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群树之间远远地可见到风车在转动的小小身影;那是搭建在磨坊小屋屋顶上的风车。
青年伸手拨开因渗出的些微汗水而贴在额头上的暗红色发丝,喃喃自语道:
“真舒服啊,而且无事一身轻。”
今早他一如往常地起床,并在用过早餐后就出门打猎。
虽说是打猎,不过青年倒不是靠兜售猎物来维持生计。只要猎到当天所需的量——够自己吃,偶尔还可分送给附近邻居的量——那就足够了,因此青年每次大概都适度猎取一、两头的野兔或是小熊而已。除了久久一次会碰上怪物袭击,得花费较多的时间外,打猎通常都可在中午之前结束。
现在,青年的手上虽然还残留着刚才以剑杀死猎物的痛快触感,但狩猎时的紧张感早已烟消云散。
对青年来说,他最喜欢在无所事事的午后悠闲地望着天空发呆。
“咦?”
青年怱地停下脚步,定睛望向耸立在前方的高台式了望台。了望台是以粗圆木组合而成的,尽管已经有点老旧,不过建物本身仍是相当地坚固耐用。
青年发现似乎有人占去了他的指定席。
虽然朝西边缓缓栘动的太阳光刺眼得让青年不禁皱起眉头,然而下一瞬间,他的双眼立即睁得偌大。
“那个家伙……那娃娃头发型是……”
就在这个时候,或许是察觉到底下有人吧,站在了望台上的人影灵巧地转过身来。
“里德!里德!”
“……果然,是法菈啊。真教人吃惊。”
名唤里德的青年耸了耸肩,走到了望台下方,然后将扛在肩上、今天所捕获的猎物——看起来有两手环抱那般大的红褐色大鸟以及小袋熊——搁置在一旁。
“上来吧。”
“……啊啊。”
看见法菈·奥斯狄特从栏杆上探出身子向他挥手,里德突然有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那是一种有点酸酸甜甜,又有点让人没由来地想发飙的感觉——。
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他们俩从很小的时候就常常在这座了望台上玩耍的缘故吧。法菈和他——里德·赫薛尔,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
里德身手敏捷地爬上了望台的梯子,跟法菈一起站在同样的高度。
“我们好久不见了呢!”
“就是说啊。”
从森林那头吹拂而来的强风,弄乱了法菈一头墨绿色的短发,也吹得她洋装的裙摆翩翩起舞。
两人的视线仅稍微交会一下,马上就知道对方都过得很不错。
“看你过得还挺不错的嘛。”
“还好吧,这段期间也没什么改变。”
“这段期间?”
法菈睁着一双深褐色的大眼睛盯着里德的脸直瞧。
这么说来,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多久以前了?里德心想道。
“这段期间就是这段期间,天晓得有多久啊。”
法菈一听,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来。
“你说话的方式还是老样子嘛。今天是满载而归吗?那个是熊吧?”
她低头望向里德随意丢在地上的猎物问道。
“我只捕猎了今天所需的份而已,所以也没费多大的工夫啦。”
“好厉~害喔!”
“你少故意大声强调。”
里德苦笑道。
“咦~,因为真的是很厉害啊。里德从以前就只有剑术好得让人无话可说。”
“哼,不用你管。”
“说到熊的肉,若做成炖肉用文火慢慢炖煮,就能煮出好味道来;要是再加进我在田里所种的蔬菜的话,那就是最棒的。”
“听起来好像很好吃耶。”
里德脸上不禁流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法菈见状,也咯咯地窃笑起来;不过在下一秒钟,她便收起笑容,微微皱起眉头,背对着儿时玩伴,抬头仰望着天空。
“怎么了吗?”
“嗯……”
“话说回来,你会来这里还真难得。”
“因为这阵子田地那边比较忙啊。”
“这样啊。”
从法菈身上那以村子特产——拉修安印染——缝制而成的洋装,以及围裙上飘散出一股乾草清新香味,里德享受着那份自然味道。
“那么,里德你呢?你还是每天都会来这里吗?”
“是啊。”
“你真的很喜欢这里呢。”
法菈转过头来对里德咧嘴而笑。霎时,里德虽然有种伴随熟悉,却又彷佛欠缺了什么的感觉涌上心头,但他想不起来那欠缺的是什么。
“说得也是。不过就算是法菈也是个人啊,也会有想偷懒的时候。”
“偷懒!?我又不是里德,法菈我绝不可能会偷懒的!”
