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独具一格

当天早上,我被叫到了一个狭窄的走廊里并排着大量屋门的奇妙空间。这地方貌似叫做行李间,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种场所存在,但据衣绪花所说,这里是用来保存和更换衣服的地方。

面对令人头晕眼花的景象,她毫不犹豫地前进,然后打开了某个门锁并进入其中。

房内放满了大量的衣架和衣箱,我们钻进其中的空隙之间。

“准备好了吗?就按剧本来吧。选拔会场充满了各式各样的人。虽然只有相关者知道地点,但没人能记清所有人的长相。即使是无关人士的有叶君进去,也不会受到怀疑吧。”

“这种满是破绽的……”

“但是,这都是成功进去后的事了。我当然能进去,可是必须让有叶君突破接待处这关。”

“身为无关人士兼普通男子高中生的我不可能做得到啊。”

“我会让它变得可能……用这个的话!”

她得意洋洋地如此说道,然后拿出的东西是。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套西装。

“难不成,我现在就要换上这个?!”

“不用担心。我也经常在这里换衣服。”

“我不是指这个。”

“你穿不惯的话,我来帮你。”

“问题也不在这儿……”

我指的是不得不在这么近的距离,当着女孩子的面换衣服。但对身为模特的她来说,这点好像并不适用。

我彻底死心,老实地顺从了她。

先脱下衬衫和贴身的衣服,稍作犹豫后,把裤子也脱了。

两人处于几乎是在拥抱的距离。

我照她所说的去做,注意到时,已成了只剩下件内衣的状态。

再怎么说,这也太过羞耻了。

我祈祷自己的心跳声不会被她听到。

“呼……”

衣绪花抱着胳膊退后半步,然后毫不顾及地紧紧盯着我的身体。

“干、干什么?”

“有些火大呢。”

“为什么?!”

“明明没有好好运动过,肌肉却挺发达的。”

她忽然挠了下我的肚子。然后顺着肌肉的起伏来回抚摸。

我一边忍住快要发出的喘息声,一边勉强抗议。

“这、这是性骚扰吧。”

“没错。因为有些火大,所以才骚扰你。”

“咕……”

“再让你舒服下去也有些不爽,就这样饶了你吧。”

看到我的表情后,她立刻心满意足地拿开了手。

然后她再次伸出手,这次手中拿着衬衫。

之后我接过袜子、裤子、腰带,并依次穿上。

“我来系领带。”

说完后,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她就伸手将领带绕在我的脖子上,变成了拥抱般的姿势。我不由得阻止道。

“我、我自己能系!”

然而,听到我的主张,衣绪花皱起了眉头。

“哈?”

“毕竟,平常穿制服时就是我自己系。”

“那么请问一下,西装是英式的,衬衫的领子是温莎领,领带的宽度是这么宽,布料的厚度是这么厚。这种情况下,最合适的结扣是?”

“呜……原来领带的结扣方式不只有一种么……?”

“正确答案是半温莎结。我是专业的哦,请闭嘴让我来系。”

“是……”

看到衣绪花在我胸口系着领带的样子,我实在保持不住平常心。

不久她便抬起头来,最后让我穿上了外套,接着随意拍了拍我的胸膛。

“嗯,太棒了,有叶君!”

深灰色的西装触感不错,连我都明白布料很好。端正系着的紫色领带也完全传达出了职业感。不,系领带的虽是衣绪花,可穿着的人不过是我。

“看上去已经完全是我的经纪人了呢。”

衣绪花语气平静地说出了恐怖的台词。

“不行啊!真正的经纪人先生也会来吧!?”

“当然会来。”

“碰面的话就暴露了啊!”

“不会的,不会因此暴露。”

“不可能吧!?”

“刚才也说了吧。没人能记清所有相关人员的长相。在我的纪经人看来,有叶君也只是其他公司的某人罢了。”

“不能想办法说服经纪人,让我来参观学习么?”

