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午后。
在温度恰到好处的混凝土地板上仰面朝天地躺着,像懒猫一样贪睡懒觉的美弥古,微微地睁开眼睛。
这个春天转入的都立高中的屋顶。
仿佛能把一切都吸进去一样蔚蓝的天空,春日里灿烂的阳光,把宽敞的屋顶照得十分明亮。
美弥古在那正中间躺着。身边放着今天早晨刚买的早报,仿佛马上就要飞走一般随风飘动。
天空万里无云。
打搅晴天午睡这么无比幸福时光的人是……。
「我说美弥!明明没在睡~」
美弥古只好把眼睛睁开。
青梅竹马的——虽然这么说,其实是在这个春天开始念的都立高中的教室里,与七年后再次见面的——田中琴理站在那里。
有着大眼睛和稍微低但是非常可爱的小鼻子。
半披肩的头发和校服的百褶裙,在春风中飘荡。
「什么事啊,琴理。好烦啊—」
美弥古在阳光下眯缝着眼睛抬头看琴理。
「不是、『好烦啊』吧,美弥。老师生气了。说什么,又是狮子堂那家伙不在。转入二年级,不是才一个月吗?你却被老师盯上了」
「…………」
「还以为美弥是个聪明的孩子呢」
「……嗯?」
「聪明的孩子,是不会让老师记住自己的名字哦。能做到不会引人注目。但是美弥,太显眼了」
「好烦啊—」
美弥古露出一副很麻烦的表情坐起来,琴理给他掸校服上的灰尘。美弥古瘦瘦的脊背,那感触透过夹克校服传达过来,琴理的手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
扬起灰尘,琴理咳了几下。美弥古微瞪着她,「差不多,不要再美弥美弥的叫了。叫得我像个女人一样」嘀咕到。
「那么……」
琴理歪着头。
「塞巴斯蒂安?」
「……也不要用洗礼名*叫我啊!」(※注:洗礼名是基督教信徒受洗礼时取的名字。)
美弥古皱着脸,盘腿坐在混凝土地板上。琴理窥视着那张伶俐的小脸和,散落在额前飘动的黑头发。
无论怎么看都是日本人的、纤细端正的相貌,但是靠近一点就会发现只有眼睛是蓝色的。像要被吸进去的,蓝宝石一样的颜色。
琴理红着脸移开视线。
(小时候明明不在乎……。做我的仆人,爬树、玩过家家游戏之类的。但是现在为什么?)
到了17岁的春天,久别重逢也已经过了一个月。彼此之间说着,你还是老样子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对方的脸时心就会砰砰的跳。
「……怎么了?」
美弥古不可思议地望着站在那里不动的琴理。
「哎。……不不,没什么!」
琴理慌慌张张地回答。
「只是来叫你去上课。走—啦,回教室吧」
美弥古耸了耸肩。
「跟不上,课堂。又没上过几次课」
「你还好意思说啊!」
琴理一脸惊讶地回过头。美弥古对自己说的台词无声的笑了。看着那表情,琴理的脸上的表情也从惊讶变成奇怪,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真是的……其实是,经过连续几次的跳级,早就毕业了美国哈佛大学的天才少年吧」
「……是以前的、天才少年。现在的我……」
美弥古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脸上回到面无表情「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是个不去上课,跑到屋顶睡午觉的笨蛋高中生」小声嘀咕。
琴理「才不是那样……」说到一半,注意到美弥古的脸上浮现出十七岁少年不应该有的悲伤的神情,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美弥……)
畏缩地坐在他旁边,抱着膝盖。
(美弥,去美国之后,很快就成了大学生……虽然分开之后有些寂寞,但是想到、一定会过着快乐充实的生活,所以在心里默默地支持……)
一个月前,在成为高中二年级后的新教室里,突然再会的青梅竹马,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装着一副懒汉的样子。
