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电风扇也是有极限的。你说:那这时该怎么办呢?答案是:改善通风!我从沙发上起身,打开客厅的窗户。
外头相当晴朗,这正是初夏的典型天气;云层也不多,可说是晴空万里。幸好外面还有些徐风,吹进室内后多少带来了些许凉意。这种天气去外头骑脚踏车,一定很舒服。
午餐早就吃过了,现在是下午三点。
这个时段是最清闲的。怎么办?我该去逛书店吗?还是去唱片行找找看有没有新专辑?
「嘿咻、是也,嘿咻、是也。」
就在此时,我瞧见有个影子在庭院中动来动去。
「蓓儿小姐,你在干么呀?」
不用说,对方就是我家的女仆机器人。
蓓儿小姐在夏季的天空下双手拖曳着某种东西。
仔细一看,那东西既细又长,而蓓儿
小姐抓着的部分像是枝节众多的树枝。此外,该物前端也长了叶子,照这个特征来看,这东西正是家喻户晓的——
许愿竹(注14)
我不会看错的。
蓓儿小姐伫立在庭院中,接着以双手重新将许愿竹抱稳。
「喝啊啊啊啊啊!是也!是也!」
她大喝一声,垂直地将竹子举了起来。我有点被吓到——不,应该说是吓了好大一跳。可以请你不要突然大吼大叫吗?
蓓儿小姐将举起来的许愿竹立在地上。
「琥太郎殿下!Help me是也!请大大地Help me是也!」
「咦、啊,好!」
我震慑于蓓儿小姐的气势,赶紧套上拖鞋来到庭院。走到她身旁我才发觉,蓓儿小姐立起许愿竹的地方有一个深深的洞穴。从周遭那一大堆黑土看来,应该是蓓儿小姐所挖的吧?话说回来,这个洞穴的深度跟蓓儿小姐的身高差不多耶,她到底是怎么挖的呀?
「琥太郎殿下,能不能请你帮我扶一下是也?帮我扶一下是也?」
(注14原文为「笹」,为一种矮小的竹子,台湾通称为「许愿竹」。)
「啊,嗯。」
在我代蓓儿小姐出手稳住竹子时,她将挖出来的土以儿童用铲子填了回去。看来她一心想种植这棵许愿竹。
是说,这棵许愿竹真巨大啊。即便根茎的部分已经埋进土里,它依旧比我稍微高了一些,而刚才蓓儿小姐居然能够举起这东西。这个未满六O公分的身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臂力?有时我真搞不懂蓓儿小姐的构造。
「喝啊!是也!是也!」
大概是填完土了吧?蓓儿小姐再度大暍一声,在地面上跳来跳去,将泥土踏平。我试探性地把手放开,结果许愿竹站得还满稳的,看来它已经能独自站立了。
「嗯,应该没问题了吧?」
「OK是也!感谢你的帮忙是也!感谢你的帮忙是也!」
蓓儿小姐露出工作告一段落的满意表情,擦拭额头的汗水。咚咚!她伸手拍打腰际的能源包,看起来真像个大叔。
话说回来——
「欤,蓓儿小姐。」
「什么事是也?什么事是也?」
「你干么种许愿竹?这次你想培育这个东西吗?」
「……琥太郎殿下,今天是几月几日是也?几月几日是也?」
蓓儿小姐叭种鄙夷地看着我。呜呜,她遗是一点都不可爱。
这个嘛,我记得今天是七月七日——
「啊,七夕!」
「为答对者掌声鼓励是也!你答得很好是也,答得很好是也!」
原来如此,所以才要种许愿竹啊。
日本各地的「七夕」日期并非皆为七月七日,比如说宫城县的仙台一带是定为八月七日(稍晚了一个月),而居住着许多仙台迁居者的北海道也是一样。不过,这似乎只是阳历跟阴历不同所造成的差异。
「可是蓓儿小姐,你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大的许愿竹呀?」
「我是去花鸡要来的是也,去花鸡要来的是也。」
「花鸡」是商店街的某家园艺用品店,我偶尔也会去光顾,比如想养盆栽时就会去该店选购。
「店家愿意免费给你许愿竹?」
「蓓儿和花鸡的老板娘阁下可是好麻吉是也,好麻吉是也!」
「……毕竟蓓儿小姐常常栽培花草嘛。」
这就叫臭味相投啊。
嗯?我好像用错词了。
「那么,蓓儿要准备下一个阶段是也,下一个阶段是也!」
「下一个阶段?」
「因为今晚是七夕,所以要准备很多东西是也,准备很多东西是也。」
