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
「椋郎大人……」
本想将这声低声呼唤放在心里,却仍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藏岛翠子从走廊的转角探出头,默默注视着走廊上高夜椋郎的背影。
真的纯粹只是默默注视而已。
——我只是默默注视着椋郎大人而已……我说的是真的哟?
我绝对没有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想像他脱掉衣服的模样,衣、衣服……裸、裸体……怎么可以!椋郎大人赤裸的背……不仅是背,连前面部……!
「哈啊啊……」
我感到头晕目眩,心跳加速,呼吸困难。椋郎大人、椋郎大人、椋郎大人啊!
翠子双手按着胸口。这胸口……啊啊,这胸口曾经拥抱过椋郎大人。那时的感触与热度,至今仍有些许残留在上面……
「但是还不够——我想要更加地……!」
想要他更加大肆搓揉一番。像是这样揉、那样揉、这样揉、那样揉。
我的胸部从小学就开始发育,之后变得愈来愈大,愈来愈显眼,结果别人老是只盯着胸部看,我一直很厌恶这样的胸部,简直讨厌得不得了。
椋郎大人又会如何看待呢?听说男性都喜欢丰满的胸部,但是也听说与其过大,倒不如适中的大小来得好,我的胸部是不是太大了呢……?
如果因为太大而被认为是淫荡的女人,那要怎么办才好——淫荡。
「我是……淫荡——淫贱的女人……」
椋郞大人曾经骂过我:「别一直叫!你这头母猪……!」
「呀——……!」
翠子右手按着下腹部,她感觉好像有股力道撞击上来,让她无法承受。
那冰冷的眼神,如藐视一般的视线,凶狠的言词。
翠子连站也站不住了,她的身体扶在墙上,
正当她肩膀起伏着喘着气的时候,视线前方的椋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翠子与他对上眼,狠狠地被瞪了一眼。
不妙。
那双甚至散发出杀气的眼神相当危险,实在太过危险了。
翠子的意识逐渐远去,彷佛要飘到远处一般。不行、不行——不行!
这里是……学校!
翠子强忍住差点发出的喘息,把头从转角处缩回来,背靠在墙上。
正当她双手捣着嘴,拚命忍耐着快要飙出的泪水,一个同班的女学生,刚好从她的眼前经过。
「…………?」
好像不太对劲。
那个人的双眼无神,脚步虚浮,脸色也很差。
而且她真的就这样从翠子旁边通过——虽然这种感想出自本人也有些奇怪,不过翠子的举止分明就不太正常,但是那个人看起来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她是身体不适吗?
「请问……」
翠子出声叫住那位同学——松谷同学,却遭到对方无视。
是因为声音太小,她没听见吗?或许是那样,可是——
松谷同学逐渐走远,翠子的目光却被她的后颈所吸引。
她的颈子上好像有类似伤痕的痕迹。
那是垂直排列的两个圆形伤口。
若说是被蚊虫叮咬,那也未免太大了点。
翠子不自觉地微微张口,摸了摸自己的犬齿。
「——那痕迹是……」
※
偶尔会有难以成眠的夜晚。
那些大多是脑中闪过与如今已亡故父亲的回忆,因而难以成眠。
那一定是因为对西神丽而言,这个帐篷太过宽敞了吧。当父亲还在世时,这个帐篷是由自己与父亲两个人使用,如今却只有她一个人。
这个帐篷供自己一个人睡,实在太过宽敞了。
「父亲……」
他是一位严格,却又温柔的父亲。
丽口渴的时候,他会帮丽找公厕或有饮水处的公园。
只要丽说肚子饿,他就会去找来腐烂得还不是很严重的食物给丽果腹。
当丽任性地抱怨寒冷难耐时,父亲会紧紧地拥抱她取暖。
父亲毫不保留地,把生活所需的各种事全都教给丽。
更重要的是,他总是陪伴在丽的身旁。
老实说对丽而言,那样就足够了。
「请原谅我说出这种丧气话,父亲……」
在过于宽敞的帐篷之中,丽好似蝉的幼虫般缩着身子,双手覆盖住脸。
「丽……好寂寞,只要一次就好……丽想要再见父亲一面……啊啊,父亲……」
眼泪快要流出来了,但是她不能哭。
因为一旦哭出来,悲伤的情绪就再也忍耐不住了。
「没错,西神丽!不行,你不能哭!不能因为这种事而哭泣……!因为我是父亲的女儿,父亲教育我要成为比任何人都坚强的女儿啊。」
丽紧咬着唇,点头肯定自己。
「你太丢脸了,西神丽!你想让九泉之下的父亲伤心哭泣吗!?不会的!我没事的,父亲。丽没事,才不会……才不会寂寞呢……因为我有朋友啊……」
我身边有诗羽琉。
有椋郎先生。
也有会说话的猫咪,跟金发的可怕——这个人就先别放一边好了。
还有那个大胸部的吸血鬼也先姑且不论。
「……不过话说回来。」
丽侧着头感到疑问。
「为什么猫咪会说话呢?一般的猫咪应该都不会说话吧?还有吸血鬼……跟金发的可怕女孩也不是普通人物。椋郎先生似乎被一群怪异的人盯上……他到底是……?」
事到如今才想到这个问题未免太晚,正当她要烦恼这个问题的瞬间——
(颤抖)
……突然有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
这感觉是怎么回事——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丽已经从怀中取出水银针。
外观是银制的怀表,文字盘上刻有一到十二的罗马数字,指针只有一根。一点钟方位是指针的标准位置,然而丽一看之下不禁瞪大了眼。
「七点钟……这是『真性』反应……!」
而且即使是在这个瞬间,指针仍一个刻度一个刻度地往八点钟方向前进。
是藏岛翠子吗?