法菈的双颊胀得跟她系在脖子上的颈环一样通红,并且用食指指着头上的天空说道:
“因为天空的样子有点怪,我才会过来这里观察一下的。想说这里比较高,可以看得比较清楚才对。”
“天空的样子有点怪?”
“没错。你不觉得最近天色有点奇怪吗?”
“是吗?”里德一脸不解地倾着头。
“因为我没什么注意吧。”
“可是,你每天都会在这里看着天空发呆吧。而且你在猎鸟的时候,总会瞄到天空吧。”
“我猎鸟时眼里只有鸟。”
“你未免也太单纯了吧。”
里德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头上的天空。
(看起来也没有哪里不对劲啊。我每次抬头往上看,还不都是那片天空。)
“你看,就在天空那一带,你不觉得最近颜色有点不太一样吗?”
“咦,在哪里啊……就说我看不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道闪光从里德和法菈背后的天空一闪而过,他们两人却完全没有察觉到。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大事呢。”
“会有什么大事啊?”
法菈仅露齿一笑,然后说道:“好比说,有什么东西从榭蕾斯迪雅掉下来之类的?”
“哇。”
里德“咚”地在原地坐下,不屑地应道:
“你怎么还能说得这么开心。你说从榭蕾斯迪雅?要是真的有东西从那里掉下来的话,除了灾难之外还会是什么啊。”
天空有一层被称作境界面,类似薄膜的东西,而那另一侧则存在着另一个世界——榭蕾斯迪雅。这是不管谁都知道的事。
“那可不一定吧。我们跟那边的世界已经有两千年没往来了,不是吗?虽说在很久以前,那边的人曾经攻打到我们因菲利雅这边来胡作非为,不过现在那边的世界究竟是变成什么样子,也没人料得到吧。”
看着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的法菈,里德不禁大叹一口气。
他知道法菈并不是在为榭蕾斯迪雅说好话。只不过,自己的想法被儿时玩伴不分青红皂白地否决掉,心中难免有点不太高兴。
(这家伙一点都没变啊。)
“我说法菈,或许你觉得发生事情才会比较有趣,但是什么事都没发生才是最棒的。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事都没改变。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来了来了,里德流的人生观!”
“你很吵耶。”里德低声念了一句。
“我啊,从以前就被某人所闯出来的麻烦事给狠狠地整得晕头转向的。”
“……”
“而结果造成我有这种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
“干嘛啦,生气了吗?”
不知从何时起,背对着里德的法菈就不再有任何反应。
“喂。”
“……那是什么?”
“啥?”
“你看那个,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里德一站起身,随即看见有一团被闪光包覆住的某物,正以惊人的高速朝着他们坠落而来。
“糟了!”
他连忙从法菈的背后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向了望台的梯子。
(不行,来不及了!)
里德伸长了手臂,想抱住法菈跳下有数公尺高的了望台。
但是只差那么一点,法菈的身影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 !!”
一道惊人的闪光在眼前爆裂开来,里德顿时感到自己整个人被震抛到高空去。
“痛痛痛。”
里德好不容易站起身,却被弥漫四周的白烟给呛得直咳个不停。
“咳咳!”
(是发生爆炸……了吗?这到底是……)
里德一面搓揉着猛力撞上地面的身子,一面等待爆炸所产生的白烟消退。在不远之处,隐约可见到某物体的影子,想必那个就是刚才的爆炸物吧。
不过,当白烟消退得差不多时,里德这才发现眼前的物体竟是被砸毁得体无完肤的了望台,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这太夸张了吧,差点就没命了。法菈,你在哪里?你没事吧?”
“嗯,我在这里。”
里德回头一瞧,就看见法菈在距离他稍远的地方爬起身。大概是她比里德还轻的缘故,所以被爆炸的风压给吹飞了。
“有东西掉下来了吧?好像就坠落在那片树林的对面,我过去看一下情况喔。”
“喂,等一下啦!这样太危险了……唔、好痛!”
当里德还在呻吟时,法菈早已踩着轻盈的步伐消失在树林里头了。
“真是连一刻都静不下来。那家伙还是老样子嘛,真是的。”
在茂密的树林里,虽然没有想像中来得昏暗,里德还是一下于就迷失了方向。
“这一带没什么猎物可抓,所以我也很少会来这里。搞不太清楚方向啊。”
里德每向前走一步,“啪哩啪哩”的枯枝断裂声就跟着在脚下响起。
“可恶,法菈到底是跑哪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里德注意到与枯枝断裂声截然不同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嗯?”
