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萝兹。帮大忙了。”
“嗯嗯。不用客气。但是,我还以为你真的不会来呢。”
时装秀当天。
结果,我还是来到了作为会场的逆卷剧场。
与萝兹分开后,我苦恼不堪。即使到了今天,我也在附近徘徊了很多次。但最后还是来到了这里。
我自己也不清楚理由。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心里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的地方。某些东西,即使在结束后也没有消失。如果能见证衣绪花出演时装秀的风采的话,也许就终于能将这些芥蒂化为灰烬。我心里抱着这样的期待。
绝对女孩时装秀的会场,与想象中的大不相同。曾在哪里偶尔看过场时装秀,黑色的地板上放满了椅子,模特则在当中走秀,总的来说很庄严。然而这个地方的氛围却……该怎么说呢?——对了,是祭典。
从与我年龄相近的人到成年人,各种各样的人拥挤在一起。所有地方都闪闪发光,热闹至极。并排着的众多包厢,简直就像是货摊一样。
由于人山人海以及我从未来过这种场合的缘故,所以不知该从哪里进去,不禁束手无策。虽然心想,早知道会变成这样的话,之前就和三雨一起去下演唱会了,但这种想法只是马后炮罢了。结果,还是没出息地联系了萝兹让她来接我,才到了这里。
“要是知道你会来的话,我就带你一起来了。真是的,男朋友真见……见异思迁?”
“是见外吧。”
“大概是这词。”
不知为何,萝兹说这话时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
“本来见异思迁这词就有形容薄情的意思。也不能说她搞错了。”
(注:这段有日语梗,翻译改动较大,所以讲下原文。萝兹原文说的「水っぽい」,这词多用来指水分多,味道淡。男主纠正她,说应该是「水くさい」,意思是见外、生分。然后经纪人说「本来は水っぽさを薄情さにたとえた言い回しだ。间违っているともいえない」直译:「本来『水っぽさ』就是用来比喻薄情的说法。也不能说是错的。」我查了下隐语辞典,确实有这种用法。)
即使在喧嚣中,这个耳熟的低沉嗓音也清晰地回响着。
在声音发出的方向,站着一位胸膛宽厚、相貌端正,身穿西装的人物。
“啊,清水先生,那时候……”
“好久不见了,少年。”
清水先生站到萝兹身边,然后打招呼道。
“萝兹。你也向他道过歉了吧?”
“啊,嗯——好像……?”
“萝兹。”
低沉的嗓音变得更加深沉,清水先生好可怕。
“对、对不起!”
“不,不需要向我……”
即使这么说,事实上,衣绪花暂且不提,感觉并没有向我道歉的理由。
“萝兹要更注重自己给别人的印象。讲礼貌没有坏处。”
“妈咪都没有这么说过我!”
“我身为支持你模特工作的经纪人,担心你因实力之外的原因吃亏,才——”
清水先生抓住萝兹的痛处,啰啰嗦嗦地说教了一阵子。
就在连萝兹都焉了下来,进行反省的时候,清水先生这次转身看向了我。
“我听说照片的事了。这件事是萝兹的错,可你也必须注意。你也不想损害到衣绪花的职业生涯吧。虽然我不会阻止你们交往,但要避人耳目健全地——”
“那是……不好意思。不过那个……”
“什么?”
“衣绪花,怎么样了?”
听到我的询问,清水先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她没有联系过你么?”
“发生了很多事。”
“嗯……”
清水先生以手扶额,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好像反而能理解了。”
“怎么回事?”
“衣绪花怎么样了,你刚才这么问呢。那孩子完美无缺。如今的她……对,就像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日本刀。连我都没想到,她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那是……”
“我想,衣绪花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变化,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吧。而你又没有和我联系,恐怕这和衣绪花的秘密有关。是这样吧?”
我什么都不能说。然而,清水先生好像连这点也预料到了。
“嘛啊算了。我也不想追根究底。目前来说,好像并没有朝坏的方向发展。”
说完后,清水先生转过身去。
“那么,我必须要去休息室那边了。你也来么?”
“不了,我……”
无论如何,我现在都没有和衣绪花见面的心情。
恶魔已经被驱除了的话,我还是不在比较好。只会碍事罢了。
“是么?这倒没关系,不过……你也令我担心。”
“担心么?”