“绝对不行。要是有叶君的存在暴露给那个人的话,就不得了了。”

听到这话,我不寒而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话说,这套西装是哪来的?这是男士用品吧?”

“那个……该怎么说……那个……之前就想让有叶君穿一下……”

“因为这理由就买了一整套西装?!”

“研、研究用的!作为参考资料!是必要的花费!”

“什么时候买的?话说怎么尺寸完全合身,感觉好恐怖。”

“这种事我一看便知。”

“得意洋洋地说出了不得了的话呢。”

“……因为,我觉得很适合你……”

“哎?”

“不是,那个,我是指毕竟男士西装是根据男性的骨骼制作的!我再怎么样也没法改变骨形!”

“就算你这么说……”

一旁试衣镜中映出的身影,简直不像是自己。

回想一下,我还从来没有穿过西装。葬礼时是穿制服,也没有举行结婚仪式的亲戚。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尽管样式上和制服相似,穿起来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厚重的布料贴身地覆盖着的触感宛若铠甲。站在衣绪花身边,感觉自己简直成了真正的经纪人。

不对,从心情上来讲的话,应该这样如实地描述。

感觉自己成为了她的骑士。

之后我们便坐电车前往会场。

我本以为人气模特的话会有汽车接送。但衣绪花听了后说,那其实只是极少数的一部分,令我大吃一惊。

电车中,坐在身旁的衣绪花非常紧张,明显到了连我都能看出的地步。她满脸迫切之色,神经质地摸着星星发饰。

“这东西,你一直都戴着呢。”

我想要尽量缓解下紧张气氛而试着询问,衣绪花则害羞地回答道。

“这是我在叙诗买的第一个东西。是激励我成为模特的契机……可以说让我回想起了当时的心情。就像是护身符一样的东西。因为选拔时要穿指定的服装,所以到时候必须摘下来。”

听到这话后我便理解了。

护身符。这对如今的她来说是最为必要的东西吧。

会场和逆卷车站相隔两站。之前一直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但衣绪花所指向的是比预料中更普通的大楼,不禁有点扫兴。

“就在这里的三楼。”

乘自动扶梯上去后,到了四壁洁白的广阔会议室般的地方。形形色色的人们繁忙地来来往往,有种独特的紧张感。一想到这就是衣绪花眼中的日常,便不由得再次感到她和我身处于不同的世界。拼命控制自己不去东张西望的同时,我们站在了接待处前。

“你们好。请问名字是?”

接待处的女性满脸笑容地向我们打招呼。虽然她端正却不死板的绝妙衣品好似令我相形见绌,但我昂首挺胸地表示今天的自己不逊于此。她的手边放着某些清单。

“我是试镜的参赛者伊藤衣绪花。”

“好。衣绪花小姐,还有这位是经纪人先生对吧?”

“嗯。”

我尽可能用低沉的嗓音回答。

“等候室是B号。经纪人先生不能入内,还请注意。”

“没问题。”

我再次捏着嗓音回答后,接待处人员便让我们通行了,比想象中还要简单。衣绪花看向我,眨了眨眼。

就在刚松了口气时——被叫住了。

“啊,请等下。”

我心惊胆跳地转身面向接待处。西装衬衫与后背的缝隙间冷汗直冒。

“什、什么事?”

“请给我您的名片。”

衣绪花与我视线相交。

“抱歉,我没有制作名片……”

“啊啊,有经纪人先生的就行了。”

接待处人员略感意外地如此说道。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模特一般是不带名片的。

这时候该怎么应对来着?好像是这样。

“……不巧,我的名片发完了。”

“啊,我带着哦。这下就行了吧。”

我明白她这明快的腔调是在演戏。

“好。是清水椎人先生对吧。请进。”

我们通过接待处,步行片刻,接着确认了四周没有别人的耳目后才如释重负。

我们同步地深深松了口气。

“呼……真险啊。”

“平常都不会这么做,看来这次有点严格啊。”

“说明这次的事就是这么重要?”