“奎、奎唧——!”
“呜哇啊啊,这是什么呀!?”
里德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只见在他的脚边有一团毛茸茸的蓝色毛团。
“奎奎奎奎、奎唧——!”
“是、是没看过的生物。”
那团蓝色的毛团原来是一只从未见过的小动物。身体顶多就只有里德的手掌大,却拥有一条比身体还要长上三、四倍的长尾巴,以及一双类似兔子的长耳朵。全身的皮毛是美丽的蓝色,而脸部和耳朵内侧的毛色则比较偏属深蓝色。
一双黄色的大眼睛正往上仰,盯着里德直瞧。
“奎唧——!”
小动物以尾巴猛拍打着地面,像一颗没有重量的球一蹦一蹦地跳了好几下后,又转过头来看着里德。
“你是要我跟你走吗?”
里德点了点头,从后头快步跟上。
小动物在笔直地跳丫数步后便往左一转,一下子就在树林间消失了踪影。
“法菈!?”
“啊啊,里德。你快点过来这里!”
“……!”
眼前的景象令里德瞠目结舌。
一大片的树木完全倾倒、烧得焦黑,而一具疑似乘坐物的暗橘色物体就坠毁在树木残骸的正中央,外壳已严重变形到完全看不出它的原形来.
“就是这个东西从天而降的吗?”
法菈默默地点了点头。直至此时,里德才猛地注意到法菈手中正抱着一个人,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挨近问道:
“……那是谁?”
“……我也不知道。是一名女孩子……当我赶到这里来的时候,她已经倒在地上。光是靠自己从那里面逃出来,大概就用尽力气了吧。”
“她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不,她还有呼吸喔。我想她只是昏过去而已。”
里德低头窥视着少女的脸庞。年纪看起来约为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头绑成双马尾的淡紫色长发衬着淡褐色的肌肤,显得格外美丽。
突然,少女发出了细微的呻吟声,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双和头发同为淡紫色的眼眸,先是转向法菈,然后又转向里德。
“她恢复意识了。”
里德和法菈不禁松了一口气。少女坐起上半身,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看来似乎是没受什么伤。
“堤阿耶姆库 亚伊欧 芙伊帝 阿恩鲁普乌姆古 兹恩。托亚 梅托恩 乌斯 梅露蒂(谢谢你们救了我。我的名字是梅露蒂。)”
“……………………咦?”
里德直接看向法菈,但法菈也只是对他摇了摇头。
“喂,你现在是在说什么啊?”
里德向少女询问道。少女再度开了口。
“堤阿乌斯 普雷瓦恩 乌斯 黑帝,乌斯 密堤 乌堤?(这里是因菲利雅吧?)”
“乌斯……你在说什么啊?”
“语言完全无法沟通嘛。这是怎么一回事?真糟糕。”
法菈一面如此说着,一面在胸前挽起了胳膊。
少女的脸上也显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她紧握着小小的拳头,拼命地动着双唇。
“瓦耶姆 亚伊欧 欧姆芝恩帝斯堤耶姆芝 兹恩?乌斯 堤阿恩帝恩 耶姆亚伊姆恩 阿恩帝恩芭阿伊 瓦耶姆 斯普恩耶库 梅尔尼克斯?(你们听不懂我所说的话吗?有没有会说梅尔尼克斯语的人呢?)”
“呃、我说啊。那个……梅尔尼、克斯是什么啊?”
“谁知道啊。”
就在这时,里德注意到坠毁在一旁的乘坐物突然开始“咯咯”地振动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油然而生。
“喂,不管怎样都好,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为什么那么突然啊?”
“你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吗?够了,快点!”
里德连忙抓起法菈和少女的手,带着她们往没有被烧毁的树林间逃去。就在这一瞬间,一声轰然巨响尾随而来。
轰隆隆隆隆隆————!
“哎呀!”
“你看吧。这一次是真的爆炸了。”
一道惊人的冲击再度袭来,卧倒在地的三人都可感受到身下的地面正在剧烈地摇晃着。
最先站起身的是少女。她转头往乘坐物的坠落地点看去,发出了细微的悲鸣。
“怎么了吗?啊——,整个都被炸得支离破碎了。”
里德与法菈望着眼前那具火焰四窜、“噗嗤噗嗤”地烧得焦黑的物体,轻叹了一口气。
少女大概是陷入了恐慌吧,只见她扭曲着一张泫然欲泣的脸,直接朝里德扑来。
“做什么啦,可不是因为我喔。喂,这样很痛耶。”
没有想到,就在少女抱住里德的那一瞬间,两人身体所接触到的地方竟有光芒溢出。
“什么!?”