不对。
超过六点钟就是『真性』——真正吸血鬼的反应,但是对藏岛翠子的反应却只有超过六点多一点而已。简单的说,以吸血鬼而言,那样是最低等的程度。可是这个反应却不同。
父亲是个温柔的人。
同时也是一位严格的师父。
什么情况该做什么事,父亲都已经规定好了,这样事到临头就不需要思考该怎么做,于是丽的身体遵循父亲敦导的『吸血鬼猎人』守则,自然而然地开始动了起来。
她坐起身,在不妨碍动作的最小限度内,将武器、粮食、水打包成行李,然后立刻走出帐篷。
她要逃走。
要尽快地,并且慎重地逃走,设法躲藏起来。
依照常识来思考——当然是指吸血鬼猎人的常识——这种事并不常见,但也不能说绝对不可能发生。
因此必须当作事情已经发生了。
所以丽尽力不发出脚步声,在容许的范围内,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市区公园,然后才回过头,朝藉由远处的街灯与月光才能隐约看见的帐篷瞥了一眼。
——这是袭击。
※
「真奇怪。」
高夜椋郎在住家大楼前张望四周。
「丽不在耶。」
「是啊。」
远野诗羽琉马上就显得非常担心的模样。
「小丽是怎么了呢?早上她竟然没在外面等我们,这种事以前从来没发生过吧……?」
「不,应该说自从丽开始缠着我们以来,根本也还没经过多久时间吧……?」
「怎么可以说是她缠着我们呢。」
因为不管怎么想,她就是缠着我不放啊。
虽然想这么说,但是这种话一说出口,我大概也能猜到会有怎样的后果,所以还是作罢了。话虽如此,我也不打算改口或辩解。
「——不过她到底怎么了呢?」
「夏莉可以问个问题吗?」
原本在一旁默默听着对话的夏莉·兰思邦,这时轻巧地往椋郎身边靠了过来。
「那个人叫做……※乌拉拉是吗?这是名字吗?算了,那无所谓,重要的是那个小不点不在,难道会有什么困扰吗?」(译注:「丽」的日文是念做URARA,原文中由于夏莉是以拉长音的方式念,故在此采取音译的方式做为区别。)
嗯。
这是个好问题。
「这个嘛,也不会有什么困扰——」
「与其说是困扰,不如说令人担心啊!」
诗羽琉满脸通红,双手握拳贴在大腿上,眼眶已经湿润起来……你还好吧?
「她也有可能是感冒病倒了吧?小丽她可是一个人独居耶,与其说是独居——其实是住在帐篷就是了,但是那样也是一个人独居啊!」
「这个嘛……是没错啦。」
「就算出了什么事,身边也没有人帮助或是照顾她吧?」
「是没错啦……」
「夏莉觉得『所以说,那又怎样呢?』。」
夏莉嗤笑道。
「那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吧?那种处境的人根本多得是。」
不久前夏莉过着更艰苦的生活,或者该说她被迫过着战斗的日子。
不过那也是我们夜魔——也就是我的错。
「确实是那样没错……」
「如果大家能互相帮助,让世界少一个那样的人就好了,我是这么想的!」
「你、你那样想啊……」
「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呃,没有……」
「与其说奇怪……」
她天真的想法令夏莉感到受不了。
「你那么爱作梦吗?那种事绝对不可能办到,不可能做到的事,再怎么思考也只是白费力气,也就是说你是彻头彻尾的笨蛋吗?」
「我、我也知道,我明白那是很困难的事——」
「你不明白吧?那不是困难,而是不可能。」
「可、可是……小丽是我的朋友!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我都愿意为她做!」
「你那样就叫做伪善吧?」
「就算是伪善也好——如果夏莉处于和小丽相同的立场,却没有人担心你,没有人对你伸出援手,那样你不会感到寂寞、难过吗?」
「夏莉才不会~」
「换成是我,我会寂寞的。就算对方不是小丽——比如说假如夏莉遇到什么困难,我也会想办法帮你。」
「什么……?为什么夏莉会需要诗羽琉的帮忙啊?」
「理由根本不重要!因为我就是会恕要帮助你,那样的心情是无法控制的。」
「烦死人……」
「反正我就是这么烦的一个人!」
「竟然承认了,恶心死了。你别靠近夏莉喔?夏莉会起鸡皮疙瘩的。」
夏莉的手勾住椋郎的手臂,将身体靠了过去。虽然此事无关紧要,不过夏莉的脸颊有些泛红,她可能是觉得难为情吧。她的内心有部分应该也对诗羽琉的话感到高兴吧。这种事真的无关紧要就是了。
「这个嘛……」
椋郎挣脱夏莉的手,将浏海往上拨了一下。
「总之我们去公园看看吧?反正就在上学途中。」
「好!」
诗羽琉露出满面的笑容,用力地点头答应。
「谢谢你,椋郎!」
椋郎忍不住把脸别了开来。
有什么办法,因为她那有如春阳般、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实在太卑鄙了,教人怎么直视得了?诗羽琉同学就是这样才令人大意不得。
——这种时候的诗羽琉同学实在太可爱了……!
不,说是可爱,那也不是会唤醒邪恶感情或欲望的那种可爱——但是一想到这种事,我就不禁过度意识,一股难以控制的情欲也随之涌现……!
不是,不是的,那是因为使用黑暗的深渊『奈落』的关系啊,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动用了第二次。没错,这都是奈落的错,一切都是奈落不好。因为奈落的关系,我才会涌现那么多欲望、需求和冲动。我要静下来,静下来,静下来,静下来啊!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弥陀南弥陀※法法华经法法华经。(编注:日本人普遍认为日本树莺的呜叫声(ホーホケキヨ),就像是在念「法法华经」四字。)
椋郞一边在心中默念神秘的经文(?),一边前往市区公园。他尽可能不向诗羽琉看去,对答也压抑在最低限度。加油啊,我的理性!
在市区公园里确实找到了丽的帐篷。
「看来她并没有离开这里呢。」
诗羽琉似乎稍微松了口气。不过这么说来,她就很可能是卧病在床了。
「丽……?」
椋郎轻轻拍打帐篷几下,但是并没有回应。
「喂!!丽、丽?我要打开罗……?」
拉开出入口的拉链一看,里面只有她的行李。
应该可以研判是外出了吧。
「……她不在吗?」
诗羽琉推开椋郎,把脸伸进帐棚里。
距、距离……好近。
感觉闻到……一股芬芳的香气。
诗羽琉同学并没有喷香水的习惯,因此那应该是洗发精之类的气味。
不,那就是洗发精没错。
明明是已经闻惯的气味,却是非常地……不妙啊。
「椋郎,小丽不在呢。她是怎么了呢……?」
「是、是啊……她是怎么了呢……」
椋郎手按着胸口。心脏好痛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想推倒她——喂!我在想什么啊!要推也不能在这里,而且现在不行啊!不,不对,不是那种问题。我是白痴吗?我是白痴!
