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天。
窗户一开,外头随即吹进一股微凉的风。到了这个时期,尽管中午依旧炎热,但早上已经不再炙热了。孟兰盆节已过,现在我们前阵子去过的那片海洋,铁定漂浮着一堆水母。
我从窗户探出身子,望向天空。
心痒难耐。
或许我该出去补充一下「那个」了。
「嗯——好!」
我穿上便于行动的运动衣以及韵律裤,接着背上装有野餐布的束口背包。
然后下楼来到玄关。
「琥太郎殿下,你要去哪里是也?要去哪里是也?」
或许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吧?蓓儿小姐从容厅门口探出小小的身躯。
「呃,没有啦,只是随便晃晃而已。」
(注33羲大利经典歌曲,英文译名为「In the blue。painted blue」。)
「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是也?穿成这样是也?」
蓓儿小姐皱起眉头,对我投以讶异的目光。
「放心啦,我不会瞒着蓓儿小姐偷偷出门,会乖乖待在我们
家的范围内的。」
「……你能看着蓓儿的眼睛说吗是也?看着蓓儿的眼睛说吗
是也?」
「嗯、嗯。」
蓓儿小姐那双翡翠色的美丽眼眸正直直打量着我。这股压力有点令我却步,但反正我又不是要做坏事,要看就让她看吧。
我和蓓儿小姐四目相交。
四目相交。
四目相——
羞。
「你这样盯着蓓儿看,会害蓓儿不好意思是也,不好意思是也。针线铺的姑娘是用眼神杀人是也(注34)!」
你在讲什么鬼?
(注34日本用来教导作文起承转合的顺口溜,最后两句是「诸国大名用刀钊杀人,针线铺的姑娘用眼神杀人」,意指美女的眼神足以摄人心魂。)
蓓儿小姐脸上一片红潮:心满意足地回到客厅。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重新打起精神,走出玄关,接着沿着庭院的墙壁走到家的后方。
那东西就在那儿。
梯子——
我先单脚踩上去,确认没问题后便一口气爬到最顶端。
第一次爬上这儿时我还是个孩子,那时这段距离对我来说非常可怕,但现在早就习惯了。只要不看下面:心里就不会产生恐惧(不过下梯子时还是会有点害怕)。
只要想到上头的美景,我的恐惧就会瞬间烟消云散。
「嘿咻!」
我轻喝一声,爬上屋顶。
最近都没有下雨,因此屋顶很干燥。确认屋顶安全无虞后,就是束口背包该上场的时刻了!我从中取出野餐布,然后摊开躺在上头。
「呼~」
这片美景令人不由得为之赞叹。
一片广大的湛蓝天空。
尽管自知触不到天空,我依旧忍不住伸出手来。我所能抓住的只有夏季的空气,而且只要稍一松手,它们便会从指缝间滑落。即使如此,我还是喜欢这样做。
天空并不是万里无云,不过这样反而好。如果少了云层,就无法享受观察天空颜色对比的乐趣,况且欣赏各种不同形状的云朵也很有趣。假如出现大型积雨云,就会激发我的浪漫情怀,想像着上头有一座天空之城。
看来想补充这阵子所缺乏的蓝天值,还是来这儿最适合。其实我本来想去更高的地方——此如学校或高楼大厦的屋顶躺成大字形之类,不过那种地方难度太高,不是简简单单就去得了的。
「嗯——好舒服唷。」
风儿吹拂着我的全身,令我心旷神恰。早上播报气象的姊姊说今天紫外线指数低,我想即使就地做起日光浴来,也不会受到天谴吧?
想着想着,我一边望着云朵的动向,一边愣愣地发呆。
至高无上的幸福时刻。
我喜欢看着云朵在风的吹拂下逐渐改变形状,怎么看都看不腻。清少纳言(注35)也曾经说过,她喜欢略紫的云细长地拖着尾巴的景致。
「原来您在这儿呀。」
啊。
有人说话了。
我撑起上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蓓儿小姐从梯子那儿探出上半身来——而且是(注35 日本平安时代女作家,主要作品为散文集《枕草子》。)
Cast Away之后的模样。
「奇怪,蓓儿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琥太郎少爷的一举一动,是瞒不过小女子的鹰眼的。」
总觉得我好像被监视了。当她是小蓓儿时就已经能透视白浊的池水,而变身后不只整体机能大幅上升,似乎连鹰眼的机能也进化了。
真不知该说这是好还是坏。
「你变身了?」
「是的,因为小小的身躯没办法爬上梯子。」
「啊——也是喔。」
毕竟蓓儿小姐在厨房时也必须活用特制专用通道才能做菜,这种连一般人也会怕的梯子,她实在不可能有办法爬上爬下。
蓓儿小姐鼓着腮帮子的模样像极了闹别扭,看起来真是可爱。
没错,瞒着蓓儿小姐来到这儿确实是我不对,但我也是有苦衷的。
「你想想看嘛,蓓儿小姐。假如我说想用梯子爬到屋顶,你会怎么回答我?」
「我会制止少爷,因为这样很危险。」
「看吧——」
所以我才故意隐瞒不说,因为说了就会让事情变得很麻烦。我很高兴蓓儿小姐关心我,但我偶尔也想体验一下冒险的滋味呀。
不过呢,反正到头来还是露出马脚了。
「喂,蓓崽子!你聊完了没啊,快点上去啦!」
这声音好像很耳熟。
蓓儿小姐往下一瞥、微微一笑,接着将手攀着屋檐,宛如体操选手般一跃而上,翻身降落在屋顶上。
这彷佛特技演员般的身手教人忍不住想为她鼓掌叫好,而她的围裙居然一丝不乱,维持着一贯的优雅。
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可终于上去了,破铜烂铁。」
在蓓儿小姐后面爬梯而上的果然是——
「理理,怎么了?」
理理没有答腔,使出方才与蓓儿小姐相同的杂耍绝技,着地于屋顶上。
我说这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呀?