(又不上课、又不参加班级活动……一直都在打瞌睡……。在美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而且,为什么又回到日本了呢。很想问、但是不好问啊……)
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美弥古再次躺下。
琴理连忙搭话「我说,美弥」。
「所以说,什么事啊」
「那个……」
躺在地上望着琴理。
「有什么事吧?快点,说吧」
「唉?」
美弥古把身子翻过去。那张充满才气的小脸看不见了。
「往常,只是把我叫起来闲聊时,说话的音调不一样」
「…………」
「田中琴理。你大概,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找我商量才到屋顶的吧。可是,开始和我搭话之后,大约……」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的时间,还在犹豫要不要说。肯定是,很难跟人商量的事情吧。但是,要和别人商量的话,能想到的就只有我了」
「…………好厉—害,美弥」
琴理禁不住,走到能看见美弥古脸的地方。窥视那理智的、闪闪发光的蓝色眼睛。
「那就是,美弥酱的绝技,Pro、Pro、Pro……咦,什么来着」
「是,Profiling。我在哈佛大学法学系毕业以后,作为实习生在美国FBI学到的,犯罪行动心理学。预测异常犯罪者的所有性格、行动对嫌疑人进行审问……」
「对,就是那个!好厉害,美弥。像魔法一样,能猜出谁是犯人吧」
美弥古哧哧地笑,看着坐在旁边的琴理的脸。
「但是,刚才的不一样」
「啊……是吗?」
「不需要用到、那种能力。因为,琴理容易懂嘛。从小时候起。只要是琴理的事情,我、什么都能知道」
「唉—,是因为马上就露在脸上?」
「对。还有……」
声音变得很小,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美弥古嘀咕。
「我、经常看着琴理的关系、吧……」
琴理愣了一下「……唉?」反问道,可是美弥古却装作不知道又翻身到另一边。瘦小的身体,好像在藏青色的茄克裤子里游泳。
琴理小声地,对美弥古的后背说。
「其实、呢……。有件事想商量一下,美弥」
美弥古再次翻过身来,面向这边。蓝色的眼睛好像在说,那就说吧?望着琴理。
琴理结结巴巴地说。
「我、最近、在上补习班。在那里遇见的女孩子的哥哥,是个非常好的人。太晚了就会来接妹妹回家。也会担心我、一个人走夜路会危险,所以经常顺便送我回家。可是……」
说到这里,琴理合起小手放在胸前,好像在乞求一样看着美弥古。
「直到这个月……电视的新闻里,突然出现那位哥哥的名字。居然作为可怕的事件的犯罪嫌疑人被逮捕了。还在想怎么可能呢,可是今天早上看新闻,说供认了……」
含着泪的眼睛,眨了几下。
忽然发现,美弥古,和刚才懒汉的样子判若两人,露出严肃的表情坐起来。
「琴理。那该不会是指……」
捡起放在屋顶混凝土地板上的、马上就要飞走似的早报,递了过去。
「是指,这个吗……?」
标题上写着『《骨天使》杀人事件犯罪嫌疑人供认罪行!』激动人心的文字。
「……嗯」
美弥古的脸上,好像在胆怯,又好像是在责备琴理,浮现出微妙的表情。琴理看到,急忙解释说。
「但是,别相信报道。绝对、不是那个人。因为、那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嘛。大家,不知道,所以才会这么责备他。肯定,有什么内幕……」
「大部分的异常快乐杀人犯」
美弥古打断了琴理的话。那低沉的声音,琴理吓一跳,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好像,不是平时的美弥。到底是怎么了……)
美弥古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