椋郎迅速从帐篷抽身,喘了一口气。
我要自律啊。
能自律早就自律了。现在就是办不到才在伤脑筋啊。
修行之路漫长严苛,而且难以忍受。
不过我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修行就是了。
「不在吗?」
夏莉似乎无甚兴趣。
「好像是那样没错。」
椋郎站在诗羽琉的背后往帐篷内看去。
「似乎并没有争斗的痕迹之类。」
「那就是到附近去散步了吧?」
「或许吧。」
「但是很奇怪耶。」
诗羽琉转向椋郎,皱起了眉头。
「小丽平常都会背着一个大背包到处走,现在却留在帐篷里没带走。」
「抱歉,诗羽琉同学,你稍微让开一下。」
椋郎先请诗羽琉离开帐篷,然后再仔细地观察帐篷内部。因为若是再继续靠在一起,他没有自信能压抑住自己。就算能够控制行动,肉体可能也会不由自主产生反应。
「……刀不在。其他……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了。」
「刀?」
「啊——诗、诗羽琉同学没发现吗?就是丽总是随身携带的那个啊……不过那就像是玩具刀一样啦。」
「你是说挂在背包上,那个像棒子一样的东西?我还以为那是长尺。」
世界上哪有那种长尺啊?就算有,丽拿那么大的长尺要来做什么呢?好吧,算了。
「总而言之。」
椋郎走出帐篷外,清了清喉咙说道。
「既然行李还在,我想她应该不久就会回来了。」
「你能保证吗?」
诗羽琉向他追问道。
「椋郎能够保证小丽绝对会很快回来吗?」
「我没说她会很快回来吧……?」
「行李搁在这里没带走,如果她没有很快回来,那不是很奇怪吗?」
「这个嘛……是那样没错。」
「椋郎不担心小丽吗?」
「也不是完全不担心啦……可是我们还要上学喔?」
「既然如此——」
夏莉拍了一下手,侧着头提议道:
「夏莉可以在哥哥你们上学的那段期间,帮你们去找寻乌拉拉喔。」
「真的吗!?」
看到诗羽琉兴奋喜悦的眼神,夏莉露出奸笑。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企图啊?结果果然不出所料,夏莉踮起脚尖,在椋郎的耳边耳语。
「不过代价是——今晚让夏莉踩一踩哥哥吧?」
「我才不要!」
「欸~真没办法~既然如此那就这样——」
啾。
椋郎手按着脸颊。
「什……」
「咦……」
诗羽琉与其说是吓了一跳,倒不如说惊讶得张大了嘴。
「啊啊~既然要亲的话,早知道不该亲脸颊,应该亲嘴才对啊,算了。」
夏莉甜甜一笑。
「那夏莉就适当地找一找吧?哥哥您路上小心,还有顺便说一声,诗羽琉你也慢走。」
椋郎没有勇气朝诗羽琉看去。
这个气氛太微妙了。
※
「……话虽如此~」
夏莉一个人在帐篷前皱起眉头,双手盘在胸前。
「实在提不起劲认真找啊。因为不管那样的小丫头在还是不在,对夏莉来说根本不重要嘛。与其说是小丫头,不如说是小鬼头?她甚至不是眷属耶。」
只要化成真狼外形,利用『狼之领域』找寻的话,一定就能够掌握到她的行踪了吧。
但是现在是早上,公园内虽然没有人,然而附近道路上都看得到行人来来往往,她不想采取引人注目的行动。
与其说不想,倒不如说是不能。
「近期内也必须去面见大目天,在那之前如果引起什么问题,那样会给哥哥添麻烦的。」
总之她先掀开帐篷的入口,试着嗅了嗅味道。即使是处于拟人外形的状态,只要将精神集中在嗅觉上,她的嗅觉也远比人类来得灵敏。
夏莉一闻之下不禁眉头一皱。
「——呜……这是什么味道?血……?不对……」
有一股气味。
那是一股讨厌的气味。
那并不是血腥味,而是吸血生物的气味。
「吸血种……?」
※
啊啊——
「椋郎大人……」
不行,不自觉地就叫出他的名字了。气息变得慌乱,忍不住喘着气。
椋郎大人趁着上课前的短暂休息时间前往洗手间。翠子看着他的背影。翠子能够看得见,她毫无理由地就是看得见——
虽然隔着衣服看上去,绝对看不出肌肉发达的样子,不过他全身几乎没有多余的赘肉,话虽如此,他的肌肉却也不是盘根错节,而是呈现出美丽的倒三角形身材……!
即使一瞬间也好。
她想要看看衣服之下的肉体。
可以的话,她也想要触摸。
「——触、触摸……那么惶恐的事……我……」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为他吸引呢?
因为他是父母所说,只要他还存活,那么即使赌上性命也要服侍他的那一位——他们一直引颈期盼的宗子大人吗……?只是那样而已吗?
只是因为那样,就让她仅仅只是在远处注视,身体就会不自觉地发热吗?
「果、果然是因为……我是天生的变态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像这么一个无可救药的变态,有资格服侍宗子大人吗?
