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榻榻米发出干草的味道,感觉很清爽。这里打扫得很仔细,经过抹布细心擦拭的榻榻米冰冰凉凉,散发着光泽。
「真是个好房间呢。」
凛世好像觉得很稀奇似地环顾屋内,并这么说。既然大富豪凛世这么说,就表示这里虽然古老,却是间相当好的旅馆吧。
听她这么说后,我仔细一看,发现桌子是由横切的巨大杉木所制成。许多旅馆都会将这种横切木头当成桌子,或是放在玄关当屏风,但这间旅馆的桌子特别大而厚实,年轮也很美丽,相当气派。
正当我在房间里张望时,老板娘推着送餐推车过来了。
「久等喏,这是两位的餐点。」
「啊,谢谢。」
当我想帮忙老板娘时,她说:
「没关系,请您坐下来吧。」
凛世马上坐到桌旁,而不管是坐在凛世旁边还是正对面都很难为情,因此我在位于对角线上的桌子角落坐定。
老板娘将料理陆续摆到桌上。野菜做的小菜、香菇与竹笋的陶板烧、盐烤樱鳟、牡丹锅、百八口根茶碗蒸等山产浩浩荡荡地一字排开。
「哇啊,好棒,看起来好好吃!」
这个分量与豪华程度让凛世睁圆了眼。有钱人给人的印象就是好像会说出「樱鳟这种鱼不该用盐烤,应该要用甘露煮云云」、「装香菇的这个器皿云云」等讨人厌话语,但凛世总是相当坦率地表现出感动之情。虽然她傲暴又易怒,但跟她待在一起时,这种个性总会让人感到愉快。
「用餐完毕后,请将碗盘留在原处,到露天浴池泡澡吧。我会在那段期间来把碗盘收走。那么,请慢用喏。」
老板娘轻轻一点头,然后关上纸拉门。
我发现由于只顾着拚命逃跑,自己从早上开始就什么都没吃。面对眼前的盛宴,我的肚子咕咕叫,胃部有股难熬的疼痛。
「好,来盛饭吧!」
我用热毛巾擦手后,迅速拿起倒扣在凛世面前的碗跟自己的碗,将饭桶拉到自己这边,打开盖子把饭杓插了进去。
「啊……」
凛世发出小小的声音。她朝我伸来的手浮在空中。
「啊。」
我也留意到了。我一不留神就按照平时的习惯进入迅速装饭模式,但凛世该不会想帮忙装饭吧?我的脑袋认定总是桀傲不逊的傲暴凛世不可能做这种事,才会在无意识间做出这样的行动……而且妹妹老是说「老哥——肚子好饿——帮我装饭——」,所以我刚才也打算这么做……
看到凛世露出尴尬的神情,我就觉得她好像正想着「盛饭是女孩子的工作,但我却……」因此责备慢了一步的自己,但此时把饭杓递给她也很奇怪,我连忙出言缓颊。
「啊,呃,就麻烦凛世你倒茶吧。」
「啊,呃、嗯。倒茶是吧,嗯。」
凛世的表情稍微轻松了些,匆忙拿来装有茶杯的篮子。没想到竟然会有让傲暴的凛世帮我倒茶的一天到来。
凛世从篮子里拿出玻璃制小茶杯,拿起老板娘留在这里的银色保温壶后,直接在茶杯上方微倾。但是,麦茶没有流出来。
「咦?欸?」
凛世拚命摇晃保温壶。我一边用饭杓压整装在饭碗里的白饭,一边指出原因:
「开关还关着吧。」
「开关?在哪里?」
看来千金小姐凛世不曾亲自用这种水壶倒茶。就算就读一般学校,也顶多只有烹饪课才会有倒茶的机会吧。看到总是沉着敏锐的凛世拿着旧式水壶惊慌失措的模样,感觉真是奇妙。
「拿来吧,就是这个。」
我把盛好饭的碗放到自己跟凛世面前,从凛世手中拿过水壶,按住把手上的银色按钮并将之倾斜。哗啦啦啦,悦耳的声音响起,麦茶注入茶杯中。
「来,请用。」
我把茶杯放到碟子上,拿到凛世面前。接着我也倒好自己的麦茶,但是不知为何凛世并没有举杯饮用。她依然全身僵硬地跪坐着,低头动也不动。
「怎么啦,饭盛好了,已经可以吃啰。」
「……我竟然连麦茶都不会倒。」
仔细一看,凛世的脸胀得通红,纤细的肩膀也微微颤抖。
「你正在想『明明是女生,却不懂得马上起身盛饭,也不会倒麦茶』,对不对?」
「不不不,倒茶跟盛饭这种事不只是女生要做,男生一般也会做啦!你有想帮忙倒茶的那份心就足够了,哪像我妹,她老是要我帮她调可尔必思,自己倒的时候却是喝浓缩液。」
「可是,我连保温壶都不会用……」
「不知道怎么使用别人家的生活用品是很理所当然的,你别在意啦。像是别人家的微波炉,第一次看到时十之八九不知道怎么用喔。有的只要转动旋钮、有的只要按按键、有的要用按键设定温度再转动旋钮、有的要用旋钮设定温度然后按按键、有的要先用按键选择烤箱功能或微波炉功能,之后按按键设定温度,接着转动旋钮……」
「为什么日向大哥这么清楚别人家的微波炉怎么用?是因为曾经去哪个女生的家里玩的关系吗?」
「是比睿跟高野家啦,我哪有可能去女生家玩啊。话说,中途话题就改变了喔。」
「我、我才没有在意呢!多谢你的麦茶!」
凛世突然发脾气,然后喝光了麦茶。即使她在生气,却还是会将左手托在用右手拿着的茶杯底部,让人感受到她良好的教养。但是为什么我只不过是倒了麦茶,就非得被她怒气全开地大吼呢?