「琴理,根据Profiling的数据。大部分的异常快乐杀人犯,是印象非常好、周围的评价也非常好的人物。社会上层人士的情况也很多。他们为地区开发尽一份力,为青少年团体和教会的慈善事业等也尽一份力,受到人们的尊敬。……虚伪的尊敬」
美弥古,茫然失措地看着琴理。琴理陷入沉默。
「是、吗……」
琴理还是用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站在那里。
向屋顶的出口走去。美弥古转过身背对着她要躺下……却又坐了起来。
看着琴理的背后,
「那个,琴理……」
琴理慢慢地转过脸。
「嗯?」
「和刚才说的那种人物,是同一种人吗?」
「……唉?」
「那个、非常好的、哥哥,他」
琴理歪着头,缓缓地走回来。
「有些、不一样吧……。美弥的话,太难懂,不太明白」
美弥古凝视的眼神,好像在说继续。于是,琴理慢慢地说。
「确实是个好人,但是,不怎么、受、尊敬……。一直想当搞笑艺人,所以总是开玩笑。好像,是叫滑稽的人吗?送我回家的时候也是,居然踩自己的裤脚摔倒了,而且就那么一直滚下斜坡呢。那个时候吓了一跳呢。因为,一般,不可能那么摔倒吧?」
「嗯……?」
美弥古陷入沉思。陷入迷惘的蓝色眼睛布了一层迷雾。
「那……可能真的不是啊」
「唉?」
拿起早报,仔细地重读一遍。
琴理目不转睛地看着美弥古,提心吊胆地说。
「那个、听说、美弥。在FBI呆过一阵子,对Pro、Pro……Pro什么的非常熟悉,而且,好像、现在……不是说,寄宿在侦探事务所吗?关于事件的、调查之类的、能不能拜托一下,才……」
美弥古没有把脸从报纸上抬起来。
琴理垂着头,表情变得悲伤。
「才怪呢……对不起。没道理嘛。突然请求一些奇怪的事情,我也真是的。不要放在心上,美弥」
「我说、琴理……」
美弥古一直把脸埋在报纸上,小声说。
「我啊,只是个极为普通的高中生哦。至少、现在是……。什么事情也做不到。交给大人们办就可以了。不是有,运作这个世界的司法和警察制度之类、的吗」
「交给、大人……」
琴理的神情变得阴郁。
美弥古瘦弱的肩膀抽动了一下。看着他的侧脸,琴理想要说什么……但是又把嘴合上了。
两个人安静下来,学生们的笑声、脚步声、还有投球的声音从下面的操场传过来。早春的冷风吹动两个人。
(交给大人们、吗……)
琴理在心里叹气。
(美弥……可能、把那个“约定”的事、忘记了吧。那时还是个小学生,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我一直记得,而且非常珍惜……怎么会呢……)
冷丝丝的风还在吹。
察觉到琴理缩起脖子,美弥古把脸从报纸上抬起来。
把校服的茄克脱下,随手披在琴理的肩上。
「谢……谢谢」
琴理微微一笑,美弥古低着头「嗯……」地嘀咕一声。
琴理闲得无聊,抬头仰望天空。春天的天空好像要把一切都吸进去一样,无边无际地延伸……。
那天放学后。
美弥古漫无目的地,回到课堂和扫除都早已结束的2—B班教室里。
格子花纹的领带好像马上就要解开,脱下来的茄克搭在肩膀上。走到自己的坐位,把挂在桌子旁边的单薄的皮包拿在手上,径直走出教室。
在角落的坐位上叽叽咕咕聊天的几个同班同学,面面相觑。
「那家伙,是谁呀……」
「不就是那个,名字有些奇怪的家伙吗。换了班级之后,女生们,不是吵着可爱啊帅气啊之类的……」
「啊—,四分之一混血、蓝色眼睛的?」
「对。而且,听说足球踢得很好。……可是,平时一直都不在呢,教室里」
那些谈话不知道听没听到,美弥古若无其事的走出教室,啪嗒、啪嗒地走在走廊里。
突然,前面,有个巨大的影子挡住了去路。
「……总算找到你了」
2—B的班主任老师。体育大学毕业,作为教育热心的热血汉子受到PTA的高度信任。
美弥古吃了一惊,抬头望着那肌肉发达穿着西服的男人。
「狮子堂·塞巴斯蒂安·美弥古!!」
「……别用全名叫啊~」
小声嘀咕的声音好像没有传到肌肉男老师的耳朵里,老师举起黑色封皮的考勤记录册子,用书角砸在美弥古的头上。
砰!
「疼!」
「不是喊疼的时候吧,狮子堂。你转到这里已经过了一个月。考勤天数是最低限度。小测验的分数也是最低限度。一直都是比不及格分数线多出一分」
「厉害吧」
「笨蛋!」
砰!