“嗯。可不要后悔啊,少年。”
后悔。
清水先生留下的这句话,深深地沉淀在我的心里。
我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感到后悔。
现在已经什么都无法改变了。不对,是不应该改变。
她已经抵达了正确的目标。
我将亲眼见证此事。
然后,这次一定要回到原本的日常。
现在应该做的只有此事。
就在我患得患失时,时间飞逝而过。我确认自己的手表,指针刚好指向上方。
……时装秀终于要开始了。
会场的灯光暗了下来。
广播响起。
显示器光芒四射。
黑暗中涌现出欢呼声。
“开始了。”
萝兹的声音传入耳内。
包含我们在内的无数双眼睛,都紧紧地注视着T台之上。
■
我的第一次时装秀开始了。 (注:这一段是衣绪花视角,自称由『仆』变成了『私』。)
休息室的显示屏中,闪闪发光的各色荧光棒交相辉映。听得到远处传来的音乐和欢呼声。
简直像音乐会现场一样热闹,这便是绝对女孩时装秀的特色。
一般时装秀都不会配合音乐的节奏,而是表情严肃地走台步,展示雅致的服装。但是,这个时装秀完全相反。台步就像是跳舞,模特也是带着笑脸走秀。
所以我也配合这个地方,让自己情绪高涨起来。
——不,这是谎话。其实是忍不住情绪高涨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从我心底涌现的感情。
因为,我的梦想如今就要实现了。
离出场还有30分钟。
完成了美发和化妆的我,终于在后台穿起了今天的服装。
我按照试衣裁缝的指示,将其一件一件的穿在身上。自然要当众脱光一次,但这种事并不值得在意。就像没人会在乎人体模型的裸体一样。(注:试衣裁缝原文「フィッター(fitter)」,主要负责衣服的大致样式、粗缝以及修正等工作。)
我的身体,如今只是为了彰显服装的美丽而存在。
而且,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也是为此而工作。
我们是为了更伟大的事情,而身处于此。
因此,要将一切都做到完美。
身体状态也好,肌肤也好,走秀也好。决定出演时装秀后,我就下定决心为如今这一刻而活。不,我感觉自己一直都是为此刻而活。
出演这场时装秀的所有服装,都是按照我的形象来制作的。
试镜合格后,手冢先生曾当面对我说。
『伊藤衣绪花的故事是匹诺曹。』
这话如同五雷轰顶。我产生了一种预感,不禁问道,『早期作品的星星发卡,那是以什么故事为主题制作的?』
手冢先生惊讶地笑了。
答案是『匹诺曹』。
手冢先生并不知道我十分珍惜那个发卡。尽管如此,看到我后却再次以匹诺曹为主题。这是他第一次重复使用同一个主题。
我感到了震撼。真正的设计师,甚至连灵魂的形状都能看穿么?
还有一个无论如何都要问的问题。
『你真的将我评价为随处可见的人偶么?』
『真的』,他说。
但是他继续说道。
『正因如此才绝妙至极。』
一切都是命运,我如此想到。
这是我的故事。我是主角。唯有我是特别的。
手冢先生没有再说什么。所以,这代表着我不需要知道更多的事情。我看着时装展的设计,感受着匹诺曹的故事,并以自己的方式诠释着其中的含义。
这是用魔法的力量将人偶变成人类的故事。
是实现愿望的故事。
彩排时穿着的服装非常合身。当然了,这是专门为我而做的定制服装。本来,在休闲风格的绝对女孩时装秀中,这个礼服一定会显得很奇怪吧。但是,这正是叙诗的——不,是我的世界观。
与此搭配的走秀,也充分练习了。衣服该如何穿着,步伐该怎
么摇摆。全都完美的掌握了。我的衣服已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了。
其他模特喧闹的交谈声传进耳内,我不禁绷紧了神经。但我深吸一口气,将意识集中到自己的身体上。
恶魔已不再附身于我。
如今没有什么能阻挡我。
衣绪花。集中精神。
不要去在意别人。对吧?
我感到胸口微微刺痛。身体似乎回想起了那天的温暖。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不要在意。
没问题。
即使吉明尼蟋蟀不在。
我也作为模特被选中,而身处于此。
唯我一人的,特别的第一印象。
再次将意识磨亮。只注视着自己便好。
但是。
试衣裁缝给我穿好衣服后,禁不住发出了声音。
“这是、什么……”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变得面色苍白。
“对、对不起,我去确认!衣绪花小姐请在这里待命。”
“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连向来冷静的清水先生,都罕见地发出了怒吼。
从穿衣服的时候起,就感觉有些奇怪。
给我穿衣服时,试衣裁缝的表情渐渐阴沉下来,穿完后,面色已明显变得苍白。
我知道,时装秀中常有意外事故。
所以考虑过每一种可能。
自以为如此。
“都说了多少次,穿衣服时要注意!”