蓓儿小姐的个性就是这样,对于节庆跟活动简直是来者不拒。例如前阵子的布丁事件以及初春时节的赏花活动,全都是由蓓儿小姐一手策划。
说起来,其实我也不讨厌这类活动:真要说的话,应该算是喜欢。
因此——
「好像很好玩耶,我也来帮忙吧!」
找到消磨时间的好方法了。
「了解是也!那么我们先去买东西是也,买东西是也!」
看来今天有得忙了。
◇◆◇◆◇
我们在超市买完东西后,回到了自宅。
时间是下午五点。
好像有点花太多时间了。
「今晚要——吃面线是也——吃面线是也——」
蓓儿小姐说得跟唱的一样——应该说她真的一边哼着歌,一边从环保袋中取出乾面线。生鲜视频可以在商店街的鲜鱼店跟肉铺买到,但比如说这种乾货,就只能上超市买了。
简单来说,购物时最好衡量情况,在价格、便利性两相考量之下,前往最符合自己需求的店家购买。一个掌管家计的人必须在这时讲求实际,毕竟我家可是有个大酒鬼兼大饭桶妈妈呢。
「为什么七夕要吃面线呢?」
我不自觉脱口将脑中浮现的疑问说出来。
「根据古文献记载,七夕时民众所供奉的『麻花卷』可能是误传,供奉『面线』这个说法的可信度比较高是也,比 高是也。」
「……为什么你连这种事都知道?蓓儿小姐。」
「蓓儿汀的资料库随时都可以线上更新是也!随时都可以线上更新是也!」
真是博学多闻啊。
接下来,我也该打开回家途中在书店买回来的摺纸了。我准备好剪刀,开始摺纸;摺完之后,我用剪刀剪出缺口,将它展开。
「好,完成了——」
我摺了一个纸网,这是拿来装饰外头的许愿竹用的;国小时我常常做这个,不过想不到它会在我脑中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喔喔,琥太郎殿下。做得真好是也,做得真好是也!」
「蓓儿小姐,你想不想试试看?」
「是也!是也!」
我将摺纸和剪刀递给蓓儿小姐。
蓓儿小姐用那双小小的手将摺纸摺了四摺,然后慢慢
地沿着对角线割开,最后在山线(注15)的部分剪出几个缺
口。
展开。
「……这是什么?」氓
「莲藕是也!莲藕是也!」
的确,蓓儿小姐展开的摺纸是圆形的,而缺口的部分也很像莲藕的孔穴;不过想也知道,七夕和莲藕一点关系也没有。
「……算了,随便啦。我们还要多做一点喔,蓓儿小姐。」
「了解是也,了解是也。」
等等。
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等一下唷,蓓儿小姐。」
「琥太郎殿下?你要去哪里是也,你要去哪里是也?」
(注15 摺纸用语。「山线」就是摺纸时隆起来的那条线,反之则为「谷线」。)
「这种活动呢,还是邀大家一起来比较好玩!」
◇◆◇◆◇
「……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叫我们过来?」
理理一如往常地狠狠瞪着我。
不,其实也不算是瞪我,因为她的眼神天生就这么凶狠。
「好怀念喔,先这样、再这样……拿去,琥太郎。」
耕平将刚摺好的纸灯笼丢给我。真不愧是耕平,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有模有样。
「搞什么,为什么我也得来?」
「你看嘛,今年难得七夕有放假,而且这几年来都没有七夕庆典说。」
「今年公园好像也没有七夕活动耶。」
耕平说得一点也没错。几年前只要一到七月七日,这一带的公园一定会有小型七夕庆典,但今年却没有相关活动;我猜一来是因为近几年的人潮逐渐减少,二来则是少子化所造成的影响吧。
所以,至少我们家要来好好庆祝一番才行。
「来来来,理理你也来摺嘛!纸星星要怎么摺呀?」
「受不了……你看,先把它割成两半,然后再这样组合起来……」
「……理理,那是飞镖……」
「摺什么还不都一样!喝!」
理理短暍一声,丢出飞镖。理理掷出的飞镖在空中画出抛物线,命中蓓儿小姐的脸。
「喔呜!理理小姐,你干什么是也!干什么是也!」
「少罗唆,在战场上疏忽大意的人没资格抱怨!」
请你不要随便把我家当成战场。
「呜呣,蓓儿也要摺武器是也!摺武器是也!」
拜托你不要应战好吗?
