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海滨,我独自一人呆呆地望着烟花。
找到了香乃的消息,是在三十分钟前收到的。
但海滨上仍然人山人海,陆还要花些时间才能到这儿来吧。
「……结果只能一个人看了呢。」
可能是由于离路边摊很远吧,这里人烟稀少。
之前说的看烟花的好去处,就是指这类地方吧。
多亏了这,我才能不被喧嚣干扰,眺望着天空中盛开的大瓣花朵。
虽说如此,可再美的绝景,一个人看的话就毫无意义。
这令我想起了来这个海滨前的事。
『暑假时,碧的肩膀也该结束康复训练了。』
当时听到这话,我吓了一跳。
肩膀的康复训练结束,本应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可我明白自己为何不感到高兴。
因为失去垒球的我,是一个空虚且一无所有的人。我觉得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但是——在内心的某处,也想着目前的状况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陆一直在我身边,沙耶酱和银司君也在。
每天都很开心,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永远、永远持续下去。
「……事情怎么可能会这么称心如意呢?」
中学的时候也是这样。有陆、有香乃、有垒球,十分快乐。
可这样的日常生活在某天被突然打破了。
陆和香乃决裂了,我的肩膀也紧随其后受了伤。
所谓快乐的每一天,总是会在某个时候突然崩塌。
若是那时什么都不剩的话,倒还算好吧,因为那样就只有前进了。
但是,现实并不会那么彻头彻尾。
虽说结束了,但并不意味着一切都消失地一干二净。
日常生活粉碎后留下的残渣,会一直束缚着自己。
比如对垒球的留恋,比如对再会的香乃抱有的尴尬。
那时,这些事物确实令我幸福过,可它们的碎片却一点点地在我心中留下了伤痛。
『碧又会怎样呢?』
结果便是如此。
并非针对着我的那个质问,对我来说却是致命的。
陆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救命稻草。陆自己也明白这事。
因此我的告白会成功。不过是以极其虚伪的形式。
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同。就算现在告白肯定会成功,我也无法忍受。
都是因为我沉溺与半吊子的温水中,想要一直维持着空无一物的状态,才让陆一直独自做着我的救命稻草。
所以,我也该适可而止了,必须要面对破碎的过去留下的碎片。
一定就像陆现在对香乃做的那样。
就在我下定决心的同时,一朵格外硕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随即凋谢。
『今天的烟花到此为止。天色暗了,请各位回去时注意脚下。』
紧接着,这道广播响彻在海滨。
「……结束了么?」
夏日的海滨,冷冷清清烟火不再。
烟花过后徒留寂寞乃是常情。可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土地上体会到的寂寥,却是平时所无法比拟的。
仰头望天却不见烟花,残留的烟尘摇荡于夜空,遮住了繁星。人们不看我一眼径直踏上了归途。
这份孤独,就如同全世界独留我一人。
「……碧!」
就在这时。
有人逆着回程的人流向这边飞奔,叫着我的名字跑了过来。
天色很黑看不清脸。
但我立即就知道那是谁。
「陆!」
我一呼喊,他就气喘吁吁地朝我跑来。
接着,他很快就来到我面前,停下脚步,手扶着膝盖做了个深呼吸。
「……对不起,虽然我尽快了,可还是没来得及。」
陆连急促的呼吸都没调整,就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
但没关系。
即使迟了,可你还是来了这里。
对我来说这就已经够了。
「不用道歉,人太挤了没有办法。」
我之前还有点担心,要是他一直和香乃在一起,不来这里的话,我该怎么办。
调整好呼吸的陆似乎明白了我没有生气,便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不过白跑了一趟呢。」
看向周围,已完全没有人烟了。
远处的喧嚣和灯光也无法抵达此处,连近在眼前的陆的表情都很难看清。
「不,我正巧有好东西,机会难得,我们来放吧。」
于是陆举起自己手里的塑料袋示意了下。
「那是什么?」
「是友谊的证明。」
面对歪头纳闷的我,陆做出了一个不明所以的回答。
不过,我明白了那是香乃送的礼物。
在因昏暗而模糊不清的视线中,陆在摆弄着什么东西。
「嗯……就这样……哦,做好了。」