附带一提,理理今天穿的是裤裙,所以看不见内裤。
「嗨,琥太郎。」
「连耕平也来了?」
唯有耕平好好地爬到梯子顶端,踩着屋檐上来。
这个比较正常。
「怎么了?你们怎么都来了。」
「没有啦,我们想来找你玩,可是却找不到你。后来蓓儿小姐说你在这儿,所以我们就上来了。」
原来是这样。仔细想想,连在暑假的最后一天都能与他们两人一同度过,这实在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总觉得即使直到世界末日,我的身旁依然会是这些伙伴。
不过,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你在这里干么呀?」
「嗯,我只是在看天空而已啦。」
我指向天空,而他们三人也同时仰望蓝天。
「虎狼太,你这个人就是会偶尔干些莫名其妙的事。」
「才不莫名其妙呢。理理要不要一起来?心情会变得很好喔。」
幸好野餐布还有空位。
「……哼。」
尽管理理兴味索然地冷哼一声,依旧在我身旁躺了下来,而耕平也同样躺在我旁边。
至于蓓儿小姐,则是端坐在野餐布的一隅。
这时我脑中忽然浮现一个问号:我们一群人在夏天的早上躺在这儿干么?不过算了吧,想了只会徒增伤悲,况且提出这个建议的人还是我呢。
「琥太郎,你从以前就会偶尔像这样子Sky watching嘛。」
有人撂出帅气的英文了。
真不可思议,由耕平口中说出来,听起来就是特别有模有样。
「对呀,你不觉得天空很有趣吗?」
「我是看不出来有不有趣啦……」
「况且,最近我看天空的理由,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最近?」
耕平问道。我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转向天空。
「嗯……比如说我妈妈。她现在飞到了海岸的另一端,跟我之间的距离远到我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嗯。」
「可是,不管人身在地球的哪一个地方,看的都是同一片天空,不是吗?因此我在想,妈妈会不会也正跟我眺望着同一片天空,透过天空和我取得联系。」
「……嗯。」
「我跟理理、耕平虽然现在相处在一块儿,可是将来谁也说不准,说不定我们会各奔东西,不是吗?」
「……虎狼太。」
理理似乎欲言又止。
我望向理理,继续说下去。
「我在想,像那种时候呢,即使不透过电子邮件或电话,只要待在同一片天空下,应该就能自然而然地心灵相通了吧?而就算见不到你们俩,只要我能感觉到你们的存在,就不会感到寂寞。」
云的流动、风的气味……即使亲朋好友远在他乡,只要他们同样能感觉到这些四处飘流的自然景象,这样自己就不算是孤单一人了。
「……虎狼太。」
理理朝我伸出手来。
轻触我的脸颊。
拉。
「好栋!」
她捏了我的脸。
「你干么讲出一堆肉麻兮兮的话啊?」
「啊呜啊呜。」
「『说不定我们会各奔东西』~这种事谁说得准啊?再说……我们也有可能永远都在一起啊。」
「咦?」
「没事啦!」
将我的脸颊左右拉长后,理理松开手指。
「呜呜,好痛喔……」
「我说你啊,也想太多了吧?现在才高一,想那么多干么?你就当个什么都不想的笨蛋就好啦。」
「啊呜。」
啪!她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就是呀,琥太郎少爷。」
不知不觉中,蓓儿小姐已经坐到我身旁了。她双手轻柔地捧着我的头,向上抬起。
然后轻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我的后脑杓感受到一股温柔的触感。
「蓓儿小姐?」
「至少,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琥太郎少爷。即使死亡将我们分离,我还是会永远侍奉琥太郎少爷。」
总觉得我好像听到一席十分大胆的告白。
不过,我很高兴蓓儿小姐有这样的心意。
此时。
有人抬起我的头——但这个人不是蓓儿小姐;她的动作粗鲁多了,我的脖子被她弄得有点痛。
这人到底是—
「……哼。」
是理理。
刚才还躺在我身旁的她,曾几何时已端坐在蓓儿小姐旁边了。理理大而化之地将我的头放在她大腿上——不,应该说丢下才对。
意思是,我现在躺在她的大腿上?
我望向理理,只见她正恶狠狠地瞪着身旁的蓓儿小姐。
理理到底在跟什么东西战斗?
不过,理理的大腿跟蓓儿小姐有着微妙的不同;它躺起来固然柔软,但其中似乎更加有弹性。
「欸,琥太郎。」
「咦?」
「我知道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各奔东西,可是你现在就开始为将来的离别做准备,好像太早了。」
「……嗯。」
「如果你为了担心将来而忘了享受现在,这不是很可惜吗?所以你不要想那么多,看看天空、欣赏它的美丽,现在你只要做到这些就够了。」
「……也是喔。」
理理和耕平说得没错。我们最后或许会分别走上不同的道路,但那也是好久之后的事了;与其担心将来,倒不如珍惜现在大家共度的时光。
蓓儿小姐在,理理在,耕平也在。
现在的我,只需要在这片湛蓝无比的天空下—
享受大家共同营造出来的这份幸福。
◇◆◇◆◇
「对了,蓓崽子,待会儿下去时你先走,然后我、耕平跟虎狼太再依序下去。」
「为什么呢?」
「如果你在我们上面,裙底不就会被看光光吗……!什么意思嘛,居然穿黑色蕾丝……!」
「唉呀,这可是小女子为了随时都能受琥太郎少爷临幸,才特意准备的呢。」
「准备个屁啊……!」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呀?」
「烦死了!你给我闭上嘴睡觉啦!」
「好栋好栋好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