如此这般,在理理手中的精致飞镖和蓓儿小姐的连发纸飞机于客厅中交战之时,我和耕平也照着自己的步调制作装饰许愿竹的纸饰品。
「琥太郎——你来看看面线这样子行不行。」
厨房传来呼唤我的声音。
我放下手中的招纸,朝着声音的来源前进。
伫立在厨房的正是身着围裙的伯母。瓦斯炉上的大锅子装了满满的水,其他的食材则有茄子、红萝卜、小黄瓜、香菇、鸡蛋、蘘荷(注16)跟秋葵,甚至也有虾子。
「哇!好棒喔,真豪华!」
「毕竟面线是要拿来当晚餐吃的嘛,所以我稍微弄得丰富了些。」
(注16一种辛香料作物,被广泛地利用在日本料理中。)
这些食材想必也址来自于理理家的特大冰箱吧?我家可不会在冰箱存放蘘荷跟秋葵。
「呃,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啦,琥太郎只要负责装饰许愿竹就好。如果我家女儿只顾着玩而不帮忙,你尽管用椅子砸她!」
「哈、哈哈……那么,厨房就麻烦您罗。」
「好的,交给我吧!」
我将下厨的任务交付给伯母,回到客厅。
正如我所预料的,地板果然到处都是飞镖跟纸飞机。
「唉唷——讨厌,摺纸都被你们浪费掉了啦。」
「挂到许愿竹上不就得了。」
你说挂纸飞机吗?
不知道这个七夕最后会变得多么乱七八糟。
「琥太郎,这样可以吗?」
耕平亮出两大把纸饰品。
「哇——耕平,你好厉害唷!」
纸网、风向球、纸灯笼、牛郎与织女、菱形缀,这些阵容连我都摺不出来。虽说早已习以为常,我还是不禁佩服耕平的多才多艺。
反观理理——
「你那什么眼神啊。」
散落在理理手边的尽是些飞镖、纸船、鹤跟伞蜥蜴——甚至还有庞然耸立的暴龙。以另一种不同于耕平的角度来说,她也很厉害。
「理理,你根本只是在玩吧?」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这些都是装饰品耶!」
「世界上有哪个地方会用暴龙来装饰许愿竹……?」
总觉得一下子变得好疲累。
「接下来就是那个吧?在短签上写下自己的愿望。」
「啊,对耶。短签、短签。」
我将摺纸剪成两半,制作长方形的短签。我已经在书店的文具卖场买了绳子,而且也准备好穿孔工具了。
「来,蓓儿小姐也写一下自己的愿望吧!」
「喔——?写什么都可以吗是也?写什么都可以吗是也?」
「嗯、嗯……尽可能写有希望实现的吧。」
蓓儿小姐将我的话视为耳边风,喜孜孜地在短签上舞动麦克笔。
『我想当琥太郎殿下的新娘是也!』
劈里劈里。
理理把它撕成两半丢掉了。
「你、你干什么是也!干什么是也!」
「闭嘴啦破铜烂铁!一百万光年后再来吧!」
「理理,那不是时间的单位,而是距离的……呀!」
理理的手刀划过我眼前,一根浏海飘然落下。
我真想说服自己:这只是偶发性的掉发。
「你这小子要写什么愿望啊?」
「我、我?呃——」
这个嘛,该写什么好呢?仔细想想,我还真想不出要许什么愿才好。阖家平安、消灾解厄……我顶多只能想出这些跟神社新年祈愿没两样的愿望。
希望理理能变得更加文静。
虽然这个愿望非常吸引人,可是我万一真的写了,八成会被撕成两半外加被上段踢踢飞;何况我也不想过度刺激理理,所以还是决定放弃。
姑且写一些不会惹来杀身之祸的愿望吧(只针对理理)。
「『希望大家过得平安快乐』~?无聊死了。」
「嗯,那理理你要写什么愿望?」
「…………」
理理没有答腔,只是直直地凝视着我。
「理理?」
「……没事啦,说到底,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应该给别人看嘛。」
唉——她叹了口气。
「还不是你带头说要看……」
理理还是老样子,说话颠三倒四的。
「那么,我们把这些东西挂上去吧!」
耕平站起身来,将纸装饰品成堆地抱起来。
「耕平,你写了什么?」
「嗯——?希望琥太郎跟理理能过得幸福……之类的。」
为什么我们俩会被凑在一起呢?而且这里面怎么没有耕平?难得过七夕,不为自己许个愿怎么行?
