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椋郎的养母过去曾经远近驰名,是个令人间之色变,使用铁管打架的高手。同时在附近一带,她也被认为是最美丽的太妹,鼎鼎有名;而她的目光甚至被比喻为「妖刀正宗」,只要瞪一眼就可以把三个人吓得半死——等等诸如此类,这些虽是以前她本人酒醉时所吐露,但那大概只是吹牛吧。
下班回家后,换上运动服,坐在摆满外送披萨与寿司的餐桌前,高夜千姬的心情似乎格外地好。
「我也吓了一跳呢!因为我第一次听说章吾有个外国亲戚呢,那家伙相当乱来,有些地方也很莫名其妙!所以这种事其实也不算奇怪啦……」
附带一提,高夜章吾是千姬的丈夫,对椋郎而言是户籍上的养父,现在则是杳无音信——变成是这样的情况。
「虽然夏莉并没有见过章吾先生——」
夏莉·兰思邦。
她有一头与其说是会反光,倒不如说更像是本身在发光的金发。
基本上,她似乎自称小椋郎两岁,目前是十四岁,而她看起来其实也并非完全不像十四岁,若说是外表略为年幼的十四岁,倒也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坐在千姬身旁的夏莉,露出亲切乖巧的笑容。
「夏莉听说过他的事情,他是个非常强悍又帅气的人。」
「啊啊……不,章吾的事就别去管了。」
千姬喝了一口啤酒,耸了耸肩说道。
「那个笨蛋家伙都已经失踪了,聊他的事也没什么意思,别提他了!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们就聊些欢乐的话题吧!」
「是。」
夏莉的脸上虽然一直挂着笑容,但内心又是如何呢?
提到狼男、狼人、人狼,就算是不知道古代种存在的人类,大概也都能够做联想吧。
而金狼族就是属于那一派,他们是最自命不凡的种族。
他们所尊敬的只有夜魔而已,其他不管是应该是同伴的夜之眷属们,还是其他的古代种,或是人类,他们全部一律鄙视。
他们的性格桀骛不驯,奔放不羁。
金狼族众人曾不断向夜魔挑战,在历经九十九次的战败之后,全族打算自我了结性命,却被当时的夜魔宗主所制伏,并且想要解放他们。
然而他们却不选择逃走,话虽如此,他们的自尊心也不容许对拯救他们性命的夜魔恩将仇报。
因此他们以自己的意志,宣誓臣服夜魔,之后金狼族就成为勇猛善战,绝对不会背叛夜魔、比钢铁还要稳固的臣家。
夏莉。
这个女孩虽然有些天真之处,但她也如同其他金狼族般骄傲自大。
这个在千姬身旁频献殷勤,看起来就像在讨好千姬的少女,真的是那个夏莉·兰思邦吗?
「啊,这么说来,夏莉你有在吃吗?这个披萨虽然是外送,不过相当不错喔。寿司也是花了大手笔,买了特上的!好了,吃吧吃吧。」
「是,夏莉有在吃,母亲大人。」
「喔喔!叫我母亲大人耶!哇啊!我有生以来从没被这样叫过呢,真是难为情啊!喂,椋郎!」
「咦?什么?」
「你也都没在吃啊!你正值发育期,要好好吃饭啊!」
「嗯。」
椋郎用筷子挟了黑鲔鱼的握寿司,沾了点酱油吃下去。
千姬却突然站起来叫道:
「喂!椋郎!你怎么这样!一般来说黑鲔鱼应该要留给客人吧!那才是合乎日本的礼仪啊,白痴!」
「啊,对不起。」
「你从以前就是这样!吃寿司绝对从贵的先挟!」
「我有吗……」
「夏莉!你可以吃两个黑鲔鱼哦,我的份也给你!」
「一个就够了。夏莉虽然很喜欢吃黑鲔鱼寿司,但是因为味道太浓,吃不了那么多,所以母亲大人也请吃吧。」
「是、是吗……?这个嘛,我也很爱吃黑鲔鱼,而且如果不是这样的机会也吃不到呢……」
「妈妈,你太诚实了……」
「少、少罗嗉!率直地活着有什么不对!」
「夏莉觉得那样一点也没错。」
夏莉双手合掌,目光闪耀地说道。
「母亲大人,您太了不起了。」
「别、别这么说啦,这样我会不好意思的,哈哈……」
千姬露出腼腆的笑容,她红润的脸颊,应该也不是酒的关系吧。
妈妈真是单纯啊。
「——话说回来,夏莉!」
千姬搂着夏莉的肩膀,将她拉向自己。
「你真是个好家伙!好家伙这种说法好像不太好,你真是个好孩子啊!」
「很多人都这么说。」
「一定的吧!事实上你真的是好家伙嘛!好孩子!而且超可爱的!」
「母亲大人才美丽动人昵。」
「不不,我是已经那个,唔……有年纪了吧?而且又有小孩。」
「完全看不出来呀,夏莉好羡慕哥哥喔。」
「什么嘛!真是的,你再说那种话,我可就要收你做女儿罗!」
「如果夏莉拜托您的话,您愿意让夏莉当您的女儿吗?」
「非常欢迎啊!哇哈哈哈哈……!」
——随你们去闹吧。
不过夏莉那家伙,到底打算怎么样?