“可以这样理解吧。”

她没有看向这边,语速飞快地说道。她那不断四顾的视线,看起来非常急躁。

“……你在紧张么?”

“才没有紧张。试镜什么的不过是一日三餐。”

“你是指家常便饭吧……”

我不禁苦笑。话都说不清了,还在嘴硬。

“别担心。如果火焰出现的话,我会想办法的。”

“就算这样……我会不会被选中呢……”

“你不是都努力到这一步了么?真不像衣绪花啊。”

“有叶君……”

“嘘!”

我竖起食指止住她,衣绪花慌张地闭上了嘴。竟然犯下了这种失误,看来她相当紧张。

“……衣绪花是唯我独尊的霸王龙吧。没问题,会赢得。”

“这是在夸我么?”

她一脸不服地抱着胳膊,鼓起了脸颊。

“姑且是想夸你。”

听到这话,衣绪花莞尔一笑。感觉她紧绷的丝线终于稍微放松了点。

“真是的,真是个不会打气的人啊。……不过,非常感谢。总觉得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了。”

“这样就好……么?”

“嗯,大概。估计清水先生也快要来了。我们别靠的太近比较好。在这里分开吧。”

“知道了。就这样做吧。”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放下了高抬的肩膀,然后她看向我嫣然一笑。

“我走了。”

“嗯。一路顺风。”

衣绪花一如往常挺直着后背前往等候室,我放心地松了口气。

然后,就在这瞬间。

“喂,你。”

被人拍了拍肩膀。

回头一看,一名高个子的男人站在那里。

身穿与我相同的西装,手提四方形的皮包。身材相当高大,沿修长的西裤向上看去,厚实的胸膛正严阵以待。相貌极为端正,甚至到了和健壮的体格形成反差的程度。润泽的头发整理的清爽洁净。这人是模特么?不对,叙诗应该是只面向女士的。

难道说,这该不会是。

“那个,请问您是哪位?”

“你说哪位?真有意思。脸皮也太厚了吧?”

低沉的嗓音和端正的相貌极不相称。然后他飞快地伸出一只手。

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张名片。

“我是清水椎人。”

“那么,有些事必须要问问你。”

我被这个人——清水经纪人,拉进了像是会议室的房间。然后他沉默着用手势催促我坐下。在压力之下,我只得顺从照做。

“那个,这是有隐情的。”

“少年,是我在问话,名字是?”

“在原有叶……”

“你伪造身份侵入这里的事已经暴露了。我在接待处查证过了。本来的话,是要报警的。”

他简直像是亲自调查取证的刑警一般,如此说道。

“我可是明察秋毫。从外表来看,你是高中生吧。是和衣绪花一个学校的学生吧。本怀疑你是跟踪狂,但从情况上来看,应该是衣绪花主动帮忙。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目的,可看起来你和衣绪花很亲密啊?”

“不对,这是……”

清水先生坐在了我对面。他耀眼的目光令我眯起双眼。

“都说了是我在问话吧。你和衣绪花是什么关系?”

“哎?那个,是什么关系呢……”

我不知如何回答。并不是压力导致的,而是真的不知道。

再怎样也不能说是恶魔附身者和驱魔师的关系——可若是没有这个的话,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清水经纪人可能以为我想蒙混过关,于是他向前挺身说道。

“我想问的终归只有一件事。”

恶魔的事情绝对不能暴露。这个人应该有着左右衣绪花工作的权力,万一被他知道衣绪花不知何时就会发出火焰的话,就会断送一切。但是,我不擅长撒谎。要是说些奇怪的话,就会立刻败露。该怎么办?

然而,他却抛出了我预料之外的问题。

“那孩子,还好么?”

“哎?”