再一次,考勤记录册子砸落下来。美弥古低着头,盯着老师的脚边。
「碰巧运气好而已!除非知道所有的答案故意那么做,得刚好及格的分数什么的,绝对不可能会有第二次。下周的模拟考试不及格,你就完蛋了。真是的……对了!」
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好事一样油腻的脸在发光。
「你,给我看一下书包里的东西。检查携带的物品!」
「唉~,为什么啊!?」
「不用问快点拿出来。不要忤逆长辈!」
从美弥古纤细的手上,强行把书包夺过来。打开并倒过来,书包里的东西全都撒落在走廊。
钱包、匣子和GAMEBOY。老师夸张地吃了一惊,
「你,教科书放哪去了。笔记本呢?唔……」
连钱包和匣子里面也仔细地检查一番。从匣子里面拿出一张照片,对着表情惊讶、一言不发的美弥古,说「这是什么?」
因为退色变成深棕色的照片里,映着蓝色眼睛的小学生男孩子和,看起来非常友好的女孩子。男孩子的腰间别着玩具剑。女孩子身上缠着雷丝窗帘当作礼裙……。
美弥古突然变得不高兴起来,想抢回照片。老师开心的,举到美弥古碰不到的高度,大声说。
「真是、什么呀,这个书包里面。喂,你们同一年级有过天才少年知道吗?虽然没有公开个人资料,可是经过连续跳级去哈佛大学留学,还上过新闻。真是、和某个勉强及格的人,虽然年龄一样却是月亮和王八啊。哈哈哈」
「老师,其实我就是那个天才少年。……才怪呢」
「哇哈哈。梦话等到睡觉的时候在说吧,狮子堂。好,因为这样,这个就没收了!」
拿起美弥古的GAMEBOY,不顾走廊零乱的书包和钱包,彰显着自己迅猛的肌肉扬长离去。
「等……」
张着嘴目送的美弥古,轻轻地咂了一下嘴,然后蹲下来把零乱的物品收好放进包里。
摸一摸自己的头,被考勤记录册子狠狠地敲打的部位。
然后站起来,往反方向缓缓地走去……。
☆
东京都涩谷区。
从JR原宿地铁站下车,在表参道*的慢斜坡走下来,就到了年轻人的时尚发信基地、Laforet原宿的摩天大楼耸立的神宫前十字路口。在十字路口的中心,从大街进入分岔道,小型的古衣铺和唱片店、NIKE专卖店等,为年轻人时尚打扮所需要的店铺拥挤的排列在一起,被称为内部原宿的区域——从美国返还统治权以后,急速发展起来的区域——从放射线状扩散开。(※注:日本地名,位于东京原宿青山一带,涉谷附近。)
但是,有少数神秘的建筑物,连熟悉新店铺的年轻人也会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其中——侦探事务所就是其中之一。
从大街的岔道进来,拐几个小弯。渐渐地来往的人也少了,在阴暗的道路上,感觉到不安的时候,道路也走到尽头,看起来早应该拆除的老旧平房就会出现。
靠近一些,替代门牌的银色金属板映入眼帘。
《雨之森侦探事务所》
虽然用小字写着《随时接待》,但是却找不到事务所的电话号码、营业内容以及休息日。
进一步说的话,没有做任何的广告,按行业分类的电话簿里面也没有记载……。
「噜噜噜、啦啦啦~」
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小声哼唱的声音正在接近。
同时,还有沙、沙、地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香香的烤面包的味道飘过来。
「噜噜噜、啦啦啦~噜噜、啦啦、噜噜啦~噜、噜噜、噜啦噜啦啦~」
有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用那不符合重低音的嗓门心情愉快地唱着歌,在拐了个弯之后,身影出现在眼前。
脸庞像希腊雕像一样,轮廓非常的清晰。笔直的长发紧紧地系到后面。白色的衬衫上披着较薄的茄克衫,手腕上银色念珠时不时显露出来。
粗糙的长筒皮靴,发出沙、沙、地声音。
与他本人不相称的好吃又香香的味道,好像是从紧紧抱着的纸袋里发来。
「唔—嗯……!」
他在侦探事务所门前停下脚步,把脸伸进纸袋里「好香的味道~」满足地说。
「下午茶,还是要配那家店的烤面包啊。那么,赶紧泡好红茶,暂时先度过温馨的午后……」
手放进长筒裤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像女性一样白细的手指握着钥匙,对着《雨之森侦探事务所》破旧的木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向邮筒走去。