妈妈回到家的时候就已经知情了,似乎是夏莉事先连络过她的职场了吧。
辗转流亡到这个国家的夜之眷属不在少数,他们大多隐藏身分,椋郎也无法全数掌握他们的行踪,不过金狼族的地位非比寻常,只要接获夏莉的连络,应该也有人会听从她的指示,为她卖命吧。所以要事先安排也是办得到的——但就算如此,她竟然自称是高夜章吾的亲戚?这未免太勉强了吧。
就在椋郎闷闷不乐地吃着披萨的这段期间,千姬与夏莉的话题聊到了往事回忆。
当然,那些全都是捏造的。
「——这样啊,那夏莉以前也曾经住在日本罗?」
「是的,那时候因为哥哥就住在我们家附近,所以我们时常一起玩耍。」
「啊,所以你才会叫他哥哥吧。」
「就是这样。」
「那是在他来到这里之前吧,那也是当然的,那时候的椋郎是个怎么样的小孩呢?」
「非常帅!」
「真的假的?他是不是那时候就不多话啊?」
「他不会说出不必要的话,有种拒绝他人亲近的感觉。」
「那还真是……不像个小孩呀,他来到我这里的时候也有点那样的感觉就是了。」
「您不觉得那样反而帅吗?」
「夏莉喜欢酷酷的男人啊。」
「夏莉喜欢强悍,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对别人屈膝的男人。」
「喔喔!就是所谓的不屈不挠吗?不屈不挠的斗志!我也喜欢那样的男人呢!男人就是要不服输嘛!」
「夏莉和母亲大人的意见相同呢。」
「对吧!——那这么说来,椋郎以前是那样的小孩呀?」
「是的,确实是那样。」
「哦……实际上他的自尊心也很强,只是他不太表现出来就是了。」
可是——像这样被人在面前谈论自己的事倒是有点像拷问,没有比这更令人坐立难安的事了。
「不过哥哥不只是帅,而且也很温柔。」
夏莉朝椋郎偷瞄了一眼。
「夏莉以前曾经从高处掉下来过。」
「什么……?不要紧吧!?」
「幸亏哥哥救了夏莉。」
「椋郎!你这个家伙!英雄救美呢!」
「……有那种事吗……?」
「有啦,夏莉记得很清楚。」
这个嘛——我也不是不记得啦。
夏莉以前就喜欢高处,那可能是因为她喜欢站在高处,享受俯视众生的感觉吧。
某一次,当夏莉在房子屋顶上游玩的时候,她不巧失足跌落下来。椋郎虽然觉得这家伙真蠢,但又不能放任不管,无奈之下只好接住她——这种事发生了三、四次,不,大约有五次吧。
现在回想起来,她绝对是故意的。
「真的是太帅了。」
夏莉抿嘴笑道。
「自从那件事之后——除了哥哥之外,夏莉从来不把其他的男人当成男人看了。」
「哇哈!爱得这么死心塌地呀!」
「就是如此。」
「椋郎!你这家伙!」
千姬拿起外送披萨所附的纸巾,对着椋郞丢过去。
「你这个罪孽深重的家伙!」
「……哈哈……」
椋郎只能干笑两声。
「而且——」
夏莉脸颊泛红。
「哥哥和夏莉约定好了。」
「什、什么呀!?椋郎那家伙跟你约定什么了……!?」
「他说要娶夏莉为妻。」
「噗哈!来、来了!该来的时刻终于还是来了!我唯一的儿子要结、结、结、结、结婚!要结婚了……!」
「……妈妈,我还是高中生而已耶。」
「对喔,嗯。」
千姬咳嗽一聱,喝了一口啤酒。
「不过那应该是小时候,还不怎么懂事的时候所做的约定吧。」
「……我不记得我做过那样的约定。」
我个人是没有。
不过金狼族族长古连丹·兰思邦的长女——夏莉·兰思邦是宗子的配偶候补也的确是事实。
他们原本或许真的有一天会结婚,但是若是在那之前有夜魔的女子诞生的话,那么宗子也就没有理由娶眷属为妻了;就算已经迎娶了眷属之女,只要夜魔的适任人选出现,他们也可能会离婚。
不管怎么说,幸存的夜魔只剩下椋郎一个。
夜魔这个种族已经完了,也就没有什么配偶的问题了。
「没关系的。」
夏莉侧着头甜甜一笑。
「因为就算哥哥忘记了,夏莉也还记得。」
椋郎双眼一敛,朝夏莉瞪了一眼。
而夏莉则是不当一回事地面露微笑,她还是一样大胆又厚脸皮。
「这个嘛。」
此时千姬意味深长地看了椋郎一眼。
「漫长的人生总是有起有落,多经历一些事也不错吧。嗯。」
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想必有吧,而且椋郎大概也猜得到她想说什么。
诗羽琉如果知道这件事,她会做何感想?
管她怎么想,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而且诗羽琉只是家住在隔壁,就读同一间学校,在同一个班级,时常一起行动的——青梅竹马,仅仅只是这样的关系而已。这样就够了,而且两人也必须仅是这样的关系。
回过神来才发现,夏莉锐刊的目光正直射椋郎的脸颊。从千姬说的话与椋郎的神情,她或许感觉到什么了,真是敏锐的家伙。
「啊,话说回来——」
千姬用已经喝光的啤酒罐敲打桌子。
「夏莉有地方住吗?」
「夏莉打算去住旅馆。」
「这样啊,可是空暮只有破旧的商务旅馆和便宜的民宿而已喔。」
「是那样吗?」
「这个城市不是很安全呢,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还没有决定。」
「学校怎么办呢?」
「这一点没问题,因为夏莉是跳级就读,现在已经高中毕业了。虽然随时都可以进入大学就读,但是夏莉想去许多地方旅行,学习学校所无法教到的事情。」
「真厉害!夏莉你是天才呀!」
千姬坦率地对她佩服不已,但她肯定是在胡说八道。这个谎言是因为妈妈人太好,所以才骗得过去。什么跳级,她根本是信口胡譌……
「那么这样好了!」
千姬抱住夏莉的肩膀。
「你就住在我们家吧!住旅馆也很浪费钱的说!」
「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没问题!你就像是我的女儿一样嘛!」
「等、等一下,妈妈,虽然你说要让她住下来,可是房间……」
「啥……?」
高夜家是※2LDK的格局,LDK以外的两个房间是千姬和椋郎在使用,虽说也可以在LDK铺棉被给她睡,但是椋郎不想这么勉强地让她住在家里,不,就椋郎而言,他是希望能想办法赶走她。(编注:两房、一厅、一饭厅、一厨房的缩写。L指的是客厅,D是饭厅,K是厨房。)
「既然如此,夏莉就——」
夏莉的双手轻轻拍了一下。
「睡在哥哥的房间就好了。」
「不不,夏莉,不管怎么说那也太——」
千姬侧着头想了一下。
「算了,这样也好。」
才不好呢。
※
千姬喝光好几罐啤酒后,在浴室洗澡又接连喝了数杯烧酒,之俊就烂醉如泥地去睡了。
而椋郎和夏莉也已经洗过澡了。
将访客用的棉被铺在地上,夏莉身穿满是摺边的连身性感睡衣坐在上面,而椋郎则是坐在床上,两人已经沉默了三分钟之久。
这种感觉真奇怪。
「……你到底想怎样?夏莉·兰思邦。」
「哥哥。」
夏莉摇了摇头。
「——宗子大人,夏莉恳请您起身。」
「啥……?」
「夏莉求您。」
看来她并不是在胡闹或是开玩笑,严肃认真的表情写在夏莉脸上。
「到底要做什么啊……」
椋郎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夏莉立刻上前跪倒在地,深深地向他低头鞠躬。
「——宗子大人,日后将成为夜之王的大人,能有再见到您的一天,这是夏莉多么梦寐以求的事,能够得偿宿愿,夏莉·兰思邦是个幸福之人,宗子大人!夏莉好想念您……!」
「不,不用这样……」
椋郎想要后退,夏莉却跪着趋上前来,双手紧紧握住椋郎的右手不放。
「哥哥……!夏莉一直都相信您一定仍在某处活着——这一点夏莉从来没有怀疑过!可是夏莉……夏莉还是非常担心您喔?因为无论怎么调查都找不到哥哥死掉的证据……所以夏莉认为总有一天一定能见面!绝对能够再见到您……」
「……夏莉。」
「夏莉很不安。」
夏莉亲吻椋郎的手背。
她的唇也被眼泪沾湿了。
「——夏莉心里旁徨不安得不得了……!夏莉对于自己会怎样都无所谓,夏莉一点也不害怕敌人,但是一想到万一哥哥……哥哥出了什么事,那该如何是好,哥哥如果遇到危险该怎么办才好。夏莉满脑子担心的都是这些事……」
「啊……」
伤脑筋,真的很伤脑筋。
我最怕这种场面了。
「这个嘛,总之我没事啦……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请不要小看夏莉。」
「我没有那个意思。」
「虽然夏莉并不是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夏莉泪湿的脸颊不断磨蹭着椋郎的手。
「——您不是平安无事……这一点夏莉是知道的,因为——」
「别说了,夏莉。」
椋郎虽然有点犹豫,但是他还是轻轻地用左手抚摸着夏莉的头。
「别再说下去了,我没事,现在还活着站在这里。」
夏莉彷佛是一个被劝导的孩子般,无言地点点头——没错,宛如孩子一般。
金狼族是长寿的种族,但就算是那样,为什么她会这么幼小……?因为夏莉也和我一样,她也并非全然平安无事,是这么一回事吗?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当时的夏莉尽管年幼,却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战士了。她比任何人都奋勇战斗,尽管最终得以幸免于难,但是要毫发无伤地度过夜魔灭亡的那一日,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
究竟有多少人,失去了多少重要的人事物,身负多么沉重的伤痕?