“衣绪花有好好睡觉么?有正常吃饭么?在学校有没有受欺负?有什么烦恼么?那孩子的性格你也非常了解吧。虽然我向她本人问了无数次,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随着话语一句句吐出,他的声音也渐渐带上了哭腔。

在我看来他就像是只快死的金鱼,不断地张合着嘴巴。

“老、老妈子啊……”

“老妈?要是和监护人同居的话也会稍微没那么担心了……”

我甚至感觉有些扫兴。

这个人只是爱操心罢了。而且操心过度了。

终于理解了衣绪花之前说的,『要是有叶君的存在暴露给那个人的话,就不得了了』这句话——可其中的含义与我本以为的完全不同。

“那个,不好意思,毕竟由我说出衣绪花的事情有些不太好。”

“是么……这倒也是啊……”

尽管脸上毫无表情,却能明白他很失落。真是个奇妙的人。

在短暂的沉默后,清水先生开口道。

“……我觉得那孩子一直心怀某些烦恼。”

我那刚放下来的心,简直像被瞬间冷冻般彻底冻僵。

“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不知道。”

“看来你知道呢。”

“呜呜。”

“但是,不能说、么?那么,就不是工作上的事,而是私人事情了。”

我无法回答。这人并非只是爱操心而已,他是个能见微知着的人。无论说什么都会自掘坟墓,不能告诉他任何信息。

万一他知道衣绪花处于不知何时就会发出火焰的状况的话,眼前这位爱操心的经纪人,肯定会以她的安全为最优先吧。这是正确的。虽然正确,但结果会让衣绪花错失机会。

清水先生深深叹了口气后,垂下了剑眉。

“总觉得最近衣绪花的样子很奇怪。……你看过造型手册么?”

他突然问道。我急忙从记忆中扯出那个单词。

“那个商品目录对吧?”

“本来决定了由衣绪花担任造型手册后,展示牌也预定是她。但是从那段时间起,她在正式拍摄中状态崩溃的情况越来越多。因此,便紧急起用萝兹来担任展示牌。本人好像也非常在意这事,所以我一直在想她是不是在勉强自己做些什么……毕竟那孩子总是虚张声势……”

话的内容不禁令我在意。竟然还有过这种事,衣绪花一句都没有提及过。假如那就是恶魔附身的时机的话——萝兹和这些有什么关系么?

“嘛啊,我稍微放心点了,少年。衣绪花身边还有像你这样的人呢。不过,这反而在其他地方上令人担心么……八卦杂志一类的……嗯……”

“你、你很关心衣绪花呢!”

我打断他的思考,强行扯开了要往不妙的方向上发展的话题。

清水先生面色稍显惊讶,然后略微放缓了表情。

“……模特是个残酷的工作。经常被人通过外表来评估和筛选。即使努力也未必会有回报。仅有那昙花一现夺人眼球。然后没被选中的人便会被舍弃。谁也不会为此负责。”

清水先生盯着地板,眼神像是在看被蚂蚁搬运着的蝉一般。

“所以,为了不对自己的人生后悔,至少希望她们尽力做到最好。而将此实现便是我的工作。”

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一言不发。

我仅仅想到了一件事。

衣绪花至少,幸运的有位很好的经纪人。

“因此,掌握衣绪花的交友关系也是我的工作。想要了解下你是什么样的人呢,少年。擅长运动么?学习呢?爱好是?喜欢的女生类型是?洗澡时从身体的哪里开始洗?”

“咦?!”

被逼问的我发出了悲鸣,接着清水先生突然结束质问,抬头看向空无一人之处。

“……嗯。看来到时间了啊。”

“哎?”

数秒后,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请进。”

听到回应后,从打开的门处探头的是——衣绪花。

“清水先生,好像就快要开始了……哎!?”