“不是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从一开始是指从什么时候开始啊!你是说发生了事故么?!”
“不,彩排之后应该严密地保管了……不可能会这样!”
四周的声音渐渐远去。
设计师手冢先生为配合我而做了这身衣服。
为了将我心中的故事作为品牌的故事来传达。
这些都被,撕成了碎片。
本来应该直到脚踝的长裙,如今已只到大腿。撕烂的布料耷拉下来,拖在了后面。颈部被纵向撕开,胸前敞开到几乎能看到胸部。几道切痕贯穿腰身,露出了侧腹。连鞋子都被切成了两半,看来要赤脚走路了。
“这是、什么……”
感觉要失去意识了。
我置身事外般听着工作人员的骚闹声。
“还有别的么?!”
“不可能有吧,全部是定制的啊?!”
“想办法缝好……不可能啊!无论如何都赶不上!”
“赶紧把出场顺序往后调!”
“不行,已经发出新闻公告说,由衣绪花小姐担任第一印象了?!”
“总比这玩意出场要强吧!”
我想确认下被称为“这玩意”的自己的样子,便环视周围寻找镜子。
可是不知为何,到处都找不到。
啊。
我果然不应该来这里。
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未必能得到正确的结果。
我本该明白的。
“衣绪花小姐,抱歉,还是只能请你穿着这身出——”
我明白这是事故。
没关系。
无论什么情况都会完成工作,才叫职业。
衣服没有罪。
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我进行想象。
穿着狼狈服装出场的我。鸦雀无声的观众。不久便大吵大闹起来。应该不至于痛骂吧。即使有,也不会在现场,而是在结束之后,在写真登载到媒体上之后。我不知道之后会变成怎样。但毫无疑问会成为笑料。也许再也接不到模特的工作。
感受着身体的热量,我闭上了眼。
没关系。
做得到。
无论怎样的结果,我都能接受。
正是为了这个,我如今才身处于此。
作为报时的信号,音乐响起。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会使用这首歌。
向星星许愿(When You Wish Upon a Star)。(注:此为1940年动画电影《木偶奇遇记》的主题曲。)
我迈出一步。
裸足而行的T台,冷彻心扉。
为了不被看穿内心,我将自信洋溢至充满指尖。
我竭尽所能地迈出正确的步伐。
一进入会场,视野就因灯光而变得白茫茫一片。
下个瞬间,传入耳中的。
既不是困惑的低语声。
也不是嘲讽的谩骂声。
而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看到这副打扮,为什么还能如此欢呼?
有人呼喊着我的名字
太可爱了。好漂亮。真美。
远处传来了赞美之声,五光十色的荧光棒摇摆不止。
我陷入了混乱。但是,刻进身体的步伐自动驱使我向前。
然后,在抵达T台的尽头时,我露出完美的笑容。
……本应如此。
我看到了。
在工作人员席位处,手冢先生心满意足地笑着。
注意到时,我已停下了脚步。
身体动弹不得。
我明白了。
大家看到的是,叙诗的第一印象。
无论是我,还是萝兹,又或是其他某人。
无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迈着怎么样的步伐。都毫不相干。
努力也好。
思绪也好。
谁都不会去看。
积累至今的事物也罢,牺牲至今的事物也罢,都毫无意义。
这个T台的尽头,空无一物。
我无法成为特别。
这样的话,我就不需要衣服。
一切的一切。
全都消失殆尽便好。
啊嘞。
我。
许了什么愿来着。
我想不起来啊,有叶君——
肌肤在一瞬间沸腾。
空气摇摇欲坠。
没有人在看着我。
数百、数千,不,数万双眼睛再次聚焦于我。
歌声渐渐远去。
然后,火焰笼罩了一切。
■
看到她的身姿,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注:此处自称是『仆』,变回了男主视角。)