「你是……陷入深沉的睡眠了吧。」
「……没关系的。」
夏莉笑着用脸颊磨蹭着椋郎的手。
「无所谓的,夏莉怎么样都无所谓,夏莉不在意。因为能够像这样与哥哥再相见了啊。」
你可以无所谓——你们可以无所谓,可是我不行。
如果我——如果我们夜魔能够再多一点力量,更加谨慎小心,做好完全的防备,或许事情就不会演变成那样了。
一切都是我们的——
不对。
夜魔已经只剩我一个人。
因此一切罪责都该由我来背负。
这沉重无比的罪业,到底要如何偿还?
「夏莉。」
已经够了,你不用再跟着我,不要再管我了。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性命,你应该为了自己而使用。为了你自己而活,为了你自己而死。
「已经……」
夏莉抬起泪湿的脸,用舌头舔了舔那稍稍醒目的犬齿。
「可以了吧?」
「咦?」
椋郎眨了眨眼,正想问她什么事的时候,椋郎的身体就被整个翻了过来。
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不愧是金狼族——不对,现在不是佩服她的时候。这、这不是床吗?我被推倒在床上了。
夏莉跨坐在椋郎的腹部上,用双手按住椋郎的两只手,清澈的绿色眼眸之所以闪耀着灿烂的光辉,应该不是反射日光灯光线的关系吧。
「关灯比较好吗?」
「……啥?关灯……?」
「不管是亮还是暗,对哥哥和夏莉来说都是一样的吧?」
「不,你——你在说什么……」
「不用说也知道吧?」
夏莉的肩膀与胸口正激烈地起伏。
「我们与那时候不同,彼此都不再是小孩子了,所以——可以了吧?」
「等一下!别做傻事——」
椋郎张口大叫,却被夏莉以左手捣住了他的嘴。
「不、行,太大声会吵醒母亲大人的,那样好吗?」
那样——当然不好。如果被她看到这样的状况,不管怎么说那都不太妙——吧?应该说那样会非常糟糕。
只见夏莉轻巧地将身子往前一移,跨坐在椋郎的胸部处,变成用两边膝盖稳稳压住椋郎双手的姿势。
好烫。
我的胸口。
感觉莫名地火烫。
而且——相当沉重。对了,包括金狼族在内,人狼的体重都比外表看起来要重,因为他们的身体构造与人类颇为不同。
「哥哥,你……已经和谁做过了吗?」
由于嘴巴仍被她捣住,椋郎只能左右摇头否认。我怎么可能会做啊!
夏莉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
你、你是担心什么——
「夏莉很早以前就决定第一次的对象是哥哥,当然哥哥也是最后一个人。」
「别擅自决定!」
「没问题的,虽然夏莉是第一次,不过夏莉会做得很好的。」
夏莉的右手从椋郎的左耳,一直触摸到颈部附近。那是似触非触,非常微妙的触摸方式。令、令人发痒。
「因为夏莉想着哥哥,已经在脑中演练过几千、几万遍了嘛。」
「……呜……!」
这与其说是令人发痒,倒不如说是——
夏莉用右手推着椋郎的肩膀,然后腰部微微前后摇动,她闭着双眼,咬着嘴唇。
「……嗯……!」
你、你、你在做、做、做什么—
不行。这样不好,要离开她才行。要把她推开,要把她顶开。虽是这么想,而且也想要这么做了,但是夏莉的力气很大。毕竟她可是金狼族;况且椋郎的身子愈是动,事情就愈是不妙——
「……呼……!」
夏莉仰身吐出炽热的气息。不、不、不行,不可以动啊!不行吗?真的是那样吗……?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想吧。思考吧。要好好想清楚。
想要深思熟虑一番,为此需要一些时间,然而夏莉却肩膀起伏喘着气,一口气把睡衣——脱掉了。
她竟然脱掉了。
「#%&X♂$¥+@§=♀÷∞……!?」
椋郎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喊。
怎么可以这样。
脱下睡衣不就只剩下内衣而已了吗?
而且她上面还没有穿。
她身上穿的衣服就只剩下一条白内裤而已。
「哥哥你也……」
夏莉将身子稍微往后移动,然后用双手抓住椋郎的右手腕。
「摸摸夏莉吧……」
不、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那样很糟糕啊,与其说糟糕,倒不如说那是禁忌的游戏吧。不对,什么禁忌的游戏。总之,即使说碍再含蓄,那也是不太好的行为吧。
椋郎的头脑很明白,那并不是值得夸奖的事,那是不能做的事。由于他的嘴并没有被塞住,因此他应该能够开口主张那是错误的行为才是。
可是椋郎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什么也办不到。
不知为何,不管怎样,就是无法抗拒。不,我并不是不知道原因。
我很清楚。
那是因为欲望。
欲望擅自高涨个不停,却又无法得到有效宣泄。那股随时都会爆发的欲望,现在终于到达极限了。
忍耐,我要忍耐。再忍一忍,我必须更加忍耐才行。
可是在这么想的同时——为什么我非忍耐不可?我有必要忍受到这么痛苦吗?