她好像吓了一大跳,对照看着我和清水先生的脸。

“衣绪花,朋友来参观学习的话,给我说一声就好了。都怪你,吓我一跳。”

“哎、是、是的。那个……”

衣绪花困惑地看向我的眼睛。我领悟到她视线中的意思后,缓缓点了点头。

“比起那个,你没事么?衣绪花。看起来相当紧张啊。”

清水先生看到衣绪花的样子,面色担心地观察着她的情况。身穿白色T恤和牛仔热裤的衣绪花肉眼可见地失去了从容。

“放松。肚子饿么?这有饭团和三明治。而且空气有点干燥,先含颗润喉糖比较好,很有效的。要什么饮品?现在只带了常温的东西,想喝冷饮或热饮的话我就去买。”

“不、不用,没事的。”

他仿佛有四次元口袋般,不停掏出东西摆在桌子上

。看到这些,衣绪花赶紧伸手制止了他。

“是么?那就好……萝兹在哪?还在等候室么?”

“她早就跑过去了。”

“很有那孩子的风格呢。我这就去,你先过去吧。”

衣绪花虽然在意我的情况,但还是转身前往会场。

留在原地的清水先生,将刚才摆出的各种东西收拾回包里后,用大拇指示意了下屋门。

“那么,我们也该走了,少年。”

“哎,去哪?”

“还用说么?会场啊。”

“可是、我是无关人员……”

我大吃一惊。本以为既然入侵暴露了,作战也就失败了。

“现在应该担心的是,衣绪花因紧张而发挥不出实力的情况。从刚才的样子来看,她看到你的脸会更安心吧。还是说——”

清水先生顿了一下,然后用锐利的眼神看向我。

“——你不在她身边,才对她更好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非我能决定的。

尽管如此,我应该做的事早已决定好了。

十分钟后,清水先生带我来到了试镜会场。

纯白的房间内放着许多桌子,全都是面向正中的空地摆放着。很多人坐在椅子上翻看着手中的纸张。

我与清水先生一起站在后方的角落处。旁边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并排而立。不知道他们同为经纪人,还是其他相关人员。

试镜参赛者则坐在并排摆放的椅子上。共六人。全员都和刚才的衣绪花一样,身穿白色T恤和牛仔热裤。这套衣服将身材无情地揭露而出。我终于痛切地体会到,衣绪花每天早晨不得不跑步的理由。

即使相隔很远,也看得出衣绪花表情僵硬。她肩膀紧绷,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用力攥紧。

在她身旁,萝兹盘腿而坐。与神色紧张的衣绪花相反,她正老神在在地看着自己的指甲。估计她现在还在哼着鼻歌吧。

会场人数众多,却鸦雀无声。空气中溢满了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这里是评价、判断人类的地方。将所学、所悟、所感展示在众多职业人士眼前,被看穿,然后被淘汰。

我切身感受到了,衣绪花想要赢下去的这个世界是何等恐怖。

换作是我的话,可能也会向恶魔许愿吧。

如此严苛且可怕的青春之路,是她自己选择的。

这样的话,我也要为了衣绪花尽我所能。

我再次环视会场。

衣绪花这些候选人是坐在房间的对角处。我若去救她,就绝对逃不过评委的法眼。虽说再怎样也不会有人联想到恶魔附身,但在试镜中途退席的话,肯定会对选拔造成影响。不仅如此,恐怕会被当场淘汰。

我的包中叠放着篝火防燃用的罩布。本来计划,如果她着火的话就将其披在她身上,然后从紧急出口飞快逃到屋外。抱着即使无法灭火,也能够在火势蔓延前争取时间的打算。

为了在真变成这种情况时能顺利行动,我在脑海内做了很多次模拟。

真到万一之时,也只能弃卒保帅了吧。

我向天祈祷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没有多久,会场便安静下来,然后变得庄严起来。

“诸位,早上好。我是主设计师手冢照汰。”

最先站起身来自报姓名的,是一位平平无奇的男性。普普通通的发型,枯燥无味的服装。黑框眼镜、白色衬衫、以及灰色西裤。我想象中的本是一位更有个性的人,所以因过于出乎预料而大吃一惊。