那犹如虹彩般的光,画出一道道的圆弧,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哇啊——,好漂亮喔。不过,这七彩光到底是什么啊?”
法菈看得目瞪口呆;然而事实上,对此感到最为惊讶的却是那名少女。她那张原本快要哭出来的脸,顿时整个亮了起来。
“芙伊布利鲁!”
“咦?”
“奎奎奎、奎唧!?”
里德一出声反问,先前带他过来的小动物就在他脚边高声鸣叫了一声。
“你们是同伴吗……唔、我说很痛了。”
“芙伊布利鲁!”
少女又再一次抱住里德的身体,像是在确认什么似地凝视着那犹如虹彩般的光。
“芭阿耶堤 乌斯 堤阿乌斯?亚伊欧 阿耶努恩 耶 斯普恩瓦乌耶鲁 皮芭恩帝 契 密堤 亚伊欧?普鲁恩耶斯恩 阿恩鲁普 兹恩!(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拥有很特别的力量。请你帮助我!)”
“知、知道了。虽然我完全不晓得你在讲什么,不过我知道了……你先放开我,好吗?”
然而,少女却依然紧贴在里德的胸前,抱着他迟迟不肯松手。
“呵呵呵。”
法菈笑了出来。
“干嘛啦,这种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因为虽然不知道这女孩是从哪里来的,不过,她看起来好像很喜欢里德呢。呵呵呵呵,开心吗?”
“你!你少蠢了,法菈。这哪有可能啊。”
里德满脸通红地反驳道。
“她这么做是在求助吧。她是在向我们,也就是在向我和法菈求助。对吧?”
少女当然不太可能听得懂里德的话,但她似乎知道里德正在叫她。于是,她连忙抬起头来,劈里啪啦地又说了一大串话。
“契 亚伊欧 库密芭 堤阿恩 芭阿恩帝恩耶比欧堤斯 伊芙 铁治乌 库雷梅鲁?乌 耶兹 利伊库乌姆古 芙伊帝铁治乌 库雷梅鲁?(你们知道大晶灵的栖息地吗?我正在找大晶灵。)”
“哦——,原来是这样啊。听你这么一说。她现在听说的这番话,听起来倒还真像是在说‘请帮帮我’呢。”
法菈深感认同地对着里德频频点头。
“好——,这样事情就简单了。我们就帮助她吧。”
“你也太随性了吧,法菈。连她的话都听不懂是要怎么帮啊?”
里德一脸愕然地问道。法菈一听,则以满不在乎的表情应道:
“这个嘛,到底该怎么办呢?”
“……原来如此。”
听完里德和法菈的陈述之后,拉修安村的村长——卡姆兰,于胸前挽起胳膊,心神不定地在会客厅里来回踱步。
会客厅里的壁炉和沙发等摆设,都是一些简单朴实的家俱;但或许是工作上的关系,来访的客人很多,因此每件家俱的尺寸都不小。
里德和法菈为了帮忙那名不知从哪来的少女,绞尽脑汁地想了许久,仍迟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最后只好带着她到村长家来寻求协助。
卡姆兰神经质地拨弄着长至肩膀的白发,不时偷瞄着独自坐在沙发上的少女。
“村长,您觉得如何呢?我们想要听听村长您的意见。”
“唔呣……”
这会儿,卡姆兰倒是明目张胆地盯着少女直瞧。少女迎上村长的锐利视线,手上抱着那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劈里啪啦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卡姆兰无视于那一大串不知所云的话语,直接对法菈说道:
“我会立刻派人到发生爆炸的地点做调查的。既然是从未见过的东西,或许会很危险也说不定。”
说完,他便转头望向窗外,凝视着远方的森林。
“好的。真的很谢谢您。”
法菈面带笑容地应道。
“呃,那么……”
“那么?”
“不,所以这个女孩该怎么办?”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马上把她赶出拉修安。”
“……!”
听到村长这番极为冷酷的回答,法菈脸上的表情顿时整个都僵掉了。
“请您等一下,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吧!?”
里德忍不住抗议道。村长摇了摇头,反问道:
“你觉得我很过分吗?这么做或许是有点过分,不过维护村子的安全是身为村长的我所应尽的责任,所以我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对吧。”
“可是!这个女孩她有困难啊!虽然我们听不懂她所说的话,但她有困难需要帮忙是千真万确的。您说她会危害到村子,这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不是吗。”
“法菈,你太大声了。”
里德抓住法菈的手臂说道。
“那是因为……”
“的确,我并没有她会危害到村子的证据;但是,她绝对不会危害到村子的证据又在哪里呢?”