搀杂着广告的几封信。看到写着「雨之森悠先生」的信封时「这个,是寄给我的吧」点头。
「还有,这个也是、我的。唔,这个是……」
里面搀杂着一封航空信。他——雨之森悠,脸上突然露出沉思的表情,先看收信人的姓名,又翻过来确认寄件人。
「这是……他的、吧……」
默默地抓了那些信,开锁走进侦探事务所。
事务所里面——。
和从外面看时的陈旧的样子完全不同,白色的墙壁和颜色光亮的窗帘十分耀眼,是一个宽敞的房子。里面有一个很大的窗户,敞开就可以看到有一个小庭院。房间的中央有一个很大的餐桌。在那对面铺着地毯,还有沙发和可以在组合音箱下放松的广阔空间。
对面有厨房和大冰箱。烤箱周围擦得闪闪发光,好像非常清洁。
椅子和沙发各有两个。在那对面,有两个通向单人房间的门。说是侦探事务所,感觉更像是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普通房间。
悠啪嚓,按下电灯的开关。
餐室的灯开了。
悠的动作非常熟练,一边哼着歌,一边把烤好的面包纸袋放在桌上,再把成捆的信也放在桌上。站在厨房开心地往水壶里倒水。
架在火上的水壶发出咕嘟咕嘟地声音,红茶的叶子和牛奶、白糖也准备好,就在这时……。
门口有开门的迹象。
「……我回来了—」
没有干劲、没有气力的招呼声传来,同时穿校服的高中生走进餐室。砰,把单薄的学生包扔在桌上,迅速地把茄克脱掉的同时把领带解开,「呃——……」呻吟一声。
「浑身疲倦。待在学校的时间,太长啦」
厨房的悠,回过头露出微笑。
「你回来了,美弥古」
悠拿着黄铜茶壶和装满红茶叶子的玻璃瓶。高中生——獅子堂·塞巴斯蒂安·美弥古,露出颦蹙的面孔看着他。
「什么呀,悠。又是、午后的喝茶时间吗?」
悠没有回答,把煮好的热水注入壶中,再以优雅的动作把沙漏放好。
然后笑着说「红茶是治愈人生的良药哦。美弥古」。
「哈?」
「会为你提供恬静又充实的时间」
「啊—……」
美弥古含糊其词地回答,扑通地坐在椅子上。
看见烤面包的纸袋「啊!喜欢这里的面包。不论哪一个都超好吃」,说着取出长方形面包。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以神、及子、及圣灵的御名……嘀咕嘀咕……我开动了!」
适当的做完祈祷之后,马上开始啃面包。
「喂。那个是要用黄瓜和鲑鱼做成三明治的……」
「唉—。不需要,那种。嗯咳…………卡在喉咙里」
悠慌忙往杯子里倒红茶。美弥古咕嘟咕嘟地喝干,突然,发现旁边放着一封航空信。
美弥古时不时用眼角瞄着那边。
悠装作无意地口吻说。
「是从美国寄来的航空信」
「……我的?」
美弥古没有要拿起来意思。
「寄信人是,美弥古的、FBI时代的上司」
「啊啊、那个大叔啊—」
美弥古的心情忽然恢复过来,拿起航空信哗啦哗啦粗暴地打开信封。斜拿着用英语打印的信,看完之后,把脸抬起来。
看见悠正在用担心的表情俯视着自己,于是耸了耸肩。
「概括一下信上的内容就是『还好吗,小男孩?』吧」
悠的表情缓和了一些「是这样啊……」小声嘀咕。
「我的……」
「什么?」
美弥古咬了一口面包。
「曾经是我的、老师,他…………尼基,遗属的近况。妹妹们打起精神,还在上中学。听说」
「…………」
「所以,请美弥古也,加油吧……,要我这样转达给你」
悠默默地,在空杯子里倒红茶。
「他说的加油、是指什么啊……」
美弥古口中嘀咕。
沉默在流动。
美弥古自暴自弃地把面包放进嘴里,再把红茶咕嘟咕嘟地往胃里灌进去。
「晚饭会吃不下的哦」
美弥古笑了。
「呵哼。不要小看成长期的食欲。悠……晚饭,是什么?」
「越南风味的生春卷和螃蟹炒饭。蛤仔和丝葱做的汤」
「好像很好吃啊——!」
美弥古大声叫着,眼睛在闪闪发光。悠听出他是在勉强自己,皱起眉头。
「……发生,什么事了吗?」
美弥古陷入沉默。
悠像猫一样敏捷地坐到忽然变得低落的美弥古身边。一边轻轻地摸着头发,一边看着美弥古。
宽敞的房间又回到安静,最后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原来如此」
两个人移到了沙发上。
美弥古盯着宽屏电视的画面,手上握着PlaystationⅡ的操纵杆,沉浸在竞技游戏里。
在那旁边,嫌腿太长一样盘腿坐在沙发上的悠,用水果刀灵巧地削橙子皮。
只把皮削落下来,然后切一大块橙子的果肉,拿到美弥古的嘴边。美弥古啊—张开口含到嘴里,其间一直注视着游戏画面。
「是小琴吗。好像是,美弥古的青梅竹马吧」
「后唔。木哈西怒你唉」(※注:边吃边说,大概是「对。太不可思议了」的意思)