好美,我想到。
从每个部分来看的话,这件礼服简直像被撕碎一般。各个地方都被划破,露出了衣绪花白皙的肌肤。然而一旦观察起整体轮廓的话,连我都看得出,这些都经过了精心计算。
播放的歌曲是,向星星许愿。
我想起了匹诺曹的故事。
不谙世事的幼稚人偶,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挫折后,实现梦想成为了人类。
衣绪花正于此时此刻走过T台,以片体鳞伤的身姿沐浴着赞美。
然后,她将成为人类。
这件乍看之下破烂至极,但却因此而巧夺天工的衣服——正是衣绪花的故事本身。
然而,衣绪花的样子很奇怪。她满脸悲壮,表情随着前行而越发阴沉,步伐如灌铅般沉重。
然后,她停下了脚步。
观众席开始吵闹起来。
我意识到可怕的事。
如果设计师仅有一个误算的话。
没错,那便是她被恶魔附身一事。
我被迫知道。
在最坏的时机,以最坏的形式。
被迫知道她的恶魔并未被驱除。
下一刻。
衣绪花爆裂了。
不,只是看似如此。
视野被染成纯白。
那已不再是火焰。
而是爆发。
地震的响声击打鼓膜。
沉重的灯具坠落而下。
所有的玻璃依次炸裂。
在漆黑一片的世界中,所有地方都熊熊燃烧、狼烟弥漫。
怒号、悲鸣、呜咽、地震、乱窜的脚步声。
火焰如海啸般席卷向观众席。
“危险!”
我立即用身体护住身旁的萝兹。
热浪灼烧着身体。
我因过高的温度而叫出声。
“咕……!”
萝兹从我身下探出头来,发出了悲鸣。
“男朋友,没事吗?!”
“还、还好……”
“呐,那是什么?这也是恶魔搞的鬼?衣绪花怎么样了?!”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
四周恐慌不止。一切都在熊熊燃烧,所有人都在胡乱逃窜。
一言以蔽之,这就是灾害。
如果所谓的世界末日发生了的话,一定就是如今这副光景吧。
T台上,火焰正在燃烧。
火光过于耀眼,看不到衣绪花的身影。
但是,她应该就在那里。
然而现在——
“呐,怎么办啊!萝兹要死在这里么?”
——要先确保萝兹的安全。
“这边!”
我拉着她的手,朝与出入口相反的方向跑去。
从离座位更近、人相对更少的紧急出口,将她
带了出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要事先确认避难路线这点,已经成了我的习惯。这习惯竟然在现在帮上了忙,实在是太过讽刺了。
好不容易到了户外时,这里已人山人海。有人从远处围观火灾,有人受伤躺在了地上。来到这里的话,萝兹就暂且安全了吧。
“萝兹!没事吗?”
估计清水先生一起在找她吧,他看到我们后就立即跑过来。
“椎人,好恐怖啊!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别担心。我会保证你的安全。在这里就没有危险了。”
“但是,衣绪花她?!燃烧起来了啊?!”
“那是……”
我的错。
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事情一目了然。
恶魔没有被驱除。
这便是现实。事实就是如此。没有除此之外的解释。
但是为什么?
她的愿望,如今不是实现了么?
然后,我察觉到了。
不得不察觉到。
自己犯下了巨大的错误。
是啊,佐伊不是说过了么?必须满足所有的条件。
因为每次都有想要烧掉的对手,我才得出了这个结论,烧光碍事的东西,想要成为第一。事实上,萝兹让步,衣绪花得到了所愿之物。
我自以为如此。
然而并不是这样。
因为要是这样的话。
我与衣绪花在屋顶上相遇时的事情。
最初的那一次就对不上了。
“我去。等不及消防队了。萝兹,你在这里等着。”
清水先生说完后,脱掉上衣,露出厚实的胸膛和衬衫上的黑色背带。
“不,我去。”
“你在说什么?要是受伤了怎么办,这可是性命攸关。不行,这里就交给大人……”
“不、不对。我——我有不得不做的事!”