于是椋郎的手,椋郎的右掌终于——
触碰到夏莉那些微隆起的胸部了。
椋郎闭上眼,咬紧牙关忍耐着。
手上是温柔的触感。
有一点柔软。
我在说什么——
什么叫……
什么叫有一点柔软啊……
我——我真下流,我是败给情欲的战败者!是不可饶恕的懦夫……!
「……嗯……呼啊……!」
夏莉百感交集般地举赳椋郎的右手,将之紧紧拥抱,双唇亲吻着指尖、手背与手腕。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她每唤一声,我的身子就跟着震动一下,这样的我干脆埋到地下深处算了。
难以忍受,这实在难以忍受。不管是震撼脑髓的这份刺激,还是这股失败感。
椋郎只能全身僵硬,默默承受而已。
此时夏莉已经整个人覆在椋郎的身上。她将脸——或者该说是鼻子,贴近椋郎的肩膀、胸口、脖子、特别是耳朵下方处……闻着椋郎的味道。
「哥哥、哥哥、哥哥……这是哥哥的味道……」
即使如此,这仍是非常地搔痒难耐。
「——哥哥……真的是哥哥……这是哥哥的味道……这不是梦……哥哥真的在这里——哥哥、哥哥……」
在那之后究竟经过了多久呢……?
那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她一直都记得我的味道吗?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夏莉是金狼族,虽说她必须现出真正的模样,才能够发挥出她的真本领,但即使如此,她的本事仍是超乎常人。
那就是嗅觉。
和几乎仰赖视觉生活的人类不同,金狼族的嗅觉就像狗一样灵敏。
夏莉一边呜咽哭泣,一边嗅着椋郎的气味。她这是在确认。
确认这场再会并不是幻觉,而是千真万确的现实。
只用眼睛看见身影,只用手触摸,对夏莉而言仍是不够。
只有气味。
对金狼族而言,那是最鲜明强烈,最为真实,不会出错,也不会背叛自己的感觉。
「……终于见到你了……哥哥……」
终于,夏莉的鼻子贴着椋郎颈子,就这样睡着了。
如果是现在的话,不管是要改变夏莉的姿势,还是把她推开,都已经是轻而易举的事,但虽然简单,椋郎却办不到。
其实并不是他办不到,而是他不想那么做。
「……我让你受苦了吧。」
她的睡眠非常深沉,可以说是假死睡眠的状态。
金狼族的肉体非常强健,也拥有旺盛的恢复力,然而他们并不像吸血种那样,只要头没有被砍断:心脏没有遭到破坏都可以复活——金狼族并没有那种异常的再生能力。
受到危及生命的严重伤势时,金狼族会找侧阳光所照不到的场所进入睡眠。
而那样的睡眠有时长达数年,甚至更久。
就算面临濒死的绝境,只要进入假死睡眠状态,睡眠没有在中途被打断的话,金狼族都一定可以平安生还。
然而在假死睡眠的那段期间里,他们就有如不会腐败的尸体。别说是不会思考,甚至也没有感觉,不会做梦,而且身体也会停止成长。
「夏莉……你究竟沉眠了多久呢……?」
那一定是一段漫长无尽的睡眠吧。
一定是濒临死亡,不知何时会醒来的深眠。
所以原本应该长大成人的夏莉,看起来却仍只有十二、三岁。
而且当她醒来之后就一直在寻找椋郎。
她只是没有椋郎已死的确切证据,根本无法确定他是否还活着,她却抱持着那遥不可及、甚至无法称为希望的一缕希望,一直支撑到现在。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段日子?
虽然无法想像,但那一定是一段充满苦难的道路才是。
虽然不知夏莉先前人在何方,总之她不知如何得到了椋郎仍然存活的消息,然后就立刻赶来日本了。
「你一定累了吧……」
虽然她看起来很有精神,完全看不出疲累的样子,但肯定是疲劳到极点了。
她一定是在疲惫不堪的状态下,因为放下了一颗心,而安心地睡着了吧。
椋郎把眼镜摘下,放在头的上方。夏莉身上几乎没穿衣服,一定会冷吧。不,她不是人类,所以或许没什么大碍,不过——继续看着她的裸体,果然还是会有许多问题。
于是椋郎伸出右脚,用脚趾抓住铺在地上的棉被,将棉被拉起来,盖在夏莉与自己的身上。真是不得不佩服自己灵活的脚。
「……好,这样就可以了。」
不过几乎全裸的夏莉仍俯卧在自己身上,这个状况依旧没有改变。
「别、别去意识到就好了……别去意识……」
只要不摸她就没问题,只要手不触摸到夏莉的身体,这根本不算什么,没问题的——应该吧。
椋郎紧紧闭上双眼。
如果这样还能睡得着,他觉得真要好好夸奖一下自己了。
※
「……太遗憾了。」
高夜椋郎错过了夸奖自己的机会。
结果直到夏莉醒来,椋郎还是没有阖眼。当夏莉起床时就已经是必须准备出门的时间了,当然他也不能睡了。
「哥哥,什么事情遗憾呀?」
「别问了……」
椋郎在玄关一边穿鞋,一边发出叹息。
这时千姬已经去上班了。原本夏莉似乎打算跟着椋郎去学校,不过遭到椋郎拒绝之后,她退让得倒是意外地干脆。
「那么……」
椋郎站起来,打开玄关的大门,看也不看站在玄关台阶上的夏莉,只是稍微举起一只手向她道别。
「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哥哥。」
走到屋外,关上门后,邻家的门也关上了。
诗羽琉似乎也刚好走出家门的样子。
「早安,椋郎。」
「……早安。」
不知为何,椋郎无法直视诗羽琉的脸。怎么回事?胸口竟感到苦闷,难道是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吗?
不是那样的,而是胸中内侧似乎有个如针一般尖锐的东西在刺着自己,这种疼痛简直就像是——罪恶感……?
椋郎一迈开脚步向前走,诗羽琉却不与他并肩而行,而是跟在他的身后。
「刚才那是谁的声音?」
「咦?」
椋郎忍住想要回头的冲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什么……?」
「还问我什么?我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并不是千姬小姐对吧?」
「啊……」
该说什么?该怎么对她说明才好呢?要找个不会造成风波的藉口——不,我不需要找藉口,因为我又没做什么坏事。我什么也没做,至少我自己是没做,应该……没做吧?