一口气喝光麦茶的凛世依旧气呼呼地皱着眉头,仿佛不想跟我四目相交似的,将视线转向庭院。但突然之间,她的表情变得充满孩子般的讶异与好奇心。凛世在学校与活力充沛的妹妹齐名,给人跟妹妹相反的文静、沉着与优雅印象,但总觉得跟我在一起时,她会变得有点孩子气。这模样跟妹妹有相像之处,但至少我妹妹并没有这么傲暴(相对的很黏我,这倒也挺烦人的)。
「日向大哥,那是什么?该不会是粘菌吧?」
凛世指着的是位于庭院一隅的朽木。它伫立在感觉未经精心修剪、颇为荒凉的一角,似乎是被风吹断了一截。断口处宛如被泼撒上黄色油漆般,长着一整片鲜艳的黏呼呼黄色物体。
「哦,对,那应该是粘菌。」
「果然是这样,这跟小麦在保健室培养皿中饲养的那种一样吧?这是我第一次在大自然中看到黏菌。在大自然中,它原来是这样生长的呀……」
凛世走到缘廊上,眼里闪闪发光。接着,她忽然满脸悲伤地垂下纤长的睫毛。
「……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的事情真的还有很多很多呢。像是黏菌,还有保温壶的使用方式。」
「我觉得把这两件事相提并论满奇怪的。」
「我明明还什么都不知道……我才不想结什么婚……」
凛世垂下头。长发发出「沙」的一声,宛如古代贵族用来挡住身形的帘子般遮住凛世的脸,因此我不知道她现在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要是她哭出来可就伤脑筋了,我想缓解气氛,于是装出比较开朗些的声音说:
「哎,总之先吃饭吧。会冷掉喔。」
「……嗯。」
虽然没有精神,凛世还是乖乖动筷夹菜。
「……好好吃。」
没精神归没精神,不过她似乎肚子饿了。虽说她身材纤细,但或许是从事大量消费热量的水球运动的缘故,她大口大口地吃着。虽然她的食量跟妹妹一样大,但她大吃特吃的模样让人看得心旷神怡。跟她一起吃饭时,餐点吃起来变得更美味了。
「嗯,真好吃啊。」
一旦开始吃饭,凛世也有了精神。
「好好吃!日向大哥,你吃吃看这个香菇,很好吃喔!」
「不,我这里也有同样的菜,你不用给我。」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香菇吃不得吗?」
「这种无理取闹的方式太奇怪了吧!」
凛世用筷子夹着香菇,探身到桌子上方试图将之塞进我嘴中,而我进入拳击状态,如蝴蝶般华丽地避开这记攻击。打起精神是很好,但她未免太有精神了吧。
无论如何,凛世已经慢慢打起精神,这表示她的心情应已稍微平复,要谈重要问题就只能趁现在,于是我开口说:
「那么,关于刚才的话题……那个叫做东鸟取庄的社长是个好人吧?」
「没错,他对待我的态度也一直温柔又绅士。就因为他是个好人,我才会无法拒绝啊。」
「既然他是个好人,那么无论你有多么不喜欢男性,相处久了就会渐渐习惯吧?」
「但是我过了十年也习惯不了啊。在差不多幼稚园年纪时,不是会分成这两种类型,就是能跟男生做朋友的女生,还有无法跟男生做朋友的女生吗?我就是后者。虽然没有遭受过男生恶作剧,但我就是不擅长跟男生相处。因为男生说话粗鲁,动作随便又粗暴,有时候会乱挥书包打到我,有时从我的椅子后方经过时手肘会直接撞上我的后脑勺,有时上完厕所没洗手就碰我的玩具,有时会用沾满泥巴的手摸我头发,有时会跑来跑去满头大汗后,又从后方弯下腰来看我画画,把汗滴滴答答地洒在我肩膀上,有时不洗脸也不刷牙,或是一个劲地搞得脏兮兮,制服也来不及洗,就直接穿着又脏又充满汗臭的制服坐在我旁边……」
啊啊,其中约有一半我自己也有做过的印象,导致我听得心惊肉跳。昨天是新学期的开始,这件衬衫才刚送洗过,所以目前应该没问题吧……我忍不住偷闻自己的制服以确认这点。
「或许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我造成了很大的压力。所以我才会极力避开男生,一直以来都不愿接近他们。」
「不过东鸟取庄社长看起来并不会充满汗臭味耶。」
「是呀,他总是会喷上最高级的淡香水。」
「既然他没有汗臭味,也不会全身是泥,更不是个幼稚园小朋友,我觉得把东鸟取庄社长跟其他男生混为一谈怪怪的。」
「我自己也这么想,所以才会觉得不愿意结婚是我自己不好呀,我不是一直这样告诉你吗?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有那个意愿。这就跟不管用上多么费工的料理方式,我都不敢吃茄子是一样的道理。」
说完,凛世把装有速酸水茄子的小盘推向我。
「你讨厌茄子啊,这明明就很好吃……不过我收下了。我认为你可以先从麻婆茄子开始尝试。」
「所以说,就是因为不管是茄子还是东鸟取庄先生,我都已经努力尝试过了,因为我不想被当成挑剔的任性孩子,所以才会私奔嘛!无论怎么做、对象是谁,我不擅长应付男生、也讨厌被男生接近的心情就是不会改变啦!」
「不过你正在跟你口中的男孩子私奔啊。」
「没关系,日向大哥是日向大哥,所以这是两回事。」
「歪理出现了喔。」
「今日子的哥哥对我来说也像是哥哥一样,所以没关系啦。无论我有多讨厌男生,也不会连爸爸都讨厌嘛。日向大哥是个僧职男,而且又很老气横秋,比起像个哥哥,我有时候更会觉得你像爸爸或爷爷,所以我才会像现在这样仰赖着你。」
唔嗯嗯,这样我是被称赞了,还是被贬低了啊?
总之,凛世好像真的不愿意结婚,既然如此,让她跟家人朝拒绝的方向去谈才是解决之道吧。
我等待着在燃烧的固态燃料上,开始冒出「咕嘟咕嘟」声的牡丹锅煮滚,并环顾房间一周。在挂着山水画挂轴的壁龛处,放着一台老旧的黑色电话。这是内线电话吧。
(记得老板娘说按0就会连接到外线……)
首先要打通电话给八成正因我早上在车站失踪而感到担忧的家人,向他们说明详情。假如有警察上门,就连那个悠哉的妹妹肯定也会担心起来吧。
之后再说服凛世,让她打电话回家。总而言之,光会四处逃跑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欸,日向大哥,那边的箱子是什么?」
凛世一边自己添了第二碗饭,一边问我(她真的是大吃到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步啊……不过幸好她不是处在食不下咽的状态,这样我就不必担心了)。
凛世用视线示意的,是放在房间角落的十四吋映像管电视。我的房间用的也是这一种。即便在二〇一一年后电视数位化后,我也依然用数位天线转换讯号继续收看。我当然想要新电视,但在那之前我也希望房间能先装冷气。
「这是电视,在视听教室之类的地方也有吧。」
「啊,是那个啊!这是非常古早时代的电视对不对?看起来像个老古董耶,这台电视还能打得开吗?还是说,这是装饰?」
凛世似乎觉得很稀奇,两眼闪闪发光地凝视带有弧度的映像管电视荧幕。可恶,在我家那种骨董现在还活跃于第一线呢。
「我想大概打得开吧。不过这是老旅馆的电视,要放一百圆进去。」
我从钱包里拿出百圆硬币,「喀锵」一声放进装在电视旁的黑箱子外型的机器中。紧接着「嗡嗡嗡……」的低沉声音响起,过了一会儿,荧幕上出现影像。话虽如此,由于这是个手机也收不到讯号的地点,因此电视讯号也很微弱,画面布满细细的杂讯,处于几乎无法辨认出画面的状况,不过看来好歹是彩色电视。声音也充满「沙沙沙」的杂音,吵死人了。
「好吓人啊,这是扛着摄影机进入沙尘暴之中采访吧。不知道摄影师有没有事。」
凛世嘎吱嘎唆地咬着紫苏渎番茄,一边认真说着这种玩笑话。
「这不是沙尘暴,是杂讯。调整天线后,不知道会不会好一点……?」
当我挪动接在电视上方的银棒状天线时,突然有声音从杂音之间响起。
『……接下来继续报导都立高中一年级女学生的失踪事件。家属和学校方面都想不出她离家出走的理由,因此警方正在寻找疑似涉嫌绑架的同校二年级男学生的行踪……』
「啥啊啊啊——?」
我用尽全力大喊。我被人认为绑架了凛世吗?
追捕者有看到我的脸,难道他们看不出我是个不可能做出绑架这种恶行的僧职男吗?
不对,也许是因为报告自己被僧职男逃掉太丢脸,因此他们向什么什么社长报告时,说不定把我形容得像个穷凶极恶的犯人。若是这样的话,也可以理解为何失踪半天就被当成事件报导。但我无法接受。为了探究佛道而费日努力的我,为什么非得被当成罪大恶极的绑架犯不可!
『你问我对〈哔——〉同学的印象哪?』
突然间,一个听过的句末助词参杂在哔——声中从电视里传出。画面上出现穿着我们学校制服的两个男学生,拍到的只有他们的胸口。为了保护隐私,他们的声音都被处理成尖锐的高音,但那个句末助词已经算是个人情报了。
『哎呀——我想相信他不是会犯下绑架这种滔天大罪的类型,不过他绑架了人是事实哪~最近他给人的印象有些改变,我本以为这是好的转变,但他或许是心灵为恶魔所囚,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犯罪者了哪~』
为什么啊!这不是事实啊,干嘛一下子就把我塑造成超级大坏蛋,将之深植进观众的第一印象中啊!