面对卡姆兰的这番指责,什么话也答不上的法菈只能紧咬着唇。
“来,你们看看这女孩的肤色就好。”
“听您这么一说……”
里德目不转晴地盯着少女的脸直瞧。
“她好像有点……被太阳晒黑了?”
“不对。就算我们长时间在大太阳底下汗流浃背地工作,也不可能会晒成这种颜色。”
“虽说的确是法菈的肤色比较白……可是,光只是这样也不能成为……”
“她的服装其实也很奇怪。”
卡姆兰打断了里德的话。
于是,法菈走到少女的身边,在不惊吓到她的情况之下,轻轻触摸着少女的衣服。
“我从没见过这种布料……我们衣服的质地比较厚,再加上有经过渲染的关系,摸起来也比较粗硬;但是她衣服的布料却比我们的还要来得薄……就像羽毛一样。”
“嗯。”
里德也瞄了一眼少女的衣服.
那相叠了好几层的轻薄布料,彷佛用手去碰的话,就会沙啦沙啦作响似的;至于从衣服襟口、袖口以及裙摆下方露出来的波形褶边,则是使用另一种布料缝制而成的,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实用性。
平时对衣着就没什么讲究的里德来说,少女的服装是漂亮还是如何,他一点也无法判断。
坐在沙发上的少女似乎也明白里德他们正在讨论她的服装,便轻轻地拉起裙摆,然后抬头对里德和法菈露出一个微笑。
“呵呵,你的衣服好漂亮喔。”
法菈也回以一个微笑。卡姆兰一见状,立即刻意地干咳了几声。
“不管怎么样,我们跟她语言也不通。难道你们敢保证她不会是招来灾难的根源吗!?”
“灾难……”里德在嘴里反覆地念着这个词。
(是怎样啊,刚刚也是一直绕着灾难的话题在讲……对了。)
“榭蕾斯迪雅。”
就在里德不经意地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少女突然倏地抬起头来。
与之同时,那只蓝色的小动物也跟着扬声高鸣。
“奎奎奎奎、奎唧——!! !”
“怎么了?”
里德一听到动物在预知到危险时的特有鸣叫声,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框啷!!下一个瞬间,一道白色闪光就从窗口闪过。
低沉的爆破声随即在耳边轰隆作响。
“呜哇啊啊啊啊啊!”
“怎、怎么了?又有东西爆炸了吗?”
法菈迅速地绕到沙发前面去,紧抱住少女保护着她。
待爆破声稍平息下来后,这才发现窗户旁的墙壁上竟开了一个可让三个人轻松通过的大洞。
“乌 阿耶努恩 芙伊欧姆芝 亚伊欧,梅露蒂!(总算找到你了,梅露蒂!)”
“你是什么人!?”
从墙上的大洞走进来的,是一名披着斗篷的中年男子。一身褐色的肌肤,一双锐利的瞳眸则透着残暴凶狠的目光。
“玺亚狄斯!”
少女出声了。
“耶斯 希洁儿 瓦伊兹铁姆芝斯,乌 阿耶努恩 瓦伊兹恩 堤伊 库乌鲁鲁 亚伊欧!(奉主人之命,要来除掉你!)”
从男子的语言听来,里德一时还以为他是少女的同伴,但事实上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名男子拔出长剑,眼神凶狠地瞪着少女。
“你这是在做什么?要到别人的家里。也该从大门进来吧,要不然从窗户进来也行。”
里德紧盯着男子的一举一动,移动到紧抱着少女的法菈的前面去。
“————唔!”
霎时,那名男子朝少女发动了攻击。
“啊啊,里德!”
里德连忙从系在腰间的剑鞘里抽出长剑,硬是挡下男子挥舞而来的剑,并使尽全力地将之拨开。
男子脚步踉呛地撞上了沙发。
“亚伊欧 芭乌鲁鲁 密堤 布恩 耶鲁利芭恩芝 堤伊 古恩堤 乌姆 堤阿恩 芭耶亚!(少妨碍我!)”
“快住手!”
里德挥剑砍向从沙发上爬起身的男子。
“魔神剑!”
为了闪躲里德身手敏捷的横砍攻击,男子连忙往右一跳。
“唔!”
