我如此想到。我觉得那就是像是一种将已经确定的事实自暴自弃的抛出去一样的口吻。
假如,那才是雪信的愿望的话?
「想要放弃特别。不管是被视作夜劫的继承人,还是被称作天才而背负众多的期待和责任,这些你都想全部放弃掉。可以这么认为吧?」
这就是他的Whydunit。
不过,为什么?
作为一种愿望可以理解。
抱有相同愿望的人,相应的也有一定比例吧。
但是,为此不惜献上生命就很异常了。明明若是不完成这个仪式,夜劫雪信就会因为神体的拒绝反应走向死亡。
「我的话」
师父这样说着。
「我的话,能明白你这么想的理由」
然后将手放到鬼面上。
鬼面很简单地就被摘了下来。
从那条大蛇出现的时候起,鬼面就完成了它的使命了吧。
从面具下露出的雪信的素颜,在这短短半天里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年。
(………还是说)
可能其实是反过来,我这么想到。
本来的夜劫雪信,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也说不定。之所以感觉他铁面无情,可能正是因为一直隐藏着这副面孔吧。
「啊,只有这一点就算是两仪干也想不明白。就算他明白你这么做的理由,他也无法理解你为何会变成如此。所以,他才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我吧」
仿佛累了一样,师父笑了起来。
「就算对我来说,那个东西也是相当有冲击力的。我能承受住那个,并不是因为我自己的能力而是因为有弟子们在。因为必须要在他们面前做个表率,我才能挺直腰板坚持住。但是,对没有这种帮助的你来说,那就宛如是剧毒一样的东西吧」
「………你很清楚嘛」
雪信这样说着苦笑起来。
我无法理解。
我有一瞬间觉得这是不是只有这两个人才能理解的暗语,但这是不可能的吧。
师父沉默了仅仅数秒之后,开口道。
「是两仪干也对吧」
「哎………」
我轻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里又出现了那个名字。
「最开始,是已经过了十多年的那个正月」
雪信眯起来的双眼,仿佛在遥望着过去。
「虽然夜劫的术者们,基本上都被隔离在这座山上,但成为了当家以及下任当家后也就能和俗世有所关联。那一天我下了山,在街上闲逛的时候,偶然遇到了两仪家的当家」
「两仪的………当家………」
那也就是干也的妻子吧。
反对干也干预这次的夜劫事件,而离家出走的女性。
「两仪的当家和我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却是给人印象强烈的人。不管怎样,那仿佛看穿了我这边的生命本质的双瞳难以忘却。虽然只是路上偶遇,我想着不如去打个招呼,就在那时我看到了她带着同班同学的黑发男子」
十年前的城市。
东京近郊的,某一条道路上。
那一定是一副没有任何奇怪之处的,平凡的城市冬景。
「…………那个时候的两仪家当家,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变了个人……?」
「我记忆中的她,是宛如美丽的刀刃一样的人。这样的人的存在,拯救了我。和她比起来我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有这样的人在,那我继承夜劫也可以。就是这么想着,我才留在了夜劫。………然而」
「然而」,雪信如此说到。
「然而那个时候的两仪当家…….露出了仿佛随处可见的高中生一样的笑容」
「那是」
抢在想要说些什么的我前面,雪信的双唇又开始讲述。
「那两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幸福。我过去所找到的奇迹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让我觉得她是不是获得了更加重要的什么」
他轻轻咳了一声。
血流从侧腹部的伤口上流出。
「我也,变得想要试试一见钟情什么的了」
「啊………啊………」
我没有见过干也的妻子。
除了知道她是两仪家的当家以外,我对她一无所知。
但是,所谓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这点,我不知怎的能够理解。
名为两仪干也的男人,就是有这样的向心力。
和冠位魔术师·苍崎橙子相遇,明显应该好几次遭遇过和魔术以及神秘扯上关系的事情,但是,他却保持平衡到了一个不自然的地步。没有被拖入神秘的深渊之中,仅仅是理所当然一样的站立在门口。
可能有人会评价他是一个冷酷的人。
或许有人会对这样的他感到愤怒。
但是,这样的人实在是太过于稀有了。
宛如是,在夜空的尽头闪烁着却怎么也够不到的星星一样。
「我从源马先生那里听说过了。他说你突然说什么一见钟情了,带了个妻子回来」
师父的话,让我张大了双眼。
只听这一段的话,或许会觉得是很浪漫的故事。
但是,恐怕实际上并不是那样的。
根干的部分错位了。
「那也是在模仿他嘛?」
雪信没有直接回答师父的话语。
取而代之的他说起了别的事情。
「下次见
到她的时候是在结婚的时候。虽然没有婚宴,但姑且还是要打个招呼的。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果然是这样’。我没有看错。那个时候的同班同学——两仪干也成了她的结婚对象」
好像很开心的样子,雪信笑了起来。
一瞬间让人怀疑,他原来是能这样子笑出来的人嘛。
我不经意地交互对比放在一旁的鬼面和他的笑容。
「我啊,很憧憬那对夫妇」
在不详的大蛇的注视之下,雪信用无比清爽的声音说到。