“叙事诗——可能对大家来说,叙诗这个名字更为熟悉。我们是初次参加绝对女孩时装秀。如诸位所知,这次是选出担任第一印象的模特的最终试镜。身处于此的各位,全都经历了严苛的选拔并取胜。请你们对此充满信心。”

设计师环视着候选人们并继续说到。

“叙诗的理念是『只属于自己的故事』。不是衣服本身,而是身穿衣服之人的人生中存在着故事。我一直秉持着这个理念进行设计。期待各位展现出独属于自己的特别的故事。”

外表虽平平无奇,嗓音却声如洪钟。他以异常的存在感支配着此处。

“那个设计师,是个怪杰。”

清水先生小声和我搭话。

“看起来不像啊。”

“他那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吧。他是个不顾常理,为了表达出自己的思想,什么事都做得出的男人。若不是这般的人物,也没法在数年间就将一个新兴品牌发展到这个地步。衣绪花没问题么……萝兹……”

我不禁感到胸口刺痛。

清水先生同时是衣绪花和萝兹的经纪人,是真心担心着她们,并希望两人能顺利结束试镜。

可我不同。

我希望衣绪花获胜。必须如此。

不久,主持人叫起候选人的姓名。

第一个叫到的是。

“罗莎蒙德·罗兰·六乡。”

被叫到名字的她,如孩子般朝气蓬勃地回答道。

“到!是从萝兹开始呢!”

“那么,请先走秀。”

她按照指示堂堂正正地跃到了正中央,并于此处沉默地伫立片刻。

就在周围开始奇怪她到底在做什么时。

萝兹原地旋踵转身。

这意料之外的动作,超乎了所有人想象。

只凭此举,她便吸引了全部视线。

将视线如丝线般缠绕于身。

萝兹伸出小小的舌头舔了下嘴唇后。

从原地踏出一步。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这就是时装秀。

她一旦迈步,世界便为之转变。

此处已不是会议室而是T台,观众满席,她则身着华服。灯火辉煌,八音迭奏。

仅在她走秀的十几秒间。

我便真实地体验到了这些。

大家皆被其吞没,所有人都一言不发。连设计师也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

在这瞬间,唯有萝兹才是世界的中心。

不久,在她走秀结束的同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这到底是真实的掌声呢?还是由于过强的印象而造成的幻听呢?我已无法分清。

直到盯着此景的手冢照汰轻轻开口时,我都仍如醉如痴。

“罗莎蒙德·罗兰·六乡小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场试镜可以说是选出下个故事的主人公的地方。你的故事中所持有的强大,必须在我所做的衣服之上。因此,我的问题是——”

无法从他的声音中感受到任何感情。即感受不到他对萝兹的走秀抱有何种想法,也感受不到他到底带着什么心情发问。

但是正因如此,反而使这个问题的内容以鲜明的轮廓摆在眼前。

“——你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这个问题被抛出的同时。

我在设计师的脚边看到了黑影。

虽然我祈祷事情并非如此,但还是凝眸看去。

在那里的果然是,黑色的蜥蜴。

蜥蜴在我眼皮底下麻利地穿过人群之间,它登上衣绪花的脚尖,爬上雪白的大腿,从热裤的下摆处钻入其中。

她抿紧嘴唇,绷紧双手,看起来在拼命忍耐。汗珠顺着她的额头滴下。其他的模特正四下张望,或许她们因温度的急剧变化而隐约感到违和吧。

“这也太理所当然了,想都不用想。萝兹就是萝兹。自己以外的人不可能是自己人生的主人公。”

如此回答的萝兹的声音,感觉有些遥远。

“原来如此。”

在设计师淡漠地反应之后。

主持人接着叫到的是——

“伊藤衣绪花小姐。”