没错——像我这种卑贱的人,没有资格服侍宗子大人。
我希望他训斥我,就算辱骂我也没关系。不,应该说我想要被他狠狠地辱骂。
「啊啊……」
翠子手按胸口。
「心跳得……好快。椋郎大人轻蔑我这个大变态时的那副眼神……」
但是椋郎大人可能真的已经受不了我了。
我很害怕会发生那种事。
「我、我要振作一点才行……」
翠子调整呼吸,打算再度展开跟踪宗子大人的行动,就在这个时候——
翠子感觉后方好像有人撞了过来,于是闪身躲开。或许她的反应是太夸张了点。
那位女学生——同班的大木同学,她并不是有急事而没看着前方奔跑,似乎只是边走边发呆而已。
「啊……」
人木同学愣愣地眨了眨眼,然后低下头道歉。
「对不起。」
「不会——」
当翠子正想继续说下去时,大木同学就已经走掉了。
老实说,翠子感到有些不悦,不过她更觉得奇怪,大木同学并不是那么冷漠的人,她平常个性开朗,脸上时常挂着快乐的笑容。
是睡眠不足吗?还是因为其他原因而身体不适?她的脸色也不太好。
这么说来不久之前也曾发生同样的事。
翠子回头往大木同学看去,视线自然地移到她的颈子上。
上面有伤痕。
「那该不会是……」
翠子摸了一下自己的犬齿。
——那是咬痕。
「我问你。」
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翠子。
翠子一惊之下转身一看,只见一个身为女生却穿着男生制服的同学,正以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虾夷井悠。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多久进食一次?」
「进、食……」
翠子吞了一口口水。进食吗?她当然是照三餐按时吃饭。
不对,她指的一定不是那种进食吧。翠子微微低下头,然后摇了摇头。
「我……还没。」
「还没?」
虾夷井扬起单边眉毛,哼了一声。
「你说什么?开玩笑的吧?你是说你还没有经验吗?这很难令人相信啊。那样你不就是个废物了吗?」
「呜…………」
翠子紧咬着唇。吸血种是在摄取过鲜血之后,才能够发挥出种族的能力的。那种事翠子也很清楚,而且其实她也想吸血。
想吸得不得了。
但是一旦饮了人类的血,一直以人类身分生活的这段时间和这样的自己,都会因此而毁坏,那是一种好像会失去某个重要事物的感觉。
「……你懂什么,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懂……」
「是啊,我是不懂,我也不想懂。」
虾夷井双手盘胸,扬起头,藐视地看着翠子。
「你的心情我光是想像就觉得污秽不堪。挂着那样丑陋的肉袋在路上走,你都不会感到羞耻吗?」
「肉袋……」
翠子本想用双手遮住胸部,但是她办不到。因为不管再怎么努力遮掩,胸部仍然会露出来。
「有这样的胸部又不是我愿意的……!既沉重又碍事,还会被人盯着看,我厌恶都来不及了……!」
「嘴上那么说,其实你很高兴被男人们盯着看吧?你本来就是一脸淫荡相。」
「我、我才……」
才没有——她无法如此否定。
不,被毫无感觉的人凝视胸部,当然不会是愉快的事情。不过如果是椋郎大人,那么让他看也无所谓。不,应该说我想要让他看,希望他看。
想要更加地、多多地展现给他看。
让椋郎大人看看翠子更多的害羞之处——
「啊……」
翠子按耐不住那种念头,不禁双手掩面。
「你、你、你那是什么恶心的叫声啊?你的脸很红喔,你到底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我什么也没想……」
「你还敢说你什么也没想!女人这种生物就是这样——」
「女人又怎么样了!?你不也是女人吗!」
「别把我和你们相提并论,我和你们不一样!」
「我戳!」
翠子故意戳一下虾夷井的手。
明明只是指尖轻轻触碰一下,但果不其然,虾夷井立刻脸色大变,吓得发抖。
「别、别别、别别别、别摸我!嗯、恶心死了!起、起鸡皮疙瘩了啦……!」
「我戳、我戳、我戳!」
「住、住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既然那么讨厌的话,只要奔跑逃走就好了,但是虾夷井却只是不住后退,她的眼眶已经开始泛泪了。看来她的厌恶感已经突破极限,甚至感到恐惧了。
真有趣。
翠子暗自以为自己一定是M女,但是或许意外地也有S的资质喔。
可是,只不过是这样就害怕到那种程度,这倒是非比寻常。
她或许有点——可怜?
「总、总而言之!」
虾夷井用手把凌乱的头发梳齐,然后狠狠瞪着翠子。
「看来并不是你。既然如此我和你就无话可说了,没事了。」
果然一点也不可怜。
不管有什么理由,被那样句句尖酸刻薄地对待,自然会感到不愉快。
「……我跟你也无话可说。」
「是吗,很高兴我们意见一致。」
「没事的话可以请你别再接近我了吗?我认为这对我们彼此都好。」
「我可不受你的使唤。快滚回牛舍去吧,乳牛。」
虾夷井转身离开,临去之前还不忘调侃一句。翠子虽然想要回嘴,不过还是作罢,因为如果被她激怒而口出污言秽语,那样自己不久和她同样下等了吗?
不过虾夷井说了一句令人在意的话。
——看来并不是你。
那句话什么意思呢?
难道说除了翠子之外,还有其他的吸血种吗……?
松谷同学与大木同学的样子不太对劲。两人脖子上的伤痕,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咬痕。
翠子用左手紧紧握住右手,将手贴在胸口之上。
「……把这件事通知椋郎大人比较好吗……?可是……」
※
重点1,背杆打直,身体不使出多余的力量。
重点2,下颚略缩,双眼自然睁开,但是不可睁得太开。
重点3,闭上口,缓缓地用鼻子呼吸。
重点4,视线不固定在女生身上,要心无所思地看向某处。
重点5,时常想像自己身在浓密的森林中。这里不是午休时的教室,单纯只是森林中而已。交谈声和杂音都当作是鸟叫声。
总而言之,该做的不是强迫自己驱赶邪念,而是在那之前就不让自己产生邪念。
安静地平心静气,等待时间过去。
说不定我能够就此悟道喔。
如果能够悟道就好了。
那样一来我就能从烦恼解放,得到平安喜乐了。然而——
听到有人叫我的瞬间,我立刻明白自己还无法到达悟道的境界。
我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叫我的人是藏岛翠子。
她的胸部还是一样凶恶,对于眼神不自觉地往那对胸部看去的自己,我真感到丢脸。
「椋、椋郎大——啊、那个、高、高夜……同学。」
藏岛低着头,缩着身子,看起来十分惶恐。一定是因为我告诫她,不准接近我,不要管我,只准在远处守护我的关系吧。
原则上,她在学校找我说话是绝对禁止的行为——确实是如此,不过看到她那么样地惶恐,我也难免有点于心不忍,而且看了就不耐烦。
再说我也有些在意诗羽琉同学的视线。
「什么事?」
即使如此,椋郞仍装作若无其事,脸上浮现笑容问道:
「怎么了?藏岛同学,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的,嗯,那个、有一点事……应该说是连络事项吧——想找你谈关于那方面的事……」
「哦……在这里说不方便吗?」
「……有点……嗯,是的,不太方便……」
「这样啊。」
看来藏岛来找我是有相当充分的理由,这不免让人在意,而且也无法轻易推辞。
虽然很在意诗羽琉同学的目光……不,应该说我根本不敢看诗羽琉同学。再说如果我在意诗羽琉同学的脸色,那不就好像我做了什么亏心事吗?我根本什么事也没做。
「那么我们到走廊说话吧。」
椋郎从椅子上站起来,率先走在前头,藏岛则是低着头跟了过来。
「——好了,是什么事呢?」
找个地方和她单独对谈也是个方法,不过找地方很麻烦,而且我不想和不成体统的藏岛面对面。于是我决定和她在走廊上一边走,一边小声地交谈。
「……是的,其实是……有一件事想报告给椋郎大人知情。」
「那也不用挑现在这个时间说吧。」
「……真的很抱歉。」
「有空道歉还不如快点说,简单扼要讲重点。」
「……是的,那个、松谷同学和大木同学似乎被人吸过血了……这件事虾夷井同学可能也发现了……似乎是别的同族之人下的手。」
「等等,你说什么……?她们两人被吸血?别的同族之人下的手?虾夷井她……?」
椋郎将眼镜往上推,揉了揉眼窝。要你简单扼要地讲,但至少也稍微整理一下吧,因为听的人是我才勉强能够理解。
「对方是谁你心里有底吗?」
「……没有,这一带只有我和我父母而已。至少他们是这样跟我说的。」
「你还没有进食过,那么令尊令堂呢?」
「……他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
「难道除了你们之外,还有其他的眷属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父母应该会知道。因为该说是地盘意识吗——我们那方面的意识本来就比较强烈。」
「也是啦,因为你们的生态在某种意义来说和老虎差不多。」
「截至目前为止,我确认过有咬痕的人只有松谷同学和大木同学,不过……」
「未必只有她们两个人。」
「是的。」
另外,虽不知藏岛是否知情,不过身为吸血鬼猎人的丽也失踪了。
或许只是偶然,但是这两件事就算有所关联也不鸡想像。
「虾夷井也发现了——你和她谈了什么吗?」
「……我想她是想确认是不是我做的。」
「这么说来,虾夷井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虽说是吸血种,但吸血种可说是种类繁多,而且也不是所有吸血种都服从夜魔。过去也曾经存在一派吸血种,他们与夜魔对立而战,最后舍弃地盘而逃亡。再说也有吸血种存在于夜魔鞭长莫及的区域,夜魔与他们则根本未曾有过接触。
所以即使有椋郎与藏岛所不认识的吸血种存在,那也不足为奇。不,应该说要多少有多少吧。
只不过大目天自诩为这个国家的守护者,至少只要是与古代种相关的事情,他们应该都有所掌握才是。
虾夷井是那位大目天的『使者』——也就是直接奉大目天之命行事的部下,同时也是大目天的女儿。
连那个虾夷井也无法掌握身分的吸血鬼,现在正在空暮市或其附近区域进食吗……?
