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大概是每个人曾经有过的经验。这种事情到处都有,在十年后左右的同学会上,正好可以提出来当成话题,这可说是一件很无关紧要的事。
可是,偶尔她会想。
假设在那个瞬间,班上的木村同学猛然地用力站起来,大喊着「是我偷的!不行吗!」然后一副大胆又傲慢的样子的话,老师到底会怎么做呢?
假设因事故而失去一只脚的田中同学,啪的一声把自己的义足摆到桌上,说出「我实在不够钱去买这个!」的话,老师到底会怎么做呢?
换做是自己的话。
圣香之所以会思考起这么无聊的事,是因为当时的她陷入了阴郁之中。
开启房内的窗户。四月的天气略带寒意,带点不真实感却又温和的月光,照射在裁缝机上。
*
——在小学的毕业纪念册上,有写过「未来的梦」吧?
爱妮似是咕哝般,低声地对大家说。
在爱妮阴暗的房间中带有一股暖意。从窗户照射进来的夕阳的倒影下,显现出香水瓶罐又增加了,她该不会又在任意在进行分裂增殖了吧。相反地,最近爱妮比以前更瘦了。但她还是依然白皙、又瘦又可爱。
「好像……有吧?」
圣香停下正在裁剪布料的动作回答。以前在学校的毕业纪念册上,不是有「未来的梦」这个字段吗?那时我写了什么呢?记忆就像褪色的旧报纸一样,陈封在记忆中的某一处了。
「我的学校啊,是每个班级都会写哦。妳看i我的梦想是写『当一个偶像』。」
爱妮看起来很开心的说。照片中的每个人屈膝坐在地上,手上紧紧抱着一本毕业相本。相本上的蓝色封面写着『数不尽的回忆』。
「那个那个……」
圣香也停止了手上的裁缝工作,跑到爱妮身边。
「我要当赛车手。」
「我要当画家。」
「我要当篮球选手。」
「我要当航天员去月球。」
「我要在甲子园得到第一名。」
「我要统治全世界。」
「我要当艺人。」
「我要当日本国家代表队的足球员。」
写在毕业纪念册上的梦想,都是经过一番考虑后才写上去的。毕业纪念册上满是孩子们的笔迹,写下这么天真可爱的梦想:
「哈哈,这是什么啊!这里写:『我要尽情的吃五块钱的巧克力』。」
圣香一说,爱妮边微笑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指出每一个人的梦想。
「航天员……花店老板……小说家……导演……足球员……漫画家……蛋糕店老板……学者……棒球选手……」
细白的手指轻抚着相本封面,像唱名般念出每个人的梦想。声音就像和尚在丧礼上念经一样,音量适中既透明纯净又虔诚。
好像是在某处脱离死去了。
「爱妮……?」
爱妮没有抬头,依然看着相本。似乎还在反复回味着,那个很久以前的未来的梦。圣香虽觉得有那里不对劲,却只能屏息听爱妮念着。
我要当绘本作家。
我要当偶像。
我要当奥林匹克选手。
我要当有钱人。
我要当幸福人妻。
我要当歌手。
我要开F1赛车。
爱妮突然停止继续念下去。
「欸,圣香?」
「……什么事?」
爱妮的声音就像啐啐念般低声。但还是吓了一大跳的圣香,勉强压抑自己仅仅后退五公尺。
「这些梦想会成真吗?会实现吗?」
爱妮仍盯着相本看。
圣香说:
「……我想大家到最后不是放弃就是忘记自己有过这个梦。」
这些梦、希望和未来,都是将来的空壳而已。就和坠落在地而燃烧殆尽的飞机残骸完全一样。那到底为什么要写下这些谜样般的梦想呢?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
「嗯。说得也是。」
眨着又浓又密的睫毛,脸上静静地浮现一抹微笑的爱妮,手中仍是抚摸着相本。爱妮看起来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再一次大大的眨眼
「嗯!没错。」
爱妮合上相本,把相本装进盒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书架上时,圣香劝起爱妮不要逃避。
「欸~~妳要喝茶吗?我有点渴了。」
圣香也觉得有点渴了。她先深呼吸让自己喘息一下,再继续做针线活。现在没有的、看不见的、没听见的,就先这样吧。爱妮一如往常地向圣香说:「嗯!我也要喝茶。」就和平时一样。