『是啊~绑架是不可原谅的。这种偏离澈悟之道的饿鬼畜生之辈,最好落进无间地狱百来次啊~』
比睿竟然也一样!不要相信绑架这个说法啊,我们是朋友吧?
接着,站在高野后方的女学生作证道:
『在旁观者看来,〈哔——〉小姐跟〈哔——〉学弟的感情很好,所以我想这可能不是绑架,而是单纯的离家出走……』
「美奈子学姊,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啊,你说谁谁谁谁谁跟谁感情很好?」
凛世对着电视说。这个人果然是小美奈啊,看来你们根据我的建议和好了,真是恭喜啊,高野。然而你却相信我绑架了凛世,实在太过分了。给我学学小美奈吧,你这背叛者。
『不,那两人总是一见面就只会吵架,所以感情并不好哪~』
『是啊是啊,或许是因为一言不合而犯下绑架案。』
喂喂喂,难得小美奈帮我讲话,你们不要把我的人格打落谷底啦——!
『身为〈哔——〉同学的亲密友人,你们对他的去向有没有头绪呢?』
记者的问题让我紧张了起来。
这间旅店本来就是比睿跟高野告诉我的。哎,虽然我并没有真的犯下绑架案,没必要紧张得发抖,不过若在还无法整理好自己心情的状态下,凛世就被警察强行带回家,我觉得这从各方面来说都不是好事。
当然,我不甘愿就这样被误会成绑架犯,而且也对家人们不好意思,还会引起凛世的家人担心,然而就如同我的精神创伤必须由我自己跨越障碍才能解决,我也想为凛世争取一点时间。虽然凛世坚毅又聪明,但她依然是个比我还小的柔弱少女。
『去向哪……?』
高野跟比睿都认真陷入思索中。不不不,你们不用思考啊,干嘛老老实实地打算出卖朋友啊!
就在此时——
『因为是〈哔——〉嘛,他八成会在京都或奈良,绝对是这样!』
妹妹意外登场!虽然脸没有出现在画面中,声音也经过变造,但这种挤进比睿跟高野之间的厚脸皮行动模式,就只有妹妹做得出来。
虽然有够厚脸皮,但是妹妹啊,干得好。搭上新干线的追捕者中途就跟丢了我们,他们或许正在怀疑我们说不定没有搭上新干线,或者是中途下车。这样一来,他们可能会再度在东京车站收集目击情报,追寻我们的踪迹。妹妹作证说我们「绝对去了奈良」,成了出色的情报混淆。
『咦,这是什么,你们是电视台的人吗?摄影机就是这个?这台就是摄影机?』
『请不要触碰镜头。』
在指纹的大特写后,插入了摄影师的声音。他听起来相当不悦。
『哈啰——〈哔——〉你有在收看吗——?寒假〈哔——〉时会带你去〈哔——〉乐园喔——♪』
妹妹把脸贴得极近,比出两个胜利手势。由于不能播出她的脸,整个电视画面都变成马赛克,根本看不出画面上是什么东西。
『不好意思,请您离远一点,不好意思。』
摄影师拚命的声音响起。看来这是地方新闻,采访人员只有摄影师跟记者两个人。
我也曾经想过要是牵扯上警方,妹妹应该会担心吧,但是她的兴奋程度完全不在我的预料之内。而且不只是牵扯上警察,在哥哥暂时被当成绑架犯的这个状况下(而妹妹似乎也有理解到这件事)还能乐天成这样,就某方面来说很了不起。从她就算自己的呆样会暴露在全国面前也全不在意的钢铁心灵来看,妹妹或许比我更适合演出这场逃亡剧码。
从那团蠢动的马赛克中有声音响起。
『〈哔——〉,〈哔——〉不在,所以今天就跟〈哔——〉一起回家吧。〈哔——〉找到一间看起来超好吃的蛋糕吃到饱的店唷。』
凛世的耳朵一抖。虽然经过变声,不过显然这个句尾助词也是一种个人情报。
『欸,不错耶——我要去我要去!我刚才也在想因为〈哔——〉不在,下午会很无聊。』
『太好了唷,那么之后再来观赏〈哔——〉的房间的可爱黏菌们吧。』
『谢谢,不过粘菌就不用了。』
『哎呀,别这么说,不管是网柱白、网柱紫、〈哔——〉还是网柱粉,大家都黏糊糊又超美丽唷。』
唯有盘基网柄菌盘基基被用「哔——」声消音,似乎是因为被误认为什么听起来不太妙的字词。顺带一提,其他三个分别是白色网柱细胞黏菌、紫色网柱细胞黏菌和粉红色网柱细胞黏菌。我觉得以现实层面来说,更不妙的反倒是小麦八成用了某种禁忌的调配制造出的粉红色突变种。
『谢谢,不过粘菌就不用了。』
『哎呀,既然这样,那小麦就把全身的LOVE倾注在蛋糕吃到饱上。趁着那个电灯泡〈哔——〉不在、我们两人独处的这段甜蜜时光中,到〈哔——〉做〈哔——〉的〈哔——〉跟〈哔——〉之类的,或是充满激烈快感的〈哔——〉的〈哔——〉〈哔——〉〈哔——〉〈哔——〉』
最后那部分已经变得完全无法播出了!
「唔唔唔,趁着我不在,小麦那家伙竟敢~!」
凛世愤怒过头,竟然用筷子狠狠戳着碗里的白饭。喂喂喂,这样很没规矩。不过即便朋友行踪不明,小麦依然一有机会就试着引诱妹妹,这种一如以往的举动可说是不负腹黑谋略家之名。
『那个,抱歉在你们畅谈完全无关的事情时打扰,不过你说京都或奈良……这有什么依据吗?』
记者总算做了该做的工作。对于这个向妹妹提出的问题,比睿跟高野从旁插嘴。
『哦,那是因为〈哔——〉同学最喜欢佛像了,他时常到那一带旅行,或是看相关的旅游导览,对那里很熟。嗨——〈哔——〉喵你有在看吗~?peace,peace~』
『嗯,我也觉得他会去京都或奈良哪。我个人觉得奈良的可能性比较大哪~毕竟对于黄金周时唯有自己无法去那里的事,感觉上他一直怀恨在心哪。』
唔喔喔,这些家伙,帮忙误导追捕者是让我很开心啦,可是总觉得我没办法老老实实地感到高兴。
『原来如此,是奈良啊!』
此时画面转到摄影棚。女主播愁容满面地说:
『目的地是奈良……认识嫌疑少年的人,对目的地都异口同声地提出相同看法。虽然是尚未经过确认的情报,不过也有目击证词指出嫌疑少年买下了前往奈良的车票。接下来采访人员将会前往奈良,追寻嫌疑少年以及遭到绑架的少女的踪迹。』
锵——锵啦锵锵——♪
音乐流泻而出,似乎进广告了。由于杂讯太严重,根本看不清楚,再加上杂音很吵(这一方面是指电视本身的杂音,当然也指我跟凛世周围的杂音),于是我关掉电视。
「呼……」
接下来该怎么办?首先,打电话到家里的这个选项消失了。我现在被视为绑架犯,这表示要是打电话过去就会被反追踪,一下就会被抓住。我并不是在做什么坏事,所以就算警察到来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凛世会很困扰。假如警察出现,她就会被强行带回家。凛世还需要思考时间。
而且妹妹好像也不怎么担心,今天就先别打电话吧……正当我东想西想时,我突然注意到凛世一边添饭(她还要吃吗!),一边用不安的目光看着我这边。
「怎么了,日向大哥,这个状况该不会很糟糕吧?我是不是该打电话到家里比较好?」
「要是打电话回家,警察马上就会来接你。你会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被迫回到家里喔。」
「我回家不是比较好吗?」
「回家去当然比较好啊,离家出走怎么可能是件好事。不过若要回家,得先等凛世决定好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行。」
「……要是会给日向大哥添麻烦,我……」
「你并不该为了我,而是要为自己下决定。若没有自己做好决定再回去,就会把『为了父母好』、『为了对方好』当成藉口逃避,不自己下决定,结果就这样随波逐流。这样一来,对那样的人生有所不满的时候,你最后又得逃跑喔。一开始逃跑的话,你以后就得在仅只一次的,人生中不断逃跑。正因为现在是决定自己人生的重要时刻,你才不能逃跑。自暴自弃地采取莽撞行动也是一种逃避。所以别急,我会等你,你就慢慢自己思考并下决定。别顾虑我也别顾虑任何人,你要自己下决定。做好决定就打电话回家,把自己的想法清楚传达给家人。这是为了不要留下后悔。」
唉唷,我不小心一阵热血,忍不住长篇大论了起来。假如我自顾自讲起这种长篇大论的对象是妹妹,她八成会中途睡着,然后恬不知耻地说「抱歉,从『你并不该为了我』之后我都没在听」。我偷偷观察凛世的模样,发现她用呆愣的表情凝视着我。哎呀,我果然说得太长,她从中途就心不在焉了吧。我在心中反省了一番。
「……帅喔。」
「咦?」
我没有听清楚凛世轻声说了什么话,因此发出疑惑的声音。此时凛世慌张地捂住自己的嘴。
「我我我我什什什什什什么都没没没说喔?难难难难难难难道你有听到听到听到听到什么吗吗吗吗吗吗?」
「冷静点,你因为发生太多事情而头脑发昏,所以才会突然私奔。还有,你好像说了『※浓厚』这两个字。」(译注:日文「帅气」一词的后半音与「浓厚」发音相近。)
「啊,『浓厚』。对啦,我说的就是『浓厚』,山上的料理味道真浓呢,因为有很多加工保存的食物,像是甘辛煮、味噌渎菜跟盐腌的菜,嗯。」
只不过是因为食物味道浓厚,凛世何必这么紧张?