「那不关我的事——不过总觉得恶心。」
「……是……是吗?」
「咦?」
「我反而……」
藏岛右手捣着脸的下半部,左手按住胸部。她的脸颊红润,眼神看起来很危险。
「只是像这样走在椋郎大人的身旁,我就……该说是觉得很舒服吗……」
「啥……?」
「…………」
藏岛的脚步突然一个不稳。
——她倒了下来。
椋郎即时抱住藏岛。
「喂、喂,你怎么——」
「啊!」
藏岛的身子一震,火热的气息吐在椋郞的脸上。这、这个触感是怎么回事?好像在吸附着我的手,我的手好像要被吸进去似的——实在是太柔软了。
「啊、啊、啊!」
藏岛的身体在椋郎怀中跳动,就好像一条鱼一样。椋郎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才会抱着藏岛的。但、但是这样——
「不、不行……我已经……」
「什、什么不行啊?你不会不行的吧……!?」
「因为我一直……忍耐着——啊啊啊……」
「不不不!既然要忍耐,你就该再多忍耐一下吧!?而且你也要看一下地方吧!?」
「可、可是……我真的……!」
「真的什么啊!?等一下!藏岛!你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
椋郎说不出话来。在这种地方又怎样呢!?事情会变怎样呢?到底藏岛她想怎样呢……?
「啊、啊、啊……」
停下来!别那样喘气!不、不要看我,别用那种火热的眼神看我!不要明明咬着嘴唇,却又吐出气息啊!
「嗯……嗯嗯……」
明明是非常柔软的身体,却感觉得出她全身都在使力。特别是下半身,她是在忍耐着吗?忍、忍耐什么啊……!?
话说我只要推开她就好了啊,干脆把她抛出去吧,那样做比较好。这家伙不正常,是个变态,但是却很柔软。这是怎么回事?这种触感,这体温,这动作,这一切也为我安排得太好了吧……!
我的本能告诉我——
——上了她不就好了吗……!?
别说傻话了!怎么可以那样做!这里可是学校耶!不,问题不在那里,不是的,是那种事情本来就不行啊……
虽然也想过干脆一把将她抛在地上,不过椋郎总算还是克制住自己,轻轻地让藏岛坐在地上。
然后由于某个不方便站着的因素,椋郎不得已只好在藏岛旁边坐下。
讨厌啦。太过分了。这样好难过,太难过了。
「那、那个……椋郎大人?」
藏岛把手伸过来,想要触碰椋郎的肩膀。
椋郎则是粗暴地将她的手挥开。
「别碰我!你——不要碰我。」
我真的已经到极限了。情况真的不妙,不是开玩笑的。
「……对、对不起,我……」
藏岛肩膀颤抖着,沉默了好一段时间,终于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是史上最差劲、最无药可救的变态色情狂,我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看着藏岛奔跑离去的背影,我虽然觉得她也没必要那么轻贱自己,不过反正她大概也是以像那样贬低自己为乐吧。这个变态女。
而且现在的问题是,我没办法站起来……
※
冷静下来,总之先冷静下来。我要先恢复平静,为此先洗个手吧。
我在宁静的厕所里,万分仔细地连指甲缝隙都清洗一遍,在冷水冲刷的这段期间,我能够让自己到达无想无念的境界。
可是天不从人愿,就是有人会挑这种时候来碍事。
在那人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镜子里之前,椋郎就已经察觉到那人的气息。
也是椋郞先下手为强,他扭转水龙头,一边把水关掉,一边转身面向她。
「找我什么事,虾夷井悠?」
「……你好像心情不佳呢。」
虾夷井悄悄从椋郎的背后靠近,原本大概是想要恶作剧吧。我岂会让她得逞。
椋郎用手帕擦拭着手,一边叹了口气。
「没那回事,我的心情和平常一样,非但如此,甚至愉快得很呢。」
「但是我感觉你的话中带刺喔?」
「是你的错觉吧?」
「表情也很严肃,你看,这里有皱纹——」
虾夷井伸出食指,大概是想指向椋郎的眉间吧。
然而椋郎却迅速后退,躲开虾夷井的食指。
「抱歉,可以请你不要碰我吗?」
「你还是一样冷淡。」
「请你有话想说就快说好吗?可以的话尽量长话短说。」
「你的态度很过分耶。」
「没事的话我就回教室去了。」
「不用那么急着回去吧?」
「我也没有不急着回去的理由吧。」
「好啦,我知道啦。」
虾夷井举起双手,刻意做出投降的姿势。
「我想你大概已经听说了,似乎有大只的野蚊子躲在附近。我原本以为是你的家臣干的好事,不过看来并不是。」
「别擅自帮我收家臣。」
「你怎么了?高夜,看你好像异常焦躁呢。」
「你难道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没那回事。」
「看起来不像没事啊……?」
突然间,虾夷井的身形扭曲,好似被风吹散的烟一般消散。
这还是椋郞第一次目睹到那个瞬间。
——隐形法。
不过她并不是真的消失不见,只是无法认知她的存在而已。
由于椋郎的身后紧贴着洗手台,所以她无法绕至背后。是侧面吗!