两人已经来到大楼的入口大厅。如果椋郎在与丽会合之前都保持沉默,那么诗羽琉一定会认为他在隐瞒什么吧。确实,有许多事都不能对诗羽琉说明,但椋郎并不打算每件事都隐瞒她。
「对。」
椋郎点头承认。
「那并不是妈妈。」
「有客人吗?」
「有亲戚来家里玩。」
「是女孩子?」
「是啊。」
「哦……」
空气很沉重,可以说太沉重了。空气明明应该是气体,现在却好像是液体一般。
当两入走出入口大厅后,只见一只独眼的黑猫,从椋郎与诗羽琉的眼前走过。
「早安,洛克。」
听到诗羽琉出声道早,洛克停下脚步回过头,但却不是望向诗羽琉,而是看着椋郎「喵呜」地叫了一声。总觉得它是在嘲弄自己。
这么说来,洛克对这件事到底了解多少?那家伙和金狼族应该也是处不好才对。
随后洛克奔跑离开,却换成丽奔了过来。
「椋郎先生!诗羽琉!早安!」
不过她明明是吸血鬼猎人,却是个与灿烂挥洒的阳光非常相配的女孩。她与身为暗夜居民的吸血种是敌对关系,所以反倒该说,她这个样子真的好吗?
总之,只要她还穿着肮脏的大衣,她的存在就不会给椋郎带来任何刺激,而且在上学放学的期间,她大多都是一直与诗羽琉聊天,这样也帮了椋郎的大忙。
特别是现在这个情况,椋郎原本是打算把诗羽琉交给丽应付的,但这是怎么回事?
她们好安静。
椋郎偷偷向后回头看了一眼,窥视走在后方不远处的诗羽琉与丽的情况。
诗羽琉低着头,而丽似乎对那样的诗羽琉颇为担心的模样。
「……诗羽琉?」
「咦?啊……什么?怎么了吗?小丽。」
「那应该是我要问你的话才对……」
「问我?」
「嗯,我看你没什么精神,脸色也不太好喔,你身体不舒服吗?」
「我是没有不舒服……」
诗羽琉的声音明显地显得消沉。她果然还是在在意方才的事吗?
「——但是我或许有点奇怪吧。」
「是生、生病了吗……!?」
「我也不知道。」
诗羽琉低着头,手按着胸口。咦……?
咦?咦?咦……?
怎么了?和刚才的事没有关系?她是身体不舒服吗?
椋郎并没有看到她有身体不适的迹象,不过话虽如此,椋郎也不是二十四小时陪在诗羽琉身边,所以也有可能只是椋郎没察觉到而已。
「我最近曾经有两次突然昏倒的经验。」
——是那件事啊。
椋郎松了一口气,但是这样安心真的好吗……?
「我自己也不记得……该怎么说呢,我就连昏倒时的记忆也瞹昧不明,这种事并不正常吧?」
「啊、啊啊……」
丽偷偷地往椋郎这边看过来。第一次她应该是不知情,不过丽也知道诗羽琉第二次昏倒的事。
那是三浦红利用某种手段,先在校内让诗羽琉失去意识,再将她带到常盘的废弃工厂。最后虽然成功救出她,但诗羽琉却仍处于昏睡状态,因此椋郎只好把她带回学校,让她睡在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自己则是在远处守护她。
后来诗羽琉终于清醒过来,虽然相当惊慌失措,却总算还是一个人走回家,之后也没有对椋郎提起这件事。
她只是没有说出来,却自己一个人烦恼吧。
那也难怪。
椋郎也并非对她漠不关心,只是最近光是自己的事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完全没有余裕考虑她的事。余裕……?
这不是很过分的藉口吗?根本是在为自己辩护。
诗羽琉同学并没有错。那些事明明与她无关,她却因为我的关系而遭到连累,她单纯只是受害者而已。但就算如此,我也不能对她全盘托出,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那、那样会不正常吗?那是……不过……」
丽的目光明显地游移不定。
「我、我也会那样喔?我偶尔也会有那样的情形。」
「咦?小丽也会吗?」
「对、对啊,不过是偶尔啦……」
喂。
丽,你那样说真的好吗?把话题带到那个方向,真的没问题吗?
「好比说……在严格的修行之后,我会忽然失去意识,即使醒来也不记得昏倒前后的事……」
「修行……?」
「对。」
「小丽有在做什么修行吗?」
「那当然是吸——」
椋郎突然瞪了丽一眼,那一眼或许还不自觉地发出了杀气。
丽吓得吞了一口口水。
「——※江、江户时代。」(译注:日文的江户时代与吸血鬼猎人第一个发音相同。)
「江户……?」
「没、没错,也就是说是这样的。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武士的后代。对了对了——我父亲生前曾告诉我,我们家的家系若是往上追溯,我们的祖先可是有资格面见将军的武士喔。」
「喔、喔……」
椋郎用右手的中指把眼镜往上推,他鼓起勇气,决定参加他们的对话。虽然话题正迈入奇怪的领域,但为了不让话题被带往更莫名其妙的方向,必须修正轨道才行。
「能够面见将军,也就是※旗本罗?」(译注:江户时代直属于幕府的武士。)
「没错!椋郎先生!我们西神家的祖先是直属幕府的旗本武士!」
「啊,所以小丽的说话方式才有点像武士吗?」
「不,我这是受到父亲的影响,因为父亲非常喜欢历史小说。」
「这件事你之前也说过呢。」
「由于只有我们亲子两人,就像带着孩子的狼,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因此藏书都必须适当地处分掉才行,不过我也有阅读父亲的书籍。」
「可是江户时代的修行是什么意思……?」
「那是那个……」
丽宛如求救般将视线转往椋郎这边来。你、你是要我掩护你吗……?
「说到江户时代——」
好吧,我就掩护你。
我豁出去了。
「那是武士道开花绽放的时代,我记得武士道也是在江户时代确立的,而丽如果要成为武士的话——该怎么说呢?以江户武士为目标而进行修行……那应该也是不错的做法……吧?」
「不、不愧是椋郎先生!」
丽满头大汗,红着脸高声笑道。
「简单说就是那么一回事!现在是平成,我们是从未经历战争的世代,虽说是处于太平之世,我仍是要砥砺自己,因为我立志要成为武士嘛!」
「那么小丽和伯父是为了成为武士而旅行的罗……?」
「就、就是那样……吧?」
可恶的丽。
为什么问我?