美弥古咀嚼着说。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因为父母的工作关系去了美国。之后过了七年再次见面。不过……真是不可思议」
美弥古的脸转向悠。
「她啊,和以前完全没有变。所以我,好像……」
「嗯?」
「松了、一口气。……想,原来也有不会变的东西呀」
竞赛游戏结束了,把操纵杆扔到地板上。
「但是啊……琴理她,居然也说同样的话。看见我在吃午饭之前划十字,就在那里笑着说『美弥还是老样子,是个基督教徒呢』。取笑我『祈祷时候的表情,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说着又把脸转过来。
悠凝视着墙壁在思考着什么。注意到美弥古的视线又转回来,开玩笑地说。
「是美弥古的,初恋吗?」
「别、别说、无聊的话啊…………」
美弥古慌慌张张地低下头。
然后,忽然变成沉思的表情,小声嘀咕。
「琴理……她,不知道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的“约定”……。但是,是小时候的事情,应该……。忘记了吧。肯定、只有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想看看悠的反应,回过头。
悠正在看新闻报道。是《骨天使》的报道。美弥古试探性的望着他。
报道全部都读完之后,悠抬起脸。
「美弥古」
「嗯?」
「这个事件的嫌疑人已经自首,事件已经解决了。现在只要在公审中证明被告有罪就结束了。是已经解决的事件。而且,好像也不是我们调查的那种类型的连续杀人事件」
「嗯……」
「但是……美弥古,好像注意到什么呢。因为小琴在烦恼……好像不只是、这样呢。美弥古,你是,觉得这个事件有内幕吗?」
「……说内幕,倒不如说是」
美弥古低下头。
然后突然把脸抬起,一口气说出来。
「根据琴理说,这家伙是典型的轻率兼糊涂虫。梦想是成为一名搞笑艺人。我在FBI行动科学科当实习生的时候,所学的犯罪行动心理学——Profiling完全不吻合。岂止这样还是相反的那一类型。轻率的人所犯的罪,悠,最多也只是、猥琐物陈列罪或者误想防卫过当。这说不定,就像琴理说的那样。是史上最大的冤罪事件。可是这件事,目前,只有我、发、现……」
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捂住自己的嘴。
「美弥古?」
「不,什么都没有。悠,刚才的忘掉吧」
「美弥古……」
「可以了。你也知道,我是……」
倏地站起来,蹒跚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悠露出担忧的神情,把手放在美弥古的肩上。美弥古好像逃避似的,从悠的手中挣脱出来,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
悠露出严肃的神情,注视着紧闭的门。然后,视线落在被美弥古挣脱的手掌心上。
悠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那天夜里。
吃完饭,美弥古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美弥古的房间有六张榻榻米的宽度,床上面铺着蓝色方格图案的干净床单,还有几乎没有用过的学习桌。孑然一身回国的这个春天,悠准备了一整套春天穿带的衣服,放进小壁橱里。随便看一眼,就像是一间普通的学习用房间。
在床上双手抱膝想事情的时候,从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
(又要出门了吗,悠……)
美弥古望着大门口方向,自言自语。
(白天,在我去上学的时候也是,做各种调查的吧,一定。而且,在这种夜晚也是……。本来,这个侦探事务所也是为了收集那个情报而开的。其实我去协助他会更……不)
使劲摇头。干爽的前发朝着反方向摇晃。
(我……什么都不想做……至少现在还……)
过了三个小时左右,美弥古等得疲倦加无聊的时候,又从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美弥古倏地站起来,去餐室。
「回来了吗—……」
「吵醒你了吗?」
看得出那声音稍微带着疲劳的色彩。有些在意就窥视悠的脸色。
好像看见出门前没有的、疲劳和悲哀的神色。原先端正精悍的脸,现在也能看见青白的血管。