虽然凛世有时性急又暴力,但她大多时候总是沉着而冷静。妹妹老是慌慌张张,相较之下凛世很稳重。不,是以往都很稳重才对。
然而不知为何,现在的凛世给我比妹妹还要更加慌张、毫不冷静的印象。由于妹妹太过傻气且不可靠,让我无法置之不理,不过我从未想过我也得对坚强的凛世付出同样的担心。凛世或许是那种虽然坚强,不过一旦遇到脱离自己平日生活常轨的事件,就会马上丧失适应力的类型。
「总而言之,冷静下来。走山路搞得全身都是汗水跟泥巴,而且难得你好像也很想泡个澡看看,吃完这个后,你就去露天浴池吧。日本人只要让肩膀以下都泡进热水里,心情就会整个平静下来喔。」
「露天浴池……」
凛世望向庭院。庭中松柏蓊郁,比起日式庭园,根本已经变得像丛林一般。在那座丛林的另一头,冒出了蒸腾的白色蒸汽。庭院很宽广,所以浴池距离别室有一小段距离。用眼估计这段距离后,凛世说:
「……没关系,我不用洗。」
「你有流汗吧。虽然听说是混浴,不过老板娘说过没有其他客人在,我会留守在房间里,你自己去悠闲地泡澡吧。」
凛世直盯着我看。她维持着这个姿势,慢慢挪动到背对庭院的位置。原来如此,她担心趁着她洗澡的空档,我说不定会逃跑吧。
「你不用监视我啦,我不会逃跑的。」
「谁、谁会担心那种事啊!身为博爱主义者的佛教男日向大哥,不可能会舍弃有困难的人吧?」
「对啊。既然知道,你就放心地去洗澡吧。」
「可是,要是有人趁我落单时把我抓走,那该怎么办?」
凛世无事可做似地用筷子前端搅动莼菜清汤,一边拚命用恳求般的目光凝视我。不顾一切的逃亡之旅暂告一段落,在旅馆稍事喘息的期间,她才似乎终于感受到迟来的不安。
「你冷静想想,假设凛世的战斗力是一百,而我的战斗力是三十。我认为两人在一起时并不会相加变成一百三十,而是会因为我碍手碍脚,导致相减变成七十。」
「无论如何,我绝对不要单独行动!」
凛世紧握着筷子,「咚」的一声用力拍桌。真是的,虽说她生性暴躁易怒,但为什么会生气成这样啊?
「……哎,就算流汗后一两天没洗澡,也顶多就是会有点汗臭味、会痒、冒出红色点点,反正也不会死,没什么关系吧。」
我无意之中如此低语后,凛世白皙的面孔一下子红了起来。
「我要去洗澡!」
「还真是突然啊。」
「你都说会长出红色点点了,当然要洗啊!」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我非得被骂不可,不过嘛,既然她有意去洗澡,那就别再追究了吧。
我们吃完后,按照老板娘所言将碗盘留在原处不动。此时想把碗盘叠起来是人之常情,不过随便乱叠以至于弄破碗盘就糟糕了,因此在外用餐时,不叠起餐具才是正确作法。尤其是听说旅馆的碗盘若不成套就没办法用,所以光是打破一个,就会让同样的碗盘全都无法使用。
接着,为了帮凛世准备毛巾,我往入口的方向走去。隔开别室的玄关与房间的拉门附近有个柜子,一旁有个衣柜,里面放着两件白底上画着深蓝色狐狸图样的浴衣。
「找到了找到了,来,毛巾跟浴衣。」
我把一件浴衣、一条腰带跟一条毛巾叠在一起,朝凛世递过去。
「日本旅馆的这个设计真方便呢。由于必定会备有浴衣跟毛巾,所以就算什么都没带就跑过来,也能先泡个澡,再穿上干净睡衣睡觉。这是重视泡澡的日本人才有的文化吧。欧美的人并不会每天泡澡,要洗净身体时也多半只是冲澡而已,就算泡了澡,他们也会在身上还有泡泡时就直接用浴巾擦掉。日本人在热水里泡暖身体后,会先用温水清洗,穿上刚洗好的浴衣,这果然是世界首屈一指的清洁与洁癖的……」
「不要啰哩八唆,走啦,日向大哥。」
不知为何,凛世自己拿起了整套的浴衣、毛巾跟腰带,穿过递出浴衣的我身边。
「咦,凛世,我本来是想把这些给你耶……」
「那是日向大哥的份吧。」
「不,我会在这里留守,等一下要是想洗澡的话再去泡。」
「贵重物品放到壁龛的金库里就行了吧,没必要留守啊。」
「我并不是担心贵重物品喔。刚才老板娘不是说,大澡堂正在整修中,现在只有露天浴池吗?」
「她当然有说过啊。日向大哥真是的,就连短短三十分钟前的事情都记忆模糊了吗?」
「不是那样!浴池只有一个,一次只能有一个人进去泡吧?」
「为什么?这是混浴喔?」
「不对,就算是混浴,问题也不在那里,可是!」
我拚命大喊。
但我最后还是不敌凛世的坚持,不情不愿地前往露天浴池。明明就讨厌男性,却打算跟身为男性的我一起泡露天浴池,凛世到底在想什么?虽说她等同于我的妹妹,但就算是我妹妹也不可能在成为高中生后还一起洗澡。
我想这一方面也显示出她对这场私奔有多么不安,而且虽然「露天浴池」这个名称让我心生迟疑,但对水球社的凛世来说,她说不定对于跟别人泡在同个池子的水中没什么抗拒感吧。我在脑中这么想着。
在露天浴池的入口,老板娘拿着篮子站在那里。
「两位似乎没有带换洗衣物,所以我会清洗过衣物,明天早上再送过来喏。右边是男性用的脱衣处,左边是女性用的喏。我拿到待洗的衣服就会前往洗衣室,到时候这里不会有任——何人在喏。一~~~~~个人都没有喏。噫嘻嘻嘻嘻……」
臭老板娘,听你说了这种话,我不就更紧张了吗!而凛世好像没听懂她的意思,她说:
「没问题,有日向大哥在。」
这个回答完全偏离重点。她的意思大概是「有日向大哥在,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没问题」,但是不对吧,一般来说跟年轻男性待在一起才会有问题啊?