说完这话,我便奔跑而出。
这是我所招致的事态。
所以应该由我来做。
而且只能由我来做。
我有必须向衣绪花传达的事情。
然后,这次一定要驱除恶魔。
因为,我是她的驱魔师。
■
“呜,这个味道……”
与热量一起直袭鼻腔的是,硫磺的味道。
变成臼状的观众席。并排而放的无数椅子。狭窄的过道。
这一切都笼罩在火焰之中。
热量灼烧肌肤,火光耀眼刺目。各处都燃烧着橙色的火焰。连本应不可燃的东西都被火焰侵蚀、吞没。掉下来的设备残骸堆积的到处都是。只是位于此处,身体就快要燃烧起来。
一言以蔽之的话,这便是地狱本身。
在这对面。
从深处延伸至面前的T台上。
有一尊地狱的王座。
她就在那里。
“啊,有叶君……为什么……”
这个声线已不再是人类的嗓音。
既高昂又低沉、既清澈又混浊、既活泼又沙哑。却不知为何,清晰地响彻在熊熊燃烧的剧场中。
我亲身理解到了。
这是恶魔的声音。
“别、别看我!”
而且,衣绪花的身姿也已经完全变化了。
脚边的焦黑碎小残骸,诉说着此物是衣服的余烬。白皙的肩膀、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身、凹陷的肚脐,全部裸露在外。
不,并不是全部。
而是仅有这些仍保持着人形。从手臂向前覆盖着鳞片,手肘处几道尖刺突兀而出。修长的手指不自然地伸展着,形成了锐利的钩爪。粗长的尾巴则延伸至地板。
美丽的秀发如波浪般伸长,垂到了地板上。几只尖角从头发之间高高突起。
然后。
在火焰中依然闪耀着金光的竖瞳,捕捉到了我。
“有叶君。我……我变成恶魔了!”
她一张口,就露出了分叉的舌头。
这个身形既不是蜥蜴也不是霸王龙。
简直就是一条恶龙(dragon)。
竟然会有这种事么?
这就是恶魔真正的姿态么?
我之前在和如此恐怖的东西战斗么?
我因自己的后知后觉而浑身颤抖,想要逃跑。
但是,我将其封在了内心深处。
“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火焰逆卷翻腾,我向坐在中心的龙姬跑去。
“唔哇!”
然而,火焰像是要阻挡我一般喷涌而起。我在堆积起来的瓦砾中穿行而过。
火焰的壁障不断阻挡住我的去路。
我慢慢地在其中穿行,然后朝T台上呼喊道。
“咕……衣绪花!”
太远了,触不可及,必须更近些。
然而,每走一步,火势就更加猛烈。
我感觉身体就快要燃烧起来。
“有叶君。已经来不及了。我烧光了一切!”
她每次叫喊,火焰都会从口中溢出。如同为了阻止她一般,四处发生了爆炸。热浪则随着每次爆炸震撼空气。
喉咙在燃烧,无法呼吸。刺痛贯穿着全身。
即使如此。
我也必须前往衣绪花那里。
用即将崩溃的膝盖勉强支撑起身体,攀上残骸后,挣扎着走到T台。
“对不起。”
一张嘴,炽热的空气就注进肺部。好不容易才说出这一句话。
“有叶君……为什么……为什么要道歉?全部、全部都是我的错!看到这样子就明白了吧!我是怪物!”
“不对,你错了!”
“什么都没有错!这就是我。我……我是个内心丑陋的女人。反正我无法实现任何梦想。没有人会注视我。这样的话……梦想什么的,没有更好。变得特别什么的,一开始就不该这么想!全部的全部,一切的一切,都做错了。所以……所以我现在正受到处罚!”
“不要说这种话,衣绪花!”
为了接近她。我从T台迈出一步。
衣绪花长着鳞片的双脚向后退去。
我转过身,环视观众席。
大约超过一万人的观众,直到刚才都还位于此处。
他们的视线全聚焦于衣绪花一人。
但是。
没有人在真正地看着衣绪花。
一个也没有。
不,是除一人之外。
我做好觉悟,深吸口气。热量和疼痛迅速传到体内。
即使如此,我也必须传达。
“……我本应更信任衣绪花的。明明既解释不通,也没有满足所有的条件。”
“条、件……?”
她脚一向后撤,鳞片就发出了叮啷当啷的声音。
“我忘记了。屋顶上,我和你初次相遇那天的事。明明谁都不在,明明没有任何碍事的东西,衣绪花却正在燃烧。是这样吧。我看到火光后,为了确认它的真身才来到屋顶。懂了么?你并不是为了烧掉我而燃烧。而是因为你在燃烧,我们才相遇了。”
“有叶君,你在说什么……”
她竖长的瞳孔睁大了。
“不止是燃烧的条件,熄灭的条件也应该考虑在内。你喷出火焰时,是谁也没有注视你的时候。是你希望有人理解自己心情的时候。然后,火焰消失时,有人在……不,是我!在注视着你的心!”