「……加、加油吧,希望你能成为伟大的……武士?」
「当、当然!我会拚命努力的!」
「武士……」
诗羽琉手指抵着下颚,侧着头想了一想。
「要怎样才能成为武士呀?」
「那、那是——」
丽的手搭在捆绑在背包上的名刀「食骨丸」的刀柄上——喂,手别拔刀。不能在这种地方拔刀,不,应该说别带着刀四处跑,那样很危险啊。
「身为武士果然还是要有……主公吧。」
「该不会——那就是椋郎……?」
「没、没错!椋郎先生正是我的主公!所谓的武士道就是求死得其所!我身为一名武士,就是藉由为椋郎先生奉献一己之命来证明忠诚……」
丽看起来掰得很辛苦,椋郎虽然也想出手相助,但是很可惜,名为椋郎的这个港口里,目前一艘救难船也没有停泊。
「可是为什么是椋郎呢?」
诗羽琉以试探般的眼神看着椋郎。会问这个问题是很正常的事,正因为太过正常,不管怎么想都非答不可,可是这要怎么回答呢……?
「我是那个……」
不行,我想不到合理的解释,话虽如此却也没有不回答的选项。
「丽其实是……为了报仇。」
对了,说到武士就想到报仇、星忠臣藏、赤穗浪士。我是白痴哪……!(编注:忠臣藏为日本武士的经典故事,改编于发生在日本江户时期的元禄赤穗事件。)
「——应该说是某个人伤害到她的自尊……她为了手刃……处罚——不、想要让对方道歉,可是对方就是不肯乖乖道歉,所以事情变得很麻烦……」
现在有麻烦的人反而是我。
丽紧握若拳头,屏息静气地凝视着椋郎;而诗羽琉似乎感到可疑,但却仍听着椋郎的解释。
不管怎么说,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了,现在也只有掰到底了。
「碰巧遇到我经过,因为我看情况不妙——总不能放着她们不管吧,所以我出面劝阻……而丽认为没有达成使命是可耻的事,要我了结她的性命,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然后依照丽的逻辑,我就算夺走她的性命也是理所当然;但是我却没有那么做,因此我等于是救了她的性命,算是对她有恩——然后就……」
「对、对啊!椋郞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因此我侍奉椋郎先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我可没有要你侍奉我哦?」
「可是椋郎先生!那样我会过意不去!受人恩惠一定要报答才行!」
「……你打算怎么报恩?」
「当然就如我刚才所说,既然蒙您救了我一命,我就有觉悟奉献自己的性命了!」
「奉献性命不就会死了吗……」
「我是吸——不对,我是武士!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要性命了!我才不怕死!」
「不行!」
诗羽琉突然停下脚步,抓住丽的肩膀。
「小丽!不可以那么简单就说出不要性命这种话!」
「——啊、不,可是……我身为吸——身为武士,每天都必须面对严苛的战斗……」
「我虽然不太明白战斗的事,可是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战斗的话,那就要为了活着而战!」
「欸……那、那是当然,我并不是每次都以死为前提而战……」
「我拜托你,不要动不动就提到死。」
「诗、诗羽琉……」
丽想伸手触摸诗羽琉的脸颊,却又缩回了手。
「——你在哭吗……?」
「我没有哭。」
诗羽琉低着头,左右摇了摇头。
「我虽然没有哭——但是如果小丽死掉的话,我会哭的。就算哭到眼泪流乾,站也站不起来,我想我还是会继续哭的。」
「……诗羽琉你肯为了我这样的人哭泣吗?」
「那是当然的呀。」
诗羽琉抬起头,眯起湿润的双眸。
「因为我们是朋友呀。」
「唔喔——!」
丽突然发出奇特的声音,用双手遮住了脸。
「你、你怎么了?小丽……」
「……没、没什么,我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
丽一边笑着,一边用双手擦拭着眼窝。哭出来的人反而是丽。
「我实在太高兴了!因为我一直都想要朋友!虽然我不敢对父亲开口,但是我一直梦想着如果我有朋友,那会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小丽……」
诗羽琉拥抱住丽——喂,你们在做什么呀……
「我是你的朋友,不管发生什么事,今后我永远都是小丽的朋友。」
「……伤脑筋呀。」
丽闭上双眼,反过来抱住诗羽琉。
「因为我不想让朋友伤心,所以并不打算轻易死去……可是我高兴得快要死掉了。」
那你就去死吧——我是还不至于无情到说出这种话,但是你们也考虑一下地点吧?
幸好这里离学校还很远,而且行人也并不是很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那个……」
必须出声呼唤在大马路中间互相拥抱的两人,你们也该为我着想一下吧。
「要迟到了哦……?」
※
连续两天通宵未眠毕竟是起了一点效果吧,还是说椋郎已经学会与自己战斗的方法了呢,或许两者皆是吧——总之,上午的课算是平安无事度过了。
到了午休时间。
椋郎迅速地用过午餐,然后离开座位。他要把眼镜清洁干净,再仔细地洗一洗手,只要那样做,他应该就能以新的心情,迎接下午的课业了。
就在进入厕所的瞬间,他停住了脚步。
「什……」
像这样被埋伏倒是头一连。
虾夷井悠正背靠着墙,脸上露出笑容。
「嗨,高夜。」
「……嗨什么嗨呀。」
椋郎走到洗脸台前,原本准备摘下眼镜,不过还是作罢。
只听到虾夷井从喉咙发出喀喀笑声。
「不上吗?」
「什么?」
「就是符合这个场所该做的事,你是来上厕所的吧?」
「就算是那样,谁办得到啊!」
「为什么?因为有我在的关系?」
「……当然啊。」
「你不用在意我呵,我说过很多遍,我讨厌女人。我也没把自己当成是女人,所以你可以把我当成男人看待喔?」
「就算对方是男的,我也没有和他一起上厕所的癖好。」
「啊啊,你喜欢女人对吧?」
虾夷井要过来了——才这么想的时候,椋郎的肩膀就已经被她抱住。
「真是无可奈何,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只要你希望,那我倒也不是不愿意为你扮演我超讨厌的女人喔。」
「啥……?」
「不明白吗?」
虾夷井的手扶着椋郞的下颚,舔了一下嘴唇。
「你真迟钝,我先前不是说过,我最喜欢你这样的男人吗?那并不是开玩笑,那是我的真心话。我很中意你,我想要你,现在马上就要。」
胸中深处顿时起了一阵波澜。
这并不是欲望。
虾夷井的双眼有如无底的沼泽般,正企图把我拉扯进去,这是眼术吗?