被叫到名字的她,抬起脸来。

糟了。

必须立刻把她从这里带出去。

即使断送了试镜也没有办法。必须防止她当场燃烧以及造成火灾的情况。毕竟,走错一步就会……。

有人死也说不定。

然而,我那想要飞奔过去的身体却动弹不得。

因为清水先生正用力抓住我的肩膀。

我回过头去,微微摇头。

恶魔的事情也好,火焰的事情也好,他都无从得知。只是单纯因我举止可疑才进行阻止吧。

他的眼睛在诉说,自己也同样担心着衣绪花。

……不行。我做不到。

我明白,衣绪花跨越了何等难关才站在此处。我不能将其夺走让她不战而败——将这个机会夺走,我做不到。即使这个判断是错误的。

若是这样,跨越这个难关的方法只有一个。

我停下动作,清水先生便松开了手。

视线回到衣绪花身上。她也静静地看向这边。

瞳孔中激荡着动摇与不安。

为了将她涣散的焦点聚集过来,我凝视着她。

衣绪花。

我仍未知晓你的愿望是什么。

但无论那是何物,你都是靠着自己跋涉至此。

请不要因火焰而葬送这些。

请不要输给恶魔这种玩意儿——

“……伊藤、衣绪花小姐?”

主持人因没得到回应而感到奇怪,便再次叫了声名字。

她“嘶”的一声吸了口气,接着清楚地回答道。

“到。”

我本以为她会喷出火焰。

可衣绪花笔直站起,主动走向众目睽睽之下。

从这副身姿中感觉不到丝毫犹豫。

衣绪花仅看向我一瞬。

露出了唯有我知晓的浅笑。

然后她便按照指示开始走秀。

我屏住了呼吸。

那是如刀刃般磨砺至锋芒毕露的步伐。

是不断磨练同一个动作的人才能达到的千锤百炼。没有一丝多余的做派。

这个甚至可以称之为古板的步伐,展现出的并不是华美的表演。

而是我所见证的她的努力——不,是我所不知晓的她的人生。

这个步伐中蕴含了这一切。

所食之物。所见之景。所学之识。以及对身体的了解。

最重要的是,那股献上生命本身而燃烧的热情。

她日积月累的事物正寓于她自身之中。

每一根头发,每一个细胞,皆是为了获胜。

我认为衣绪花很美。

不是她的容姿。

而是她的生存方式。

我注意到了,蜥蜴的身影已不知何时消失了。

她的额头上没有一滴汗水。

积累至今的努力。

绝对要赢的觉悟。

必不会输的自信。

若是这些在支撑着她的话。

或许,衣绪花她。

连恶魔也能够超越吧?

最后,她没有喷出火焰便完成了走秀。

衣绪花回到原位后,我才终于清醒过来。

会场依然鸦雀无声。

身旁的清水先生一言不发,用手捂嘴陷入沉思。

萝兹用力皱起眉头,正狠瞪着衣绪花。

然后,见证了全部经过的设计师,抛出了与之前相同的问题。

“伊藤衣绪花小姐。容我也对你一问。你有何特别之处?为何你认为自己应当被选中?”

幸运的是,仍然不见蜥蜴的身影。

我专心于衣绪花的回答上。

“我——”

然而,她的话语至此戛然而止。

陷入了冰冻般的沉默。

会场略有喧嚣。

我攥紧了双手。

若所谓的祈祷真的存在的话,那肯定就是我此刻的心情吧。

衣绪花稍作考虑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笔直地凝视设计师,再次开口道。

“——我想,自己也许并不特别。而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

全场都倾听着她的话。

“但是正因如此,我才想要变得特别——不是随处可见的某人,而是不可替代之人,我就是这样一直努力至今。所以,如今我身处于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仍不是主人公一类的人物,也尚未能成为特别的某人。我是,这样想的……”

她的声音逐渐减小,到最后的部分都变得听不见了。

“那个……不知道我有没有好好问答这个问题……”

会场鸦雀无声。

但是我看到了。

设计师淡淡一笑。

纵然没有任何证据,可我却确信试镜于此开始,接着随之结束。

然后,时间将我们推向了尚未知晓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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