凛世明明厌恶男性,却如此信任我吗?一想到这里,我更加紧张。凛世确实是个美人,不过她是妹妹的同学以及好朋友,所以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我不可能会对妹妹小鹿乱撞。虽然以前的我曾经因为她而怦然心动,不过现在这个回想起身为兄长的自觉的我已经开悟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一边在心里扮命念诵般若心经,一边这么告诉自己。
脱衣处虽窄却干净整齐,便于使用。老旧的小电风扇在天花板转啊转。我脱下衣服放进脱衣篮,再将篮子放到架上。把衣服脱下来一看,就发现实在脏得不像话。由于我在山路上曾经滑倒摔了一大跤,所以连内裤都沾上泥土而弄脏了。老板娘能替我们清洗真是帮了大忙。
脱光衣服后,我在腰间装备上毛巾。直接以这个模样泡进浴池里是违反礼仪的,所以到时候当然要拿掉浴巾,不过全身赤裸地走进有凛世在的浴池处或许不违反礼仪,但会伤风败俗。说起来孔子早在两千五百年前就说过男女七岁不同席,然而何止同席,我甚至即将跟女生一起泡澡。
我暂时先腰缠着浴巾,站在脱衣处的出口位置凝神倾听。为了避免看到凛世的裸体,我只能晚她一步进去。
等了一会儿,女性脱衣处的门拉开的声音「喀啦喀啦」地响起。
啪哒啪哒啪哒。这是走在铺路石上的脚步声。「噗通」的水声响起……大概是她把提桶放进浴池中了吧。接着是「唰」的轻轻水声。她似乎将水泼到了脚上。
然后「哗哗」,稍强的水声持续响起了几次。她正在把温泉泼到腹部跟胸口一带。最后是「哗啦啦」的四溅水声。这是水从高处落下发出的声音,看来她把温泉淋到了头上。
接着是「哗啦」的水声。哗啦哗啦哗啦,晃荡般的水声连接不断。她大概移动到水深处了吧。那个声音停止的时候,我判断凛世已经完全浸泡在水中,于是「喀啦喀啦」地拉开脱衣处的门。
露天浴池里蒸气氤氲,烟雾弥漫。
自太阳落到山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所以天空中开始可以看到第一颗、第二颗……甚至第五颗星星都出现了。满月时刻未到,开始出现浑圆弧度的月亮在苍蓝的天空中如珍珠般闪耀。或许是空气清新的缘故,月光十分皎洁,蒸气反射得一片白茫茫,有如云海般云雾缭绕。
从蒸气的另一头,传来※添水发出「咚」的声响,营造出强烈的露天浴池风味,颇有情趣。由于浴池很暗,再加上蒸气笼罩着四周,我看不到凛世在哪里,只听到淅沥哗啦的微小水声。(译注:日式庭园中的装饰,利用水改变竹筒平衡,使竹筒隔一段时间就会敲在石头上。)
听着那个水声,我的心脏渐渐跳得愈来愈快。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不对,就是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反而才会做各种想像,正确来说是妄想吗?
(怎么搞的啊,明日太!你明明已经开悟了,凛世根本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样,为什么心脏会跳得这么快啊?)
不要受到恶魔迷惑啊,明日太。不对,这次凛世也觉得很困扰,称她为恶魔就太可怜了,即便如此,她会妨碍我悟道这点还是没有变。快点深呼吸冷静下来,取回悟道之心啊,明日太!
「你在那里吗,日向大哥?」
一道声音冷不防地从蒸气中响起。我的心脏微微一震,差点停止跳动。
「我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的声音抖个不停耶,你是不是很冷?我也觉得凉飕飕的……山上的夜晚还真凉呢。」
凛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温柔,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多亏现在处于丛林状态,草木的香气和野花的香味笼罩四周,意外形成了宛如香精与香草的蒸气浴般的状态,因此这种上流、乐活又疗愈的气氛让她的态度柔软了下来?还是说,我只是被她平时那种感觉棱角锐利的美貌所蒙蔽,其实凛世的声音本身相当温柔又可人吗?
「……没关系喔,日向大哥。」
雾气氤氲中传来凛世的声音,然而那道声音实在太小,我听不太清楚,因此我问:
「你说什么?」
「我说,你进来泡也没关系。」
「进进进进进去泡?呃,我就不用……」
「以日向大哥的个性,你肯定是感到有所顾虑吧。没问题的,蒸气这么浓,而且天色又暗,什么都看不到啦。」
「不、不过会看到露出在洗澡水外的部分啊。」
「手臂跟肩膀在水球比赛时一般都会露出来呀。」
「但是泳池的水跟露天浴池的洗澡水不一样吧。」
「你是说温度吗?」
对啦,除了心境以外的部分,的确是只有温度不一样……
「好了啦,你会感冒喔。要是日向大哥感冒了,谁来跟我一起逃跑啊。」
「啊……不、不过还是算了,就算只待在这里等,我也能当你的保镳吧?我还是觉得一起泡澡从各方面来说都不太好。」
「为什么?对日向大哥而言,我是像妹妹一样的存在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在孔子的《礼记》里也说过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是在距今两千五百年前……」
「我没有拜托你上历史课吧?我是要你担任我的保镳,你已经忘了吗?」
「所以说,我在这里也能担任保镳啊。」
「但你明明就因为蒸气而看不到我啊?要是我无声无息地被绑架,你要怎么办?」
「冷静想想,我觉得在那种时候比起我来,凛世的战斗力绝对比较高吧。」
「我都说没关系了,你不要再多说废话,快点进来啦!快一点!」
感觉好像愈来愈烦躁的凛世终于发出怒吼。
呃,虽然知道「快点进来」并不是那个意思,但还是不小心心跳加速的我根本就修行不足。理应已开悟的心都跑到哪里去了?
这样不行,我不能倾听恶魔的诱惑,等到跨越这场试炼后,我就能成为佛陀,即所谓的悟道之人吧。虽然凛世是个漂亮的美女,但她是妹妹的朋友,也就等于是我的妹妹,因为她是妹妹,所以我不可能会出现烦恼障……我像是念咒一般在心里嘟嘟哝哝,缓缓深呼吸三次后,胸口的骚动才平复。
「我、我知道啦,那我要进去了。」
「没必要一一征求我的同意,快点给我进来!」
为什么凛世一直在生气啊?因为害羞吗?既然如此,要求我跟她一起泡进露天浴池根本就很奇怪吧(而且我还拒绝了好几次)?
这也就是说,从来到这个露天浴池到现在为止的短短数分之间,我做出狠狠踩中凛世地雷的行为,所以她才会生气吗?但我只是伫立在蒸气中而已啊?虽然妹妹的行动中也有许多难以理解之处,但凛世更让人无法理解。这是因为男女的思考方式有差异的缘故吗?
我细细思量着这些事情,因此泡在温泉中陷入沉默,但凛世的声音突然从蒸气另一端响起。
「……喂,日向大哥,说点什么啊!」
「你要我说点什么,可是在短短一分钟前,你不是才刚叫我不要讲历史课吗?一下叫人不要说话,一下又叫人说话,你还真是任性又为所欲为啊。」
说了这种话,感觉又会被凛世怒骂「你说谁任性啊!」……我内心原本这么想,不过,哎呀?没有回应耶?