椋急速转向左侧,只见虾夷井已经逼近到极近距离了。
「…………!」
术法被识破,虾夷井大吃一惊,椋郞抓住她胸前的衣服。
「别碰我!」
「你做什——」
「我没有要做什么。听好了,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不准碰我。」
好不容易精神和肉体都已经平静下来,现在若是让她贴了过来,那一切的辛劳就都付诸流水了。你明白这种痛苦、这种辛劳吗?不管怎么说,身为女人的你终究是不可能明白的吧……?
「放手!」
虾夷井挣脱惊郎的手,衣服的钮扣却在拉扯之际因此脱落,掉在地上发出小声的坚硬声响。
虾夷井一边后退,一边将胸前敞开的衣服拉着合起,然后她低下了头。
「……我知道了。我不碰你就是了,不碰你总行了吧。」
咦……?
该不会——我伤到她的心了……了吗?
不,她是在演戏。她平常不也是这样吗?这是她的拿手好戏。
「你、你明白就好了。」
椋郎暗自叹了口气,用右手中指把眼镜往上推。
「哎,就常识而言,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吧……」
「你那么地……」
「咦?」
「既然你那么地讨厌我……真心讨厌得不得了的话——」
虾夷井摇摇头,咬着唇边。
「……没什么。」
喂、喂,好像有点不太像演戏耶……?
该不会她罕见地受到伤害了吗?不不,反正这一定是她的阴谋吧?……是那样吧?她可是虾夷井耶。
话虽如此,虾夷井也是人生父母养——好吧,不是人类生的,她是大目天的孩子。不过那并不代表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能够毫不在乎,或许偶尔还是会受伤吧。
「呃、那个……」
椋郎忍不住想要向她道歉,但还是在最后关头忍住了。
「那我走了……」
留下这句不必要的话,离开厕所之后,椋郞心里仍然对留在原地的虾夷井在意得不得了。
可恶,这种胸口苦闷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罪恶感……?
「对方可是那个虾夷井耶……」
虾夷井那遭受打击、忍着泪水的模样,在椋郎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她那副模样让人感觉到虚弱、无助,又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不不不……」
这很奇怪吧,她可是虾夷井耶。明明就是虾夷井,但是那雪白洁净的肌肤,或是从钮扣脱落时露出的缠胸布看来,说不定她其实很丰满。不过那些事都无所谓吧,她可是虾夷井耶,她不过就是虾夷井罢了,明明就只是虾夷井的说,可恶的虾夷井悠!
※
「我很正常。」
从莲蓬头洒落的水十分冰凉。
那是货真价实的冷水。
「我很正常,我很正常,我很正常,我很正常很正常很正常很正常……」
我大概已经持续淋了五分钟的冷水浴。
这就是那个啦。
想像自己在进行艰苦的淋瀑布修行。
「欲望消失烦恼退散欲望消失烦恼退散欲望消失烦恼退散我很正常很正常……」
即使淋着冷水,脑中仍浮现出许多影像,企图刺激椋郎。不,应该说是猛烈刺激着椋郎。
为什么?为什么异性身体不管哪一处都是那么……啊啊,真是的,不像话、不像话、不像话、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太不道德,太不合理了。
而最不道德、最不合理的就是这样的自己。
冷水啊,我诚挚地祈求,请把我滚烫的热血、高涨的欲望、扩散的烦恼,全部都加以冷却、平息吧……!
「不过好冷啊……!」
就在全身打了一个寒颤的瞬间,椋郎心想——我赢了!
寒冷将所有烦恼都吹散,椋郎感觉自己好像独自一人伫立在辽阔大地的正中央,眺望着太阳在地平线的那端逐渐沉没一般,到达心灵平和庄严的境界了。
「地球在转动……世界一片和平……」
椋郞嘴里如此念念有词,然后一边停止淋浴,走出浴室。
自己映在镜中的那张脸,呈现出贤者的表情。
「好,这样就没问题了。」
椋郎穿上运动衣裤,吹乾头发,然后前往客厅。
客厅里,衣着邋遢的千姬正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喝着加冰的烧酒。
「喔~你洗好了啊~泡得舒服吗~?啊,你是淋浴啊。」
「嗯,是那样没错啦……」
椋郎在千姬的旁边坐下,往烧酒的瓶子瞥了一眼。瓶子的酒在椋郎去冲澡之前明明还有一半以上,现在却差不多快喝光了。
她一定是在职场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吧,下班回来吃过饭后,她就一直喝个不停。
「你喝太多了吧?」
「少罗嗦~」
千姬用充满血丝的双眼冷冷瞪着椋郎。
「罗嗦啊,喝个小酒都不行啊~你难道不了解我的心情吗!你了解吗?」
她突然勾着椋郎的肩膀,摇晃他的身体。
「一定了解吧~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嘛~是我可爱的独生子嘛~啾~」
「喂——妈、妈妈!」
「干什么啦~有什么关系嘛~?只不过是亲个脸颊而已,别那么小气,又不会少掉一块肉~啾!啾!」
「别、别这样!再说你的酒臭味好浓!」
「有什么办法~我在喝酒嘛~呼哈哈哈,咿嘻嘻嘻嘻……哈啊~」
千姬拍打着椋郎的头。
「不过我说啊,夏莉还没回来耶,那家伙这么晚都还没回来~虽说有打一通电话连络过,我想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但还是很令人担心吧~」
「是啊……没错。」
「真担心啊……不过她很能干,应该没问题吧……」
「我想她不会有事的。」
「……就是说啊……呼唔……」
「妈妈?」
「呼~……」
「该不会?」
「……呼~~…………」
「睡着了?」
她没有回答。
看来只是醉倒了而已。
椋郎把千姬手上还剩一些残酒的玻璃杯抽开,放在桌子上,让千姬躺在沙发上。
「她还没洗澡的说……」
虽然有些犹豫是否要将她抱到寝室,不过椋郎还是决定先拿条毯子给她盖上,看看情况再作打算。
就这样,正当他打算收拾玻璃杯和酒瓶的时候,夏莉刚好也回来了。
「夏莉回来了,哥哥——母亲大人睡着了吗?」
「你回来啦,正如你所见。」
椋郎瞥了千姬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
「你寻找丽一直找到现在吗?」
「想听夏莉的报告吗?」
『如果是有一听价值的报告。」
「……哥哥在生气吗?」
「没有。」
椋郎调整眼镜的位置。
即使心情并不焦躁,他的态度仍不自觉地变得冷漠。大概是因为他无意识地想要疏远他人吧。而且与其说是他人,倒不如说是疏远异性,远离烦恼的根源。
「我没有生气,不过在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到房间去说吧。」
「好的。」
夏莉听话地跟着走。
然后两人就在椋郎的房间单独相处。
——不对,我在做什么啊!我这不是完全在自掘坟墓吗?