「那,爱妮妳饿不饿啊?要不要买点什么吃呢?」
圣香的这个提议让爱妮想了想后,她说:
「……我喝茶就好了。圣香妳如果饿了,冰箱的东西就随妳吃吧。」
爱妮的手伸进衣服后方,拿出平时装入减肥药的白色药包,她似乎随身携带减肥药。
「喂——妳再瘦下去还得了吗?」
「呵~~这是秘密。」
爱妮一脸愉悦地说着。打从心底笑着。
爱妮问:
「啊~圣香妳要不要吃吃看吗?」
「呃……这样好吗?」
圣香犹豫了一下。
圣香讨厌过度依赖这种药物。以前爱妮也有这么说过,不过圣香拒绝她了。但是看到现在爱妮的模样,她的减肥药似乎很有效果。圣香脑海中逐渐浮现「来试试看吧」的想法。不管是月见草还是Microdiet都没关系。
「那么,不好意思。给我一点点吧。」
圣香比着一点点的手势向爱妮说。
「好。那给你两个杯子的量就可以了吧?」
圣香立刻去拿杯子回来,把杯子放在桌上。这时爱妮刚好打开了药包,跟圣香道了声谢谢。
「多久之后会有效果啊?」
「这是只是抑制食欲的药而已,不可能立刻见效的。」
说的也是。如果就这样突然瘦了好几公斤的话,那才是可怕。
「那我今天就先试试看吧。爱妮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这个药的?」
「快……一年了吧?我已经瘦了十公斤了耶。」
如果是Microdiet那些的话,广告上是宣称『半年减二十公斤!』。那如果吃这个的话,一年十公斤就算很有效果了。
爱妮将药包倒入杯子中,药粉与水一起混合之后立刻溶在水里。之后圣香偏着头,全神贯注地把药粉倒入另一个杯子里。
「好了,完成。」
最后爱妮用搅拌棒将杯中的液体搅拌后,尝了一下味道。
「那我要喝了。」
爱妮右手拿着杯子,咕噜咕噜地把减肥药喝下肚。圣香也模仿爱妮伸手将杯子放到嘴边,
就在此时,
那时候,爱妮的声音依然优雅。但不晓得为什么令人印象深刻。
——我先说清楚哦~~这个药称之为兴奋剂。
恐怖。
令人厌恶。
令人不寒而栗。
可怕。
惊悚。
YES。
「喂!呃!咕……」
圣香立刻吐了出来。手中的玻璃杯匡啷一声掉在地面上,但是没有破。圣香的姿态极不优雅,口中流出少许白色液体滴落在地毯上。这不是圣香的身体排斥这种减肥药,爱妮说这只是抑制食欲而已,自己的身体应该是可以接受的。但是舌头光碰到这种药物却出现恐慌感。
「只是碰到舌头而已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爱妮对着跪在地上,不停咳嗽的圣香说。
「真是的,你浪费掉了啦。这么难过的话,要去洗手台漱口吗?」
圣香也终于想到这个方法,她飞也似地冲到洗手台胡乱漱着口。
圣香感觉自己头晕脑胀,还有舌尖跟胃部都传来灼热感。虽然自己的理性的另一面,告诉自己这只是自己想太多了。
不断地,用水龙头流出的水漱口后又吐掉。一次。再一次。不断持续。
「圣香?妳还好吧?」
因为爱妮而让圣香停止了这个动作。
「……」
手指轻轻擦拭嘴角。但圣香却脑袋空空,无法思考下一个动作是什么。光是要判断这是正常、还是因为药物而发生的事,就觉得害怕。
「……为什么?」
绞尽脑汁,却只能挤出这句话。
但是爱妮马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什么为什么?我刚开始不是跟妳说明的很清楚了?这是兴奋剂。」
爱妮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继续说道。
「兴奋剂、Philopon、Sharp、Speed、S、Methamphetamine。这些都是兴奋剂哦。」
睫毛眨啊眨地,哀伤的摇摇头。爱妮的口气就像小学生遇到不讲理的人,气到快哭出来的样子。我又没有错,为什么要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呢?那个感觉好像是我攻击到她的弱点一样。
「但是——」
圣香正准备反击爱妮的言论时。
但是——什么?