「凛世?」
该不会在被蒸汽挡住而看不见她的期间,她真的被绑架了吧?当我有些担心地喊了声,就得到一个小声的回答:
「……我在啦。」
「啊,太好了。」
「……日向大哥,我果然是个任性的人吗?」
「啥咪?」
听到与预期中完全不同的回答,我不禁发出怪声。
我听到「哗啦哗啦哗啦」的声音。凛世似乎正依循着我的声音,从蒸气中靠过来。
「喂、喂,凛世,你等一下!我在这,我就在这里!所以不要过来!」
「这表示你不希望像我这种任性的女生靠近你身边吗?」
「不是这样!男女七岁!孔子!礼记!」
「我不是叫你不要上历史课吗!」
「你真的很任性啊!你是要我别说话?还是说话?还是别说话?到底是哪一个啊!」
「我的意思是,我想听的不是历史而是日向大哥的事情啦,你听不懂吗?」
「我的事情是什么意思啊,根本只有你知道的资料可讲啊。我的兴趣是鉴赏佛像、探访寺院庙宇跟打坐,专长是制作佛像模型跟抄经,喜欢的节目是『尽赏佛像』与崎玉电视台的『我爱佛像』。现在想要的东西是『佛像探访』跟『古寺巡礼』的DVDBox,还有东大寺卢舍那佛未经涂装模型的透明版……」
「我想知道日向大哥是怎么看待我的啦!」
哗哗!猛烈的水声响起。在一片纯白的蒸气中,我看到凛世的身影。能在浓到伸手不见五指的蒸气中看到凛世的身影,意味着她真的离我很近,也就是被她进入了武术中所谓的「有效距离」。
凛世以弯身前倾的姿势凝视着我。她刚才往我的方向移动,因此目前是在浴池中四肢着地的姿势。
她的长发原本用毛巾包住盘起,但她这一动,毛巾就「噗通」一声掉进温泉里。柔柔散开的长发在温泉水上如黑檀扇一般优雅地摊开。在穿过蒸气的月光照耀下,她那圆润的白皙肩头,以及宛如从树叶间落下的阳光般在发丝间若隐若现的雪白背部,都像珍珠一样散发着光芒。
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果然在这间玉藻旅馆碰上狐狸作怪了吧?这个状况从头到尾都让我只能生出这个念头……
或许是因为身子在温泉中被泡暖,凛世洁白的脸颊泛着红晕。她的表情明明带着怒意,眼里却带着水光。她正恶狠狠地瞪着我。
「等……等等,凛世,你靠太近了……」
「你不希望我来到你旁边?」
「可以的话,拜托你再稍微离我远一点……」
为什么啊,照理说凛世就如同我的妹妹一样,而我理应已经开悟了才对,然而我却慌张成这样,这不是很不应该吗?
「为什么?」
凛世太过靠近,我好像快看到藏在温泉水中胸口一带的某种附属物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失去退路的我为了寻求最后的退路而潜入温泉中。以前把头埋入水中的这个行为会让我想起妹妹溺水的意外,无意识之中成了我的精神创伤,因此过去我做不到,现在却轻而易举。至少这比看到凛世的胸部还要好太多了。
「日向大哥,你不要逃啦!」
凛世用双手抓住身在水中的我的肩膀,用力把我拉到水面上,让我坐在浴池地板上。她明明就很纤细,但只要有意,特别是在水中的时候,她的力道足以强到让人无法抵抗,真不愧是水球社社员。
「你为什么要逃跑?为什么我不能靠近你?因为我很任性?因为你讨厌我?」
「要是我讨厌你的话,我不可能跟着你来到这种地方吧,笨蛋!」
「那么,我来到你附近也没什么关系吧。」
「在这么宽广的浴池中,没有必要来到我附近吧。」
「就算我被绑架也不要紧吗?如果你不待在伸手可及之处,在我快被掳走时马上抓住我的话,我会很伤脑筋。」
「可是靠那么近的话,那个,我会看到你的身体啊。」
透明的温泉水面上的涟漪反射着月光,散发出点点光芒。从那些光芒的缝隙中,稍微可以看到凛世浸泡在水底下的手臂、指尖跟胸口。虽说只要别开视线就行了,但我若别开目光,我想或许会被凛世骂「你想无视我吗?」。更重要的是,不知道是否中了恶魔的诅咒,我的身体不听使唤。我既无法转动视线,也无法后退,只能像颗石头一样僵硬不动。
凛世瞪着我好半晌后,突然一脸落寞地垂下视线。
「也对,女性会妨碍悟道呢。」
对对对,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凛世能理解这点真是帮大忙了……可是为什么我的内心深处有某种难受的刺痛感呢?
「那么……这样就看不到了,没问题吧?」
哗啦一声,凛世滑也似地穿过我身旁,绕到我背后。我的背部有种仿佛平滑的石头贴上来的感觉。凛世似乎是与我背靠背坐着。呃,这样确实不会看到,可是!「看到她的身影」跟「我的背跟凛世的背贴在一起」,究竟哪一种状况更妨碍悟道啊?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会离开的,所以你要说喔。」
凛世的声音听起来莫名缺乏自信。面对面的时候她明明就表现得很坚毅,可是一旦看不到她的脸,她就显得有些不安。我刚才也有这种感觉,不过那时我以为这是凛世的音质造成的错觉。
反过来想,就是在心情进入胆怯模式的时候,她才会把脸藏住不是吗?我忽然留意到这点。我总觉得凛世不可能感到害怕,所以至今一直都没发现这件事。
(……这就表示她有多么担心追捕者吧。明明才十六岁,却突然被命令结婚,凛世好歹也是个女孩子,会感到不安也是无可奈何的,真可怜。)
我这么想着,于是对凛世说:
「不,我并不会觉得不舒服,所以没关系。」
闻言,凛世说:
「……是喔。」
带着放下心来的声音,她回答了这一句话。
结果我在那之后什么都没说,但凛世也不再叫我「随便讲点什么啦」,因此我们就背靠着背,在浴池中泡了好一段时间。
虽然一直维持沉默,但不可思议的是,我并不感到尴尬。我倾听在风中摇曳的树叶窸窸窣窣的温柔声响、老旧而不灵光的添水声断断续续地响起,仰头望向在蒸气缝隙间忽隐忽现的月亮与星星的清辉,享受着在肌肤上轻抚的寒冷山风与热烫的温泉滑润的感觉,时间在此之中慢慢地流逝。
透过背部传达过来的凛世的心跳,一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肯定是因为温泉使她的血液循环加快了。看来最好趁她泡到头晕之前叫她起来。
「我们差不多该起来了。」
「……咦,已经要起来了?」
凛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挽留般的味道。这确实是个会让人想泡久一点的舒适浴池没有错。
「泡太久会头晕喔。」
「……我已经头晕了。」
凛世用几不可闻的微小声音回答。
「什么!那你得赶快起来才行啊!我先出去,你之后一定要出来喔。你正在头晕,所以小心不要跌倒了。要是觉得晕头转向,你就离开浴池,在石头上稍坐一会儿。在那之后,你一定要泼温水到身上,水愈温愈好喔,这样肌肤表面的血管才会收缩,不容易在离开浴池时着凉。」
我出去后就只剩凛世一个人,由于有种种担忧,我叮咛了一长串。凛世小声叹息。
「你把我当小孩子吗?我后天就会满十六岁,变成跟日向大哥同年了耶。」
「说是同年,也仅只在这三个月内而已啊。」
「日向大哥在家里时,也会像现在这样对今日子管东管西的吗?」
「管东管西的是我妹!而且如果是我妹的话,她还会说『要把头发完全吹干再出去』、『把衣服穿好再出去』。总而言之,你已经头晕了,所以要赶快出去,也要留心脚下喔。」
这么说完后,我马上离开浴池。凛世之所以一句话都没有回答,是因为我过于把她当成小孩看待,惹她不高兴了吗……不过她跟妹妹同年级,是个比我还小的女孩,这样不就是小孩吗?把小孩当成小孩对待很理所当然啊。我想不通自己为何要被这样气呼呼地回应,抱着这样的疑问开始穿浴衣。
在寺院体验坐禅时,我已经习于穿著作务衣,因此浴衣的穿法根本难不倒我。首先要摊开浴衣,套上袖子。接着将前襟交叠,使其从前方看来是个「y」字形。要是看着镜子交叠成「y」的话,会变成※左前的寿衣,要注意这点。「前」意味着「靠近自己」,所以若是要穿成「右前」,就要先将右半身部分拉到胸前,再将左半身部分叠上去。题外话,左前并非从佛教而来的习惯,而是日本特有的穿法。接下来只要绑上腰带就完成……(译注:即左衽。)
「内裤!」
我总算注意到没有内裤的问题,大叫了起来。老板娘拿走我们脱下的衣服时,把内裤也一起拿走了。呃,由于内裤也全都是泥,要是她没帮我们洗就伤脑筋了……可是虽说江户时代没有内裤,但男性有丁字裤,女性有汤文字(围裙)这些姑且算得上是内裤的衣物,所以在不穿内裤的情况下穿浴衣让我很抗拒,但现在就是没有内裤,这也没办法。只要把浴衣穿好并维持正坐姿势就没问题吧。我这么想着,并拉紧腰带。
接着,一个令人惊愕的状况等在回到房间的我们面前。
「棉被铺在一起!」
我不由得大喊。
在宽敞的房间中央,有两床棉被紧密地铺在一起。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房间的大小有十张榻榻米,桌子也被摆放到角落,导致那两床棉被有种强烈的被孤立感。为什么这里明明这么宽广,明明有如此空旷的空间,却不有效利用啊?