「我也想要变成那样,思考起该怎么做才能变成那样。答案很简单,变得不再特别就好了。因为两仪家的当家,是我所知道的人中最为特别的人,那么只要像她一样放弃特别,我认为自己就能变得和她一样」
「……………………」
这是喜剧,同时也是悲剧。
最为满溢魔术才能的人——憧憬着和他最为无缘的【普通】,就是这种随处可见的故事。
这就是这次事件的开端。
「所以,我才能忍耐下神体的拒绝反应。不管有多么疼,只要能像她那样笑出来的话也就无所谓。实际上,我偶尔也能笑出来」
搞不懂。
要怎么说他才好呢,我搞不懂。
表情变得紧张起来的凛,这样问道。
「那么说,老师,对这个人来说,一见钟情的妻子和子女——夜劫梅和亚纪良是」
「不过是为了放弃【特别】而准备的道具罢了」
师父的结论,让我哑口无言。
这岂止是称不上【普通】,就连魔术师的伦理都称不上。
然而,夜劫雪信这么做的理由,却是因为想要放弃【特别】。
这很矛盾。
这违背常理。
但是,却能够接受。
我逐渐理解,事情一定就如师父所说的那样。
对这至今为止所见过的人中,格外扭曲的动机(Whydunit),我变得能够接受。
「也不一定能够责备你。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个好父亲。实际上,你和孩子们在一起的那个时期,斗雕源马用了【幸福】这个词来形容。就算内心和契机稍微有些独特,仅是这样也称不上什么问题」
「………………」
躺在地上的夜劫雪信的瞳孔,缓缓映出了师父的身影。
「但是,你却做出了欺骗」
师父这样继续说着。
「对家族,对我们,对妻子,对女儿,你为了让自己如意而做出了欺骗」
「………….就是这样」
雪信如此承认了。
用让人觉得之前战斗过的简直是不同人般的,极为脆弱的表情。
「只能去欺骗。我只能这样做」
「不过,那才是错误的」
师父这样说到。
「我和你也是一样的。觉得去欺骗对方,才更容易让对方相信自己。这才是和我们所处的世界相符的方法。哎,成为了时钟塔的君主之后,欺骗这种行为变得有多么擅长,我都不愿去想。我好想对那些称呼我为掠夺公的人们‘你们哪有资格说我啊’这样去抗议」
师父的话语之中掺杂着一丝的讽刺。
过去想要成为的身姿和如今的自己之间,拉开了多么远的距离呢。明明从未停下脚步,却有多少无法实现的梦想呢。
「两仪干也之所以【普通】,之所以在我们看起来致命般的【普通】,大概是因为那个人从未想过去伤害别人……从未试图去欺骗别人,才会这样吧」
「………….」
雪信再次陷入沉默。
眉间的皱纹和伤痕重合在一起,显得比往常还要深刻。
随后
「………啊,是这样啊」
这样叹了一口气。
那时一声沉重痛苦清澈的叹气。
然而,他的侧脸看起来,就像是第一次在考试中解开不会的问题的孩子一样。
「…….原来【普通】…….是这样一回事啊」
像是进入梦境一般,他闭上了眼睛。
*
听到干也的推理,朱音僵直了。
有可能,她如此想到。
不是出于对女儿的宠爱。
如果是为了放弃现在的【特别】的话。
「………好可怕」
「什么事?」
「我指的是你啊。你很可怕,两仪干也。我终于明白了。比起时钟塔的什么君主,比起彷徨海的什么魔人,我们更应该畏惧你才对」
颤颤巍巍地,朱音开口到。
「到头来,我们作为人类是脆弱的。正因为脆弱,才会将视线从坏掉的地方移开,拼命地去积累一些事物。然而,你却将我们的脆弱和难堪之处,理所当然般地揭露出来。你不知道嘛?到了这个年纪还被人这样揭露,丢脸到我都想哭出来了」
两仪干也,正面接下了这些话语。
他的表情之中唯有真挚。
正因如此朱音才深深叹气。试图让他稍微动摇的自己就像个笨蛋一样。
「………那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一切顺利的话,我只是希望你能接受结果而已」
「顺利的话?」
「是的」
点点头后干也继续说到。
「就算雪信先生放弃了仪式,事情也还没有结束」
「…………………」
朱音陷入沉默。
这个场合下,沉默拥有着不同的意义。
干也的话语,让她意识到了自己忽视掉的一个部分。那时一个应该更早一点注意到的事实。
「如果,雪信放弃了仪式的话…………」
说出口后,夜劫朱音因惊愕而猛地站起身。
「………我和彷徨海的契约(赌约),就等于被废弃了!」
6
心脏,发出了声音。
格外巨大,格外吵闹的跳动声。
每一次跳动声,都远远要大过她的喊叫声。
发出这种声音的心脏,一定比她自己还要巨大吧。听起来像是个糟糕的笑话,但是她所置身的状况,总是像糟糕的笑话一样。
「……………」
随你喜欢去做,某人这么说了。
头一次有人这么对我说。
至今为止她只被人命令忍耐。不论遇到什么都要忍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要求。
事到如今就算要随我的便,又要怎么做才好呢。
她像个什么都搞不懂的婴儿一样嘶喊着。
很害怕。
很可怕。
疼痛和苦痛虽然也难以忍受,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更让她难以忍受。
要伤害也好,要掐脖子也好,不管做什么都好。
唯独,不要让我随自己喜欢去做。
宛如置身于暴风之中,她的意识挣扎着。
在她所有的记忆中,她都被人否定着。
就连家族团聚在一起时的幸福的记忆,都不过是雪信(父亲)一时兴起般而做出来的东西。被清楚地告知自己隐约察觉到了的事实,这就仿佛在一根根折断自己的手脚一样。
在这种狂乱之中,她注意到了。
唯一一个,没有被人否定的记忆。
………….没错。
(阿若)
仅仅是喊出这个名字,夜劫亚纪良的心中便传来一阵甜美的疼痛。
(………….阿若…………!)
我想要——吃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