「首先……」
然而面对坐在床上的椋郎,坐在地上的夏莉却是清了清喉咙,似乎马上就要认真地开始报告。还好,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直接说结论吧,夏莉没有找到※死神乌拉拉。」(译注:日文西神的「西」反过来念就会变成死神的「死」。)
「……提醒你一下,她叫西神丽。」
「不过就是小丫头的名字,叫什么都无所谓吧?」
「你看丽不顺眼啊?」
「因为她又不是眷属,只是个人类而已,与其说是看她不顺眼,倒不如说她对夏莉而言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虽说是普通人类,不过她似乎是吸血鬼猎人喔。」
「那个什么吸血鬼猎人(Eliminator)的,听起来也很奇怪,感觉好像英文一样。」
「我猜可能是某处有群以猎杀吸血鬼为名,专门诛杀吸血种的专家,那群人或者该说那一派的人,因为某种理由而定居在日本吧。」
「诛杀吸血种的专家啊……」
夏莉抬头望着椋郎,舔了一下嘴唇。
「夏莉闻到气味了。」
「什么?吸血种的气味吗……?在哪里——」
因为脑海闪过藏岛和虾夷井说的那件事,椋郎一瞬间大意了。夏莉没有放过那个空隙,以膝盖跪着前进,身体滑进椋郎的两脚之间。
「哥哥觉得是在哪里?」
「你——一
椋郎被推倒在床上。不愧是金狼族的女族长,动作真是俐落——不对,现在不是佩服她的时候。
夏莉趁着椋郎惊讶之际手脚齐上,将椋郎的双手与双脚牢牢固定住。她的力量十分惊人,体重远比外表还要重。
全身动弹不得。
「哥哥,你想知道气味的事吗……?」
「不、先别说想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
「夏莉晚点会告诉你啦,先陪夏莉玩一下好吗?」
「玩?玩什么……」
「玩一下子就好。」
夏莉睁大双眼,嘴角浮现笑意。她的呼吸相当紊乱,肩膀上下起伏着,而且不仅如此。
「笨——夏莉你、喂、别、别用那去磨蹭那、那个地方……!」
「为什么?」
「什、什么为什么。」
「哥哥,为什么不行呢?夏莉不懂,告诉夏莉理由好吗?啊……」
「啊什么啊!没什么好啊的吧!理由你根本就明知故问——」
「是那样吗……?哈……啊,可是夏莉……嗯嗯……不懂……啊……」
「所、所以跟你说那样会……很很很糟糕所以不行那样啊,应该说这样做不不不好吧……」
「不好……吗?嗯……嗯……为、什么……?嗯、啊……」
「喔喔……」
「哥哥……?这样……不好吗?真的吗?真的吗……嗯……真的吗?」
「那、那是……当然的啊……呜……」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为什么……?」
「什、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嗯……哥哥的这里……这里……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硬呢……?」
「那、那、那个、邢是………………」
椋郎咬紧牙根,闭上双眼。
不行了。
说真的,我可能已经不行了。
因为这太难了,我怎么可能忍耐得住。而且对方……夏莉也是心甘情愿,那么这样做又有什么关系?我可是宗子耶。夏莉是眷属,同时也是强力的配偶候补之一。如果当初什么事也没发生,那么我们迟早会变成这样的,我们注定有这种命运。
命运是无法违抗的。
再说也没有必要违抗命运。
——对不起,诗羽琉同学。
椋郎猛然睁开双眼。
不行!
还是不行……!
「那、那是……因为我想去上厕所。」
「……咦?」
夏莉停下诡异扭动的腰肢,惊讶地睁大了眼。
「也就是说……讲明白一点——因为我不想引起误会,所以就直截了当地说吧,我快憋不住尿意了。」
「尿……?」
「是啊。」
「也就是说……哥哥想尿尿?」
「没错。」
椋郎刻意一脸严肃地回答道。
「简单说这是生理上的反应,也是物理的现象。不好意思,可以请你让开吗?我不快点去厕所的话,等一下事情就不妙了。」
「……厕所?」
「没错。」
「……夏莉知道了。」
夏莉好似泄了气的皮球,很干脆地退了开来。
椋郎尽可能装出平静的态度,他站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前往厕所。
「……赢了。」
他坐在马桶上,一个人做出胜利姿势,一瞬间他充满无比的成就感,但是又马上感到空虚不已。
在静静等待身体状况平静下来的这段时间里,那股空虚转变成悲哀。
「我才不会哭呢……」
回到房间后,夏莉安分乖巧地端坐在床上。
「哥哥。」
「什么事?」
「夏莉今后会更加努力学习。」
「学习什么?」
「学习男人身体的构造原理,因为夏莉其实还不是那么了解。」
你不用知道那些事。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我并没有说出口,随便你吧。
椋郎不坐床上,而是在椅子上坐下,用右手中指将眼镜往上推。
「然后呢?你是在哪里闻到吸血种的气味?」
「啊,嗯——是在乌拉拉的帐篷里,还有外面也有。」
「那个吸血种不是藏岛对吧?」
「藏……?啊啊,哥哥是说总是跟踪在哥哥后面,那个半吊子的吸血种?」
「别看她那样,好歹她也是眷属的女儿。」
「她没有吸过血对吧?夏莉闻味道就知道了,没有吸过血的吸血种,根本和人类没什么两样。」
「因为她是被当成人类扶养长大的啦,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对,我为什么要帮藏岛辩护啊。
「……算了,总之那个吸血种进去丽的帐篷里了吗……?」
「进去又出来,然后就出去公园外了。夏莉也试着追踪乌拉拉的气味,可是那一带都是乌拉拉的味道,很难分辨她的去向。」
「话说回来,你能不能别叫她乌拉拉呀?」
「那叫她死神?」
「叫丽不就好了吗?」
「夏莉就是不爽叫她名字嘛。不然因为是姓死神,那就叫她死子,这样如何?」
「问我如何……」
椋郎已经开始觉得无所谓了。
他叹了一口气。
「——随便你吧,你说那个吸血种进去丽的帐篷,然俊又出去公园外面,之后呢?」
「夏莉只能追踪到对方在公园附近徘徊,之后气味就消失了,夏莉虽然找了很久,但是都没找到。」
夏莉侧着头,视线往斜上方看去。
「根据夏莉的推测,吸血种企图袭击死子,却被死子逃掉了……?」
「如果是那样,那样的行为还真不像是吸血种呢。」
「因为那些家伙高傲自大得不得了,他们就是爱耍帅,一副随便对方放马过来的态度。而且对方又是人类,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就高傲这一点而言,金狼族也不遑多让,或者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椋郎没有说出口,因为感觉说了之后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她干脆就这样消失别再出现就好了……」
「哥哥。」
夏莉一脸认真的表情。
「你真的那么想吗?」
椋郎忍不住移开视线。
我是没关系,完全无所谓。但是如果丽就这样行踪不明没有回来,诗羽琉同学会感到寂寞的,她大概会伤心吧。
「……是啊,我和丽本来就没什么关系。被她纠缠着不放,我正感到困扰呢。她消失不见我反而乐得轻松。」
「哦……」
「什么啊。」
「哥哥是不是在勉强自己呢?因为哥哥很温柔。」
「啥……?我?温柔?」
「夏莉是那么认为的。」
「那是你猜错了。」
椋郞嗤笑道,
我才不温柔呢。如果说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一点温柔的话,那么若不是误会,就只是我太天真而已。
我很天真吗?