男子的脚踢到了一旁的桌子。只见桌子重重地飞撞上壁炉,发出砰然巨响。同时,壁炉里的灰烬也如浓雾般地扬起。
“法菈,趁现在!快逃吧。”
“嗯。”
法菈护着少女,正想带她往屋外冲去,脚下却冷不防地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地。原来她去踢到了吓得抱头蹲在地上的村长。
“哇啊啊!别、别过来啊。”
看到这情形,法菈随即下定决心,回过头瞪了男子一眼,然后离开少女的身边,与男子正面相对。
“我可不是为了好玩而到雷格尔斯道场去拜师学艺。”
看到法菈毫毫无破绽的迎战架式,男于虽然稍微感到惊讶,但想到对方只不过是个小女孩,随即又发出了一声冷笑。
“喝哦哦哦哦哦!”
挥斩过来的长剑前端掠过了法菈的围裙。
“嘿咿。”
闪避剑击的法菈随即见机,以手刀劈向中年男子的手腕。
“唔……”
这时,里德也抓准时机从背后挥剑砍来。
“全身都是破绽喔,大叔。”
“嘎哇啊啊!”
鲜血从男子的肩头喷溅出来。
法菈交互地看着眼前这名痛苦扭曲着脸的男子,以及坐倒在一旁,呆然若失地看着这一幕的少女,突然犹疑了起来。
“契……契 密堤 堤阿乌姆库 伊芙 堤阿乌斯 耶斯 堤阿恩 恩姆芝。(你可别以为事情就会这样结束。)”
男子踉呛地站起身,像是在撂狠话似地丢下这一串话后,便转身从墙壁上的大洞跑了出去。
“这不是让他跑了吗?”
“因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法拉回头一瞧,或许是心情松懈下来的关系,坐倒在地板上的少女顿时整个人无力地倒下。
“你不要紧吧?”
法菈连忙跑过去,帮忙扶起少女。少女一站起身,便以充满惊讶的语调对法菈说道:
“芭恩帝恩 亚伊欧 芭伊帝帝乌恩芝?(你在担心我吗?)”
“咦!?”
“乌 耶兹 耶鲁帝乌呱堤。(我不要紧的。)”
“是在说她不要紧吧。”
“堤阿耶姆库斯 芙伊帝 亚伊欧帝 阿恩鲁普 亚伊欧 耶帝恩 努恩帝亚 斯堤帝伊姆古 耶帝恩密堤 亚伊欧?(谢谢你的搭救。你很厉害呢?)”
“……果然还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对不起喔。”
法菈一面露出苦笑,一面转过头去向里德问道:
“喂,关于刚才那个男人,他是要她的性命,对吧?”
“看起来像是来迎接走失孩子的父亲吗?”
“不,年纪相差太多了。不过,问题倒也不是在这里。”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在这个时候,从东倒西歪的家俱堆后头,传来了一阵呻吟声。
“糟了!村长,您没事吧?都是我太不小心,踢得太用力了。”
法菈这一次朝卡姆兰冲去,想帮忙扶他起来;但卡姆兰却像是看到什么肮脏东西似的,一把甩开法菈伸过来的手。
“……村长?”
“……”
“那个……”
“……又是你们吗?”
“您怎么了吗?村长。”
法菈俯下身,再次向卡姆兰伸出了手。
“又是你们给村子带、带来了灾难!就跟那个时候一样!”
霎时,法菈整个人猛地颤了一下。村长的这一句话彷佛启动了她身上的某个开关,只见她的双唇直打哆嗦。
(那个时候…………)
在法菈的脑海里浮现了激烈的情绪变化。
(那个时候……?)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我是!”
“村长!”
里德打断了儿时玩伴的痛苦叫喊。
“您实在太恶劣了!这跟以前的事无关吧!”
“你说无关?”
卡姆兰缓缓地站起身,环视家中惨遭破坏的墙壁、壁炉还有家俱。
“我想你们应该不可能会忘掉那时候的事吧。会招来灾难的根源一定得要马上排除掉。”
如此说完,卡姆兰便指着少女大声嚷道:
“把这个女孩给我赶出村子!现在马上赶她出去!”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沉默。看这气氛,里德和法菈都明白卡姆兰已没有让步的余地。
“……我知道了。村长,就照您的意思做吧。”
“喂,法菈!这种事……”
法菈这般顺服老实的回答,令里德大为惊讶。不过,在下一瞬间,她的口气随即又有了极大的改变。
“没关系的。只—不—过!我也会跟她一起离开的。呵呵。”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离开村子啊。”
法菈露出开朗的笑容应道。卡姆兰直瞪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丢下了一句话:“……随便你。”
里德感觉在村长的这句话里,是带有细微得以逐出麻烦人物的心安感时,心中忍不住又燃起怒火。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法菈就已经带着少女走出村长家了。
“喂,等我一下啦!”