悠的精巧纤细的手指。那手指根部、也就是拳头部位,略微有红色……好像看到了血一样的颜色。在美弥古注意到的同时,悠好像要隐藏起来一样急忙去盥洗室,洗完手再回来。
「……唔?」
悠歪着头,看着美弥古。怜爱的眼神。美弥古慌忙说「不是……。我一直醒着。完全没问题」。
悠的脸突然变得很严肃,
「还是、睡不着吗?」
「不是。都说没问题啦。你也知道,我一直都在、学校里睡觉」
「…………」
陷入沉默。
悠站在厨房,泡着两个人份量的咖啡。因为是夜晚泡得稍微清淡一点,倒进马克杯里满满的一杯。自己的这份用黑咖啡,美弥古的那一份加入足够量的牛奶和白糖。
用茶匙搅匀之后,轻轻地把马克杯递给美弥古。美弥古双手握着马可杯呼呼地吹。
坐在椅子上的悠,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盒。蓝色的包装。是法国制的《Gauloises(※译者注:高卢烟)》。在法国传闻,吸了这个香烟接吻会变得更加甜蜜。
衔上一根点火。深深地吸了一口之后,像焚香一样甜甜的、柔和的香味开始飘荡。
「那个、关于《骨天使》的事情」
「噗!?」
美弥古不由得,把嘴里含着的甜咖啡喷了出来。
「唉。什么呀,悠。去调查那件事啊」
「因为有了很多线索」
「线索……嘛,虽然会那样」
美弥古用递过来的餐巾擦拭嘴角。
抬头看悠,发现他一边吸烟一边看着自己。
取出一捆A4纸的资料,递给美弥古。美弥古先双手合十之后,接住贴着被害者照片的资料,看得入神。
「请和我一起温习一下吧,美弥古。根据新闻报道,《骨天使》杀人事件是三件连续杀人事件……」
美弥古开始读资料。
第一件是四月一日。千代田区尼古拉教堂岔道的水沟里安放着十五岁少女的尸体。死因是勒死。
这个事件使得世间一片哗然,是因为尸体的现场情况。被害者的腹部被十字剖开,三根肋骨被取出。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把肋骨衔在被害者的口中。
第二件是两周以后。地点同样是尼古拉教堂。体重超过一百二十公斤的巨汉中年男子,安置在尼古拉教堂的入口处。
他的腹部也被剖开,四根肋骨被取出来后插在腹部,之后还把四个猪头摆在那里。
猪头的入手途径以经查清,是在横浜的中华街,但是犯人、犯罪动机尚不明确。
第三件是五月十日。是尼古拉教堂的祭坛前。十九岁女性俯卧在那里,背部剖开……肋骨被取出,为了比作天使的翅膀而装饰的尸体被发现。
后来,因为相继发生可怕的事件而加强了巡逻的警卫员,结果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一个男子,进行拘捕。作为三件连续杀人事件的《异常快乐犯罪者》进行逮捕。
男子的名字叫菅野和哉。是二十岁的自由职业者。
——美弥古翻资料的手,突然停下。
「稍等一下,悠。这里……」
美弥古指着资料的一处,抬头看着悠。悠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把烟头掐灭。
「是的。关于那个,媒体上还没有发表。最快也是明天早晨吧」
「那么,悠……根据这个,也就是」
悠用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
「对。尸体增加了」
「因为菅野和哉的口供?」
「是的」
悠一边在空杯子里倒咖啡,一边用温和的语气说。
「当初,以为是三件连续杀人事件,后来由于菅野和哉的口供,变成了四件连续杀人事件……」
第一件和第二件之间,空白的两周时间里。在那某个地方,又有一个人被杀。在菅野和哉的口供中提到的地点上,最后的尸体被找到了。
被害者是瘦弱的老人。尸体的腹部被十字剖开,被取出十一根肋骨插在了自己的头部。
美弥古,微微地皱起眉头。
「据验尸官所说,尸体的头部『就像生日蛋糕一样』」
房间里陷入沉默。
美弥古好像要取暖一样双手握着马克杯,一点一点地含进嘴里。
过了一会儿小声地,好像说悄悄话一样,
「在真犯人的诱导下,供出自己原来不知道的罪行……。这种冤案过去也发生过。好像是九三年,在洛杉矶……」
刚要说出来,慌忙缄口不语。
悠看着美弥古一会儿翻资料、一会儿又放回桌子上,站起来。
「我去淋浴。」
「唔?……啊啊」
美弥古的心已经不在这里。
不久,厨房的另一侧的浴室里传来唰啊啊啊……的声音。美弥古再次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悠腰上缠着浴巾走出来。长长的湿发散落在肩上,水滴时不时的从滑腻又紧绷的肌肉流下来。