“不行……快离开……有叶君……”
手上、腿上、尾巴上、角上,全都闪烁着火焰。衣绪花抱着自己的肩膀,想要拼命地将其压制下去。
火是由热和光组成的。
可我只看到了热。
破环事物的力量。震荡、冲撞、粉碎的力量。
但是。
重要的是光。
那并不是吞噬一切的火焰。
而是宣告自己所在之处的灯火。
因此我才能发现衣绪花。
才能和她相遇。
如同在汪洋大海上追逐北极星的水手。
火焰从她的身体中喷涌而出。转眼间便化为火柱包裹住她、笼罩住T台。火焰的壁障阻拦着我。
但是,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
我想,衣绪花的双眼大概正泪如泉涌。可眼泪立即被蒸发,化作烟雾升起。如今的她,就连哭泣都不被允许。
“已经明白了吧。”
她的身体或许正在燃烧。但是,火焰必定在折磨着她的内心。
我必须传达给她。
“回答我衣绪花!你的愿望是!”
这是我最后的工作。
“我的、愿望是——”
衣绪花——恶魔喷出的火焰向我笔直袭来。
“——我……希望有人注视着我!”
我跑了起来。
并不是逃跑。
而是跑向逼近的火焰。
鞋底熔化,险些摔倒。
火焰爬上身体。
散发出烤肉的味道。
凌迟般的疼痛向我袭来。
这是惩罚。
对,是
我的错,是我搞错了。
你一直在寻求帮助。
因渴望有人注视自己,而焦躁到了喷出火焰的程度。
尽管如此,我却始终只看着恶魔的事情。
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驱魔师。
所以坦然接受吧,衣绪花。
不管火焰将我焚烧。
不管你是多么丑陋。
我都不会再次挪开眼睛。
“衣绪花!”
“有叶君!”
穿过火焰后,我飞身一跃。
张开的双臂终于够得到她。
一直都想这么做。
本应早点这么做。
我抱紧她。
被星辰的重力牵引的石头,坠落了。
我们的距离第一次变为零。
“我一直孤单一人……拿不出成果的话,就没人会认可我……我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所以……我……!”
热量灼烧着全身。尖刺穿刺着身体。浓烟灼痛着肺部。氧气不足,无法呼吸。
即使如此,我还是挤出最后的力气,在她耳边宣言道。
“我会注视着你,全部,永远——”
然后,一切都熊熊燃烧。
青色火焰笼罩住所有。
接着,焚烧殆尽。
下一刻,所有的火焰都熄灭了。简直如同魔法一般。不,或许本来就是魔法也说不定。毕竟是恶魔所为。
剩下的只有。
烟雾和崩倒在地的我。
以及想要扶我起来的衣绪花。
一睁开沉重的眼皮,恢复原本样子的衣绪花就映入眼帘。
啊,太好了。
这次真的驱除了恶魔。
“有叶君……有叶君!”
这个声音也已变回了听惯的嗓音。
我感觉到,大颗的泪珠落在了脸上。
啊,太好了,我想到。
衣绪花没有被火焰焚烧,她正在哭泣。
虽然想要和她说话,言语却化作空气从喉咙穿过。
全身剧痛。
这样啊。
我要死了么?
不过也好。
毕竟之前就感觉会变成这样,并做好了觉悟。
白茫茫一片的视线中,映照出衣绪花。
她正看着我哭泣。
我从逐渐远去的意识中伸出手。
衣绪花握住了这只手。
她的手冷若冰霜。
却让我清爽惬意。
啊,不好。
已经约定好了。
要一直注视着你。
所以必须活下去。
如果有恶魔存在的话。
能将我的愿望也实现么?
什么代价我都会支付。
我的喉咙发出了不成声的声音。
救救我——
但是,恶魔果然不会来救我。
就在想要放弃意识的瞬间。
朦胧的视线中,出现了几个穿着白色服装的人。
有人向我伸出了手。
是么?
不是恶魔,而是天使来迎接我了啊。
这就是我脑海中浮现出的最后一个念头。
但是,不久我就知道了。
那并不是天使。
“让开!发现伤员!赶紧搬运!”
感觉身体在漂浮,我被抬了起来。
这感觉,简直像是被召唤到了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