或许吧。
像这种天真明明就该全部抛弃的。
「你要报告的事就是这些吗?」
「咦?是的。」
夏莉点了点头,但是又立刻摇头。
「不对,还有——」
「已经没有了吧?那你就快点出去。」
「唔嗯~」
夏莉嘟起嘴,鼓起了脸颊。
「别像个小孩一样,出去。」
「好啦好啦,夏~莉~知~道~啦!」
夏莉一个使劲跳下床来,在房门前回过头来。
「哥哥。」
「……」
「哥哥你回答夏莉嘛。」
「…………」
「哼。」
夏莉将自己的裙摆掀了起来。
椋郎一看之下,眼珠差点没掉出来。
不,应该说已经掉出一半了吧。
「你、你为什么……内裤——」
「内裤?」
夏莉的手拎着裙摆,往自己的下半身看去。
「……啊,这么说来,内裤在夏莉变身真狼外形时弄丢了。然后就这样——」
「你、你先前一直都没穿内裤吗?」
「是啊,因为不见了嘛。那有什么办法?」
「你没穿内裤在外面闲晃吗?」
「夏莉才不是闲晃,夏莉在外面走动是有目的的。」
「不是那种问题!不,应该说你快把裙、裙子放下!快点!」
「放下来?是要我脱掉吗?」
「不、不是!才不是那样,我是要你停止掀裙子的动作!这还用说吗!」
「又没关系,哥哥可以仔细看个够的说~」
「谁要看啊!出去!给我出去!」
「哥哥真小气!」
夏莉一脸不满的表情走出房间。
坐在椅子上的椋郎则是低头抱膝。
「……再去冲个冷水澡吧……」
※
身体早已牢牢记住所有的战斗方法。
所以那时候她才能及时采取适当的行动。
吸血鬼拥有人类无法相比的身体能力,是不折不扣的怪物。基本上正面交锋绝无胜算,先发制人是第一要务,若是受制于人只有等死了。
而吸血鬼也知道自己的优势,甚至可说是确信自己不败,因此喜好守株待兔,以逸待劳的做法。
但是假如吸血鬼主动发动攻击,那么最先要做的事就是逃走。不顾一切地逃命,必须躲藏起来,忍辱负重,等待时机。
丽躲藏在空暮车站附近,某个老旧大楼的三楼与四楼之间。
她从三楼厕所的天花板进入,爬进满布尘埃的管线之间,终于找到能够躺卧的空间,在那里静静待了十小时以上的时间。
虽然缺乏粮食和饮水,不过她多少还能撑一段时间。
应该继续待在这里,还是移动比较好呢?
丽紧握着水银针。这里虽是一片漆黑,但是水银针的指针上因为涂有萤光涂料,因此即使在黑暗之中也能看得见。只要水银针一有反应,她立刻就会知道。
敌人不在附近。
十小时了。水银针已经有十个小时没反应了。
已经顺利逃脱了,感觉应该可以这么想没错。敌人一定也放弃了,即使从这里出去也不会有问题了。出去比较好。已经没事了。好想出去。
因为这里好暗,既黑暗又潮湿,明明潮湿却又一堆灰尘。
好寂寞。
只剩下孤单一人。
很不安。
「……不行,不行啊,丽。你不能这么没用……」
想一想和父亲一起修行的日子,那时候的修行应该更艰苦吧。
被留在深山之中,被父亲饲养的狗追赶——
才刚摆脱狗的追赶,却又撞见熊——
击退了熊固然很好,这次却又被大群野狗盯上——
好不容易甩掉成群的野狗,却被扮演敌人的父亲发现——
结果那时候究竟四处奔逃了几天呢?一个礼拜?十天?
「——现在比那时候轻松。」
丽悄悄地笑了。
「没错,这不算什么,根本就轻轻松松啊……」
再说就算孤独一个人,那又怎样呢?
自从父亲过世之后,我不是一直都是一个人吗?即使那样还不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不可以忘却自己的身分。
「我可是吸血鬼猎人啊。」
感觉最近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甚至还交到自幼就一直憧憬的朋友。
——诗羽琉。
她一定很担心我吧?那是当然的,照诗羽琉的个性,她绝对会担心的啊。
一想到诗羽琉,胸口就不禁为之一紧。
「……让她为我担心,我这朋友太不及格了。」
或许已经不行了——脑中唐突地出现这个想法。
没那种事,这点困难不算什么,算得上什么呢。
确实,自从父亲过世以来我就没有面对过强敌,或者应该老实说,我从未一个人狩猎吸血鬼。
我害怕单独一人战斗。
而且竟然是敌人主动攻击过来。
手开始发抖,不仅是手,连牙关也不住打颤。
「椋郎先生……」
差点就要脱口喊出救命,丽咬紧牙关。
「——丢脸,你太丢脸了,西神丽,你这样还算是吸血鬼猎人吗?吸血鬼猎人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再说向椋郎先生求救不就本末倒置了吗?是我应该报答椋郎先生的恩情才对。
然而,为什么我会叫出椋郎先生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