「棉被铺在一起会怎么样吗?」
凛世一脸困惑地问我。浴衣是男女共通,因此对凛世而言有点长,但她用腰带将之巧妙摺起,穿得整整齐齐。她的细腰如柳,为了不让濡湿的头发沾湿浴衣而盘起的发下,露出白皙纤细的颈项。我以为我早就清楚明白凛世是个美少女,在夏季庆典也看过她穿浴衣的模样,但刚洗好澡又穿着浴衣充作睡衣的凛世,带有我至今从未见过的娇媚感,甚至到了若释迦牟尼佛看到的话,很可能瞬间将她判定为恶魔的地步。
这么说来,千金大小姐凛世也能自己穿好浴衣呢……看着她穿浴衣的美丽身影,我回想起这件事。凛世大概没注意到自己的模样变得那么娇媚吧。她用十分寻常的口吻对我说:
「铺棉被的时候,铺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吧?水球社集训的时候,整间大房间里的棉被一定都是铺在一起的喔。」
不,因为那种大房间就是用在必须在一个房间里铺大量棉被的时候,在宽广的室内铺棉被时一般来说会隔一段距离,这种并在一起的铺法别名为「情人被褥」,虽然我自顾自地着急想着「我们可不是情人啊」,禀世却一直显得愣愣的。看来她不知道什么叫情人被褥。还是别没事找事吧……我这么想着,没有提起这件事,而是说:
「总、总之,难得房间这么宽敞,我们就有效利用这个空间吧。」
我把其中一床棉被一路拖到边边。
此时,凛世把那床棉被一路拖回原位,两床棉被再度并在一起。
「你搞什么啊!」
「为什么要分开啊,这样对好心帮我们铺好的老板娘很失礼喔?」
「不是那个问……」
「这就跟大厨难得以超一流的技术与味觉调味好料理,却在上面洒番茄酱是同样的失礼行为吧?」
「不,我想没有人会对铺被褥的方式有那么严谨的坚持吧。」
「如果不用坚持的话,就算铺在一起不也没什么关系吗?睡觉时离那么远,要是我在半夜被追捕者掳走怎么办?」
刚才她在露天浴池也这么说,但我觉得追捕者不会追到这里,而且有个万一的时候,凛世应该也比较强……真是有点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坚持。
凛世不理会这样的我,钻进左侧的被褥中。
「那么,晚安。」
凛世一下就闭上眼睛。呃,就算你跟我说晚安……
我犹豫地伫立在被窝旁,此时凛世突然坐起身,把她身旁的棉被卷起来摺成一半后,「啪」地拍打床褥。
「咦?」
正当我感到困惑时,凛世就更加用力地啪啪拍打床褥。
「咦、咦?」.
我猜不出凛世想表达什么,心中大感疑惑。看着犹疑的我,凛世看起来十分不悦地皱起眉头,瞪着我默不作声,砰砰砰地猛力拍打床褥。我忍不住大叫:
「喂,快住手,棉花纤维会断裂啦!」
「所以说!」
砰砰砰砰砰砰砰!
「所、所以说什么?」
「所——以——说!」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带着何止棉花,连被褥都好像会被打成两半之气势,凛世狠狠拍打着被褥。
我忽然有种怀念的感觉……没错,记得是我小学犯下在纸拉门上画佛像涂鸦等壤事时,母亲就会像这样拍着厨房的椅子说「给我坐下!」,这个状况就跟那时候一样。
不过小学时之所以被骂,是出于我乱涂鸦这个确切的原因.,但是现在我不明白凛世到底在发什么脾气。
「反……反正,我坐下就行了吧?」
我惶恐地坐到床褥上。凛世心满意足似地点头。
「没错,然后乖乖躺下来睡觉就行了。」
「那……那么,哎,就姑且跟你说声晚安了。」
无可奈何之下,我做好觉悟拉起棉被。
「啊,日向大哥你等一下。」
就在我准备盖上棉被躺下时,凛世在两床被褥中间铺了一条多出来的浴衣腰带。
「要是越过这条线,我就杀了你。」
「你不要一派自然地说出恐怖的话啦。」
「就是这样,晚安。」
「睡觉时我说不定会滚过去,所以你既然不希望我越线,还是把两床被褥分开比较……」
「要是我被绑架,我一样会杀了你!」
「怎么杀啊。」
根本就自相矛盾啊。
「总而言之,日向大哥睡在这边就对了!不过如果你滚过来,我就杀了你!」
你是要我怎么做啊,难道要我像船一样在睡觉时下锚吗?
被杀掉可就麻烦了,但无法安眠我也很困扰。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奔跑、搭电车、爬山,现在已经很累了。而且说不定在明天过后也必须继续陪着凛世。若不睡个好觉,我会死的。忽然间,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我从壁橱里再拿来一条棉被,将它像海苔卷一样卷起来,放在我跟凛世之间做成堤防。
「喏,这样就不用担心我翻身到那边去了。」
「……日向大哥真聪明。」
凛世表达出真心的敬佩。哼哼,认输了吧?
「说真的,我有稍微想过,我这样是不是在说任性话……」
原来你有自觉啊!
「不过就算我有点乱来,日向大哥总是会配合我呢。以水球来说,就是右45度的感觉。」
「抱歉,我有点不明白你在讲什么。」
「我在称赞你,所以回答『嗯,谢谢』就行了!」
「明明听不懂意思却道谢,这就跟叫我不读契约书就盖印章一样,感觉很恐怖啊!」
「简单来说,就是面对今日子等人时,你也无论何时都会给予完美的配合与辅助。」
「不,我并不觉得自己有照顾妹妹到那个地步啊。」
「虽然有点突然,不过现在开始玩文字接龙!」
「你忽然之间搞什么东西啊!」
「从文字接龙的『龙』开始!」
「龙……龙……『龙猫』!」
「『猫头鹰』!」
「『樱桃』丨」
「『桃子面包』!」
「※『恩贾梅纳』!」(译注:面包的日文发音为n结尾。由于日文原有词汇中没有「ん(n)」开头的词,故玩文字接龙时理论上说出n结尾的词就算输。)
「你看,你没有让接龙在『n』结束,而是配合对方接下去。反正这肯定是在今日子小时候,你一说『结尾是n,你输了——』她就耍赖大哭,于是你养成了继续接下去的习惯,对吧?」
呜咕。或许真的是如此。顺带一提,恩贾梅纳是位在非洲中部的查德共和国首都。此外n开头的词还有恩吉格米(尼日都市)、恩古鲁(奈及利亚)、恩冈代雷(喀麦隆)等。而坦尚尼亚的恩戈罗恩戈罗国家公园是个接下抛过来的「n」,再把「n」抛出去的进阶招式,但是……
妹『感恩!』
我『恩戈罗恩戈罗国家公园!』
妹『公园的结尾是n——老哥输了——♪』
无法理解!