里德连忙追了出去,正好跟一名匆匆赶来村长家的年轻人擦身而过。
“村、村长!屋子怎么毁了一大半……这到底是……!?”
年轻人名叫欧格,他就在村长底下工作;因为村子不大,他自然也认识里德。
“你不是里德吗?你怎么会在这里?这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欧格向默默走出去的里德追问道。
里德虽然停下了脚步,到最后还是没回过头去。
因为他现在满脑子所担心的,都是早一步离开的法菈。
“原来你在这里啊。”
当里德找到法菈时,她正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倒塌的了望台附近。
“……你别太在意村长所说的话。”
“……”
“法菈……?”
“……真教人难过。”
里德一听,想都没想就走近双肩直颤抖的法菈。不过,当他低头一探,随即皱起了眉头。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在哭呢!”
“嘻嘻嘻,因为很好笑嘛。想着该不会吧而回来这里看看,想说炖肉给里德吃的。不过在刚才那场猛烈的冲击中,不管是熊还是鸟儿,看来全都被烧得精光了呢。”
“啊。”
直到现在,里德才猛地想起早些时候他丢在了望台旁的猎物。
“至少要是烤得很好吃,还能够高兴一下的。”
啊哈哈,法菈笑了起来。
(这家伙……情绪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里德一脸愕然地心想道。
这时,在不远之处跟小动物一块玩耍的少女注意到了里德。只见她露出开心的笑容,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伴随着轻快的步伐,飘逸的大波浪卷的淡紫色长发也跟着左右摇摆起来。
“先不说这个了。关于那个女孩子的事……你真的要跟她一起离开村子吗?”
“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你说下定决心是打算去哪里啊?你根本没有目标吧。”
“嗯——”
法菈带着一张看似一点也没有在烦恼的表情沉吟起来。
而少女则在一旁甚感新奇地伸手碰了碰倒塌的了望台,还从各个不同的角度东看看西瞧瞧。
“首先,得先找到可以理解她所说的话的人吧。”
“会有这种人吗?”
“这个嘛……啊、对了!好比说,基尔怎么样?”
“基尔?”
在里德的脑海中,有某种影像激烈迅速地动了起来。然后他再看看眼前那座已倒毁的了望台……。
“基尔!我想起来了!你说的基尔就是那个既爱哭又迟钝的基尔·札贝尔吗?”
“那已经是小时候的事了吧。”
“那时候,我们三个人常常到这里来玩。”
“是啊……”
“我还记得那家伙爬上这座了望台的时候,只是被法菈说了一句:‘我要推你下去喔。’就吓到抽泣起来。”
“我那时只是跟他开开玩笑罢了!”
法菈似乎也想起了儿时的事来,一脸出神地盯着倒塌的了望台直瞧。
“自从那家伙搬家之后,呃、已经……有十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
“我是从我伯母那听说的,基尔他现在好像是敏兹大学的学士。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起来好像很了不起呢。所以说,他或许听得懂这女孩所讲的语言喔。”
“真的吗?”里德当场表示怀疑。
“是那个爱哭鬼基尔耶?不管过了多少年,还是不太可靠吧。”
“可以的可以的!绝对没问题。就—这么决定了。目的地就是敏兹!既然有了目标,就得赶紧去做出发前的准备才行。”
“喂。”
里德的表情突然变得相当认真。
“我说法菈,你伯母那边没问题吗?”
“伯母她正在田里啊。”
“……谁跟你问这个啊!这样真的好吗?”
自从法菈同时失去双亲后,她伯母就把她带在身边,一手拉拔她长大。
“没问题的啦,我会留下一封信给她的。而且,田地那边就算我不在,也会有人过去帮忙的嘛。不是吗?”
法菈话一说完,便向少女招了招手,要她过来。接着,她又回过头去对里德喊道:
“你在做什么啊?快点过来啊。”
“我可不会跟你们一起去什么敏兹的喔。”
“这我知道。不过,你至少来替我们送个行吧。”
“……啊啊。”
如此这般,里德就跟在两名少女外加一只小动物的后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迈开了步伐。
在法菈家摆设简朴的饭厅里,法菈带着少女来到等候的里德面前。
“我让她套上我以前的旧衣服。如此一来,就比较不会那么引人注目了吧。”
“契思斯 乌堤 芙乌堤?(我穿起来好看吗?)”