可恶的天狗。
「没用的。」
椋郎挥开虾夷井的手。
「想要迷惑我,你还早了一百年呢,少不自量力了,虾夷井悠。」
「…………呜……」
虾夷井身子向后退,一瞬间她皱了一下眉头,但那真的仅仅是短暂的一瞬,那张因屈辱而扭曲的表情,马上又被可疑的笑容所覆盖。
「再怎么堕落也还是夜魔吗?真无趣,我本来还想让你当我的宠物的说。」
「你不妨一试,如果你办得到的话。那么你找我什么事?」
「哼……」
虾夷并背靠着墙,双手盘在胸前。
「应该是你有事要找我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该向我报告呢?」
椋郎摘下眼镜,站在虾夷井对面的墙边,她是指夏莉的事吧。
「现在有亲戚来我们家玩。」
「高夜,我们的眼睛看得很清楚,我们的耳朵也很灵敏,这一点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当然。」
「这里是日本,我希望你们别做出穿着鞋子踏进别人家这种无礼举动呢。而且事先连络过住在客房的食客,却不来跟主房的屋主打个招呼,这可是不被允许的事呢。」
大目天方面——至少虾夷井知道夏莉是夜之眷属。夏莉连络过潜伏在这个国家的其他眷属,然后才前来与椋郎会面,而这件事却没有知会过大目天,这就是他们介意的地方吧。他们的意思也就是说,我们好意保护你,你可别让我们没面子。
真是自以为了不起。
就算立刻予以回应,也并没有什么不方便,但凡事都对对方言听计从并不是件好事。我方愈是放低姿态,对方就会予取予求,因此在不打破约定的范围内,让对方伤点脑筋,这种程度的做法刚好。
「我会找寻适当时机,让她前去问候,这样可以吧?」
「可不可以不是由我决定,而是由天上大人决定哦。」
「那么放任那些家伙自由行动,也是他的意思吗?」
椋郎刻意不称呼天上大人,而是直接以他来称呼大目天,只见虾夷井的脸色微微一变;尽管那表情的变化相当细微,但这样的称呼令她不快,看来是不会有错的。
明明相当讨厌父亲,可是父亲被人小看却还是会生气吗?
你的心情真是复杂呢,虾夷井悠。
「你也承认了如何?那些家伙——白之血族进入这个国家之事已是再明白不过,你们家被人穿着鞋踩脏了哦,难道不采取行动吗?」
「天上大人是有其深意吧。」
「深思熟虑是好事啦。」
「你想说什么?」
「你们是不是太纵容了呢?」
「高夜。」
虾夷井竖起食指摇晃着,嘴里啧啧作响。
「高夜、高夜、高夜啊,不可干涉我们的想法、判断和结论。我们决定的事,你只有服从,这不是我们之间订下的约定吗?」
「我知道。」
糟糕,我太躁进了吗?感到焦虑的人是我,敌人已经逼近到身边了,我却只能等待对方出手,而且还负担了多余的精神压力。
是我按捺不住了。
虽然我不能采取行动,但对于自己正处于焦虑状态,至少我必须要有所自觉才行。
「算了,刚才的话我就当作没听见吧,不过相对的——」
虾夷井耸了耸肩,缓缓走近。
椋郎虽想后退,后面却是墙壁。
虾夷井将手撑在椋郎头的左右两边,将脸靠了过来。
「可以让我亲个嘴吗?」
「……什么?」
「亲个嘴有什么关系嘛?如果说你会抗拒的话,你可以把我当成女人。」
「不,那样不太好吧……?」
「虽然还没和人亲过嘴,不过我一定很厉害哦?我有自信,只要试过一次,你一定会上瘾的。」
「既、既然是第一次,那还是不要和我,和你喜欢的对象——」
「竟然说出这么正经的话呢,不过我选的人是你喔,高夜。」
虾夷井怱地转变成认真的表情。
「我说我喜欢的人是你。」
「怎——」
这是谎言,这家伙是在开我玩笑,不,是不是玩笑根本无所谓,就算是真的也与我无关。
正当我准备推开虾夷井的时候,有个人冲进厕所来。
「……我想说怎么会这么久……你们在做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藏岛翠子吊起的双眼正发出红光。
「不,倒是你——」
椋郞惊讶得目瞪口呆。
「你怎么跑进男生厕所……」
「虾夷井同学不也是女生吗……!」
「……确实没错。」
「该、该、该、该、该不会……虾夷井同学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太、太、太、太不知羞耻了……!」
藏岛抱着头,甩动那头黑发。「这个目的」是指什么?这女的到底擅自做了什么不知羞耻的想像啊。
「快、快给我分开……!」
藏岛猛然闯进椋郎与虾夷井之间,不愧是吸血种,她的力量十分惊人,但虾夷井也不是迟钝的人,在被藏岛推开之前,虾夷井就自己跳开来了。
「……女人。女人!女人……!而且不正是我最讨厌那一型的女人吗?肉、肉、肉,到处都是肉!好浓的肉臭……!」
「你讨厌我正好,因为我也讨厌你……!」
藏岛一副不想把椋郎交给虾夷井的模样,或许是自以为在守护他吧,她用双手,或者该说是用全身抱住椋郎,将他抱得紧紧的。
好、好难过。
就许多层意义来说,这实在太难过了。
「再说你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女生却穿着男生制服!你以为那种事能够被认可吗?」
「就是因为得到认可,所以我现在才是这样的打扮啊!竟然无法接受多元性,你不愧是个蠢女人!」
「在男生厕所里做出肮脏龌龊的事叫做多元性吗!?」
「我可不想跟愚蠢又下贱的女人谈论什么是多元性!你快点回去牧场如何!」
「为什么我非要去牧场不可呀!?」
「你那恶心的巨乳难道是装饰吗!?臭女人!不管怎么看,你都像头乳牛啊!」
「很遗憾,我的乳房挤不出奶来!」
「那不就没有任何价值了吗!那样的肉块只会令人恶心不快,快点砍下来做成绞肉吧!」
「要如何处置我的胸部是由我决定!你没有资格插嘴……!」
那个——那么关于我的处置呢……?
总之我好痛苦,真的很痛苦。藏岛的力量太强劲,而她的身体太过柔软,让我非常痛苦,让我痛苦到还想再这样多待一会儿。
算了,随便你们了。
或者该说,来个人救救我吧。
再不救救我,我就——我就要发疯了。
那道名为理性的最后防线即将面临崩毁,一旦陷落,我大概就会做出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在那之前,我要——逃走……!
就是现在……!
椋郎趁藏岛一个不注意挣脱开来,发足奔向自由。虽然不知自由到底在哪里,总之先往外逃再说。甩开呼唤他名字的藏岛,椋郎奔出厕所,一直跑一直跑——来到了楼梯。
突然一阵异样的虚脱感袭来,椋郎步履蹒跚地走下楼梯,却见到虾夷井伫立在楼梯间。
她是怎么抢在前面的?这个问题对天狗来说一定是愚蠢的问题吧。
「你喜欢那种女人吗?」
虾夷井双手盘在胸前,将脸别了过去,不与椋郎对上眼。她虽然面无表情,但看得出她相当火大。
椋郎在通过虾夷井的身旁时喃喃说道:
「……想也知道不可能。」
「谁知道呢。」
都不知道我有多辛苦。
虽然想要回嘴,但椋郎就连说话也感到痛苦,于是打算就这样离开,这时虾夷井锐利的声音却如针一般,从椋郎背后刺来。
「他们可不一定只有那些人喔……?」
椋郎回过头去,他们……?