凛世背对我躺下。
「……你总是顺从我的所有任性,我就是不爽你这一点。」
她轻声低语。这种至极的任性是怎样啊!
「我说——你是要我怎么做啊?」
再怎么说也会觉得不爽的我稍微提高音量,但凛世似乎在闹脾气,她背对着我什么也不回答,再加上我也累了,于是就这样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压。
好重。身上感觉有个好沉的东西。
我气闷得醒了过来。难以呼吸。怎么搞的……
视野一片黑暗。看来现在还是晚上。我靠着困倦昏沉的头,还有迟迟无法对焦的眼睛确认自己的状况。首先我明白的是,我正被一股香皂的清洁香气包围。真好闻。嗅嗅。这是我自己的味道?不对,我不可能散发出这么好闻的气味。
接着,我发现有个重物压在胸口……是石头?不对,这很柔软。
凭藉些许月光,我凝目细看。压在我胸口的是……凛世!
「呼,呼。」
不,现在不是发出舒适睡息的时候啊!她的身体有一半压在我身上。她是越过那个堤防滚过来的吗?这个睡相未免糟糕得太有活动力了吧!
「呜唔唔唔……」
我本以为只要维持不动,她就会顺势滚往其他地方,但凛世完全没有动弹的迹象。看来我身体的厚度正好成了她的抱枕。
「……嗯……嗯。」
她改变睡姿,又趴在我身上与我贴得更紧。她的头搁在我的脖子下方,脸颊贴在我的心脏附近。当我为了掌握状况而仅只将头抬起,就看到在淡淡的月光中,从睡乱的浴衣领口处露出白皙滑嫩胸口,以及两团丰满的鼓起。两团鼓起压在我的身体上,仿佛在强调它们有多柔软。
我心跳加速。洗完澡后,由于衣服全被拿去洗,我并没有穿内裤,而凛世就压在没穿内裤的我身上。不行,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想像,快点念诵般若心经让心灵平静下来啊,明日太。她是妹妹的朋友,这意味着她对我来说跟妹妹属于同一类。从逻辑上来想,我不可能对她怦然心动才对。
「嗯……」
她那似乎睡得很舒服的睡息抚过我的胸膛。凛世往我身上靠得更紧。不行,再这样下去我的悟道之心就要受到挑战了。我理应一度开悟,就算妹妹光着身子乱晃也不为所动,所以我以为也能轻松应付与凛世的这趟旅行,然而为何会因这种事惊慌?难道会让我的悟道之心动摇的对象只限于凛世吗?
总而言之,要是继续让烦恼障支配我的心,总觉得通往开悟的道路将会就此断绝,这甚至让我心生恐惧。
「唔啊啊啊!」
我猛然坐起。就算凛世醒来也没关系,因为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就糟了。
滚滚滚,凛世猛然滚了出去。她的身子勉强停留在我的被褥上,仰面朝天,手脚随意伸展。
她白皙的长腿裸露在浴衣下摆之外。然而凛世仍满不在乎地呼呼大睡。妹妹也是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女性这种生物一旦睡着就不容易醒。跟男性相较之下,也许她们神经更大条。也或许是因为凛世相当疲倦……若是这样的话,没叫醒她说不定是正确的。
忽然间,我看到凛世紊乱的浴衣胸口,有两团白色浑圆物体随时都会蹦出来。这个瞬间,我注意到一件重大的事实:
……凛世、她没有、穿……胸罩!
我因为内裤被拿去洗而没穿内裤,这表示凛世也一样。所以她当然不只是胸罩,连内……内内内、内裤也没穿。为什么我至今都没有想到这件事?
我心中一惊,视线落到仰面朝天呼呼大睡的凛世身上。快露出来的胸部,裸露出的腿,在那深处没有任何遮蔽之物……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连忙将棉被盖到凛世身上,抓起凛世原本睡的被褥上被踢飞到一旁的棉被来到缘廊。这是恶魔的挑战,还是狐狸的恶作剧呢?不如说这两者还好太多了!我窝在缘廊,把棉被蒙到头上。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一边颤抖着念诵般若心经,一边以有如※无耳芳一的心情等待早晨到来。(译注:日本怪谈,琵琶法师芳一被怨灵缠上,央人在全身写上经文以躲避怨灵直到早上,但漏写经文的耳朵最后还是遭怨灵撕下。)
隔天早上,老板娘将换洗衣物拿来给我们。再怎么说都不能在同一间房间换衣服,所以我走到缘廊关上拉门,才把衣服换上。
「哇啊,本来明明全都沾满泥巴,却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非常感谢你!」
在朝阳下,凛世的白洋装闪闪发光。我再次深感这件洋装真像婚纱,看起来很耀眼。昨晚发生的种种事情,果然是狐狸变出的幻觉吧?一扫昨日的阴霾,早晨的天空晴朗明亮。
「这样就太好喏。那么,我等一下会把早餐送过来。」
老板娘拿着我们换下的浴衣离开房间。顺带一提,老板娘本来也想收起被褥,这怎么说都不好意思,所以我将被褥收好,但凛世也有帮忙。她也有优点呢……我这么想着,并看向凛世,此时凛世露出开朗的微笑说:
「不过今天早上我吓了一跳呢。日向大哥的睡相真差,像个小孩一样。连小孩子都不可能滚到缘廊上呢,呵呵呵。」
哈哈哈,这个混蛋,你以为是谁害的啊!而且年纪明明比较小,竟然把我当小孩看待,真是失礼至极。
顺带一提,凛世在那之后又继续乱滚,早上连着我的棉被一起滚回自己的床褥,由于睡觉时有好好盖着被子,所以似乎没有自觉到自己曾到处滚。虽然想反驳她,但这样就得说出自己昨晚被凛世压在身下,我委实不愿说出这件事,所以……
「……对啊,我睡相很差,呵。」
我只能咬牙认了。
忽然间,从门的方向传来吵闹声。是新的住宿客人吗?不过怎么可能会在这么一大早就到来?
「怎么了,日向大哥?」
对着吓了一跳的凛世,我用食指抵住嘴唇发出「嘘」的一声,要她安静。
「我去看看状况。把住宿费放到桌上,收好行李,穿上鞋子等我。」
「嗯、嗯,我知道了。」
凛世紧张地在胸口处握紧拳头。
我藏身在呈现丛林状态的庭院中,一路来到玄关。老板娘正在跟警官交谈。
「怎么了喏,警察先生?」
「我们收到的目击证词指出,昨天晚上有一对高中生年纪的男女走上这条山路,他们有在这间旅店住宿吗?」
「哎呀,事关客人的隐私,我有保密的义务喏。」
「我无法告诉你详细情形,但当中可能涉及非法事由,所以得麻烦你向警方提供情报。」
「唔——真伤脑筋喏。」
我连忙回到别室。凛世站在踏脚石上等我。
「要逃啰!」
即便没有详细说明,凛世也什么都不问,默默跟着我走。我们翻越旅馆后方的围墙,逃往山的另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