我不经意地瞥了理理一眼,她脸颊似乎变得红通通的。
「理理,是不是很热?要不要把电风扇开强一点?」
「……!不用你管啦—走了啦!」
理理跨着大步将地板踩得磅磅作响,拉着耕平走到庭院。为什么理理总是突然生气呢?难道她真的这么缺乏钙质?
「理理好奇怪喔。你说对不对?蓓儿小姐。」
「呣——她依旧是个超呛的傲娇是也,傲娇是也。」
「呃,蓓儿小姐,你的话也好难懂喔。」
我周遭怎么都是这种人啊?
◇◆◇◆◇
走到外面时,四周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太阳西下,晚风沁凉如水。在月光的照耀下,我们几个纷纷将各自的纸饰品挂到许愿竹上;蓓儿小姐构不到竹子,所以我将她抱起来以利于装饰。
「幸好没有下雨,这样织女和牛郎就能尽情约会了。」
「……你有时会突然讲出肉麻兮兮的话耶。」
「……嗯,我也觉得自己今天好像怪怪的。」
我只是凑巧想说说看这种台词罢了,结果说了后果然丢脸到不行。连我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到底想干么。
「话说回来,银河果然没这么容易看见。」
耕平抬头仰望夜空。
「是啊。是说,我连一次都没见过呢。」
「然后咧?哪个是织女,哪个是牛郎?」
天空确实繁星点点,但我实在看不出哪颗星叫什么名字。
「嗯,那个是夏季大三角,照这样推算的话……」
「我们国中时好像学过这个嘛。它们好像分别是Vega、Altair、Deneb,是吗?」
「所以到底哪颗星是织女,哪颗星是牛郎?」
「……耕平,换你。」
「……蓓儿小姐,换你。」
「……理理小姐,换你是也,换你是也。」
「你们几个……」
没有一个人知道答案。
「织女是Vega,而牛郎是Altair唷。」
身后有人说话了。我将视线从星空移至地面,发现伯母正一如既往地露出慈蔼的微笑,伫立在那儿。
「理理小姐的娘亲,您真是博学多闻是也!博学多闻是也!」
这个嘛,蓓儿小姐,既然你都能侃侃而谈地道出面线的典故,麻烦你也学习一下如何区别织女星和牛郎星吧。
「妈,那么哪个是Vega,哪个是Altair?」
「在这三颗星当中,最亮的就是Vega-也就是织女,第二明亮的是牛郎——Altair,而最暗的则是Deneb。」
我再度仰望天空,注视夏季大三角:最明亮的那颗很好辨认,但其他两颗星就有点难
以辨别了。
「原来如此,蓓儿懂了是也!懂了是也!」
「咦?蓓儿小姐,你好诈喔!哪颗星是哪颗呀?」
「啾一下就告诉你是也!啾一下就告诉你是也!」
「……那箅了。」
「好失望是也……好失望是也……」
她明显地摆出垂头丧气的模样。
在晚风的吹拂下,许愿竹发出清脆的沙沙声。
仰望夜空的我,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你在笑什么啊,恶心死了。」
「嗯——?没有啦,我只是在想,希望明年也能像这样跟大家一起过七夕。」
「……是啊。」
很难得地,理理居然认同我的话。
我原本以为妈妈不在后会使我感到寂寞,但如今有蓓儿小姐跟大伙儿一同在家中陪我;和亲朋好友一同眺望夜空,其实也别有一番风味。
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
「接下来呢,晚餐也差不多做好了,大家上来吃饭吧。」
「好——我好期待豪华面线喔!」
「是也!是也!」
大家共同走向玄关。
进入屋内前,我再度回头望向许愿竹。
在织女和牛郎的照耀下,短签正飘然摇曳着。
◇◆◇◆◇
「附带一提,织女是天帝的女儿,工作非常勤奋—田于她太热中于工作,天帝担心她弄坏身子,便将银河对岸的牛郎介绍给织女认识。怎料这两人自此只顾着幽会,完全将工作置之不理,于是这回天帝便愤怒地将两人拆散,使他们从此分隔在银河两岸。」(注17)
「话都是他在说,这天帝好讨人厌喔。」
「理理,你讲得太露骨了……」
(注17牛郎织女的故事有多种版本,本书中描述拆散这两人的是天帝,但有些版本则将天帝改为王母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