然而想要问话的对象却早已不在那里。
虾夷井已经不见踪影。
※
虽然觉得有许多事情必须思考,但头脑却无法正常运作。
或者应该老实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恳听,什么也不想感觉,什么也不想思考。上帝啊,请拯救我这颗只要有些微小事就会起伏的心——我求求你。
可是我的祈祷似乎不管用。
放学之后,当我一走出学校,就看到丽如往常般站在校门前,只不过不止丽一个人,夏莉也站在稍远处的地方——喂,你不是说要看家的吗?相信你我也真是傻了。
夏莉一见到椋郎就奔了过来,对他露出甜美的笑容。
「上学辛苦了,哥哥。」
「…………是啊。」
椋郎想不出该说什么话,只好勉强地点头。
「这里就是哥哥就读的学校呀……」
夏莉像是很稀奇地眺望校舍,而丽窥视着夏莉的举动,朝这里走了过来。
「——椋郎先生,您认识她吗……?」
「算是吧……」
听到椋郎不乾不脆地承认,夏莉以冰冷的视线朝丽一瞥,然后回头面向椋郎。
「她是谁?」
「呃……」
武士,不对,吸血鬼猎人,不对不对。
正当椋郎犹豫不决的时候,丽主动用拳头往自己平坦的胸部一敲。
「我是受到椋郎先生的大恩,为了报恩而侍奉椋郎先生的人……!」
「……哦,是这样啊。」
夏莉看起来很明显地不愉快。金狼族藐视其他所有夜之眷属,所以对于非眷属的人类随从,甚至不认同对方的存在。
看吧。
虽然我也不知道要看什么,不过事情变得麻烦了。
「椋郎……?」
后方传来诗羽琉的声音。这没什么,因为学校放学了,所以诗羽琉同学也要回家。她正巧在校门附近撞见椋郎他们,单纯就是如此而已。
「喔喔!」
丽露出满脸的笑容,向诗羽琉挥动双手。
「欢迎回来!诗羽琉!」
「啊、嗯,我回来了,小丽——不过在这种地方说我回来了,好像有点奇怪耶。」
「确实有若干奇妙之处!但那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想没必要去在意啦!」
「说的也是。」
诗羽琉面露微妙的笑容,回答的同时仍注意着夏莉,这一点丽也是一样。
「——那么椋郎先生,这一位是……?」
「呃……亲、亲戚。」
「哦。」
「啊啊!」
诗羽琉的表情变得稍微有些开朗。
「是你早上说的那个人?」
「对、对啊。」
「初次见面。」
夏莉捏起裙摆,华丽地行了一个礼。她的本性虽然说不上端庄贤淑,但由于她拥有一头闪亮的金发与标致的容貌,只要稍微装一下,倒也颇有几分模样。
「我是夏莉·兰思邦,哥哥平常受您照顾了。」
「什么照顾的,我并没——」
诗羽琉突然瞪大了双眼。
「咦?哥哥……?」
「话说回来,夏莉小姐看起来不像是日本人啊!」
「是的,我的国籍是英国。」
「等、等一下,你是椋郎的亲戚,还是外国人……咦?」
「关、关于这件事……」
椋郎用右手的中指按着眼镜,说来这个设定本来就太勉强了。
「这有许多原因……」
夏莉挺起胸膛,嘴角露出从容的笑容。
「因为身为日本人的哥哥的爷爷的弟弟和英国人结婚,而夏莉就是他的孙女。」
「那样的话——她就不是椋郎的堂兄妹,而是……再从兄妹对吧?」
「没、没错!就是那样,对,呃,所以是有点远的亲戚……」
「小时候我和哥哥总是在一起。」
夏莉轻巧地靠在椋郎的身边,用自己的手挽住椋郎的手。
「对吧,哥哥?」
这方面的设定由于已经对千姬说过,木已成舟,事到如今椋郎也无法否定。被夏莉抢先一步实在太伤了。
椋郎尽可能嘴唇不动,在夏莉的耳边轻声细话道:
「……放开。」
「为什么?」
夏莉的身体反而更加贴紧椋郎,脸上浮现甚至可说是天真无邪的表情,好像完全不懂椋郎为什么要那样说。当然,她一定是故意的。
诗羽琉的视界明明捕捉到椋郎与夏莉的身影,但眼神却异常空虚,彷佛没在看他们一般。
「……所以才会叫他哥哥呀。」
「就是那样,你是哪位?」
「我是……住在椋郎家隔壁,从小学就一直和椋郎同校——该算是青梅竹马吧。」
「啊啊,你就是远野同学?」
「你知道我吗?」
「我听哥哥的母亲大人说过。」
「母亲大人……」
「对,母亲大人。夏莉与她虽然是初次见面,不过她是个很棒的人,我们马上就变得很要好了。」
夏莉明显是采取挑衅般的态度,然而诗羽琉却只是困惑不已。丽也是交互看着两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不过这到底是什么战斗啊?
「哦……是这样啊。」
夏莉嗤笑了一声。
「那么远野同学对哥哥以前的事完全不知情罗?」
诗羽琉低下头,小声地说道:
「……因为我认识椋郎是在他搬来千姬小姐家之后的事。」
「说的也是呢。」
夏莉扬起下颚,有如藐视一般地看着诗羽琉,彷佛是在夸耀自己的胜利。所以说你们到底在进行怎样的战斗啊?而丽因为视线以飞快的速度,在诗羽琉与夏莉之间来来去去,不知不觉弄到自己头昏眼花了。
够了没——快停止吧。
「总、总之!」
椋郎强行把自己的手从夏莉的身体与双手间抽离。
「……我们回去吧。」
「对、对啊!」
丽有如摇头人偶一般——虽然不确定是否真有那样的人偶,不过她拚命地点着头。
「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吧!所以我们就回家吧.诗羽琉!来来,椋郎先生您先请!我来殿后!」
「好、好啊……」
椋郎虽然往前走,但身体却不知怎么搞的,无法流畅地动作,简直就像缺少润滑油的机械一般。
夏莉露出理所当然般的表情,依偎在椋郎的身旁。
而诗羽琉走在两人稍微后方处,丽则是走在最后。
在更后方处,似乎有某人阴湿的视线,如触手般延伸过来,企图要抓住椋郎。也不用回头确认是谁了,反正一定是藏岛吧。
这是怎样的一条回家之路啊。
椋郎不由得手按腹部,这种经验还是第一次。
胃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