注射器。脸色苍白。颓废。麻药。恐怖。绝对、不可以。
就像警察制作的启蒙录像带一样,只有激动而已。因为电视上说这种药是不好的。要这么跟爱妮说吗?自己没有立场这么说,但还是不安地说了出来。
「但是那种东西对身体不好啊,说不定也会影响心情。而且,我跟大家都很担心、很担心爱妮是不是想自杀?」
爱妮依然拿着自己的杯子,一点都没有犹豫,缓缓地将减肥药喝下肚。爱妮优雅的动作与平常一般,圣香连阻止都来不及。
喝完后,爱妮轻轻擦拭嘴角,低声地说。
「——就是因为不想活才这么做的。」
日光反射香水罐映出的,蓝、深蓝、绿、黄、橘、红,映入爱妮的眼里。
「……为什么?」
圣香跟刚刚问的一样。但接下来爱妮的回答,似乎是往圣香头上大力敲搫一样。
——那是圣香……
声音穿透,形成一片堆积。
圣香勉强将爱妮的话抽丝剥茧后,确认真有此事。
「……抱歉,我先回去了。」
圣香无事可做,无话可说了。圣香缓缓回过头,强拖着无力的身躯指着大门的方向。那个背影,
——是一样的?
圣香心底响起这个声音,一直不断地在心底响起。那应该不是因为药物的关系吧。
*
虽然如此,时间还是不断地往前进。地球依然不停自转。除了与爱妮难以取得连络以外,圣香的生活没有太大的改变。她依然在减肥、衣服依然堆在那里、房间依然脏乱、还是得去学校,还是不得不管理Lover'sRock网站。网站的人气越高,越是每天都要更新。直到带上冷面的假面具「关网」之前,都得持续经营「人气网站」。当然,椎原的大型网站——「广播箱」也不例外。
『公告!
庆祝广播箱参观人次达到1000万人!现场Live纪念座谈会。
日期五月二十五日20时30分开放进场21时准时开始
地点新宿LoftPlusOne
日币2000(无供应餐点)
*椎原第一次与大家见面。
*可以摄影,但若要转载时请与我们连络。
*活动将进行至午夜。禁止十八岁以下入场。
(参加来宾)
后藤(三流网站)、二等兵(碑石)、ANIKI(兄贵之城)、HOROKO(Lover'sRock)等等』
这个公告一放在「广播箱」的首页上,网站随即被塞爆。因为到目前为止,没有人看过椎原本人。本来,新闻网站的管理者是不怎么被大家注意的,但「广播箱」就不一样了。再加上网站上完全没有关于椎原的新闻,所以大家都只能自己猜测,因此对于本人的模样又更加好奇了。而在这场活动上能看见从未看过、充满谜样般的椎原本人,报名者在一瞬间就暴增了。
能够邀请椎原当活动来宾,对圣香,不、对网站管理人——春子而言,是一件非常侥幸的事。公告上所邀请来的来宾都是大型网站的管理者,当然让整个活动更加有可看性。除了圣香之外,参观这些网站的人次每日都超过一万人。这些人在座谈会过后争相上各个网站上参观,圣香的网站也将得到许多新客源,网站的参观人次也会比以往更多。
「——呼,终于好了。」
今天圣香一更新完网站上的数据,便关掉计算机躺在床上。手掌轻轻揉着过度疲劳的眼睛。最近更新网站的时间越来越长,也因此制作衣服的进度越来越落后了。
当然,都是因为爱妮。
之后,还是联络不到爱妮。
还是要去报警吗?
——不行。再怎么说,如果害朋友坐牢就糟糕了。
还是要用暴力解决?
——不行。我害怕用腕力决胜负。
还是要跟柳也商量看看?
——不行。这件事不想让其它人知道,就算是柳也也不行。
还是要跟爱妮说道理呢?
——不行。如果这样可以解决的话,现在就不会在这里烦恼了。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圣香一点头绪也没有。
不对,
爱妮曾经说过:『——就是不想活才这么做的』
不管什么方法都无法阻止爱妮吧。爱妮的意志就像一座山,那么坚定不移,要改变爱妮,不管是什么人、用什么手段、用什么方法,都是没有用的。而且这件事比——
这时,手机振动声音突然响起。