从后面靠近,碰到陷入沉思的美弥古的头发。
「……唔?」
「美弥古,还有……」
美弥古回过神来,回头。悠小声嘀咕。
「担当这个案件的检察官也,已经决定了」
「这么快啊」
美弥古好像吃了一惊,挣大眼睛。
「这说明了这次事件有多么重大」
「嗬—。什么样的家伙?」
「市井征一郎,二十五岁」
悠拿出新的资料,交给美弥古。
上面载着一个男性的脸部照片。
能联想到鱼肚皮的白色皮肤。从透过银边眼镜看这边的眼神冷静而透彻。领带系的恰到好处,无可挑剔的样子。
美弥古皱眉头。
「像……蛇一样的家伙啊!」
「是在精英大道上勇往直前的元老级人物。经手的案件有百件以上。有罪率百分之百的AA级检察官。喜欢看到鲜血的、锋利的魔剑。好像还被称之为《检察院最后的Excalibur》」
美弥古陷入沉默。
悠接着说。
「这里复印了他负责的主要案件的审判结果」
美弥古接过资料,哗啦哗啦快速翻动。
那里罗列的都是些令普通人难以理解的法律专业用语,但是美弥古并没有感到不快,歪着头看完一页翻下一页。有时点点头,有时发出不满意地声音,读了几页后……。
抬起脸。
美弥古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家伙……」
「嗯?」
「没有什么,罪的意识吗」
悠换上T恤衫,坐到美弥古的对面。
「落在这家伙的手中,无罪也都会变成有罪。而且被判实际服刑的几率非常高。因为会和辩护方强行进行司法交易。确实这样一来,在检察院的战绩会陷入上位的人手中吧……可是」
美弥古把资料扔到桌面上说「真无聊啊」。
「这家伙是为了自己做司法工作。从犯过的罪、从没有犯过的罪中尽力救出别人,这才是从事司法者的义务。但是这家伙只是为了自己……挥剑、击败、在鲜血与悲鸣之中,提高自己的战绩……」
美弥古中断话头,一言不发。
把资料翻来覆去,反复读了几遍,暂时继续着思绪。
悠坐在他的对面,用怜爱的目光望着美弥古。
「……这样,能赢才怪呢」
美弥古突然嘀咕。
「唉?」
「啊,不是。这个叫菅野和哉的男人,无论请多么有才能的辩护律师,他本人在怎么努力……在这么齐全的案情证据下,而且检察官又是那个男人……。就算真是无罪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救吧……」
「是的……」
「那样的话,会伤心吧。琴理……」
悠的眼神变得冰冷,目不转睛地看着美弥古。
好像微带怒火地问道。
「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个孩子啊,美弥古。对美弥古来说,是那么特别地存在吗,小琴」
「唔……」
抬起脸的美弥古,好像在看很远的地方。
在桌子上手托腮歪着头。干爽的前发撒落下来。
「琴理是、我……第一个、想要守护的人。但是,没能做到……所以我、和琴理做了约定……」
「唉?」
「啊……不,没什么。悠」
美弥古缄口不语。
房间陷入沉默。
只有墙上的钟表嘀、嗒……地声音在回荡。
悠开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
叮铃铃铃铃、叮铃铃铃铃——。
餐室里的电话铃声响了。
美弥古吓得哆嗦了一下,在椅子上缩成一团。担心地看着他胆怯的样子,悠站起来,拿起电话。
「您好,这里是雨之森侦探事务所」
美弥古坐在椅子上抱着膝盖,注视着悠。
「……啊啊,刚才,真是多谢。是的……这样啊……知道了」
用手挡住听筒,向美弥古低声说「我在工作上的电话,美弥古」。美弥古好像松了一口气,呻吟着站起来。
美弥古缓缓地走回自己的房间,轻轻地把门关上。
「嗯,是的。……知道了。那么把那资料寄到这边。是的……」
悠一边接电话,一边注视着关上的门。
不久挂了电话,悠大叹了一口气。
(美弥古……。虽然已经精神了很多,但、还是……。每天能正常去上学,姑且还是可以放心吧,可是……)
把桌上的资料整理好放进橱柜,马克杯和茶匙拿到厨房去洗。
发出咯哒、咯哒的声音,用清洁的抹布擦干,放进古色古香的碗柜里。
然后,开门走进自己的房间。
悠的房间和美弥古的房间有着不同的装饰,木质地板上放着取代床的白色床垫以外,什么都没有。靠着墙立在那里的吉它——吉普森(Gibson)的LesPaul——现在好像也没怎么用过,蒙上了一层灰尘。
悠直接躺在垫子上。
墙壁的另一边就是美弥古的房间。盯着那道墙壁,悠再次、大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