法菈的洋装对体形娇小的少女来说,似乎是大了一点了。尽管是直接套在她的衣服上,还是显得十分宽松。少女露出腼腆的表情,出声向里德搭话。
“你说什么啊?”
“乌堤 乌斯 耶 鲁乌堤堤鲁恩 普雷乌姆 波堤……乌堤 乌斯 耶鲁西 瓦欧堤恩,乌斯 密堤乌堤?(虽然有点朴素,不过……还是很可爱吧?)”
“你是说有点大吗?嗯嗯,确实是大了点,这是因为身高有所差距的关系。”
不过,就算衣服宽宽松松的,她穿起来还是相当可爱嘛。里德在心里暗自想道。
“乌 芭伊姆多思帝 乌芙 乌 密芭 利伊库 鲁乌库恩 耶 普恩帝西姆 芙帝伊兹 黑帝?(我穿这样看起来像是因菲利雅人吗?)”
“这样啊,你不要求衣服要有多好,真是懂事。”
“堤阿耶姆库 亚伊欧 努恩帝亚 托瓦阿!(谢谢你!)”
“不,我肚子一点也不饿。”
里德一面适度地随声附和少女,一面等法菈整理好行李。
法菈的家就跟一般的农家一样,在厨房的角落储藏了满满一大箱的马钤薯和洋葱;而钉在墙壁的置物架上,则整齐地排列着一罐罐的瓶腌蔬菜。
里德也晓得狩猎与务农的性质不同,但他每次走进这个家,满屋子的丰盛食材,总是让他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儿,整理好行李的法菈终于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敲门声也随之响起。
那并不是从玄关传来的,而是从厨房的后门传来的。
里德与法菠两人不禁互看了一眼。门开了一道细缝。
“有人在吗?”
探头进来的人正是刚才在村长家碰过面的欧格。还以为是先前的那名中年男子又来袭的里德与法菈,顿时松懈下紧绷的神经。
“啊啊,吓了我一大跳。有什么事吗?”
法菈替欧格开了门。
“你要离开村子,对吧?幸好赶上了。金额虽然不多,这个你就一起带去吧。”
“这个是钱?”
法菈接过欧格递过来的小皮囊,深感诧异地问道:
“真的可以吗……?”
“嗯。比起这个,请不要觉得村长有错。其实他也很想来为你们送行,只是碍于他身为这个村的村长,有义务守护村子的未来。”
“谢谢你。”
法菈低下头向欧格道谢。接着,欧格将视线转向里欧,对他说了一声:“刚刚真的很不好意思。”之后,就静静地关上门离去。
“呼——。好了,接下来,我们也该出发了。”
法菈抓着少女的手腕,高声宣告道。然而,少女却挥开法菈的手,冲向里德紧抓着他不放。
“呜哇。”
“乌 姆恩恩芝 堤阿乌斯 普恩帝西姆!(我需要这个人!)”
“你要干嘛啦?”
“那个、我们两个必须要离开这里喔。”
“乌 契 密堤 芭耶姆堤 阿乌兹 堤伊 鲁恩耶努恩!!(我不要离开他!!)”
少女一面大声嚷嚷,一面用力抱紧着里德。
她一触碰到里德的身体,那犹如虹彩般的光顿时又涌溢出来。
“芙伊布利鲁!芙伊布利鲁!”
“喂,我可不是叫这个名字喔。”
“就叫你放手了,真是?里德没有要跟我们一起走。嗯——,果然是不行啊。”
“你说不行是指什么?”
里德问道。他心中突然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女孩一定得离开村子,而且她又不想跟你分开。这样一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啦?”
“所!以!罗,是里德留在这里不行的意思。”
“……”
里德抬头瞪着头上的天花板。
“是这样子吗……”
(拉修安的悲剧——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我们三个人又将再度众在一起了吗?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
“芙伊布利鲁!芙伊布利鲁!”
“痛痛痛。”
“喂,你打算怎么做呢,里德?”
“你问我该怎么办,在这种情况下是还能怎么办啊。”
里德自暴自弃般地怒吼道。
“……不过,都已经过了十年了,你还认得出他来吗?”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可以的可以的!”
“你说得倒是轻松。”
里德一脸不悦地说道;而透过那不断涌溢出的七彩光,映入他眼里的则是法菈那张笑得十分开心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