不久,他看着组装好的东西,满意地点了点头。
仔细一看,那东西的形状像是一艘小船。
陆拿着它走进了大海。
「陆,很危险哦?」
本来就是晚上的大海,而且他自己都说过这里有暗礁,最好不要进去。
陆对感到诧异的我笑了笑。
「没关系,你瞧好了。」
陆笑着道。不知何时,他用带着的打火机点着了火。
然后,漂浮在海上的船着火了。
突然,一朵光之花轻盈地在海面上绽放。
「哇啊……」
我不由得发出感叹。
船上,呈半球状蔓延开来的烟花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听说是一般用的水上烟花。」
陆回到我身边,看着船上绽放的烟花,喃喃道。
「这里由于潮水,一到晚上,被暗礁包围的地方就会像湖泊一样。因为没有海浪,所以很适合放这种小型的水上烟花。」
听到陆的话,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之前说的,比起傍晚夜里才是正戏,就是指这个吗?」
之前来这里时听过这句话。
陆点头肯定我的疑问。
「嗯,这个烟花以前可是名产,但听说很多客人都乱扔烟花的残骸,所以就不允许放了。不过,香乃和花火大会的运营人员关系处得很好,所以唯独这次特别分给了她一些。」
「香乃竟然……」
和初次见面的人相处融洽,并且还得到了这种东西。
「吓了一跳吧?那个曾经怕生的家伙,现在连这种事都能做到。」
陆也许和我抱有同样的感想,他面色平静地如此说道。
「所以,我也必须好好前进。」
这句话虽然平静却渗透着强烈的决心。
于是,我察觉到了两人的结局。
「……和好了呢。」
「嗯。」
陆点了点头。
肯定了他和我最大的情敌修复了关系一事。
但我心中并没有涌起对香乃的嫉妒。
只是明白了这样下去,会被两人甩在身后。
……才不要这样。
我也必须鼓起勇气。
「呐,陆。我呢,想在肩膀治好后加入垒球部。」
听到我的宣言,陆看向了这边。
烟花照耀下,他脸上吃惊的表情清晰可见。
「你是说作为野手吗?」
「不,是作为投手」
康复训练结束后就可以复出了。但是,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投球了。
因为水平肯定会下降,所以必须改变对待比赛的方式。
我被下达了无法推翻的判决。
「那……」
陆似乎也明白这点,所以他移开了视线,像是在犹豫该说些什么。
『死党想进行徒劳无功的挑战,是该阻止她,还是该应援她呢?』他大概正因此而迷茫吧,
「我明白,我再也不能投出过去那样的投球了。」
努力练习过的上升球、变速球,都无法再投了。
我明白。虽然明白——但却没真正的接受。
也许还能投球也说不定。
医生说的话只是在夸张而已,其实能和以前一样投球也说不定。
又或者我的身体拥有超乎常人的恢复能力,奇迹般地复活了也说不定。
这无异于毒药的小小希望确实存在于我的心中,我无法将其放下。
因为只要不去确认,可能性便永远都不会变为0%。
正是因为没有去确认,所以才无法切断对垒球的留恋。因此,无法前进。
但是,我已经不想再依靠所谓的『说不定』了。
「我想确认已经做不到的事,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投球了,已经无法再回到过去了。如果不去亲自确认这事,我就无法前进。」
——所以,这是葬礼。
苟延残喘在『说不定』的世界中的,名为西园寺碧的投手的葬礼。
「是么?」
听到我的决心,陆温柔地微
笑。
「引退比赛时,你没能投到最后呢。」
「嗯。这次我一定要圆满引退。」
我铿锵有力地回答道,然后向前一步看着烟花。
因为被他看到脸的话,我的逞强肯定就会暴露。
没错,我在逞强。其实我非常害怕。
因为一旦面对,就再也无处可逃。只得无可置喙地接受空虚的自己。
但是,如果不和这份恐惧战斗,我就没有未来可言。
所以,我刚才有些逞强地做出了宣言。
「那么,引退后的事就全交给我来安排,我们一起寻找新的目标吧。」
这句话响起的同时,他突然从身后抱住了我。
好似要栓住我的心。免得令我孤单一人。
……也是呢。即使不看脸,陆也能明白我在逞强吧。
包围着我的温暖,令我心中紧绷的事物逐渐融化。
「那个啊,等一切都结束了……我有话要对陆说。」
若能圆满引退并找到新的热衷的事物,而陆也不再是救命稻草的话。
一定要将喜欢的心意传达给他。
「到时候,你会好好听我说吗?」
「嗯。」
陆点了点头,在我耳边悄声说道。
「其实啊,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也有话想告诉碧。」
「……嗯。我也会好好听的。」
我们许下了崭新的、重要的约定。
交换过约定的我们,一直静望烟花,直至烟火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